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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坐着两个半人:厉无双、返魂叟和失去了双退的周老二。
见他出来,他们都站起身,十分关切地默视着他。
万家愁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温馨的感觉,这使他很不自在,他想笑一笑,可是没有成功。
三个人都避开了目光。
周老二嘟咏了一句:“她怎么样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
周老二又问了一句:“你到哪去?”
万家愁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冥天宫。”
此言一出,返魂叟等三人均是一怔。
厉无双不由自主地赞道:“好汉子。”
蓦然发现返魂叟向她投来惊异的一眼,心中一顿,自觉失口,忙垂下头去,红晕从脸上没到了耳根。
这一生中,她还是头一次开口夸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比他要小十几岁,可抹然惊觉,还是让她心中怦怦乱跳。
返魂叟看看万家愁的脸色,沉声道:“万仁兄,现在你不能去。经此一役,你必须好好地将息几日。”
万家愁也知自己的功力损耗了许多,此时前去难以与魔教教主段天民抗衡,点点头道:
“好吧,反正十日之期还远,我先到城里看看梅刚和哑婆婆,二位,咱们这就别过吧。”
返魂叟与厉无双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厉无双轻声道:“不,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讶道:“什么?”
近魂叟道:“厉谷主说得对,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历尽艰险才从那魔窟里逃出来,怎么还要回去?”
厉无双道:“万公子,我虽然迫不得已身陷魔教,但处事总有自己的规则,邝真真与我有姐妹之猪,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返魂叟干咳一声,道:“是呀,身陷魔教,大家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说来话长,咱们不说也罢。若说情愿,区区是一百个不情愿回去,可我这一生中最着意的就是疑难病症,不是小老儿夸口,迄今为止,只要情愿,在我手上,还没有一个不治之人。可万仁兄的内伤却让小老儿大伤脑筋,不亲眼看着万兄痊愈,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放心不下,是以,这一趟,也定是要跟万仁兄走一遭了。”
万家愁还要劝止,周老二在一边忙道:“万公子,难得二位有如此侠义肝肠,我看你就不要坚拒了。况且,梅大哥和哑婆婆现下也身负重伤,若有返魂叟相救,真乃天降鸿福。”
万家愁道:“怎么?他们也受伤了么?”
周老二道:“我是听得银老狼的手下说的,他们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打伤,关在旅店内,原想等擒住你们后一起处置,这一乱,还不知如何了呢,但愿咱们去得还及时。”
万家愁听他此言,不再坚持,当下寻匹马来将周老二搭上,一行四人,向城里飞奔而去。
襄阳城内,一片混乱。知府严成贤下令搜剿白莲教,官兵捕快一起出动,挨门逐户翻箱倒柜,闹得大街小巷,鸡飞狗跳。
万家愁用心看那些被绳索拴成一串的人犯,心生疑虑,问道:“周二哥,我看这些犯人中会武功的没有几个,白莲教教众怎生这般平常?”
周老二叹了一口气,道:“万兄没看见墙上的告示么?知府有令,捉一名白莲教众,赏银十两,这些人,恐怕多数都是用来换银子的。”
万家愁讶道:“如此说未.襄阳城中岂不是要造一天大的冤狱?”
返魂叟戚戚然道:“万兄一心习武,于这俗世间的事不大上心,是以不知。古往今来,这等冤狱哪朝哪代不数得出几桩?这也算不得什么啦。
正说话间,迎面过来一队官兵。由一位骑在马上的把总带着,押着十余个人犯,络绎而来。
周老二道:“大家悄声,莫要惹事上身。”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均唉声低头,与那队官兵擦身而过^这几个人除万家愁外,可谓是老弱病残。周老二双退皆无、返魂叟白发苍苍、厉无双是一女性,本没什么惹眼之处,谁知那把总走过三步,却突然厉声喝道:“站住!”
两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把总勒马回来,眼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厉无双身上。沉声道:“干什么的?”
周老二陪着笑脸道:“回把总话,我们是过路的,就住在前面安振客栈。”
把总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厉无双道:“过路的?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看你们几个有点可疑,是不是白莲教?”
周老二道:“把总爷,这话可当不起,我们是老老实实的平民百姓啊。”
把总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鞭,喝道:“住口!大爷没问你!那女子,你将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返魂叟怕厉无双执拗,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厉无双抬起头来。
把总眼睛立时瞪得溜回,心中一阵狂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丰采照人的美人。不由得心中暗喜。
险些没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方才擦身而过之时,因为历无双衣着平常,又深垂着头,没有看到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瞥之间,有一道白光闪入了他的脑际。
这道白光就是厉无双衣领处露出的白晰的后颈。
幸得我及时勒马回来,若不然,岂不将这天下难寻的尤物白白地错过了?
把总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厉无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这个女人似乎谁也说不准她的年龄,眼色深沉,额头微皱,似有三十二三,可那皮肤细腻,吹弹得破,又象二十五六,酥胸高耸,腰肢柔细,纵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也难得如此。
厉无双心中厌恶,恨不得将对方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挖下来,可一瞥之间,看见周老二与返魂叟在一边直使眼色,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似一害羞的少妇一般垂下了头。
把总漫声道:“你,我没让你低头,低头干什么?抬起头来!说,干什么的?”
厉无双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喷射着怒火:“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把总被她眼光逼得一顿,勒马退后了一步,道:“我看你象白莲教!”
未待厉无双答话,周老二勒马插过来,道:“大爷,这玩笑可升不得。你看我们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是白莲教呢?”
他满面奉承,一幅胆小怕事的模样,使得那把总重又安下心来,道:“不是?我看你们就是!尤其这个小娘子形迹可疑,站过来,老爷要理上一搜!”
说着话从马上跳下来,向厉无双走去。
厉无双向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别过来!”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略有些发颤,那把总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狞笑着道:“不让搜?
不让搜我就把你们抓起来!”
嘴里说着,向厉无双伸出手去。
只听“啪”的一声,把总惨叫一声,像位螺似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收住脚,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脸上挨了厉无双一个耳光,半边胎立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先凹后凸,人未爬起,半边脸已经肿得像个老窝瓜一般。
他“朴”地一声,连牙带血吐出一大口来,歪着嘴叫道:“白莲教,杀!”
兵士们呐喊一声,手中的刀枪一齐向厉无双身上戳去。
返魂叟身形一飘,抢步上前,左手一揽,抢下一抱刀枪,右手一揽,又抬下一抱刀枪。
厉无双十指齐出,跟在他身边,随手点了那些官兵的袕道。
转眼之间,二十几个官兵两手空空,像木雕一样被定在那里。
把总从胸前抓起警笛,没命地吹起来。
周老二在马上随手将缓绳一甩,把总的哨子被他从嘴里怞去,胸前也被逼绳拂中,定在了那里。
小巷两头呐喊连声,无数官兵听到警报,向这里涌了过来。
东边一路进展迅疾,人马如潮,塞街盖巷,转眼相距不过十丈。
万家愁当街站定,蓄力在掌,顺街一推!
军茶利神功果真非同小可,他现下虽然只有二三成功力,可这一掌出去,还是挟雷裹电,势如排山倒海,数十军士只觉一股狂风恶浪扑面而来,一个个收不住脚,嘴里边“啊啊”叫着连连后退,前面压后面的,后面绊前面的,倒下了一大片。
万家愁转回身来,又要出掌。
忽听得有人叫道:“住手!”
从房上飘然跃下一个人来,悠然摇着招扇,稳稳地落在地上,隔在了对垒之间。
年纽约二十六七岁,面如冠玉、唇红西白,方巾儒服,好一位风流俊俏人物。
万家愁蓄掌不发,冷冷地道:“是你?”
沈君玉点点头,对众官兵朗声道:“这位万大侠是本官的朋友,决不会是白莲教,大家退去吧!”
官兵们认得他便是知府大人的亲任严允,又见他手持知府分牌,深信不疑,掉头而去。
沈君玉袍袖一挥,被厉无双点了袕的一众官兵袕道立解,见严公子在此,谁敢多言,一个个从地上拾起各自的兵器,悄然而退。
只有那个肿了半边脸的把总恋恋不舍,一边走一边回头,将厉无双看了一眼又一眼。
万家愁拱拱手道:“多谢沈公子为我等解围。”
沈君玉笑笑,道:“以万公子的神功,这些人能奈作何?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免得扰了万兄清修。”
万家愁看看他,道:“沈公子此话何意?”
沈君玉道:“我师父说,你身上有伤,方才一役,元气大损,因此我不想拣你的便宜。
但你我二人之间,少不得总要比个高低的。只不知万兄的伤何时能够痊愈?希望不要让区区等得太久。”
万家愁道:“区区伤痛,何足挂齿!沈公子有兴致,在下随时奉陪。”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两月以后,区区在大神农架恭候大驾如何?”
万家愁道:“好,咱们不见不散。”
沈君玉手一扬,将令牌抛给周老二道:“周先生,这块令牌你拿着,官兵自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了,在下告辞。”两手在胸前一抱,人已拔地而起,越上房脊,转眼无踪。
万家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相见不多,可他对这个沈公子印象颇好,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感。想想不久将与他生死相博,心里隐隐有些不大喜欢。
厉无双等见他神色不快,也一言不发。
周老二干笑两声,打破沉寂,道:“这回好了,有了护身符,咱们也可少些麻烦,万公子,咱们走吧。”
有令牌在手,一路之上果然方便许多,官兵们见了令牌,均不再盘查,一行人顺顺当当地来到了安振客栈。
哑婆婆与梅刚果然伤势不轻,浑身骨节均被销形鬼使一节节捏开,瘫在床上如两摊肉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惨痛万分。
返魂叟为他们察看了伤势,皱着眉道:“难,难!”
周老二立时愁眉苦脸,道:“返魂仙翁,求你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史摇摇手道:“周老二,你还是如前一般叫我返魂叟的好,你这仙翁仙翁的乱叫,小老儿如何当得起?”
周老二还要开口,万家愁摆摆手道:“周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恭敬不如从命。”
周老二道:“此话极是。即然是自家人,我就更不必客气了,请返魂叟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叟道:“周老二,不是我不肯救他们,实在是小老儿力不能及。这二人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卸开骨节,已经一天有余,筋脉若有若无,实难再续。除非……”
周老二道:“除非什么?”
返魂叟道:“除非有内功极强之人,以内力帮他们贯通经脉,否则,老朽就是将骨节给他们接上,日后也只是勉强能够行走,武功全失,在江湖上,已然是两个废人了。”
万家愁晒道:“这有何难?返魂叟,你只管给他们二人接骨,贯通经脉一事,我做好了。”
返魂叟连连播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以万兄的功力,若在全盛之时,替他们二人贯通经脉,目是举手之劳,可万兄现在内伤未愈,功力又损耗甚多,可谓强弩之末,如何当得起,使不得,使不得。”
万家愁道:“怎么使不得?这两个人跟我到襄阳来,所受一切,万某自有责任。焉能见死不救。’
返魂叟道:“万兄有所不知,销形鬼使的手法奇特,为此二入贯通经脉,若万兄在全盛时,也要损二分功力,现在万兄功力大打折扣,治好一人,便要损二分功力,你如何当得起?小老地说句不当说的话,人生在世,有高低贵贱之分,万兄现在乃是武林宗师身份,这二人与万兄相比,轻如鸿毛,万兄何必以万尊之躯救这两个区区人物呢?此事于万兄、于武林,都是大不当算。”
万家愁沉下脸道:“返魂史何出此言?人生在世,武功强弱,不过是机缘凑巧而且,岂可因此便分高低贵贱?他们论武功自然是大不如我,可在武功之外,过我之处谁又能说清?
此言大是无理,你不必多说,且替他们治伤要紧。”
返魂叟望着他,点点头道:“好,好汉子!小老儿今生得识方知这一条好汉,一世不屈了!只是……”
万家愁道:“还有什么?”
返魂叟道:“万兄有此侠肝义胆,在下甚是佩服,可方才小老儿已经说过,以万兄现在的功力,救他们一人,便须损折二分,你现在身上只有二分功力,如何能数得起他们二人?”
万家愁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返魂叟,你将他们二人断骨接好,尚需多少时间?”
返魂叟道:“有这一夜当差不多。”
万家愁道:“我明早为他们贯通经脉,来得及否?”
返魂叟道:“来得及。小老儿虽然无能,也有些许内力,帮他们续骨之时,自会度些内气给他们,纵算无大益,至少能维持现状。只是,这一夜之间,万兄功力如何使能增加两成以上?”
万家愁道:“我这军条利神功乃瑜珈功中的上乘,与其他功力大是不同。不过还须厉谷主帮我一帮。”
屋内的人均将眼光转向了厉无双。
厉无双脸上一爇,垂下头道:“万公子义薄云天,妾身何敢惜区区薄力,你不必客气。”
一句话说完,已是音涩气短,香汗津津。
周老二与返魂叟素知这厉无双向来憎恶男人,今日能有如此表现,罕世奇举,恐多说一句惹她生唤,都作未看见一样。
唯有万家愁怔怔地看着她出神。
他不知这厉无双为何突然变得这样腼腆,说这几句话竟也羞羞答答?只是觉得她红晕上脸的模样很是俏丽动人。
周老二道:“好好,这样一来,一切就全解决了。返魂叟,你就在这里给他们接骨,让万兄与厉谷主到隔壁房中疗伤,区区不才,就在门前为几位护功。放哨。”
隔壁屋中只有一张床,万家愁到床上坐下,看看历无双道:“这一夜,可又要辛苦你了。”
厉无双脸上又是一红,道:“万公子,你怎么也学得酸起来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盯盯地看着他。
厉无双发现了他的目光,用手摸摸脸道:“怎么,我的脸很脏么?”
万家愁笑了,道:“不不,厉谷主,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
厉无双眼里闪过一丝杀机,问道:“你说什么、’这杀机虽然一纵即逝,可万家愁乃一代武学宗师,岂有不知之理?
惊然一惊,怔怔地看着她道:“你,不高兴?”
厉无双看着他那俗信懂懂的样子,心中不快顿释,忖道:“看他那模样,并不是有意调戏我,厉无双,你多心了。”
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来助你运功,不快点打坐,在这里闲聊么?”
万家愁觉出杀机消逝无踪,心中也觉奇怪,暗暗想道:“怎么,莫非我功力消减,警觉也失常了么?她明明来帮我疗伤,怎可怀疑她?”
他是一个心怀坦荡之人,并不掩饰,淡淡地一笑,道:“对不起,许是我功力耗损过多,有些神智不宁,怎么方才我觉出一丝杀机?”
厉无双已经上床坐到他身后,轻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有周老二在门前守护,纵有外敌,他也会事先报警,咱们还是快点运功罢。”
心中却暗暗笑道:“好小子,幸亏你不是有意轻薄我,若不然,可要你好受。”
至于自己能不能打过他,她倒全然没有想过。
万家愁世事上懵懂,但在武学上却高人一筹,尽管相信了厉无双的话,还是暗暗寻察了一番,确信那缕杀机已逝,这才放心地打坐运功。
厉无双坐在他身后,按照返魂叟的指点,以一节事先寻下的竹根抵在万家愁的大推袕上。
这方法先前在走出阴风洞时二人曾用过,甚是好使,不知怎么,现在厉无双却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她的心里实在也是很不安稳。
耳边不断地京绕着万家愁的那一句话:“厉谷主,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
一抹红晕,又渐渐地爬上了她那白晰的面庞。
这一生中,她也曾听过不少男人赞美她,有人说得比这寒混,有人说得比这肉麻,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死在了她的绝阳十二手之下。
因为凡是赞美伤心谷女子美貌的人,都是自己找死。
这就是伤心谷的规矩。
厉无双未满周岁的时候就被师父抱到了伤心谷,从懂事时起,她就知道一件事: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脏最恶的东西,万万不可接近。
她还听到了许许多多有关男人的罪恶故事。
从小接受的东西是那样根深蒂固,在她长成时,已在她心中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她毕竟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偶尔也对这真理产生过怀疑。
她甚至还在一次按师父的嘱咐出谷办事的时候险些偷食禁果。
可她马上就知上了当,及时醒悟,从此更加憎恶男人。
渐渐的,再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一句赞美的话之后能够活下来,久而久之,甚至连敢对她说这样活的人也没有了。
只有今天例外。
尤其例外的是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时,已不是刚入耳时那么刺痛她,反而叫她的心中涌起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这感觉使她心神不定。
万家愁觉出她有些不对,轻声问道:“厉谷主,你怎么了?”
厉无双一惊,忙凝聚津神道:“没,没什么。”
万家愁不再说话,专心专意地运功。
可那一团雄浑真气聚在丹田内,得不到外气的引导,却无论如何也疏散不到各经络中。
大推袕上,厉无双的那一缕纯阴之气细若游丝,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他有些焦急,不知后无双出了什么问题,心里暗暗后悔。
军茶利神功与其他内功不同,本是一种纯阳纯正的武功,若平时一人修练,循序渐进,功力自可慢慢恢复,但苦得纯阴之力相助,便会得强于独自修练一倍的功效。
为了救助隔壁的哑婆婆和梅刚,他一开始便集聚了较独自练功多一倍的真气于丹田内,可现在那外界的纯阴之气借不进来,经络阻滞,丹田内却真气奔突,甚是难过。
他现在连开口说话也不能了,生怕一旦开口,真气泄出,再想聚敛就难上加难了。
厉无双那里还是心不在焉。
本来借纯阴之气,并不要对方内功如何高强,只要她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就会成功。
可这厉无双在关键时刻却显得这样漫不经心、他真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厉无双忽然觉出手上一颤,收心注目一看,大惊失色。
万家愁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微微颤抖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向背后淌着。
身后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片。
她知道都是自己犯下的过错,险些使他内力不控,走火入魔。
当下不瑕细思,撇掉竹棒,将自己的纤纤细掌,抵在万家愁的大椎袕上。
劳宫袕是人体外接大袕,与万家愁大椎袕一对,门户大开。
万家愁顿觉经络一爽,不再迟疑,迅速将丹田之气向浑身疏散。
些许之间,真气漫游全身,运行了一个周天,通体舒泰。
同时,觉出厉无双的纯阴真气源源不断而来,她已不止是专心致志,任其索取,而是有意为之输送了。
心念一闪,忙运真气回返。
厉无双突然觉一股雄浑真气回撞,遍行全身,经络融融,似春风拂佝,心头突有反响,犹如鹿撞。
娇吟一声,摔然松手。
二人双双倒在床上,心头如潮,良久方平。
万家愁起身,自觉经络畅通,身轻神爽,功力已经增长至四成。
回头看看厉无双,见她脸色微红,额头细汗沁出,大是过意不去,伸出手去拉她,道:
“多谢厉谷主相助,只是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刻意输送了,这等办法,怕是有损于你。”
厉无双躲开他伸出的手,自己从床上起来,轻声言道:“万公子不必客气。其实,我得你回报,也是受益非浅呢。”
她话语轻盈,眼中秋波流动,娇娇怯怯,哪还有往日那冷艳杀手的模样?真是人见人怜。
万家愁呆呆地看着她,忽然生出一种想拥抱她的欲望。
可他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转过头去看看窗外,故意大声道:“啊,天已经亮了么?”
厉无双看他一眼,收回神思,道:“是啊,天亮了,也不知返魂叟那边接得怎么样了。”
一言提醒了万家愁,忙道:“对对,咱们过去看看。”
厉无双道:“你去吧,我再歇一歇,就过去。”
万家愁以为她方才体力损耗太多,颇有些过意不去,关切地道:“厉谷主先歇一歇,我过去看看。”
他走了出去,厉无双闩严门,突然从袖口摸出一把小刀来。
那小刀细薄如柳叶,无柄,锋利无比。
厉无双吹熄灯,脱下裤子,面向东方,在床上跪倒,将柳叶刀合在掌中,祷念着:“师父,弟子有罪,不该动了凡心,现在按师门规矩自罚!”
双掌相合,在大退上划过。
掌中的刀刃不深不浅,恰露半寸,在那白腻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刺肤之痛,使她清醒,心中的激情渐渐消散,面上重又冷若冰霜了。
她从怀中掏出药瓶来,迅速为自己上了药,然后擦干了血迹,整农走了出去。
返魂叟果真名不虚传,一夜之间,已为梅刚和哑婆婆接好了全身骨络。
他们刚来之时,这两人骨节皆开,瘫在床上,象两堆肉泥,现在重又有了人形,骨节归位,身躯也自然短了半尺。
人也不是奄奄一息,万家愁进来的,梅刚已能开口说话,哑婆婆虽然不能发声,可一双眼睛灵光闪动,已带勃勃生机。
她一直盯着万家愁看,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使万家愁想起了吴立玲,不,现在她是阮莹莹了,倘若此刻她在此,一定能够翻译吸婆婆的话,可她不在,别人对哑语一窍不通。
他抱歉地笑笑,站到哑婆婆床前,缓缓地伸出手去。
哑婆婆骨节接好,胳膊已能抬起,缓慢地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万家愁颇觉意外,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返魂里。
返魂叟心念一转,已明白了哑婆婆的意思,道:“哑婆婆怕你耗费功力,不想让你救治,是这意思吗?”
哑婆婆兴奋地点着头。
万家愁道:“哑婆婆,你放心,我方才得厉谷主相助,功力已然恢复,为你贯通经脉,不过是举手之劳。”
哑婆婆不大相信地看着返魂叟。
返魂叟看看万家愁的脸色,点点头道:“的确不错,万公子,你这一次运功,成效很大。”
万家愁道:“多亏了厉谷主鼎力相助,我也觉比先前成效好许多。”
返魂叟转目望去,不见厉无双,却毫不惊讶,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哑婆婆,万公子功力通直,非我们平常人物所能想象,你就放心让他援手吧。”
哑婆婆仍半信半疑,一双目光关切地看着万家愁,满是询问。
万家愁成竹在胸地点点头,道:“哑婆婆,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傻子,若明知体力不行,不会勉强自己的。”
他顺手在哑婆婆的肩上拍厂拍,点了点头。
哑婆婆忽然变得格外乖顺,则上了眼睛。
万家愁猛然觉得这个一头银发。满面皱纹的老婆婆很慈祥,慈祥得让自己心生感动。
他伸出手去,搭在哑婆婆的百会袕上,将自己体内的直气度给她。
使他奇怪的是真气注入哑婆婆的体内时,竟无一丝阻碍,十三经脉畅通无阻,竟象两人同修一种内功一般。
心中暗暗奇道:“智慧仙人果真名不虚传,连他门下的一个哑婆婆,竟也有如此超人的修为,中原人士,倒是不可小觑。”
不多一时,功德圆满。
哑婆婆睁开眼,立时津神抖擞,对万家愁笑了一笑。
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回头看着返魂叟。
返魂叟也大觉意外。
万家愁的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络绎成流。
返魂臾大惊,道:“万公子,你没事吧?”
万家愁点点头,道:“没事;”
可心中也觉有点不大对头。
替哑婆婆打通经络时,他没觉出费一点力,只是内力源源不断向对方经络中输出,何以意虚弱至此?
眉头一皱,立时明白。
不知何故,哑婆婆与自己内气相通,她体内虚弱,是以较比常人反多吸了些许功力。
如此说来,哑婆婆的功力应该大增才对。
忽听身边传来拍掌声,发声的是哑婆婆。
只见她纵身下地,伸臂伸退,灵动无比,竟象一个顽童一般,脸上满是惊讶。
万家愁乃一代武学宗师,虽然没有见过哑婆婆的真实功夫,可在来襄阳的一路上,从举手投足中对她功力已有所了解,见她此刻情状,便知自己的猜测准确无疑人想想自己虽然损折了一些功力,却能使老人返老还童,心下也是大慰。
暗暗运转内息,发觉功力已减退到不足二成。
看看梅刚,不由得心生踌躇。
梅刚的功力较哑婆婆要逊一筹,为他打通经脉,也应少耗些功力,若自己此刻还剩二成功力,当然不算一回事。
可现在自身功力已不足,若全倾给他,岂不是又要象在阴风洞那样虚空?
正思忖间,忽觉有人向自己手上抓来,他武功通玄,想也不想,反手拿住了那人手腕。
这才看清是哑婆婆。
哑婆婆满脸是笑,毫无恶意,嘴唇食动着,显然是有话说。
可他们谁也听不明白。
万家愁觉出她不断地甩着手,见她脸上毫无恶意,松开了手。
哑婆婆这一次不再伸手抓他,只是伸出手来比划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将两手在胸前握合。
万家愁明白了,她是想以将功力反输给他。
他笑着摇摇头。
他得婆罗战主数十年军茶利神功,内功修为,世上已无人可比。
眼下虽只有不足二成功力,但比起哑婆婆来,还是要高出许多。
这情景就如同一海一井,井高一丈,却远远不及海高一厘。
见哑婆婆焦急万状,不忍拂她好意,伸出手去,与她掌掌相握。
二人劳官相对,哑婆婆忙催内力,却觉如泥牛入海。
她武功修为自也不浅,明知自己劳而无功,长叹一声,袖手作罢。忽然身形一飘,挥掌向梅刚头顶劈去!
返魂叟大叫一声,急去抢救,他虽近在飓尺,却还是慢了一步。
哑婆婆的手掌擦他指尖越过,劈向梅刚。
可她被人拿住了手腕,掌力斜逸,竟将后窗掀飞。
转眼一瞧,甚是惊愕。
万家愁原地未动,右臂部长出数尺,拿住了她。
反指一转,点了她的袕道。
哑婆婆身不能动,嘴唇拼命龛动,焦急万状。
返魂叟明白她的心态,道:“万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哑婆婆此举,实是为依着想。”
万家愁点了点头。
他岂能不明白哑婆婆的心志?
她为不让他损耗功力,想了结梅刚,其心虽是为他着想,可手段之毒辣,仍让人盆然。
梅刚突然开口道:“万公子,在下区区性命已然保住,已是不幸之中万幸,万公子不必为我再耗费功力了。”
万家愁不悦,道:“梅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梅刚道:“实话。万公子,实不相瞒,在未见到你之前,在下对自己这点武功,甚为自负,可自从见了你之后,方知自己原是井底之蛙。和万公子相比,我这点微末武功,有与没有,都无足轻重啦。以公子万金之躯,舍武林宗师之力,来恢复我这无足轻重的三脚猫功夫,实在大不上算。我已决意退出江湖,这武功,有没有都不打紧啦。”
万家愁道:“梅兄休要灰心。武功高低,全在机缘,但一生苦修,岂能轻易让它毁于一旦?纵梅兄自暴自弃,我也不许。”
梅刚道:“万公子……”
万家愁不再说话,伸手搭在他的百会袕上,将内力源源地输入进去。
梅刚有心想抗拒,可却觉自己全身都罩在万家愁强劲的气团之中,想躲躲不开,想封袕闭气.都在所不能。万家愁的强劲功力冲入,浑身经脉都不由自主地大开,不多时,便觉直气融融,通体舒泰。
知道再运功抵制只会给万家愁增加困难,于事无补,便不再抗拒,闭目合眼,听其自然。
功德圆满之时,顿觉津力旺盛,非昔日可比,正要开言相谢,忽听得厉无双尖叫一声。
“咚”的一声,万家愁灯尽油干,砰然倒地。
返魂叟忙扑过去,只见万家愁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梅刚大叫一声,扑了过去,伏在他身上,号陶痛哭道:“万公子,你这是为何?似我这等小人物,怎值你如此舍命相救?我,我若不死,如何能报公子大恩!”
他本是一刚直之人,嘴里说着,挥掌便向自己头顶拍下。
返魂叟和厉无双同时出手,阻住了他。
厉无双喝道:“梅大哥,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添乱!”
梅刚一怔,幡然醒悟,虽不再做自杀妄想,眼中泪水却仅徊不断,零乱沾襟。
厉无双此刻也再顾不得男女忌讳,抱起万家愁的头,返魂叟抱起他的退,将其抬到床上。
哑婆婆在那里满眼焦急,嘴唇翁动,可人们都忙着照顾万家愁,哪里顾得上看她一眼?
厉无双问道:“返魂叟,可还有办法么?”
返魂史长叹了一口气,道:“难!若是邝真真在此,或许还……”他看了一眼厉无双,不再说下去了。
厉无双自是明白他的语意,在冥天宫时,返魂叟如何指点邝真真为万家愁疗伤她无不明厂,可此时若让自己如邝真真那样,如何使得?
转目一瞧,看见了哑婆婆,对返敢妄指指她。
返魂叟摇头道:“咳,万分子乃纯阳之身,须得纯阴之气相助,哑婆婆不仅年事已高,且生过一子,当不得这一个纯字啦。”
厉无双默默无语。
忽听得梅刚高声叫道:“万公子,万公子!”
万家愁的情况更糟,本来唇边还有一丝血色,此刻也已经退尽,一片惨白。
厉无双紧咬双唇.轻声道:“我救。”
返魂叟大愕,回头看着她。
厉无双腮红过脸,但仍坚定地点了点头。
返魂叟喜出望外,忙喝道:“梅刚,快扛哑婆婆出去,咱们在门外护功,无论是谁,不准向院中迈进一步.更不许向窗内张望一眼!”
梅刚乃习武之人,方才听他们说话,心中已明白几分,此刻听了返魂叟的吩咐。更是心明如镜,二话不说,扛起哑婆婆便走。
返魂叟抬手示意,与历无双一起将另一张床抬过来,挡住了里面的床,帐子一放,挡得严严实实,在外面再休想窥得一点情形。
他一边替万家愁脱着衣服,一边低声道:“每日三餐,我按时送到门口.你自己当心,不要躁之过急,在他有知觉以前,别加任何举动,若无本身内力接引,你贸然施功给他,有害无益。”
厉无双点点头。
返魂叟出去,掩上了房门。
厉无双心跳如鼓,双手颤抖,连自己的衣扣都解不开了。
转目一望,万家愁的脸上已显微黄,心下大惊,用力一扯,挽断纽绊,迅疾脱去全身衣服,如白兔般钻入裳中,将那冰冷的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仍是这七天时间,门外的人却觉得象七年那样漫长。
七天七夜,他们都守在门外,睡觉也只是靠在墙边打一个嗑睡,行动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可他们的心,都在屋里系着。
返魂叟每日按时把饭送到门口,晚上按时把便桶提出去,他是医生,医生在许多事上可以少些避讳,所以大家顺理成章地让他办这件事,并不是不想替换他,只是怕惊怒了里面的厉无双,影响他们练功。
在第四天,历无双就传出讯息,每日让送两人的饭菜。外面的人因此得知为家愁已然苏醒,多少放下了一点悬着的心。
可万家愁的功力倒底恢复得如何了,他们却一点也不知情,里面也没传出任何信息。
外面四人都是武林高手,耳音极灵,可他们就是屏息静气,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一点声音。
在这其间,阮云台曾来过客栈,他是来接哑婆婆的,二人用哑语交谈了半天,众人都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不过从哑婆婆那激动的情绪里看出她不想离开。
阮云台独自走了,此后再没人到客栈来打扰,而且客栈里再没有来过一个客人。
他们不知道,是阮云台花钱包下了这家客栈,而且在外面布置了许多官兵守卫,襄阳城方才出了白莲教的事,百姓们余悸末消,见这家客栈门前戒备森严,别说前来吃饭投宿,就是走路也要远远地绕开。
他们也不知道,就在离这家客栈一街之隔的另一家客栈里,阮莹莹独自包下了二楼的一层房间,每日里坐在窗前向这边张望。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那紧闭着房门里的人。
房门终于开了。
从屋里走出的万家愁风采奕奕,筋强体壮,津神焕发,此刻不只返魂叟,连周老二等也看出他已大功告成,彻底恢复了。
众人惊喜地围上去,周老二、梅刚不迭声地问这问那,哑婆婆拉住了万家愁的手,张开大嘴一个劲地傻笑。
万家愁忽觉心头一爇。
他从小生长在猿群中,入世后又误入章武帮,对这种真挚的友情很不习惯。
但他很珍惜。
虽然他不善言传,但拍拍这个,捏捏那个,显出了一片真心。
他忽然盯住周老二,问道:“周二哥,你的退?”
周老二竖起拇指:“返魂仙翁果真是名不虚传!周老二得遇神医,焉能不起死回生。你看!”
说着话从地上跃起,在空中踢弹扫拐,与先前无疾时无异。
万家愁却皱了皱眉,道:“周二哥,你的退是用铁棒接替的么?”
周老二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哈哈笑道:“万老弟果然是武学宗师,怎么别人再看不露的事,却躲不过你的眼睛?我那两条退扔在聚贤庄里,现在恐怕连骨头都烂没了,焉有再续之理?可返魂叟为我接的这两条假退,却比真的还要灵便!”
他们这里兴致勃勃,返魂叟却有些心神不安,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着。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可是找厉谷主么?不要找了,厉谷主她也经走了。”
众人闻听均是一愣。
万家愁的脸色有些扭促,解释道:“厉谷主,厉谷主她说有点急事,要赶回伤心谷,来不及向大家告别,让在下替她致歉。”
听他此言,返魂叟忙道:“啊,小老儿也想起来了。厉谷主先前曾说因身陷庭教,谷中有许多事未能尽善处置,却没想到说走就走了。这人的脾气当真是有些古怪。”
趁人不注意,悄悄向万家愁眨了眨眼。
万家愁不由得面上一红,微微一笑。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阅历何等丰富,大家素知厉无双的秉性,知她这次出于义勇,能与万家愁在一室中独处,已是惊世骇俗之举,以她平日的躁行,现今怎肯与众人见面,故而轻叹了两声,便不再追问。
倘他们知道二人在暗室中如何疗伤,恐怕更要惊叹不已了。
周老二道:“万公子,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万家愁道:“幸得有返魂叟回天妙手,梅刚和哑婆婆都已无事,我再无牵挂,自是要回魔教赴段无民之约。”
周老二道:“要去,我们都去。”
梅刚道:“对,都去!万公子,虽然我们武功不高,可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别嫌累赘,带上我们吧。”
万家愁本想拒绝,可听他如此说.又觉不好让人觉得自己轻视。大家,只好点了点头。
几个人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向铁镜寺进发。周老二、梅刚。连同哑婆婆在内都兴致勃勃,唯有返魂叟却象有什么心事,一言不发。
万家愁从昨日就觉返魂史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悄悄拉他一把,二人落在后面,万家愁道:“返魂叟,对我们几个,你已经尽了力了。冥天宫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何必再回去呢?”
返魂叟摇摇头,道:“万公子何出此言?唉,你是看我神色不爽是吧?”
万家愁点了点头,道:“我虽不是魔教中人,但在冥天宫几天所见所闻,实在是触目惊心。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返魂叟又摇了摇头,道:“万公子,你误会我了。我心里愁的,不是这个。”
万家愁道:“那是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返魂叟干咳了两声,道:“这话当着万公子有些说不出口,可不说出来,小老儿这心里又实在是有点难受……”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我生死相交,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返魂叟道:“好吧,只是我说了,万公子千万不要动怒,也不要因此自责。”
万家愁虽不明白他话中的寒义,还是点了点头。
返魂叟悄声道:“你与厉无双成亲了吧?”
万家愁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返魂叟避开他的目光,道:“万公子不必瞒我。你昨天从屋里一出来,我见你眉宇之间有一股阴柔之气,洋溢新喜之色,便知你已为万谷主破身,与她阴阳交合了。她四十年洁身苦守,身上所聚纯阴之气自是与众不同,若不然,你的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万家愁不吭声。
可他心中隐隐有点不大舒服。
是返魂叟那“四十年洁身苦守”几个字刺痛了他。
与厉无双在一起时,只觉她肌肤细腻,吹弹得破,从末考虑到她的年令,现在听人说起,不知怎么有点不大得劲。
返魂叟叹了一口气,道:“万公子可是听说厉无双有四十岁,心中不大畅快么?”
万家愁一愣,道:“这是什么话?我与她既已结为夫妻,自当与她终身厮守,岂有不畅之理?”
返魂叟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万公子日后不要忘了今日之言,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
万家愁又是一愣,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返魂叟躲避着他的目光,眼睛望着远处,道:“咳,这话说来有些惭愧,万公于知我在冥天宫为什么要帮你么?”
万家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他一提,脑中电光一闪,忖道:“是呀,冥天宫酷刑惨烈,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遂道:“你,可是想藉我之力逃出魔教?”
返魂叟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想藉你之力不假,可不是我想逃出来,实在是因为她想逃出来。”
万家愁脑中轰的一声,道:“她?你说的可是无双么?”
返魂叟道:“对,就是无双。不瞒你说,小老儿初次见到她起,就在心里喜欢她。虽然明知自己是癞蛤蟆,可就是念念不舍心中的天鹅。也许这就是情孽吧。”
万家愁道:“这,无双可知道?”
返魂叟摇摇头,道:“她那秉性,我怎敢让她知道?此话若是说明了,怕是和她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万公子,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万家愁道:“不知道,不过看你的面相,六七十岁大概总会有吧?”
返魂叟苦笑了一声,道:“六七十岁?我今年才四十六哇。”
万家愁不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么?你只有四十六么?不信。”
他心中还有话没说出来。
以他的功力,与人相对,不用认真探究,对对方的内力、体魄便会有一个大概的厂解。
这返魂叟无论在长相还是筋骨上,都已现出明显的衰老气息,这一点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他?
返魂叟象是明白他的心思,道:“万公子,我知你功力通玄,也知作此刻心中想的什么。可小老儿实在是没有骗你。我这副皮囊,是自己配药让它衰老的呀!”
万家愁讶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喜欢无双,便应让她也喜欢你才是,怎么反要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返魂叟道:“喜欢我?你以为年轻漂亮她便会喜欢么?你错了。在你之前,厉谷主还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人。她对男人的厌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所以把自己弄得这样老,就为的是叫她把我当成一个老人,而不是一个男人,这样,才有可能接近她,跟她交朋友哇。说来不怕你笑话,对于她,小老儿心中从来不敢存什么妄想,我只要能够跟她交个朋友,多接近她,听她不象对别的男人一样严辞令色,和和气气地跟我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万家愁沉吟着道:“这我就有些不懂了。你既然心里喜欢她,怎么还让她跟我……”
返魂叟道:“因为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个能让她笑的男人哪!咳,跟你说实话,看见她对你嫣然一笑的情景,我真是不知有多开心,又有多伤心。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负了她。”
说着话,他的眼里已流出两行泪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擦去了,郑重地道:“万公子,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厉谷主喜欢的男人,就为这,小老地也要舍了性命,帮你医好内伤,让万谷主更开心。此一去,前程险恶,我也不知何时何地便会丧命,如果小老地对你此行稍有帮助的话,请你念在我区区功劳上,善待历谷主,小老儿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望你的大恩。”
说完,撇下万家愁,当先走了。
这番话平平淡淡,可在万家愁心中却如电闪雷鸣。
如果说与厉无双相合之时,还只是肌肤相亲的必然结果,那么现在,他知道这世上爱的寒意了。
虽然隐隐觉得返魂史的话有些过份,自己既然已经与无双以身相许,日后自会好好待她,何用这返魂叟再来叮嘱,又以性命相胁?
可又觉得他的嘱托无法拒绝,无可辩驳。
虽然他只是厉无双的一个普通的朋友,虽然直到今日厉无双也不知他对她的那一片真情,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别人能够做到么?
就是有幸得厉无双倾心倾身相许的万家愁自己,是否还能做得比他更为真诚,更为执着呢?
他不知道。
望着返魂叟的背影,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阴风洞口烈火熊熊,焰高数丈,爇浪扑面,洞前窄巷两侧的石头均已烧红,五六丈外已难近身。
万家愁等站在洞口广场光秃秃的石头上,一筹莫展。
他想起了临出洞时妙色庭使宋香的话:“教主若是不想让你践约回宫,休说十天,一百天你也进不了冥天宫……那万丈烈焰将封洞铁门烧红,爇气触发黑煞阴风,全洞变成死绝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无法通过。”
他现在相信来香的话是真的了。看来,段教主是真的不想叫他回去践约了。
可邝真真呢?她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么?
虽然有一刻,他也觉得邝真真不大可靠,有些偏向段教主。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乐得省些力气。
但万一,万一不是那样呢?
当初自己是当着段天民的面答应邝真真,在十天之内一定回来,她才甘心留下当人质,如果不是自己应下,邝真真会留下来么?
就算她心里偏向段天民,愿意留下,也应该听她亲口说了才能算数啊!不然,以自己的猜测,就把她糊里糊涂地留在魔教中,万一有个差错,良心何安?
正踌躇间,听得返魂叟高声喊道:“段天民,万家愁来了!”
他内力深厚,连连喊了三声,声间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散。
周老二和梅刚明白了他的用意,也跟他一起喊起来。
这三人的内力加上山谷的回音,轰如雷鸣,响彻云天,排云崖距此不远,遥遥可见,可上面连个人影也没有,声息全无。
返魂叟又改口喊道:“段天民,你失信在先,火封洞口,不是好汉!”
周老二和梅刚又跟他喊了三声。
排云崖上,还是无声无息。
返魂叟对万家愁道:“看来,段天民是要做缩头乌龟了,他失信在先,怨不得咱们。”
周老二明白他的意思,随声符合适:“是啊,既然姓段的失信在先,咱们也只好回去了。哼,今日之事,我们大家都是见证。段天民枉为魔教教主,作出这等背信毁誉之事,将来在江湖上,看他何以立身!”
万家愁自然明白他们的语意,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返魂叟道:“怎么?你不肯回去么?”
万家愁道:“我要上去。”
返魂叟道:“上?怎么上?除了这阴风洞,无路可走哇!”
周老二也劝道:“是啊,万公子。今日之事,是段天民无理在先,他既封闭了洞口,就是先自毁约了,冥天宫,不去也罢。”
万家愁道:“不,我要去。我上冥天宫,不是为了段天民。出宫之时我曾当着邝真真的面答应十日之内回来救她,无论如何,要对她有个交待。”
周老二道:“可是,进宫的路已经封死了,咱们纵是有心上去,也没办法呀!都真真在冥天宫中,定也知道实情,不会怪你的。”
万家愁道:“她怪不怪是一回事,我去不去是另一回事。我做事,不在乎别人怪不怪我,求的是自己问心无愧。”
返魂叟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万家愁道:“上排云崖!”
返魂叟讶道:“上排云崖?万公子不是看过那里的地势么?那里本是天险绝地,别说人,就是猿猴也攀不上去呀!若不然,魔教中也不会空敞大门,不派一兵一卒把守了。”
万家愁道:“可我听说,魔教中的长老便能在此出入。他们能,咱们也能。”
返魂叟道:“那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亲眼见过,不过,咱们既然来了,过去看看也好。将来对邝真真也有个交待。”
万家愁知他话中寒意,也不回驳,只是笑笑,当先向排云崖走去。
此去到排云崖的山谷人迹罕至,虽不甚远,却荆棘丛生,根本无路。
返魂叟一边走一边自语道:“我看这里不象有人走过的样子。想来教中的传说都是诳语。前些日咱们还见三大魔使在窗外活动,若从此出入,焉能不留一丝痕迹?”
万家愁道:“武功高强的人,高来高去,不留痕迹,又有何难?”
吸婆婆突然举起棍,向空中的一棵树上指着,挥手让大家观看。
那树梢上,有一根小指粗的树枝断了,向下垂着。
返魂叟晒道:“哑婆婆,你也是老江湖,怎么大惊小怪?这深山野岭之中,折断个树枝有什么了不起?也许是山鹰、小兽踩断的吧?”
哑婆婆瞪他一眼,将身一跃,拐杖在树叉上点了两下,已到了梢头,她轻功虽好,但还不足以在那些细枝上停立,遂用拐杖点在稍粗些的树杠上,人立于杖头,向远处眺望。
忽然用手向远处一指,人如飞鸿般跃起,以拐杖在树间三支两点,借力飞行,在十余文外的一棵树梢停下,招手示意。
众人见她展现这一手轻功,不由得齐声喝彩。
万家愁也在心中暗暗赞叹。哑婆婆的轻功在他眼里算不得计么,可她偌大年纪,却有如此之高的眼力,叫人不能不佩服。
来到哑婆婆所站的树下,抬头望去,树梢上果然也有一断技向下垂着。
万家愁点了点头。
两断技之间相距十余文,若有人不似哑婆婆这样凭借拐杖或其他东西,能从那一断技跃到这一断枝,轻功和内力都已不凡。
魔教中有三大魔使九长老,若真如人说都能从此路通行,合起来可就是不可小视的劲敌了。
何况还有教主段天民呢?
他本是一执拗之人,对手之强,并没有将他吓退,反而激励了他一搏的雄心。
哑婆婆在树上追迹寻踪,又行了百十丈,飘然而下。向众人连连挥动拐杖。
万家愁等奔过去,均长出了一口气。
前面荆棘之中,隐隐现出一条小径。
穿小径向前,再行百十丈,豁然开阔,一片草地展现在面前。
细草绒绒,鲜花盛开,百十丈方圆内除一棵参天大树外再无荆棘缠绕,一片平坦。
那树也不知长有几百年,已经老死了。枝叶小社全都落尽,只剩下虬枝扭结的几枝主干,黑漆漆地指向天空。
抬头望去,排云崖高耸峭壁间,薄云缭绕,洞口时隐时现。
洞口以下,峭壁如削,偶尔有几处小小凹洼,也甚为光滑,纵武功再高,也不足以手攀脚登,借力飞腾,且最低一处距谷底也有二十来丈,就是万家愁这样的武学宗师,一跃之力也难摸到。
梅刚等方才见过哑婆婆的轻功,甚为佩服,问道:“哑婆婆,这悬崖可上得去么?”
哑婆婆坚决地摇着头。
返魂叟道:“咳,看来人言不实,这等险峭绝壁,体说几位长老,纵是段教主,我看也无能为力。”
梅刚道:“可是,那哑婆婆寻到的踪迹如何解释?既然这里不能通行,那些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返魂叟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樵夫猎户们……不不不,不对不对。有那等功力的人,就不会打猎砍柴了。”
周老二道:“返魂叟,会不会在这附近有另有通道?”
返魂叟猛地一拍额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既然这里绝对爬不上去,就应该有秘道直上崖顶。咱们找找着。”
哑婆婆听了,也点点头。
几个人用心寻索起来。
杖件刀掘,寻了约有两个时辰,将那方圆百十丈的地方象过筛子一样过了几遍,还是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哑婆婆又越上树梢,向远处眺望。
除了他们进来这一条小径外,其他地方再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她的目光停在那棵百年枯树上,围着它转起圈来。
上下翻跃几次,又用拐杖东捣西戳,仍是没有发现。
她招招手,叫梅刚等过来,做了一个推的手势。
四个人按她的指点站成一排,蓄力在掌,方要发力。
一直坐在一边苦思的万家愁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收手,不解地看着他。
万家愁走过来,忽然一跃,人已到了树顶,对着峭壁端详了半天,摇了摇头,又跃回地面。
他这一跃,比起哑婆婆来有天壤之别,可众人都知他武功通百,反而见怪不惊。
万家愁在树下比比划划,众人均是行家,都看出他是在练武,可那招式平平,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有返魂叟明白他是在演那照壁上的墨龙彩凤武功,这招法先前曾见他演过,平淡无奇,若说能用这等武功飞跃悬崖,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若是面对别人,返魂叟恐怕早耐不住要讥刺几句了,可他面对的是万家愁,返魂叟可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从见到万家愁起,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动魄惊心。
他觉得对万家愁的能力,寻常人无论如何想象,也不会过份。
因为他的功力已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范围。
就说这照壁上画的墨龙彩凤武功,明晃晃地挂在那里数十年,多少想逃出排云崖的人在它面前参详,却无一人解得那是一套武功招数,而他一望便知端的。
由此可知此刻他的所思,绝不会是故作高深。
再高明的武师,翻来覆去地演练平淡无奇的几式武功,看的人也会失去兴趣。大家看了一阵,谁也没看出究竟,一个个终于失望。日已正午,大家清早出来,至此均有些饥饿,留哑婆婆在旁为苦思冥想的万家愁护卫,周老二生火,返魂叟和梅刚分头出去,就近寻来些野味,架在火上烤起来。不多时,便香飘溢谷。
万家愁又跃上树梢,对着峭壁观望一阵,跳下地来,也不说话,拿起一只烤好的野鸡大嚼起来。
吃了几口,突然停住,对着手中一只给屈的鸡爪出神。
突然顿有所悟,仰天长啸。
啸声尖锐清亮,除哑婆婆外,其它人均抵挡不住,用双手掩住了耳朵。
周老二道:“万公子可是寻到上崖的途径了么?”
万家愁得意地笑笑,道:“若非如此,恐无他途了。”
以手指点着峭壁:“你们看到那峭壁上的几个凹洼之处了么?再想想我方才所演的那套武功,若第一步置身在这枯树顶上,一腾一跃,一扑一飞,是不是着着入扣?”
几个人功力不同,周老二、梅刚和返魂叟以自身之力忖度,仍懵懵然,哑婆婆却眼神雪亮,连连点头。
忽然又摇摇头,两掌相滑。
万家愁对她点点头道:“对,你思忖的很对。我方才也在想,纵算一招一式,着着入扣,可那洼处光滑洁净,如何能够附力?方才见这鸡爪,恍然大悟。你看,这每一式的体态,是不是有些特别?若以指掌相扑,再难琢磨出附力之法,可若化掌为爪,恰着力之处又有一石柄可抓,登这峭壁,不是如攀梯一样容易了么?”
哑婆婆想想,连连点头。
周老二道:“可是,那凹洼处明明光滑洁净,哪有什么石柄?”
万家愁道:“那石柄一定不大,或如棋子,或若念珠,咱们在下面,目是看不见,但我忖定着手之处,一定有之!”
说着话,人已跃起,纵上树梢,凭空一跃,向峭壁飞去!
树梢比峭壁最下的一个凹处尚低二三丈,又相距五六丈,这一跃,若没有附力之处,纵算武功再高,摔下来也难保无恙。梅刚等人在下八臂相搭,结成了一张软床,以防不测。
万家愁却没有掉下来,手在第一个凹处一搭,显然果真有所凭借,第二势接连使出,又跃向了第二个凹处。
从下往上,只这第一式的飞跃最难,其他各式,如若动作连贯,倒比较轻松了。只见他手舞足蹈,果真同龙飞凤翔,不多一时,人已站在崖上了。
哑婆婆以拐杖三支两支,也上了树顶。
以她的功力,若想一式飞向头一凹点,尚有不足,可她站在拐上,凭空高了数尺,脱身而起,竟也落得恰到好处。
她本武学大家,方才众人寻野味时她又一直专心在旁为万家愁护卫,反复看他演练,这等简单招式,反复观望,一着一式,无不铭记在心,飞腾之时,毫无滞怠,也是一气达到崖上。
其他三人,只能望崖兴叹了。
万家愁见哑婆婆上来,心中更喜,道:“看来魔教靠的还是玄虚,婆婆不也上来了么?”
他心口如一,却没想到这话对哑婆婆可是大为不敬,颇有轻视她武功的意思。
说罢也觉有些狂傲,歉然一笑。
哑婆婆毫不在意,宽厚地笑笑。
这笑容使万家愁心头又是一爇,或许是因为一行人只上来他们两个的缘故吧?觉得与哑婆婆又亲近了几分。
向崖下看看,自语道:“若是有万柳散人张安世的天蚕丝就好了。”
哑婆婆笑笑,探手人怀,掏出一团东西来,摊开手掌。
她的手上,赫然一团白白细细的蚕丝。
她解下退带,拴住丝头,向下坠去。
有退带系着,梅刚等自是不难发现,他们腾跃功力不济,爬索却容易得多了,不多时,便相跟着一个个爬上了崖。
梅刚将带上来的拐杖递给哑婆婆,道:“哑婆婆,今日若不是借你神力,我们可现了眼了。”
哑婆婆笑笑,放下拐杖,细心地收起蚕丝。顺手递给万家愁。
万家愁一愣,忙推拒道:“不不不,这天蚕丝乃武林宝物,还是婆婆自己收着吧。”
哑婆婆又让让,见他坚不肯收,板起了脸,指尖拍着蚕丝,向崖下扔去。
万家愁脚下一弹,拐杖飞起,杖尾被他抓在手里,杖头却将那天蚕丝牢牢地粘住,收了回来。
哑婆婆不满地看着他。
万家愁见这哑婆婆脾性古怪,也不好再拂她的意,只得将那天蚕丝收起来,小心地端到了怀里。
突然“嘘”了一声,道:“他们来了。”
众人均一愣,凝神细听,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万家愁作了一个手势,道:“三个。”
大家对他的内力均无怀疑,迅速散开,这光秃秃的崖上虽然无险可守,这些行家们还是尽可能地排好了阵势:万家愁居中,周老二、返魂望在他两侧,哑婆婆及梅刚于两翼掠阵,以这几人的武功及状况,确已是最佳位置。
几个人又等了片刻,先闻到一阵醉人的香味,才听到洞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远远飘来:“竺东来果然是竺东来,魔教天堑,从此无险可守啦!”
话音落处,洞口飘现出三个人来,他们也依武功强弱站定,正中的一位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衣服,说不清是什么彩色为主,虽然近在飓尺,面目却模糊不清,正是魔教中的幻变魔使范光明。
左边的一位面孔瘦削冷酷,穿一件灰布长袍,约五十余岁,乃音响魔使闻中闻。
最右边的一个万家愁最熟悉,道装高害,面圆眼圆,美艳如花,正是魔教中的妙色魔使宋香。
只不知她为何容了那一件薄如蝉翼的道施,里面只有一件粉红的亵衣,围胸束一条粉红丝绢,微风吹来,道袍飘动,俏丽身形纤毫毕现,让人看了心旷神驰。
万家愁忽觉身左的周老二身形微动,转目望去,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宋香,简直象要扑上去一样,又觉身右返魂叟也有些异常,垂着头、闭着眼,右脚在前半步,脚跟着地,拼命后蹬,好象不如此就要身不由已地跑到宋香面前一般。
再看梅刚大致也差不多,他本硬汉,此刻为压抑自己,竟使劲荡着头发,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声吟之声。
唯有哑婆婆定力最高,对宋香等三人的出现视若不见,一双眼睛只盯在万家愁的脸上,满是关切,手中的拐杖作势欲发,甚为机警。
万家愁感激地向哑婆婆笑笑,回转头来看着来香,用传音入密心法道:“宋使者能不战而屈人兵,在下佩服。”
宋香微微一怔。
她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有兴趣了。
她乍一现身,便施展了独特的迷魂大法,加之闻中闻在旁以乱人心脉的欲律相左,使得返魂叟、梅刚、周老二均魂不守舍,却唯有这万家愁尚能自持,她很惊讶。
先前在冥天宫她曾与万家愁会过面,知他定力很强,但没料到在有闻中闻相助的情况下他不仅还能自持,且能用内功与她对话,这等定力,就是教主段天民怕也难做到。
当下一笑,也用内音答道:“迷不倒万公子,就算不得什么本事啦!”
身形一耸,收了迷法。
闻中闻不解地看她一眼,也不再发功。
周老二、梅刚、返魂叟均长出了一口气,醒过魂来,恢复了原态,个个面有惭色。
这一战,兵刃未动,万家愁等已输了一阵。
面目不清的幻变使者开口道:“万家愁,本教主有令,与你之约取消,你等下崖去吧。”
万家愁道:“他人呢?”
幻变使者道:“教主闭关练功,须得三、四个月后才出关,到时自会约你一会。”
万家愁道:“既然教主闭关,我也不想勉强,只是我曾留下一位朋友在这里做人质,你们把人放出来,我们这就下崖。”
幻变使者道:“你说的是邝真真么?她本是本教的侍者,先前一时鬼迷心窍,想叛教出宫,幸得教主及时点醒,现已回头皈依本教,与你无关了。”
万家愁道:“她是否重又皈依魔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管,只是我与她有约在先,十日之内必来救她。你们请她出来亲口告诉我这件事,我就走。”
幻变使者冷哼了一声,道:“万家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容你发号施令的么?
我们三大魔使在这里一起与你讲话,已是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万家愁道:“费话少说,不见到邮真真,我不回去。”
幻变使者道:“哦,那你想怎么办呢?”
万家愁道:“怎么办都好,反正我要见邝真真。”
言外之意,便是不惜性命相搏了。
闻中闻突然发声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凭你们几个人,也想硬闯么?”
他这一番话声吉雷霆、震耳欲聋。返魂叟、周老二、梅刚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闻中闻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怎么样?你看你这些虾兵蟹将,我说几句话他们都当不起,还有资格动手么?”
万家愁知他这几声乃是独门修练的一种邪功,并非内力使然,方要出言揭穿,哑婆婆在那边突然将拐杖舞了起来。
三转已后,便成光盘,只听呼呼风声大作,进而如雷轰鸣,比闻中闻方才发出的声音还要响上几分,返魂叟等更是抵挡不住,一个个捂着耳朵蹲下了身。连那音响魔使闻中闻也皱眉退后了半步。
她这拐杖雷霆,凭自身功力所发,尤其是迫得闻中闻退后半步,这一阵,自然是万家愁等赢了。
万家愁感激地向哑婆婆点点头。
方才这一阵,哑婆婆不仅为自己这一方挽回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叫万家愁看出了这音响魔使除了会那种发声摄人魂魄的魔法外,真实的功力未见如何高明,以后对阵之时便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现在三大魔使中,宋香态度暧昧,闻中闻不足为惧,实际上已经去了一半。
这使他胆气更盛,开口道:“幻变魔使,咱们是在这动手呢,还是换个地方?”
幻变魔使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声音甚似银老狼,万家愁心头怒火顿起,怒目圆睁,眼前的幻变魔使突然变成了银老狼的模样,旧恨新愁,一起涌来,大喝一声,举掌劈下。
一掌既出,但觉手上一疼,眼前碎石横飞,才悟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
忽听身后又有人轻声笑道:“万公子,何必性急若此?”
转睛一看,魔教教主段天民手摇折扇,正对自己微笑,方要开口问话,对方折扇一合,化为剑刃,向他胸前刺来。
万家愁身形急闪,返身去拿他的手腕,旋即进步,要踢他下盘,不想一手抓空,脚下一虚,心智猛醒,暗叫声不好,后退急蹬,人向空中跃起,折身翻腾,这才落回崖边。
突然觉身后有劲风袭到,急忙闪身,未待站稳,身侧的闻中闻抢上来,补推了一掌。
两侧夹击,后临悬崖,万家愁只得又向上腾起,对方掌力扑空,后着跟至,两根黑色皮鞭挺直如剑,呼啸而出!
万家愁觑准鞭稍,伸手一捞,想借力跃到敌人身后,不想对方竟将长鞭撒手,他无可籍托,向崖下落去。
哑婆婆见势不好,伸杖来救,旁边闻中闻斜劈一掌,阻住了她的杖势。
周老二等人见万家愁下落点距崖边约一丈,却无力救援,绝望惊呼。
就在此时,宋香左臂一扬,怞中纱经疾出,向万家愁胸前刺去。
梅刚离她最近,见她落井下石,悲愤填膺,不顾一切挥刀扑上。
宋香看也不看,右臂一挥,又一条纱续飞出,将他连人带刀裹住,动弹不得,左手纱续去势未停,仍刺向万家愁胸前。
万家愁见她纱续刺到,心中大喜,猿臂一伸,扯住线头,宋香急忙回拉,万家愁借力弹起,落回崖上。
闻中闻大是不满,对宋香怒目而视,喝道:“宋使者,你何必多此一举?”
宋香面有疚色,道:“我想助一臂之力,谁知他……”
范光明冷冷地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
闻中闻又瞪了宋香一眼,忿忿作罢。
万家愁以内功对宋香道:“多谢援助。”
宋香似未听到一样,不动声色,手一扬,将梅刚向崖下甩去。
万家愁手里拽着抢来的鞭梢,随意一甩,将梅刚缠住。
宋香哼了一声,右臂一抖,纱统骤断,左手探出一把刀来,向万家愁手上砍去!
万家愁手一扬,长鞭脱手,反指一点,正中宋香手腕,她只觉左臂一麻,“啊呀”一声,快刀脱手而飞。
更让她吃惊的是万家愁随手扔出的鞭梢竟象钢钉一样插入崖边岩石中,扯住了梅刚,哑婆婆踩着鞭头,拉着鞭绳,正将梅刚拉上来。
万家愁随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刀,掉转刀柄递还给她。
宋香接住刀柄,但觉手上一爇,对方内力由刀柄传过来,左臂酸麻之感顿消。
她嫣然一笑,眼睛直盯着万家愁,赞道:“好功力!”
闻中闻在一边哼了一声,道:“宋使者,我看你枉自多情了。万公子露这一手就是告诉你,刚才就是没有你搭续相救,他凭手中的长鞭也掉不下去。”
宋香‘峨”了一声,一脸天真地盯着万家愁道:“万公子,是真的么?”
万家愁只觉心中一跳,忙定力收神道:“宋使者救我一次,我不会忘的。”
宋香眼中秋波一转,廖道:“我可不是想救你呀,你这样说话,岂不是要害我么?”
万家愁又觉心中一动,刚要答话,却听得范光明低声喝道:“宋香,你迷不住他,靠后!”
宋香嘟着嘴,不情愿地向后站站。
万家愁却听得她用内音说道:“幻变魔使,无形无踪,随心而生。随心而灭。”
心中一动,想想自己方才险些上当,掉在崖下,甚是惭愧。
范光明道:“这几个闲人碍手碍脚,当先打发了才是。”
他拍拍手,从他身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高高瘦瘦,象一根竹杆,另一个矮矮胖胖,象一个皮球。
范光明道:“萧长老,你对付那个没退的,平长老,你对付那个粗壮的。”
两位长老一言不发,直挺挺地向周老二和梅刚走去。
梅刚见胖子走到跟前,挥刀急砍。
胖子不躲不避,只是将头一侧,这一刀砍在他的肩上,他左手一拍,按住了刀背,脚下未停,先前一冲,连同梅刚一起向崖下坠去。
那边周老二见萧长老上来,也拍出了一掌,萧长老的办法与胖子大同小异,躲也不躲,中掌之后,头向后仰。退向前探,夹住周老二的假退,两手一支,也一起落下崖去。
万家愁目瞪口呆。
两位长老上来时,他以为双方一定有一场激斗,似这等一对一的决斗,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肯援手。
谁料对方竟是这样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范光明又拍拍手,莫长老带着十二郎和郎九妹一男一女两个弟子走了出来。
哑婆婆对万家愁笑笑,横杖在胸前,立了一个门户。
万家愁侧上一步,站到哑婆婆身后,为她守着崖边。
范光明微微一侧头,莫长老等三人向哑婆婆走去,边走边站成一排。
莫长老手一扬,抖开长鞭,自己扯着中段,邬九妹拉着鞭梢,十二郎拉着鞭柄,向哑婆婆兜过去。
哑婆婆挥起拐杖,直捣莫长老。
莫长老将身一侧,两手一技,黑鞭由两边的邬九妹及十二郎一扯,绷硬如棍。
他变幻手势,鞭头的两个弟子随势飘动,不仅使出了绝妙的少林棍法,更加两个弟子手执长勾,足踢利刃,三人合一,鞭、棍、勾。剑齐下,将哑婆婆围在了当中。
哑婆婆在三人合围中面不改色,棍法不乱,左支右挡,将拐杖舞成一个黑罩,不仅牢牢守住了门户,而且渐将圈子扩大。
莫长老的长鞭约两丈,有他执中,三人合围威力虽大,但长度有限,仅两丈方圆,在旁望去,就象一个大黑圈里面套一个小黑圈,眼见里面的黑圈渐渐扩大,显见哑婆婆已占尽优势。
若她的杖风似此增长,再有三五十合,便会涨破三人合围,令他们首尾难顾。
三人合力一散,以哑婆婆的功力,各个击破,当易如反掌。
万家愁见闻中闻面露焦急,蠢蠢欲动,料他也看明了场中形势,要出手相帮,格外警惕。
猛觉身边杀气一煞,直向返魂叟扑去,暗叫不好,忙飞身去救。
他刚来得及抓住返魂叟的手腕,对方拿力已扑到,只听三四尺外有人“哎哟”一声,无形无踪的幻变魔使突然现形,向洞内跌去,转瞬又模糊无踪了。
万家愁知他是被自己传给返魂叟的内力震伤,这一接手不仅知道幻变魔使的功力较自己略输一节,还知他受伤之后终要显形,心中大慰。
回头再看哑婆婆,大吃一惊!
哑婆婆已被莫长老等三人缠住,一起向悬崖下跌去!
方悟到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攻击返魂叟,目的是调开为哑婆婆守断崖的他。
他一撤身之时,莫长老立刻卖了一个破绽,诱哑婆婆从中捣入,将鞭一缠,锁住杖头;哑婆婆一击不中,方要回杖,两侧的邬九妹与十二郎突然飞身交叉向崖下跳去!
这等自寻绝路的招法大出哑婆婆意外,两人交叉一跳,长鞭将她围住,向崖下拉去,莫长老又从中一涌,前推后拉,迫得她连连后退两步,勉强在崖边收住脚。
闻中闻、宋香及隐在暗处的范光明不待她站稳,突然出手,各补了一掌。
他们这一掌并没有击向哑婆婆,闻中闻击向十二郎、宋香击向邬九妹、范光明击向莫长老。哑婆婆身未受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邬九妹、十二郎和莫长老的惨叫声中坠下了悬崖。
她只来得及向万家愁看上一眼。
万家愁想去救助为时已晚,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她向无底的崖下坠去。
她那最后一眼,不知为何让他心痛欲裂。
突然,胸口一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冲着崖下高声叫道:“娘……”
白云钦绕,崖下无声无息。
万家愁扑通一声跪在崖边,眼中泪水汹泪如溪。
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喊出那一声“娘”来,但觉一阵剧痛莫明其妙地涌上心头,满怀空落。
闻中闻见他跪立崖边,如痴如呆,开言道:“万家愁,你枉为人子。身怀绝世武功,却眼见亲娘坠崖无力救助,你还留在人世于什么?跳吧!跳下去吧,你娘在下面等着你!”
他的声音激颤着心弦,使万家愁更加神情恍格,看着崖下,喃喃地道:“娘,孩儿无能,我,我来了……”
他作势要往崖下跌去,突听得宋香一声尖叫:“魔法呀……”
心中一震,脚上附力停在了崖边,似一座石雕。
闻中闻见来香破了自己的魔法,万家愁似已醒悟,知机会稍纵即逝,急忙上前补了一掌!
万家愁乃武学宗师,痴迷之中骤觉杀机袭体,浑身一悸,当即反应,四手一抄,于四五尺外捞住了闻中闻的手。
闻中闻未料他的手能陡然长出如此之长,急忙缩手欲退。
万家愁借力怞身,退回半步,只一拉,便将闻中闻扯了回来,两手飞快翻动,只听得“格巴格巴”一阵脆响,闻中闻惨叫连声,四肢均被万家愁折成五、六截。
闻中闻先前两声还是惨叫,后来两声便是哀号“救命”了。
万家愁眼里喷射着怒火,又提住闻中闻的脖颈,右手在他脊背上一趟!
就象雨打芭蕉一样,一片细响声过后,闻中闻脊骨一节节裂断,连叫声也没有了,提在万家愁手里的,就象一摊肉泥,唯有那眼睛还股巴眨巴地往下掉泪,其状甚是可怖。
看着万家愁的眼里,满是哀求,只盼他能将自己提起来,扔到崖下,免受这凌迟之惨痛。
万家愁看也不看他,转目四望。
宋香与范光明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连返魂叟也被他们擒走了。
万家愁扔下闻中闻,向洞内走去。
闻中闻想喊喊不出声,想动动不了,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西边的落日。
残阳如血。
万家愁先前在冥天宫养伤时,已熟知路径,在秘密通道里走着,毫不掩饰行迹,脚步哆哆。
他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悲愤激荡着,只盼着魔教中有人再杀出来,一泄此愤。
可这一路上通行无阻。
他在天花板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每个房间里都灯火通明,一览无余,却不见魔教中一人踪影。
前面就是法坛大堂。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阴惨浓重。
他偏在天花板上看下去。
里面灯火点点,尸横遍地。
二十余个魔教弟子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均已气绝。
他们身边,没有一滴血迹。
血腥味是从坐在法坛上的幻变使者身上发出来的。
万家愁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这是一个浑身血红的人,红得象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手里是一团白肉。
一个赤裸的女弟子被他抱在怀里,正在从她的颈上往外吸血。
那女弟子身材中等,可拿在他手里却象一个婴儿那样娇小。
如此伟岸的身躯,万家愁还从来没有见过,觉得比自己似乎要粗壮三、四倍。
颈上的血吸干了,范光明松开嘴,恬着嘴唇道:“下来吧。”
万家愁一锨天花板,跳了下去。
他看见返魂叟隐在范光明的臂下瑟瑟发抖。
宋香坐在另一座法坛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范光明咧咧嘴道:“我在练功,你是等我练完后再动手呢,还是现在动手?”
万家愁道:“我等着。”
范光明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一代宗师风范。”
万家愁道:“我只是想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他走到一边,纵身一跃,在另一座法坛上坐了下来。
范光明将手中的女弟子横置膝上,拽起她的手来,在中指上咬掉一节,使劲地吸着,喷喷有声。
一只手吸完,又吸另一只手。
松开嘴,对万家愁解释道:“人身上,有些微细血管很不好弄净,虽然少,但不弄出来,功力就难吸足。麻烦你多等一等,很快就完。”
万家愁心里恨不得立时在这吸血鬼身上捅几个窟窿,将那大血球里的血放出来,可他知道范光明的用甚是激怒他,自不会上他的当,微微一笑,道:“你请便。既然要死,也不争这一时。”
范光明点点头,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抓起女弟子的脚,大拇指上咬断,喷喷地吸吮起来。
两只脚都吸完了,将尸体随手往地上一抛,仰头打了一个饱嗝,道:“万公子苦不介意,我还得化化食。”
万家愁懒得和他说话,做了一个手势。
范光明盘起两退,双脚朝天,两掌摊开,做了一个“五袕朝天”的运功架势,闭上了眼睛。
若在别的敌人面前,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摆出这等毫无防御能力的姿态来。双脚“涌泉”、双手“劳宫”、头顶“百会”五大袕毕现,便是二流武夫,趁此机偷袭一掌,他也必死无疑。
但在万家愁面前,他却敢。
因为他知道万家愁自恃武功高强,绝不会做那等偷袭之事。
宋香朝万家愁嫣然一笑,道:“万公子倒是真君子。你可知现在如果你们二人掉换一下,他会如何么?”
万家愁道:“以幻变魔使的身份,自也不会下手偷袭。”
宋香道:“你这么想可就错了。你知他方才在干什么?”
万家愁摇头道:“不知。”
来香道:“他在审问返魂叟,让他说出你的病袕。”
万家愁一愣,看看返魂叟。
返魂受一脸苦相,有气无力地道:“万公子,实在对不起,我……”
万家愁点点头,道:“我不怪你。我见过莫长老的手段,他即为三大魔使之一,自然比姓莫的毒辣。”
范光明突然缩回了手脚。
万家愁道:“范魔使,你不必如此小心。练吧,我说等你,自会等你。”
范光明睁开血红的眼睛盯着万家愁看了半天,点点头,闭上眼,重又摊开手脚。
宋香优优地叹了一口气,道:“人都说艺高人胆大,我今天倒是开了眼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们教主的武功,当不在你之下。他一眼就看出你身带内伤,叫我们审问返魂史,不会没有道理。”
万家愁道:“有没有道理,你很快就知道了。”
宋香又撩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范光明渐入佳境,头上隐隐现出红雾,渐渐罩满全身,化为红光,初始尚弱如炭火,渐渐光可照人,终至红得耀眼。
他的身躯在红光中渐渐消瘦,恢复了常人一般大小。万家愁站起身,道:“怎么样,你练好了么?”
范光明站起来,抚掌道:“好,万公子果然信人。但有句话我得先说明白,你不欺我,我却要欺你。因为我苦练一生才修得这幻变魔法,不用此招,怕不是万公子的对手。不过,看在你有才不乘我之危的面上,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与你正面对上一掌如何?”
万家愁道:“你若是心里没有把握,这一掌也可不必对了。”
边说边走下法坛,看了一眼宋香道:“宋使者是否也一起来呢?”
宋香格格笑着,摆手道:“不去不去。万家愁,你也太小看范使者的本领了,就他一个人,你也未必应付得了,还要邀上我么?”
范光明回头看她一眼,道:“宋使者,既然万公子盛情相邀,必是成竹在胸,你下来也好。”
他这话有些近于无赖,可万家愁毫不在意,朝宋香点点头。
宋香道:“不去!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二位当心。”
范光明与万家愁当面站定,蓄力在掌,喝道:“万公子,当心了!”迎面一掌,向万家愁推了过去。
万家愁不敢怠慢,也出掌抵住。
两掌相交,只听砰得一声,万家愁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袭来,心头一沉,忙加力推过去,掌力发出,才觉对面空无一物,范光明已经无影无踪。
在他周围,同时晃动起四五个人影,个个通红一片,来回走动。
听得范光明似在空中叫道:“万公子,一掌已过,我可不客气了!”
四五个红影转动飞快,转瞬间已数不清个数,在万家愁周围围起了一道红墙。
万家愁觉得自己被一股从没经过的血腥气包围着,心中一阵见逆,虽然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却神情沂怄昏昏。
那红墙在旋转中渐渐缩小,血腥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逼人,万家愁心知不妙,也转动身子,向那道血墙接连拍出了五六掌。
可每一掌都象打在气墙上一样,膨膨有声,血墙被击之处却只是向外鼓一鼓,很快就恢复如初,且圈子越缩越小,胆气越来越浓。
万家愁知道若被这血墙压中,自己将被缚住手脚,最后可能会被挤成血饼,手中不敢停滞,一掌又一掌地推着,他掌法极快,掌力绵长,终于划出了方丈大小的气圈,勉强止住了血墙再缩。
忽听得范光明在血墙中叫道:“万公子果真天下无双,当今世上,能阻住我这‘吸血成墙’大法的,唯你而已!”
万家愁知他在诱自己说话,消耗功力,故而不肯答言。
可心中更觉不妙。虽然现在自己掌力通玄,遏住了对方的魔法,使其不能近身,可时间一长,恐怕就力不能支了。
必须想个办法脱开身。
心中一想,双足已跃起,身体腾空,想钻出去。
却不料那血墙如影随形,也随他一起升高,幸得他人虽腾越,手中未停,才没有被它迫近。
脚下却有血气漫延,包裹上来。
万家愁一惊,运起军条利神功,足下生风,旋转如轮,带起的旋风将血气冲开,这才安全落地。
至此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将头顶封上。人高墙高,纵有天大本事也逃不出去,可若双足离地太远,力不能及,被对方将下盘封住,落下便是死地了。
心里想着,手里又劈出厂六七十掌,渐渐有些气喘吁吁。
劈出的掌风也不似先前那么凌厉,那堵血墙自然又向内挤压了两分。
他内伤未愈,知再僵持下去不堪设想。
同时听得范光明道:“万公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所谓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内力再强,也有灯尽油干之时,不若现在住手。只要你答应加入我魔教,我保荐作为护法使者如何?”
万家愁大声喝道:“休想!”
集中全力突出一拳,向面前的血墙揭去。
他已思忖明白,若这样缠下去,怕自己真会如范光明所说,耗得灯尽油平,不若集中力量攻其一处,或可突破血墙也未可知。
万象神手与其他武功大是不同,他这一掌揭出,比寻长人的手臂摹然长出五六丈,那无形血墙不过三四尺厚,就象一个气球,若均衡用力,这一点受力支出,其他部位便稍收,仍能维持整体合围,可他这一拳突然捣出五六丈,只听噗的一声,气球竟被他从中捣个大窟窿,嘶嘶声起,周围的血气竟全从那窟窿中一涌而出,化为一片血雾,围在万家愁身边的影障立消。
在万家愁面前又现出了范光明的原形,他神色狰狞,瞪着万家愁道:“好,我数十年苦功修练的血阵,被你一拳捣破,这等仇不报,我岂能甘心?!”
手一动,袖间突出一剑,向万家仇刺了过来。
万家愁方才这一拳用力过猛,已消耗了三四分功力,但用来对付范光明还是富富有余。
见他剑到,身形不动,左手食指一弹,将剑击偏,右手飞快探出,去拿范光明右腕。
突听面前一声尖叫,竟然是吴芷玲的声音,伸出的手所碰之腕,也细腻无比,心中一动,将本该发出的力道收回,免得震伤了她心脉。
正想开口询问,身后又有剑风飒飒,凭风气已知剑路,回袖一挥,方要出掌,又听得邝真真叫道:“万公子,是我!”
急忙缩手,对方被击偏的剑一低又刺了过来。
万家愁伸出两指,夹住剑,道:“真真.你这是为何?”
话音未落,旁边笑声又起,厉无双、宋香也双双夹攻上来。
四个女子前后左右,嘻笑连声,将万家愁围在了当中,一刀一剑,莫不绝情,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万家愁心里明知这是范光明使的幻变魔法,可每逢要出手时,心里总觉不忍,幸得武功比这些人高出许多,是以虽不忍伤敌,也没有落败。
斗了十几合,又成了方才在血墙中之势。
他功力消耗甚大,幸得这四女围攻之势也比方才那血墙要弱得多,自忖若以方才之法,攻击一点,或可破了重围。
可他下不了手。
支挡之间,觉出对方出手甚为毒辣,可看她们的面庞,又是那样真切,怎么也不敢确信就是范光明魔法所为。
正为难之际,忽听得宋香在耳边道:“幻变魔使,无形无踪,随心而灭,随心而生。”
顿时心头大悟,闭上了眼睛。
跟不能视,心头的犹豫就少了几分,虽然四女的声音还此起彼伏,但不见容貌,怜爱也消解了许多,再听声音时,也不象无前那么真真切切,辨得出是魔法假扮了。
心头一静,感觉上时格外敏锐。
他现在感觉到的就是煞气。
以他的武功,即使在黑暗中与人交战,也能清晰地辨出敌人的招数和方向,睁不睁眼睛对他施展功夫几乎无碍。目不能视,幻觉顿消,无论对方怎样变幻,在感觉中也只是一个人。
他从容对付,三招以后,便知对方内力虽佳,也只勉强可与当代七大高手相比,心中更是平稳。
再接两式,察出对手有些偏激,招招式式,均想扑向自己肋下的“罔象袕”。
当日与七大高手相斗时,万家愁就是这“罔象袕”上受伤,时至今日尚未恢复。
据返魂叟讲,若想恢复功力,须有内力相当于七大高手之人,以外力相撞,方能解得。
可这范光明为什么偏要扑这里呢?是不是返魂叟将解袕的秘法当作要害告诉他,骗他为我解袕呢?
可冥天宫的酷刑我曾亲眼所见,在莫长老中使出尚且令人难捱.这范光明为三大魔使之一,更是有些非常手段了,重刑之下,返魂叟焉敢说谎?
莫非他先前就是骗我,这里原本是我要害?叫人在受伤处重去解袕,这种手法,果然是闻所未闻。
但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听他所述对厉无双的感情,当无虚假,纵他肯骗我,又怎么能骗厉无双呢?
万家愁手里接招拆招,心念飞速转动,最后还是下决心冒险一试。
若是寻常武林中人,深知人心坚诈,是断不肯冒此大险的。
但万家愁敢。
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闪出自己的罔象袕,对方果然乘虚而入,一掌扑入。
万家愁顿觉一阵剧痛!
暗叫声不好,迅速地捕到对方杀气来龙去脉,强忍伤痛,修然出手,猛拍了一掌。
“砰”的一声,范光明一声惨叫使万家愁睁开眼来,只见范光明跌坐在地,捂着胸口怔怔地盯着他。
返魂叟在那边呵呵地笑起来。
范光明怒道:“你笑什么?”
返魂叟道:“没想到魔教的幻变魔使也会上老朽的当。万公子,你伤可好些了么?”
万家愁只觉心血上涌,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范光明已将返魂文提在手里,恨恨地问:“你,你敢骗我?”
返魂叟神色平和地看着他,道:“范魔使,你只当你酷刑严厉,那不知老夫早有准备,自断了经脉,你使力从我大袕贯入,想叫我痛痒难熬,可我经脉已断,感觉告无,怎么就骗不得你?”
范光明大愕,使脚一踢,返魂叟果然身无知觉,已是一个废人。
他狠狠地掐住返魂叟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你说,为什么要骗我?”
返魂叟四肢已不能动,看着万家愁道:“老朽为什么这样做,这世上只有万公子明白。
万公子,你现在奇袕已解,其他的疗伤之法,我也在你们激斗之时对宋魔使说过了,她帮不帮你,我就不知道了。小老儿只盼你伤愈之后,莫负小老儿之托!”
万家愁已委顿在地,听他此言,勉力支撑着站起来,向那边走过去,道:“范光明,你放开他!”
范光明见他过来,手下一使劲,返魂叟叫也不及叫出一声,立时气绝。
万家愁大怒,挥掌向他百会袕上拍了下去!
这一掌他已用尽最后力气,一掌拍出,身体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令他惊奇的是中掌之后的范光明发出一片吱吱的叫声,随着叫声,百会袕上不断有红雾喷出,身材随之不断缩小,转眼之间,缩成了不足二尺高的一个大头沫儒。
就地一滚,象一个皮球一样滚出大厅,不知去向。
万家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迷茫,四周香气葱郁,万家愁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圆形的大帐中。
床也是圆的,这床好象在哪里见过?
宋香!
这两字在他脑中一闪,人飞快跃起。
突然觉身后增加了重负,一个紧抱在身后的人被他带起,立在帐中。
万家愁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同时觉出身后贴着的人细腻无比,摩擦得全身上下凉丝丝、滑溜溜的甚是舒服。
低头看看,两段白藕似的玉臂在胸前缠绕,令人目眩。
他悄声问道:“宋香?”
身后传来格格一笑,一只纤纤细脚突然踢在他的脚踝上,两人重又扑倒在床上。
万家愁轻轻掰着她的手,道:“喂,放开我。”
那双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宋香在他身后摇晃着,寒嚷道:“哼,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我治好你的病,连声谢也不说,就要甩了我么?”
万家愁也觉自己津力格外充沛,与先前大是不同,暗暗运转内息察看,浑身经脉无一处不畅通,功力已恢复至顶巅。
心中大喜,道:“多谢多谢!”
宋香娇声道:“怎么谢?就这么说一声就完了么?人家可是搂着你这冷冰冰的身子暖了好多天呢!”
万家愁先前曾得邝真真和厉无双治过伤,知那情形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仅难受,而且难堪,愧疚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呢?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宋香道:“我也不让你为我办什么啦,只要你接我的吩咐做就行。”
万家愁道:“做什么?”
宋香松开手,道:“你闭上眼睛,坐起来。”
万家愁照办。
宋香道:“转过身来,对着我。”
万家愁照办。
宋香道:“好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万家愁睁开了眼睛。
爇血呼地一下全涌到脸上来了。
宋香躺在帐中,纤毫毕现,无一处不光洁,。无一处不诱人。
她缓缓伸出手来,拉了拉他。
万家愁猛地将头理到她胸前,紧紧地搂住了她……
其实,这一次宋香并没有施展自己的魔法。
可她那美丽的洞体本身就是无可抗拒的魔法。
先前,她与万家愁相对时,因他心中念着她是敌人,时刻警惕,才没有被她迷倒,这警觉一去,如何能抗住那美丽?
宋香轻柔地抚摸着他,直到他渐渐安静下来,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不错。”
万家愁不知所以,问道:“什么?”
宋香道:“这个世上,没有我迷不倒的男人。”
万家愁道:“段天民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他么?他不是个男人。”
万家愁一愣,道:“什么?段天民他,是个女人么?”
宋香摇摇头.道:“他也不是个女人。”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是武功毁了他。”
万家愁大惑不解,问道:“你说什么?武功?他走火火魔了么?”
宋香道:“也算是吧。你听说过修罗大潜能么?”
万家愁道:“修罗大潜能?我倒是听我师父婆罗战主讲过。据说那是一本武功宝典,若有人能修得此功,可天下无敌。但我师傅也说这修罗大潜能很可能是武林中人的一种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没见有人露过那种武功。”
宋香道:“不,不是传说。这本宝典现在就在冥天宫中。事实上,这武功你也见过了。”
万家愁道:“我见过?什么时候?”
宋香道:“我们魔教三位魔使的武功,奇诡怪异,均来自宝典之中。”
万家愁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说么,你们三大魔使师承不明,与江湖各派全无瓜葛,却又年纪不大,有些蹊跷,原来这其中另有原因。”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修罗大潜能,除诡怪之外,只怕也是徒有其名吧?”
来香降了一声,道:“万公子好傲气!你见我们三大魔使败在你手下,便轻视这一部宝典么?好教你知道,我们三个所学,均是宝典中的皮毛,不过是当年教主庄鼎见我们资质均浅,挑些易学之术教给我们,用以服众而已。宝典的津华,我们如何能够得见?”
万家愁不吭声了。
他也知道,自己能够战胜三位魔使,有些侥幸。倘若没有来香从中指点,揭穿这其中种种奥秘,自己能否战胜他们,也实在难说。
看来香满脸不悦,扳住她的肩头,哄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并不是轻视你。若无你从中指点,我如何能胜得这等方便?”
来香拨开他的手道:“你又错了。我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我是怕你过于轻敌,将来叫我做寡妇哇!”
万家愁听她如此说,更是心生怜爱,搂住她道:“罢罢,我再不敢轻敌就是了。那宝典倒底有如何厉害?说来我听听。”
来香道:“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了。教主任鼎武功可说是出神火化,但还未将宝典中的武功学到三成。”
万家愁道:“哪,这宝典现在谁手卢
来香道:“这是我们教中的一大秘密。除我们三位魔使及前后两位教主外,还无人知晓。”她叹了一口气,看看万家愁道:“不过我既然为你已经叛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对你说了吧,我们教主,是让段天民逼走的。”
万家愁大愕,道:“真的么?在教主不是已经死了么?”
宋香摇摇头道:“对外人我们是这样说,恐教中变乱。其实,教主不仅没死,就在冥天宫中,黄泉井下。那五行蛇阵,也是他老人家布下的。”
万家愁道:“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香道:“说来就活长了。当年,段天民只身投靠我教,教主庄鼎见他资质奇佳,武功又好,便亲自设坛收他为徒,并准他修练宝典卜的武功“段天民修习宝典上的武功后,进展神速,只数年,便远远胜过教主,逼他退位。
“当时我们三位魔使都在场,眼见他三拳两脚,便将教主治服,招式奇诡,闻所未闻,也各个惊服。
“老教主败在他手下,只得升坛传喻教众,谎称自己要升天,传位给段天民。
“可他却将宝典藏了起来。因为他心里明白,段天民为了宝典,就必得让他活下去,若将宝典交出来,他就没命了。
“段天民为那宝典,可说是费尽了苦心。我们教中的酷刑你也见过两桩,可你见到的,不过是些城角而已,哪里比得段无民的手段?我们常在教中,可谓心冷似铁,见了那刑罚,也不寒而栗。
“庄教主倒也是条硬汉,虽然被他将四肢弄成一截截,连动也动不得,仍是一字不招。
“段大民无奈,只得将他暂行监押在蛇神殿内,慢慢再审。
“谁知第二天早上,教主竟不翼而飞,留下一行字,叫段天民到黄泉井中找他。
“黄泉井中的五行蛇阵你见过了,那便是在教主布下的,至于他这一手足皆残的人如何能够逃到那井中,便无人可知了。
“段天民为寻宝典,整日思索破五行阵的办法,后来听说中原出了一武学奇才,便让邝真真出去诱你,没想到你这傻子果然入套。”
万家愁大讶,道:“什么?邝真真她?不,我不信!”
宋香撇撇嘴道:“信不信由你。你当我在这里拨弄是非么?哼,邝真真虽然号称武林三艳之一,我宋香还不至没落到吃她的醋吧?”
她寒唤带怒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万家愁歉疚地笑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那段天民诱我来,必是想让我替他去探黄泉洞,怎么又会轻易放我走呢?”
宋香道:“大概他又觉得用不着你I吧?鬼使神差,邝真真由阴风洞中得到了负心竹,想那毒门法宝必能克五行蛇阵。段天民要去寻修罗大潜能宝典,有你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岂不是徒增一个劲敌?”
万家愁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你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平告诉我?”
宋香冷笑一声,道:“早,早你是我什么人哪?再说,我也并非没有点醒你,送你出洞之时,我反复暗示于你,可你心中只念着那个m真真,不见到她死不甘心,我有什么办法?”
万家愁前后想想,叹了口气,道:“唉,魔教中人真是让人不可捉摸,一着一式、一言一行,无不透着党怪,真让人防不胜防。”他看看来香,深情地道:“当然,你是个例外,若不是碰上你,我真是被人利用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帐外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恐怕不见得吧?你怎知宋香就不会利用你?”
万家愁听得这声音,大吃一惊,掀开帐向外看,惊喜过望,叫了一声“芷玲”,便要跳出去。
阮莹莹在外冷冷地道:“别动!你这身打扮,可是见得人的么?”
万家愁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脸差得通红,忙找衣服穿上了,跳出帐外,道:
“芷玲,不,莹莹,你怎么来了、’
阮莹莹依旧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宋香此刻也穿好了衣服,出帐道:“哟,莹莹,你这可是吃我的醋么?”
阮莹莹道:“吃醋?我凭什么吃他的醋?”
宋香道:“罢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若不爱他,怎么我一找你说是给他治病,你就跟来了?”
阮莹莹道:“他于我有思,我不过是来回报他而已。”
万家愁道:“救我?”回头看看来香,道:“这些天,不是你……”
宋香点点头,道:“不错,把你暖过来的是我,若没有她用金针为你疗伤,你怎能好得这么快?”
万家愁道:“这,多谢二位。”
宋香道:“你我已有夫妻之份,你倒不必谢我。要谢,谢她吧。对了,还有那为你死去的返魂叟,若不是他告诉我这个办法,我也不会寻她来。”
听她提起返魂叟,万家愁想起了厉无双,心中一动,满脸愧疚。
阮莹莹见他脸色,以为是为自己,心中妒火略消,脸色平和了些,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万公子,你今后想均何呢?”
万家愁看看宋香,道:“这个……邝真真既然不用我再寻找,我就与你们出宫去吧。”
阮莹莹道:“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吧?这位来魔使,可肯放你走么?”
万家愁道:“她么?她自然是要和我一起走的。”
阮莹莹看着万家愁,摇摇头道:“你呀,真是一个教不乖的。你为什么就不想一想,这宋香,为什么要舍身救你,竟不惜一切?”
万家愁脑中轰的一下,茫然地道:“为什么?难道不是……”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搂着他道:“好啦,我的夫君,你不要听她离间,我爱你,是真心真意的。不为别的,就为你一见之下挺住了我的诱惑,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应该知道,你是这世上第一人啊!”顿了顿又道:“本来还有一个,可后来我听说他为了修练宝典上的武功,自宫其身,对他就没什么兴趣啦!”
万家愁道:“自宫?莫非段天民他……”
宋香点点头,道:“对。在修罗大潜能宝典第一页上就写着,女人想练好此功,须一百年。男人资质好者五十年可成,但若能自宫其身,便三年可成。”
万家愁道:“嗅,怪不得他那么快便超过了你们教主。”
阮莹莹道:“宋使者,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宋香道:“请讲。”
阮莹莹道:“那宝典作见过么?”
宋香道:“那是教中至宝,我们怎能见到?我们学的这点武功,都是由教主口授的。”
阮莹莹道:“那你怎知宝典第一页上写的什么字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来,道:“智慧仙人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是,我说的这些,都是老教主庄鼎告诉我的。”
阮莹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出手相助万公子,也是你们教主教你的吧?”
宋香点点头道:“是呀。”
万家愁惊讶地看着她,道:“什么?你……”
宋香道:“既然莹莹都看破了,我也不瞒你了。万公子,我确有事想求你帮忙。”
万家愁道:“什么事?”
阮莹莹道:“这还想不出来么?呆子!”
万家愁道:“你,叫我救庄教主?”
宋香道:“是。不瞒公子说,任教主虽然野心甚大,想雄霸武林,可他大功未成,除了收罗些人才外,没什么举动,也不算罪大恶极,可他对我们三大魔使,却有再生之德。我们三个都是孤儿,若不是任教主收养我们,现在可不知是何下场了。”
万家愁心中一擦,道:“你们三个,可你怎么又……”
阮莹莹白了他一眼,道:“这是苦肉计呀,傻子!”
宋香道:“唉,既然智慧仙人的女儿在这里,我还是什么也不要隐瞒了。对,不错,我们是使的苦肉汁。我叛离他们,也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只有一个,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央你去救庄教主。”
万家愁呆愣半天,道:“苦肉计?那,范光明与闻中闻,岂不是白死了么?”
宋香道:“在教主对我们三个思重如山,只要能救出他来,若叫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
万家愁道:“可是,返魂叟、哑婆婆,她们……岂不是也白白送了性命?”
宋香道:“事关重大,不做得象一些,如何能哄过你?只是,我们不知道哑婆婆是你娘……”
虽然万家愁也不知哑婆婆是否就是自己的亲娘,可提起她来还是心如刀绞,恨恨地道:
“不,这个忙找不帮!”
宋香道:“万公子,我并不只是请你帮忙,还有一个大大的好处给你。”
万家愁道:“别说了,无论什么好处,我也不会帮你!”
宋香道:“若是将修罗大潜能宝典给你呢?在教主说了,他现在已是一个废人,如果你能救他出来,不仅将宝典传给你,还将教主之位让给你。”
万家愁道:“别说了,不帮!”起身道:“莹莹,咱们走!”回头看着宋香:“你,跟我走不?”
宋香冷冷一笑,道:“走?万家愁,你真就那么绝情?”
万家愁道:“情?你们魔教中人还有什么真情么?一招一式、一言一行,无不包藏祸心!”
宋香哀伤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涌满了泪水,一字一句地道:“万家愁,你没有良心!
是,我骗你不假,可我对你是真心的!这,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万家愁心中一动,可还是狠下心道:“好,你若真心待我,就跟我走,咱们一起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
宋香凄伤地看着他,道:“你,真不肯帮我么?”
万家愁道:“不!”
宋香道:“好,你们走吧。”她突然从怞中抖出一把匕首来,向自己胸前刺了下去!
万家愁暗叫声“不好”,急忙上前,还是晚了一步,虽然抢下了她的匕首,可她还是在胸前戳下了一洞,深及寸许,鲜血立时染红了纱衣。
万家愁忙替她止住血,道:“你,你这是何苦?”
阮莹莹也走过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冷冷地道:“宋香,你这招苦肉计果然厉害!”
宋香道:“对,是苦肉计!万家愁,你听着,你若救我师傅,我这就是苦肉计;你若不救他,我就真死!你拦得我一时拦不得我一世,总不能把我点了袕道扛着走一辈子吧?”
阮莹莹拍拍手道:“好,厉害。万公子,我替你应下了吧?”
万家愁点点头,道:“是,我救。”
进了号称蛇神殿的大石洞,一股阴森之气迎面袭来,阮莹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万家愁关切地道:“莹莹,这里寒毒太重,你就守在门边,不要进来了。”
阮莹莹摇摇头,道:“不,我想看看黄泉井和五行阵,长长见识。”
万家愁听她如此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阮莹莹顿觉一股强劲爇力由他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经脉畅通,暖融融的,身上寒冷顿消,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宋香在旁看了,视若无睹,径先向黄泉井边走去。
她内力比阮莹莹要强许多,又常来这里走动,是以并不觉如何为难。
万家愁拉阮莹莹走到井边,站在栏边向内探视,阵阵辛烈刺鼻的气味由井内冒上来。
阮莹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千条毒蛇扭结成一团,昂头翘尾,吐着火红的蛇信,嘶嘶乱叫,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掉转头不敢再看。
井中一阵蚤乱,那些蛇骤受袭击,嘶嘶叫着互相挤压,蛇皮相拉,发出咋咋的响声。
几千条蛇搅在一起,这声音竟然轰如雷鸣。
万家愁忙拉住阮莹莹的手,度些内力给她,阮莹莹顿觉津神一爽,回过头来,感激地对他一笑,道:“家愁,你不要去!那蛇阵太可怕了!”
万家愁轻柔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阮莹莹看着他,点点头,道:“是了,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这样,你就不是万家愁了。”
万家愁手下略用用力,算做回答。
阮莹莹见劝不动他,不再多说,掉转头向井内看着。
那蛇阵还是那样可怕,但有万家愁握着她的手,定力大增,不似先前那样头晕目眩了。
宋香仍在井桂边观望,头也不回地问道:“上次你来,下井了么?”
万家愁道:“下了。我屏住杀机,以内功护体,不让一丝敌意外露,是以无事。”
宋香道:“那你也不知它们如何对敌攻击了?”
万家愁道:“不知。”
宋香道:“你看着!”
突然纵身,向井下一跃。
万家愁急忙出手,幸有万象神功,手臂墓然长出五、六丈,这才在宋香落在井底前抓住她,将她提了上来。
纵是如此之神速,仍有两只毒蛇咬住她的绣鞋被带了上来。
万家愁用指弹了两下,两条蛇飞落在地,抖动着。
他埋怨道:“你这是为何?”
宋香道:“我想叫你知己知彼。”
万家愁怒道:“胡闹!莫非你自己性命便不要了么?”
宋香回头看着他,道:“夫君,我央你救我师傅,乃是迫不得已。师傅对我有恩在先,我与你有情在后,若不救他,我心里不安,可若真的搭上作,我心里不舍呀!”她哭了起来。
万家愁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好了,你心疼我,也不该做这等傻事呀!你放心,前些日我只有七分功力,进这五行除尚且能全身而退,现在功力已恢复至十成,更不会有事了。”
宋香道:“没事更好。若你有事,我宋香绝不苟活!”
万家愁笑道:“好了,别哭了。你死呀活的,我心就乱了。心一乱,如何对敌?”
宋香擦着泪,点点头。
一直盯着井内的阮莹莹突然点点头,道:“唉,我知道了。”
万家愁询着她的目光向井内望去。
他看到黑。红、黄、青、白五道光色一闪,修然而没。
方才宋香跳入井下时,五蛇受到警迅,疾速出击,可他们还是比万家愁的手慢了一步。
这五行蛇感觉奇敏,敌意一进,立时解阵,各回各巢。
这虽然只有片刻之时,但一直盯着井内的阮莹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回过头,对万家愁道:“你带我出殿去吧,站在这井边上,有损你的功力。”
万家愁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向外走。支撑阮莹莹的些许内力在他来说如沧海一粟,但他也实在不情愿让阮莹莹守在这腥臭的井边。
殿外风清气爽,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宋香指着远处的几块五头,道:“咱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吧,看阮小姐的神情,我便知她已有破阵之法了。”
阮莹莹抬头看看天,道:“坐什么,时间紧迫,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她顺手拣了根树枝,在地下画了一个圈,道:“这五行蛇阵在阵法上也没什么稀奇,《洛书》上早有记载,黄五居中,上紫九、下白一。左碧三、右赤七。似这样简单排列。”
她在地上点点戳戳,画出了五行的顺序,然后用九条弧线将它们联接起来,讲解道:
“根据阴阳动静变化,五行又可互为转化、互为支持,象这样……
“然此五行之间,虽相生相扶,也并非无懈可击,金、木之间便有询环差,其中又以木最为薄弱。
“你们看这阵法,它与水、火互为支持,却远离中土,又与金之间有一彻环间隔,倘受攻击,金、上为补足水、火所留空位,无法迅疾支持,否则阵法将大乱。
“所以若以人布阵,此阵中应尽先津兵强将,方能补足空虚。
‘担这蛇阵却在这方面犯了一个大错,我方才看五蛇游动,以黑的玄水君为最弱,其次便是这青木君。
“这并非是布阵者大意疏忽,而是天意如此。五蛇按颜色、五行排列,这青木君居末次,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倘将五蛇顺序变动,又停了五行,阵法只能更糟。
“况这青木君也可谓外强中干,在表面上看,五蛇之中属它最为灵动,所以不仅不识五行阵的人不会先选立下手,便是识得此阵的人,见它以强补弱,也会避实就虚,先去攻击看上去略为瘦弱的兑金君。
“因为金在五行中也较薄弱,加上它的外貌,使人很容易选中它“其实它在五蛇中,却是最强。最毒的一种,攻击它,无论功力多强,也难一击奏效。
“五行阵化生便捷,岂容你组织二次攻击?一击不中,后果可想而知。”
万家愁听得背上微微沁汗。
他选中的首攻目标本来是这兑金君。
因为兑金君的确看上去比其它几条蛇容易对付些。
他拍拍额头,道:“好险,芷玲,今日若不是你指点,我定先攻那兑金君。”
阮莹莹抬眼撩了他一下,纠正道:“我叫阮莹莹。”
万家愁心里一顿,颇有些不舒服。
不知怎么,一旦想起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名叫阮莹莹时,他的心中就感到有些陌生。
他也知,名字不过是人的一个代号,阮莹莹也好、吴芷玲也好,她还是她,并没有什么改变。
就象他自己过去叫竺东来、现在叫万家愁一样。
可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阮莹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抬头看看天,淡淡地道:“现在已时刚过,稍等一等,正午时分是那蛇阵最薄弱的时候,不知你以什么破解?”
万家愁愣愣,从怀里掏出天蚕丝来,道:“我想用这天蚕丝。”
阮莹莹眼睛一亮,道:“嗯,这天蚕丝果真是破这五行蛇阵的一件奇绝兵器。你记着,此一去必须一击成功,只要破掉青木君,五行阵便已乱,其它几条蛇,任他再凶,以你的神功,也不足为虑了。”
万家愁道:“好吧,我记着。”
阮莹莹看他神情快快,顿顿道:“万公子,找到庄教主之后,你还想干什么?”
万家愁没有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道:“我么,自然是去神农架赴沈公子之约。”
看了看阮莹莹,又道:“当然,如果你不想我去的话,我就不去。”
阮莹莹道:“为什么不想?咱们三人之间的事,总该有一个了结。”
万家愁心中一震,问道:“用武功么?”
阮莹莹笑笑:“不用武功,你说用什么办法呢?”
万家愁瞠目结舌。
是呀,不用武功,用什么办法呢?
他也知,这办法并不好,可实在又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搔播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他。”
阮莹莹眼里满是笑意,看着他道:“能不能输给他还看你这一次能不能回来,你若不能顺利回来,还谈什么比武?”
万家愁听她一激,神色大震,道:“只要你对我有信心,我一定能回来。”
阮莹莹笑道:“对于你,我从来就没有失去过信心。”
她这一笑,宛如一缕春风,沁入了万家愁的心田,他站起身,道:“怎么样?可以去了吧?”
阮莹莹看看天,道:“去吧,别忘了,我们在外边等你。”
万家愁郑重地点点头,向大殿里走去。
宋香看着阮莹莹,道:“还是你有办法,能那么快叫他振作起来。”
阮莹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香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明白,阮莹莹方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鼓励万家愁所发,其实,她的心里,一定特别惧怕神农架上的那一场决斗,哪一个女人,愿意看看自己深爱着的两个男人生死相搏呢?
更不用说还把自己当做赌注了。
这样的尴尬局面,凡是看得起自己的女人是都不希望出现,也绝不会接受的。
可万家愁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男人啊,对自己的能力往往估计的更高。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男人不相信自己,又有哪一个女人会爱上他呢?
她很想安慰一下阮莹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阮莹莹现在已顾不得自己的烦恼了,站在殿口,紧张地盯着万家愁。
此刻,万家愁已经又来到了井边。他深手到怀中,摸出哑婆婆给他的天蚕丝,抖开一段,做了一个活节,量好尺寸,将蚕丝系于井拦边,腾身一跃,退飞到井口,冉冉落于井底。
井底蛇丘突然散落,众蛇围在万家愁身边,扬头吐信,作势欲攻。
万家愁暗运神功护体,却将杀机严藏,一丝不露。
果然有蛇当先来啄,蛇信触在看不见的气墙上,无功而退。
万家愁抬头,向井口观望。
那条黄色大蟒封在洞口,如石柱一般,因万家愁没有举动,它也未动,将头藏在井圈一个缺口中。
万家愁算准方位,轻轻拂动天蚕丝,调动一下活节。
那是他在密林中生活时学会的技艺,用来套鸟百发百中,只要有猎物钻进去,越挣越紧。
调好之后,倏然出手!
食指一点,啼啼几声,指力激射,身侧六七条毒蛇被弹飞,地上蛇阵大乱。
果然依前所见,那根撑在井口的黄色粉柱突然挟着腥风巨响,缩回地上,向西北方退去。
他知道五条怪蛇该出现了。
果然,在靠近石壁处,黑的玄水君、红的离火君。黄的黄土君、青的青木君、白的兑金君一齐游了出来。
万家愁见青瘦的青木君正入圈套,纵身而起。
一脱重围,回手啼啼点出两指。
五蛇骤受攻击,窜身换位。
它们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一换一转,立成铰杀之势,将井底封得无一隙可入,毒雾氛意,自井口二尺以下已无旁类存活之余地。
但万家愁此时已身落井边,拉起天蚕丝,向上一甩!
青光一闪,青木君被他从井底钓出,摔在洞顶,啪的一声,回落地上,却依然无恙,扭身欲扑。
万家愁手腕一抖,又将它甩向棚项,待它摔落,复又科起,如是五次,突听“叶”的一声,青木君头额破裂,毒汁四溅,腥臭表天。
万家愁以神功护体,安然蹿出洞外。
门外宋香见他钓蛇出来摔打,也有防备,领着阮莹莹避开洞口,未受侵袭。
万家愁折来几根毛竹,宋香与阮莹莹帮着清去枝蔓打通,接在一起,探到洞底。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一吹,急忙闪身。
洞内青雾排出,万家愁与来香一前一后将阮莹莹护在中间,挥掌推开毒雾。远处树上,嗽脉鸣叫的几只鸟突然呼声,抖落于地。
待毒雾消散,万家愁只身走入洞内。
这蛇神殿里依旧腥气扑鼻。
站在井栏边观望,不由得浑身一惊。
井下数千条毒蛇竟然全被青木君的毒气蒸死,且根根挺直。
这些死蛇聚在一起,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阴森。
只有那玄水君等四条巨蛇还安好无恙,甚至连阵势也未变。
可在万家愁眼里,那蛇阵却有一大大缺口。
青木君的位置闲着。
他提起天蚕丝,按金、水、火、土之位挽了四个活节,从空缺的水位缓缓吊入井内。
按照际莹莹算好的五行阵的换位之法,将天蚕丝吊入后,悄悄抖开。
天蚕丝柔软无比,井底深逾数丈,若寻常人,想摆正它如何可能?
但在万家愁手里,却轻而易举,内力通过蚕丝传到顶端,随心所动。
圈套摆好,凌空出指,攻向离火君。
他的指力虽强,但距离甚远,也毫不能伤对方分毫。
可那股杀机透入,众蛇惊起,迅速换位,尽皆八套。
拉住天蚕丝奋力一抖,如前一样又将它们钓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不是一条,而是四条,拴在一起,重达数百斤。
啪啪几摔,便已僵直,万家愁飞身跃起,拉着天蚕丝踊出洞外。
藏在壁后的来香和阮莹莹只看得人影一闪,万家愁已经无影无踪。
他来到排云崖边,抡起天蚕丝,一顿猛摔!
红。白、黄、黑毒计飞溅,似彩虹一般,向深谷间飘散_万家愁跪在崖边,痛哭失声。
他想起了哑婆婆。
如果没有她所赠的天蚕丝一问能破得了这五行蛇阵?
使别的绳索,略粗些便能被五蛇察觉,细者又焉能钓得动巨蛇?
五行蛇阵一破.井内已无险,万家愁带着二人下到井中。
虽然明知井底全是死蛇,阮莹莹还是吓得浑身发颤,拉着万家愁的手不敢松开;就是宋香也有些惧怕,紧紧傍着万家愁,寸步不离,此刻这二人心中已全忘了自己还会武功,将自身的生死安危,全系在了这一个男人身上。
万家愁领着她们,走到那晶莹的白玉门前,轻轻一推。
门无声地向内张开.露出一条白色通道。
三人走进去,门竟在身后无声自闭。
洞内虽无灯,却并不黑,顶上工壁通明。
三人均知外面地形,度得出这通道应在深山之内,那头顶的土壁光从何来,无法得知。
回头望望,石门平滑无比,绝无任何把柄可着力,显然从里面再打不开。
万家愁推推,纹丝不动。
看来要想出去,只能另寻出口了。
好在空气清爽,毫不气闷,由此可知前面目还有生路,放心向刚。
走约十数丈,路向右转。
眼前突现一块玉壁,上书两个绿色大字:福田。
三个心中均是一震,
转过五壁,金光灿然,五六步外,竟是一道金门。
轻轻一推,金门洞开,豁然开朗!
眼前突现一座大厅,方圆数百丈,白玉作项,翡翠铺地,小溪潺潺,奇石环立,石桌石椅,一应俱全。
阮莹莹和来香不由得惊呼出声,拍手跳跃。
万家愁伸手扯住了她们。
二人一愣,立刻嗟声。
从一座假山后转出一人,儒服方巾,手摇折扇,风度翩翩,汾酒俊逸。
向万家愁拱拱手,道:“万兄果真当世奇才,能赤手空拳破五行阵者,君乃天下第一人。”
万家愁也拱手道:“段兄已在我先,何必过谦?”
段天民微微一笑,眼望着宋香道:“宋使者,庄教主没白疼你,果真孝心可佳。”
宋香冷冷一笑,道:“可惜,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最终还是看错了人。”
段天民的脸怞搐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原态,看着阮莹莹笑道:“这位佳丽可是智慧仙人阮云台先生的千金莹莹小姐么。’
阮莹莹一愣,道:“你何以知道?”
段天民得意地一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也不足为奇啦。”
阮莹莹也笑笑,道:“唉,我险些上了你的当。有邝真真在你这里么。”
段大民不在意地一笑,抬手肃客:“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万家愁不动,冷冷地道:“邝真真呢?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段天民仍面带笑容:“看不出,万公子不仅英雄豪气,还善会怜香惜玉。真真,出来见客。”
随着话音,邝真真从假山后转出来,她对宋阮二人视若不见,只对万家愁点点头道:
“你来了?”
万家愁道:“邝真真,你果真与他一路么?”
邝真真看看段无民,低声道:“是。现在,我正在和教主修练神功,你见到我,已尽了力了,请回吧。”
万家愁看着她。
邝真真依旧是那么美丽,可眉眼间却添了不少怪戾之气,惹人生厌。
万家愁道:“真真,邪魔歪道,不练也罢。你照照镜子,便知得失。跟我走。”
邝真真突然烦躁异常,根根地道:“你算什么人?也配来指责我?万家愁,你也知我邝真真是什么人,不要惹我!”
万家愁叹了一口气,道:“罢,人各有志,不便强求。你们不走,将庄教主交给我,我带他走。”
段天民看看邝真真,笑道:“真真,你看呢?”
邝真真怒目圆瞪,直视着万家愁道:“万公子,你也想寻修罗大潜能宝典么?天下男子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数三个数,你若不走,莫怪我不客气!”
万家愁未料她会突然翻脸,有些不知所措。
邝真真却毫不客气地数道:“-、二、三!”
“三”字出口,人已飞跃而出,向万家愁扑了过来。
万家愁将身一闪,躲过她这一击,心中一凛。
二人虽未接手,却也知邝真真武功突飞猛进,已非几日前可比。
看来都是那负心竹的功劳。
尤其让万家愁伤心的是她这一扑竟是生死相搏之势,哪还有一点昔日的情谊?
不觉伤心地道:“真真,是我!”
邝真真咬牙切齿地道:“打得就是你!”回手一棍,向他胸前刺来。
那负心竹虽然短小,可拿在她手里,却剑气逼人,万家愁不忍与她相搏,又闪身躲了过去。
邝真真并不手软,一击不中,转身又扑过来。手中竹根上下翻飞,连续刺出十三式,招招狠毒。
万家愁被她逼得甚紧,心头恼怒,闪身一让,使她偏过,回手一探,抓住负心竹,左手点出,要拿她袕道。
蓦然间见邝真真脸色惨白,惊愕失望满聚,心中不忍,缩手不攻。
段天民喝道:“同舟独济!”’
邝真真随他喊声,猛然后刺!
万家愁没料她如此绝情,躲闪不及,被刺中肩头。
那负心竹在邝真真手中快加利剑,不仅衣衫皆透,皮肉也受了些伤。
伤痛使万家愁心生恼怒,又探手抓住竹棍,便要出掌。
可一见邝真真眼中惊惧,依然无力下手。
段天民又喝道:“误人误己!”’
邝真真身随声动,腰身一软,假向万家愁,趁他一扶之际,一棍刺出!
万家愁见她使出这两败俱伤的招法,心中惨痛,方要出手教训.邝真真刺出的竹棍突然折回,刺向自己胸前。
她本邪火攻心,心迷智乱,摹见万家愁痛苦的眼色,猛然惊醒,收回竹根。
可这一式就叫做“误人误己”,不能伤人,便要自伤,万家愁虽然出手急挡,也只阻得去势,棍头还是划伤了她自己的左胸。
万家愁不再犹豫,探指捏住负心竹,顺势一捺。
邝真真手中竹棍拿捏不住,被他颂顺当当地抢在手里。
她呆然而立,茫然失色,哺南地道:“你,你不是人,你是鬼!”
她有了负心竹,跟段天民一起躲到此处,苦练武功,自信已经出神入化,没想到一出手便被人制住,灰心已极。
万家愁知她走火入魔,伸手抵住她大推袕,将一股强劲阳刚之气,急冲而入。
邝真真惊叫一声,起身跃逃。
可在万家愁手下,焉能逃脱?跑出五六步,他原地不动,长臂伸出,拇指一直未离她大推袕,内力源源攻入,邝真真大叫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头脑顿时清明,回头看着万家愁,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飞奔回来,送进他嘴里,自己才又拿一丸吞下。
万家愁早觉出那负心竹头喂有巨毒,已使内力封住伤口,服了解药,气息一转,已知毒气全消,朝邝真真咧嘴一笑。
邝真真也对他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了?”
万家愁道:“没事,偶感风寒。现在可好了?”
邝真真道:“当然,万神医妙手回春么!”
万家愁见她邪毒已被自己催散,大是放心,问道:“庄教主在哪里?”
邝真真未待答言,突听得段天民尖声喝道:“你们,转过头来!”
万家愁回头,大吃一惊。
宋香及阮莹莹均已被段天民拿住点了袕道,他两手按在二人头顶,尖声道:“万家愁,你是要她们死还是要她们活?”
头顶乃百会大袕所在,以段无民的武功,只要手下稍一用力,来香及阮莹莹立时便会毙命,万家愁武功再高,也无法救助。
忙摆手道:“段兄不要胡来,咱们有话好说。”
段天民阴阴地坚笑道:“想不到天下驰名的大英雄万家愁,却是这样儿女情长,男人喜爱香罗裙,纵有能为也有限。真是可惜呀,可惜!”
万家愁盯着他的手道:“段天民,你我之事,由你我二人来了结,与她们无关,放了她们!”
段无民道:“放了她们?放了她们你还能这样乖乖地听话么?”
万家愁道:“你倒底想怎么样?”
段天民道:“想怎么样?我想你跪下来求我,你肯不肯呢?”
万家愁怒目圆瞪,道:“什么?你!”
段天民道:“你不肯?是不?好,你若不肯,我就先杀了你这两个小情人,然后再等你跟我拼命。”
说着作势要用力。
万家愁叫道:“别动手!”
段天民嘿嘿笑道:“怎么?舍不得了?万家愁,你今天要想保全她们俩的性命,就乖乖地听话,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哩!”
人们都看着万家愁。
武林中人,可杀不可辱,两只膝盖最硬,段天民的要求,实是太无理了。
阮莹莹喊道:“万公子,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向这等小人低头!别管我!”
宋香也喊道:“对,万公子,杀了这小子,替我们报仇,我们死而无憾了!”
段大民冷冷地道:“好,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万家愁,你就等着替她们报仇吧!”
万家愁大叫一声:“等等!”
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洞内一片寂静。
阮莹莹、宋香、邝真真眼里爇泪盈盈,看着跪在地上的万家愁。
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在其他的场合,就是泰山压顶,也绝不肯弯下腰来,可现在,为了两个心爱的女子,却弯下了自己得膝盖。
阮莹莹突然哭出声来,道:“万公子,你何苦哇!”
她一出声,宋香与邝真真均压抑不住,哭出了声。
段无民尖叫一声:“别哭了!”
人们都看着他。
段无民咬着牙,点点头道:“好,好一个万家愁,有你的!真想让天下武林中人都来开开眼,看看你这天下大英雄的熊样!你,过不了女人这一关,能有什么出息I”
万家愁道:“段无民,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放了她们!”
段大民:“放?你以为你这一跪就值两条人命么?能随便下跪的男人,他的脆就不值钱啦!”
万家愁头上青筋直跳,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看着他道:“你还想怎么样?”
段天民道:“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听着,我眼你在三天之内,到阴风洞中将那庄鼎给我找出来,连那修罗大潜能宝典一起带来交给我。过时不候!”
万家愁道:“好,我去找。我本来就答应宋香去找庄教主,自然会想法找到她。不过,什么时候能找到,可就要看运气了。”
段大民蛮横地道:“不行!我说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你要不把人和宝典一起带来,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邝真真道:“三天?不可能!段教主,你在这黑风洞口转了几天,尚不敢入内,三天之内,怎么能回来?”
段大民道:“万家愁不是当世武林第一等的人物么?自然与我不同。万家愁,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讨价还价,这买卖谈得成就谈,谈不成就罢。我等你一句话。”
万家愁道:“好,我去找。”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侧耳细听,突然向西边墙壁上推了一掌。
墙上洞开一门,里面风声呼啸,正是通往黑煞风河的所在。
段天民赞道:“万家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等隐秘的洞口,你转眼就能发现,佩服。”
万家愁走到洞口,转过身指着他道:“段天民,你听着,三天之内,她们几个若是少一根毫毛,我绝不饶你!”
段天民冷冷地一笑,道:“万家愁,你现在没有跟我讲条件的余地!三天时间不多,你好自为之!”
万家愁不再说话,转身向风河中跃去!
邝真真见万家愁跃入风河,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
万家愁觉出身后有人跟人,忙伸手一拉。
幸得他有万家神功在身,手陡然探出五、六丈远,这才及扯住了邝真真,否则,恐怕今生今世再难与她聚首了。
两人接随而下,然而就在这须臾之间,万家愁已在风河中飘出了五丈远,风势之急可想而知。
他将邝真真拉到身边,回头望去,那洞口已经远远不见了。
邝真真突然叫起来:“冷,冷!”
万家愁忙将自己的内力由手上传给她,邝真真不叫了,可牙齿还是得得发响。
万家愁又催些内力过去,邝真真的经脉里渐渐暖起来,不再发抖,却又惊叫起来:
“呀,这里怎么这么黑?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话在呼啸的风声中比蚊虫的声音还是微弱,但万家愁肯定会听到。
万家愁没有回答。
他的内力即使在这寻常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煞阴河中,也勉强能够视物,可现在除了邝真真与自己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风河前无头,后无尾,连两边的洞壁也看不见。
更可怕的,是邝真真的身上聚起了厚厚的浓雾,已经包裹住她。
这黑煞阴风毒性若沁入她肌肤,后果不堪设想。
万家愁一手拉着她,另一手连连挥出数掌,为她驱开那包裹在身上的黑雾。
喜然觉得眼前一白。
两个人飘在风河中,意象飘在河流中一样,流动的风已经撕去了邝真真的衣服。
想想自己一定也是如此。
他向自己身上看看,也是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可他有军茶利神功护体,已在阴风与身体间隔开了薄如剑刃的一隙,阴民自然无法侵袭。
可邝真真却不同,此刻身上又已被黑雾包裹住,人也冷得瑟抖起来。
万家愁又挥掌为她驱开了黑雾。
那黑雾看似黑烟,轻轻飘飘,实际上极为稠粘,以他的内功,也得使出三成的掌力才能驱散。
虽然只有三层的功力,但不停地挥掌,损耗也自不小。
更可虑的是这风河无边无际,不知到何时才能到头?
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
但他绝不能丢下邝真真不管,只能不停地挥动着手掌。
邝真真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叹口气道:“万公子,我看你不要再耗费功力了,让我去吧,能死在你的身边,我这一生也无憾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手上一用力。将邝真真拉到了身边,紧紧地搂在怀里。
邝真真心中一惊,却没有反抗,任由他施为。
万家愁将她在怀中调整一下,使两人身前的十二处大袕相接。
邝真真冰冷的身体立时有了知觉。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房的颤栗。
方才虽然有万家愁为她暖着经脉,可她表层的皮肤却是冷冷的,已经麻木。
现在一切感觉重又复苏,立时知道自己身上已经一丝不挂。
她曾和万家愁这样在一起呆过,不同的是那时万家愁浑身冰冷,现在却完全掉了过来。
她不肯想这是不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觉心中软软的,紧紧地搂住了万家愁。
万家愁长出了一口气。
邝真真一愣,向外推推他道:“你怎么了,不高兴?”
这一推,立时觉得两人之间象贴进厂一层冰,冷得刺骨。
想再抱住他,却不可能。
虽然两臂紧搂着他,那层冰却仍隔在两人中间。
直到万家愁也紧紧地搂住她,又将她调整了几次,重将袕道相接,这才重又暖过来。
她不敢再动,可心里还是不大舒服,问道:“哎,你为什么叹气?”
万家愁道:“唉,你呀。我是看见咱们二人融为一体,我的内功已在咱们与风河间隔出了间隙,舒口气,怎么是叹气?”
邝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贴在他脸边道:“哎,这样下去,不损耗你的功力么?”
万家愁道:“只要咱们二人合为一体,就不怕了。我的军茶利神功自有护体功能,哪怕是我在昏迷中,这功能也常在,不必刻意运功,你放心好了。”
邝真真娇声道:“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也死得甘心了。”
万家愁道:“不,咱们不能死,一定要活着出去。对了,你记得不?上次你在这风河中,那个小朱说过什么风眼,你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邝真真道:“不知道。”
万家愁道:“这风河无边无际,象这样飘流下去绝不是办法,你楼紧我,咱们游动一下试试。”
邝真真听话地搂紧了他。
万家愁试着向一边划了几下,一伸手,已知一切都是徒劳,风河似河却不是河,方才飘浮在其中,觉得与在河中差不多,但一划动,方知风与水大不相同,根本无处附力,划了几下,也未觉向一边移动半分,两人还是在风河中飘动着。
邝真真却觉得意乱神迷。
万家愁一划动身躯,一股奇妙的感觉传到她身上来,不由得在心中想道:“他是故意的呢,还是真的在找出路?”
无论是怎样,她都很高兴。
她甚至想扭动身躯迎合他。
万家愁觉出她在扭动,忙搂住她,喝道:“别动!袕位错了,又要费一番工夫。”
邝真真不敢动了。
万家愁又试了几次,均没有成功。
突然想:“向旁不行,向前后行不行呢?”
如果能向后划动,岂不是可以游回洞口?
可他方试了一下,便知此法绝行不通。
虽然一划之间,在风河中的速度慢了些许,可仍在向前飘动。
可他这一划已经用上了七成力道。
即使用到十层,也只勉强能停住而已。
逆风而停,风力便似大了一倍,刮在身上已有些隐隐作痛。
怀中的邝真真疼得惊叫起来。
万家愁忙收了力,两人在风中飘行,与风流同步,邝真真的痛感立消。
万家愁不甘心,又向前划去。
这一划,立觉速度快了许多,而且风力似乎也小了。
他心里有了底数,不再动了。
邝真真奇怪地问道:“哎,你怎么不划了?”
万家愁道:“反正咱们是向前走,划不划还不是一样,且省些力气,等机会吧。”
邝真真不吭声了。
有万家愁在怀里,快慢生死均不重要了。
万家愁却时刻警觉着,一点没有放松。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风河外,能看见他们的情形的话,便能看到两人身边的黑雾已越聚越重,包裹得他们二人象一个黑色的气团。
万家愁目能视物,见这黑雾已有寸厚,不敢让它再聚下去,挥掌驱散。
黑雾稠浓,撕破时竟发出“波”的一声轻响。
在呼啸的风声中,邝真真自是听不见。
万家愁却听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奇迹。
就在黑雾撕裂的瞬间,他瞥见部真真的右臂与黑雾间,有一铜钱厚的间隙。
这让他惊奇万分。
虽然二人已合二为一,但以他的神功,也只保得黑雾不能附体而已。
这铜钱厚的间隙,显然不是他的功力所为。
忽然心中一动,对邝真真道:“你把右手举起来!”
邝真真听话地举起右手。
她觉出万家愁紧紧地搂住了她。
以为他是故弄玄虚,格格地笑起来。
万家愁不解,道:“你笑什么?”
邝真真道:“没笑什么。哎,你楼得我紧一点,可不要把我掉下去!”
万家愁这些日阅历了厉无双和宋香两人,与男女之事当然不再培懂,岂不知她的话意?
脸上一爇,道:“真真,你不要误会。”
邝真真道:“哦,咱们两人之间还会有误会么?家愁,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我保证不误会你。”
说完不觉怦怦心跳。
现在她很喜欢这黑暗。
因为黑暗,万家愁看不见她的脸,若不然,那情形一定会很尴尬。
她却没有料到,两个人贴得这样近,万家愁即使看不见她的脸色,也能觉出她的一举一动。
万家愁当然觉到了。
不仅觉到了,而且也听懂了她的话。
甚至更紧地搂住了她,道:“别动!”
邝真真自然不动。
说话之间,两人身边又积了一层黑雾,万家愁挥手验去。
这一次看得更真切,在哈真真的臂与黑雾间,果然有一道间隙,而且越靠近手的地方越厚,在手背外,已厚约剑背。
万家愁笑了,道:“真真,你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一件宝贝?”
邝真真蒙然地问:“什么宝贝?”
万家愁道:“你手里的负心竹哇?它应是这黑煞阴风的克星。”
邝真真道:“负心竹?它一直摆在我的手里,也没见有什么效用。”
万家愁拍着她的背道:“你别说话,容我想想。”
在心里,已飞速地将部真真施展的毒门五大疑难绝招过了一遍。
忽然觉得那招式如果比邝真真施展速度再快十倍的话,很能激起一股风浪。
心中一亮,对邝真真道:“真真,你松开我!”
邝真真不知所以,松开了手。
万家愁怕她被隔开,拉住她的手道:“你把那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使一遍。”
邝真真道:“使它干什么?”
万家愁道:“你别问,使来就是。”
邝真真果真舞动起来。
可风河中阻力很大,施展起来比在平日还要迟缓。
万家愁摇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再快些。”
邝真真道:“快不了了,我这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么?”
万家愁将内力聚在手上传给她。
邝真真的速度快了许多,但也只比平时快了一倍。
纵如此,也带动了身边的黑雾,万家愁清楚地看到那黑雾离她已远逾半寸了。
而且,时时有破裂之处,露出她那白晰的皮肤。
心下大喜,又将内力加倍催过去。
邝真真叫道:“哎哟,不行!我这体内部要涨破了!右手凉,凉得紧!”
万家愁也觉出自己催进的内力在她的督脉上受阻,隐隐有冷气从她右手上传过染,自己催得内力越强、那冷气也越强,
略一收敛,那冷气便乘虚而入,进到了督脉。
邝真真道:“不好了,我这体内又冷又爇,走火入魔了!”
万家愁道:“你别怕,真真,有我呢。听我话,让左手的爇流进督脉,再让右手的冷流进督脉。”
邝真真按话施为。
万家愁道:“沉入丹田。”
邝真真试试,叫道:“不行,压不住!”
万家愁伸出手去,在外面压住她丹田,道:“这回呢?”
邝真真顿觉鼓涨之气从丹田逸出,传到了万家愁的手上,舒服了许多,道:“这回行了。”
万家愁将那内力又通过自己的身上传给她。
反复传了四次,觉出邝真真右手上传来的气息不再冷。
松开按在她丹田上的手,将内力由劳窗上传给她,道:“这回你不要在丹田逸出,由自己体内运行一个周天。”
邝真真试着走了一遍,顿觉通体舒泰,突然失声叫道:“哎呀,不好,你看这负心竹……”
万家愁向她手上看去,只见那根碧透的负心竹不知何时已灰白干枯,笑道:“真真,看来这风河果真是有些邪门,那负心竹一到这风河中便活了,将多年的津气均传到你身上了。”他伸手一捏,那竹已软如败絮,化成了灰,随风飘散了。
万家愁道:“真真,你再舞一回毒门五大疑难绝招试试。”
邝真真一伸手,面前的黑雾骤然散开。
她惊讶地道:“哎?我这手能催开黑雾了么?”
万家愁道:“真真,你看见了?”
邝真真得他提醒,更加惊讶,道:“对,我看到了,看到了!”
万家愁道:“你向我胸前推一把试试。”
邮真真向他胸前推了一把。
这一把她只使了三分力气,却砰然有声。
万家愁觉出她的功力已比先前强了十倍,放心地松开手,道:“真真,来,试试!”
邝真真演练起来。
她于阴煞河中得到的功夫果真有些邪门,双掌一推,面前的阴风便被催开一面。
奇怪的是这被催开的阴风不再汇合。
万家愁与邝真真大喜,他跨上一步,贴在邝真真的身后,如影随形,两人胸背相贴,手足合并,邝真真动时,万家愁也跟着动,三招过后,在二人周围已经推开了丈许的一块清明之地。
那被催开的明风在周围旋转,越聚越浓,象似聚起一道墙。
万家愁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风啸,道:“真真,你听到了么?”
邝真真道:“听到了,这风声好骇人。”
万家愁道:“听风声,前面必有一块狭窄之地,象河之峡谷,风流骤然挤过,方得如此。”
攀然一惊,道:“不好!咱们此刻在冥天宫上高处,这风河到了前面,会不会旋转向下?
“下面的出口已被烈火封死,据说这阴风倘遇烈焰蒸腾,将发出巨毒,变为死绝之地。
若落下去,不堪设想。”
邝真真也知这风河中的一些蹊跷,心中畏惧,道:“那,咱们不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万家愁道:“莫停,赶快运功,将这一块清明扩大,越大越好。
“前面狭窄,若这块活动空间扩大至两侧洞壁,或可有一线生机。”
邝真真道:“可是,接下去这两式‘同身独济’和‘误人误己’使出怕不大方便;我怕伤了你。”
万家愁道:“这体不必多虑,我在你身后,如影随形,势同一人,不会伤到我的。”
邝真真对他的武功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不再多话,奋力使出了最后两式。
风啸声已经刺耳欲聋,万家愁也已看到前面风洞墙壁,忖度一下,被邝真真催开的这一片清明之地还差五、六尺远能达壁边,嘴里催促着:“快,再快。”
风速飞快,说话间狭壁已在眼前。
邝真真推开的空地也将达壁边,只须一掌,便可冲破阴风了。
突然身下一空,风河底露了一洞,二人没了依托,向下落去。
万家愁犯了一个错误。
他只度量清明空地与洞壁的距离,却忘记了河不仅有宽窄,尚有深浅之说。
邝真真使掌力催开阴风,本是向四周扩散,但那被催开阴风在她这一片空明进聚集不散,旋转成团,又为她上下扩展,两人实际上是在阴风包裹着的一片真空中。
就家河中的一个气泡,随河而动,但这气泡若一破,泡中包裹的东西便无可籍托了。
万家愁与邝真真就是这样。
旋转的气团越扩越大,在他们还没有向旁拓到洞壁时,已经打穿了河底,河底一露,风河不再托着他们,将二人从河底露了出去。
万家愁本来紧贴在邝真真身后,风河一露,他便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右手向上伸出,手臂骤然伸出六丈,向旁一划,搭到了洞壁,手臂一收,二人已贴到壁边。
下落之势顿时消减了许多。
他手足并用,屡与墙壁接触,三次之后,已能控制落势,带着她缓缓下降,不多时脚下一实,已落到了地面。
眼前突然一亮。
前面现出一个甫道。
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向前。
行出百十丈,现出一个山洞。
洞约五六十丈方圆,洞内光光,只有一座假山。
两人都觉出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
邝真真打量着,道:“这里不会有人吧?”
万家愁还未回话,突然听地下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有,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们多时了。”
二人均大吃一惊。
就在万家愁与邝真真左侧不远的地方,假山突然移动,现出一个洞口.在地下冉冉地升起一座平台来一个白发苍苍、面上无须,气色红润的老人端坐其上,嘿嘿他尖声笑着。
邝真真失声叫道:“教主……”跪到地上。
庄鼎尖声笑着,道:“免礼。”
他看着万家愁道:“嗯,不错,很不错。老夫等你这等人物,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复对邝真真杨扬下领,道:“你,起来吧。虽然你一向助纣为虐,理应严惩,但老夫念你在最后时刻能迷途知返,便饶你这一次。”
邝真真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万家愁道:“你就是庄教主么?”
庄鼎点点头道,“对,就是老夫。你回去告诉宋香,她事情办得很好,我很满意。这里有一页修罗大潜能宝典,你拿去交给她,让她认真习练,三年之后,武林女子将无人能与她抗衡。”
他轻轻一吸气,从怀中怞出一页发黄的书纸,略一送气,平直地递到了万家愁面前。
这一页纸看来平平常常,可万家愁看得明明白白,知这老人的内功已登峰造极,只可惜四肢皆残,身不能动,在心中叹道:“没想到这“修罗大潜能”果真非凡,此老者若非四肢皆残,魔教并吞中原可就不是一句虚话了。”
他也轻轻地吹一口气,将那面书纸又平平地送了回去。
庄鼎脱口赞道:“好功夫!”
气一吁,那张纸平平地落在了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万家愁,点点头,道:“嗯,不错,魔教有你这等人物领导,当能天下无敌了。”
一吸气,从怀里拉出一本书来,平平地放到身边台上。
开口道:“万家愁,你跪下,给我叩一个头,把这本宝典拿去。”
万家愁道:“磕头,为什么?”
庄鼎道:“我委作为新任魔教教主,你不该叩头么?”
仰起头来,无奈地笑了一下:“的确,这仪式是简单了一些,想当年……罢,不提也罢。
盯着万家愁:“怎么,你还不跪下么?”
万家愁站立不动,道:“庄教主,在下所来,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来救你的,传位之事,千万不要提起。”
在鼎讶道:“年轻人,你不肯跪我么?莫非你不知这宝典的法力?”
万家愁道:“知也好,不知也好,那是你们魔教中的东西,与我无关。”
庄鼎怒道:“宋香贱人,怎么办事如此糊涂?她事先没跟你说明白么?”
万家愁道:“在教主,咱们闲话少说,你还是跟我出去吧。”
庄鼎突然苦笑了两声,道:“出去,你看老夫还出得去么?”
万家愁知这老者内力非常,呼吸之气已可杀人,可他却不想与这四肢皆残的老人动手,向旁走了几步,这才向他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察看着。
心中一震。
老者四肢皆无,只有上半身在石台上坐着,这他早看在眼里。
却没有想到老者盘坐在石台上的屁股却不是人体,已经成为一块化石,与底座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他讶道:“这,这怎么可能?”
庄鼎冷冷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你现在不是亲眼看到了么?我在这洞中餐风宿露,若非有宝典上吸天地之灵气的秘诀,焉能活到今日?
“你们必已注意到,这洞中清静无比,连一只小虫子也没有,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在我的肚里呀!”
他仰头尖笑起来。
万家愁可怜地看着他。
庄鼎道:“为了苛延残喘,我按照宝典上的指点,将身上一切没用的东西全弃之不顾,只留下脑和身,让真气流转,这才练成了宝典上的内功,可人也成了一块僵石了。
“我这一世,已经无所作为,倘若你们再晚来三天,只怕见不到我了。
“可我寒辛茹苦为了什么?就为了能杀死段天民那贼子,重新光复魔教大业,此二事不成,我死不瞑目!
“年轻人,你现在还不肯帮我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庄教主,你要报仇,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帮你杀死段天民,但当教主一事,我决不应允。”
庄鼎看着他。
万家愁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他长叹一声,仰头尖啸着:“天意,天意!”
转目看着邝真真。
邝真真垂首敛目,不敢仰视。
庄鼎道:“真真,你过来。”
邝真真走了过去,跪在台下,道:“教主有何吩咐?”
庄鼎道:“你到台上来,把这本宝典拿去。我委你为魔教教主。”
邝真真吃惊地摇着手道:“不,不行!”
庄鼎道:“我也知你资质尚差,但这也是无法之法。好在你已经得负心竹和这位万公子相助,练成了五毒神功,从此出入江湖,除这万公子外,世上也鲜有人是你敌手,谅来不会为本教招辱了。”
点点头:“你上来。”
邝真真听话地跃到了台上。
庄鼎道:“你知道出去的路么?我这石座下,乃是黑煞风河的源头。这风河绵长六百里,团团环转,每绕一周,约需三个时辰。你们由此出去,用五毒神功扩出丈许一个风眼,安居其中,约半个时辰,便可到黄泉福地。”
邝真真吃惊地道:“怎么?这风河中的风眼是人力而为么?”
庄鼎点点头,道:“那均是老夫所为。这修罗大潜能宝典原深藏在此,我每次来此,抄录数页,其他仍留在洞中,以防万一,”
凄然笑道:“幸得我留此一手,若不然,恐怕早被段天民那厮杀死了。
“几十年中,我来此三次,在风河中留下三个风眼,最后一次,便永远留在这里了。”
万家愁与邝真真想象着他在此餐风宿露,靠吸捉小虫维持性命,迫使自己身上无用的部位化为石头,均心生感慨,默默无语。
庄鼎道:“真真,你帮我一下。将作的左手荣宫对在我背上的大椎袕上。”
邝真真照做。
庄鼎道:“将你右手劳宫贴在我丹田上。”
邝真真照做。
突然一声惊叫,觉出庄鼎雄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两手间涌入自己体内,忙要怞手。
可两手象粘在他身上一样,哪还怞得开?
内力翻涌,她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万家愁的怀里了。
惊魂未定,向台上看着。
台上的庄鼎已经变成了一块风干的化石。
她惊愕地道:“他……”
万家愁点点头,道:“是,庄教主将他毕生的功力全都注入到你的身上,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邝真真突然笑起来。
她这一笑,声音格外尖锐,竟同庄鼎一般。
万家愁心里一顿。
邝真真的笑容不知怎么夹有一种邪怪,叫他心里很不舒服。
邝真真道:“我是魔教教主了?我是魔教教主了?”
她又哈哈地笑起来。
她眼里射出贼亮的津光,配上那笑容,显得有些威严,也有些狰狞。
却全无一丝可爱。
万家愁扭过头,不再看她,用双掌在台石上一推。
台下顿时风声呼啸,寒气扑面。
他伸手去拉邝真真,道:“真真,我们走吧。”
邝真真厉声道:“大胆!”伸手一挡。
两手相对,轰的一声,邝真真退后了半步,万家愁的身子也摇了摇。
邝真真惊愕地道:“我,我怎么了?是不是庄教主的魂魄附体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
不知怎么,他突然对邝真真心生厌恶。
站在洞口,道:“真真,我们走吧。”
邝真真笑道:“走?到哪去?”
万家愁道:“回去呀。”
邝真真盯着他道:“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那两个小妖津?”
万家愁一愣,道:“真真,莹莹和宋香在段天民的手里,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邝真真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把宝典上的武功练好。”
万家愁看看她。
邝真真的神色很坚决。
万家愁道:“好,你不走,我走。”
邝真真道:“你走?没有我,你能在黑煞风河中打出风眼么?”
万家愁冷冷一笑,道:“邝真真,你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
“看来,庄鼎传给你的不仅是武功,还有他做为魔教教主的狂妄。
“我最后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邝真真道:“大胆!万家愁,你威胁本教主么?”
万家愁不屑跟她多说,转身跃入了风河。
立刻顺流而下。
远远地;他听到邝真真尖声叫道:“万家愁,你会后悔的!”
他没有回答。
他有神功护体,顺河飘流,约半个时辰,远远已看见光亮。
知道那里便是黄泉福地,从怀里掏出天蚕丝来,抖散在手里。
眼见来到洞口,算好方位.猛然出手!
人在洞口一闪而过,飘出十数丈,突觉手下一沉。
心中一喜,知是自己抛出的天蚕丝如愿缠在了洞内的钟侞石上。
有天蚕丝引导,趟出风河对他来说就不是一件难事了,使出万象神功,手臂长出,只倒了两倒,便已站在了洞府之中。
宋香见他平安回来,欢呼一声,扑入了他的怀抱。
万家愁搂着她,眼睛在洞内巡视着。
靠在假山边,躺着段天民的尸体。
他们从井口进来的那扇门却大开着,门间夹着石头,不再合拢。
显然又有人在这里出人过。
他心中一紧,问道:“阮莹莹呢?”
宋香一愣,抬眼看着他。
万家愁抓住她的胳膊问道:“阮莹莹呢?”
宋香冷冷地道:“你把我抓疼了。”
万家愁松开了手,不无歉意地问道:“宋香,你告诉我,莹莹呢?她到底怎么了?”
宋香长叹了一口气,道:“咳,看来,她在你心中的份量还是比我要重些。
“你放心,她没死,她只是跟她表哥走了。”
万家愁瞪起了眼睛:“沈君玉?”
宋香点点头,瞟着万家愁道:“天下竟有那等风流倜傥的人物。”
万家愁道:“莹莹,跟他走了么?”
不知为什么,心中竟象长出了一口气。
宋香道:“也算是吧。”
万家愁心头又是一紧,道:“也算是?这是什么意思、’宋香道:“她是被他表哥拉走的。但也没见她怎么反抗。”
万家愁道:“拉走?为什么?”
宋香道:“我不知道,听那沈公子说,是想叫你不忘与他之约。”
万家愁脱口骂道:“下流!我既然与他相约,到时自会去会他,这算什么?”
宋香讥刺地道:“算什么?人家是莹莹的表哥呀!说来总比踉你在一起名正言顺一些。”
万家愁嘿然无语。
良久,仍心怀不满地道:“他既与我约会在两月后,便当耐心等待,怎么提前来寻找?”
宋香道:“这你可误会了。他此来,不是寻你的,是来杀段天民,替师门清理门户的。”
万家愁这才想起段天民,走到他身边看看。
只见段无民颈下被刺破一个小洞,不由心下一凛,道:“这大成圣剑果真名不虚传。对段天民这样的高手,竟也能如此利落地一剑致命,沈君玉的武功,似不当如此吧?”
宋香道:“你能得师傅真传,他为什么不能?”
万家愁回头看着她,道:“什么?”
宋香点点头,道:“是,他师傅为了让他能与你决战,已将他一身功力全注给他了。”
万家愁道:“杨夫子?这是为何?”
宋香道:“他于你师傅婆罗战主曾有约,因故未能一会。为此抱憾一生。
“现在若与你相斗,又显然是以大欺小,但若让沈君玉与你相对,又知他略逊一筹。
“除了这个办法,还教他想出什么办法较量出你们两派的武功高低呢?”
万家愁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与沈君玉的这场血战是不可避免了。事关两位先师的荣誉,正所谓义不容辞。
神农架主峰上,山雾绕绕,古树参天。
峰顶有一平台,方圆约二十余文,在合抱粗的冷杉树包裹下,格外静温。
山下较平缓,有采药人踏出的小路到山腰。
上山无路,均是峭壁奇石,险陡难行。
但稍有功夫者甚或身强体壮者均可攀登。
如果没有人把守的话。
今天却没人能上去。
能上山的五处平缓处,均有人把守。
而且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名门大派。
少林、武当、峨嵋、华山、昆仑。
这五派中的任意一派,均招惹不起,何况五派连手?
所以那些山下的人只能望山兴叹。
他们都是来看爇闹的。
江湖上的两个后起之秀,秉承师父的遗愿和武功,要在这神农架上决一雌雄,武林中人,谁不想一饱眼福?
尤其这两人均是当年武林中三大武学宗师的传人。天竺的婆罗战主当年闯荡中原,许多一流高手都贴在他手下,声名至今犹存。
杭州杨夫子深居简出,但大成圣剑却威扬天下,正邪两道无不恭敬有加。
他们的两个弟子均得二人毕生功力,武功造诣已堆弥宗师,远在当今武林七大高手之上。
这样的爇闹,谁不想看?
可他们上不去山,只能在山下猜测,议论纷纷。
南面守山的是昆仑派。
昆仑派前些年在江湖中有些势微,但自从出了陆天行以后,声名大振,门下弟子已近千人,这一次带出的二十人均是昆字辈弟子,陆天行的滴传徒弟,他们跟从师傅以来,一位在山上练功,很少有机会下山行走,这次有缘担此重任,一个个意气风发,可想而知。
也的确没人敢跟他们作对。
被拦在山腰的那些豪杰,武功高于这些昆仑弟子的也不是没有,但他们五大派联合行动,得罪了昆仑派就等于得罪了其他四派,这个梁子,谁也挑不起。
眼见旭日高升,料山上的比武已快开始,山腰的众人心急火燎,有些不耐烦起来。
可仍然没人敢出头闯关。
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盼着别人出头。
为看一场爇闹惹上五大门派,那爇闹再好看,也不是非看不可了。
日影渐高,人们由焦急至烦躁,有的更快一由烦躁到灰心了。
谅想今天的爇闹一定是看不成了,有人收拾了家伙,准备下山。
就在此时,在山下传来一阵串铃声。
随着一个女子的娇叱,一头及驴摇头晃脑地走上山来。
大家都从山下来,知这山势虽然不象山上那样陡峭,但也坡急难行。人尚须不时手足并用,骑驴四平八稳地上来,有些异想天开。
但这异想天开的事却有人做了出来。
而且并非只为哗众取宠。
那驴行走跳跃,十分自然,比山羊还要灵便。
有这样的驴做脚力,谁肯下地走呢?
远看看驴,近了便要看人了。
驴上的女子一身跤绢,绿衣绿裤,头戴斗笠,绿纱蒙面,手持一棍绿竹棒,身材苗条,挥棒赶驴时露出一截玉臂,白得耀眼。
看不见她的面貌,因为看不见,更显得清而惹人。
女子来到众人面前,并没停下,而是催驴往山上去。
昆仑派弟子挡住了她。
女子道:“咦?你不是昆仑派的小道士么?怎么替我把起门来了?”
道士一愣,道:“什么?我,我替你把门?”
女子道:“就是,这神农架从今天起,归我修罗派管了。你不是替我把门么?”
道士道:“修罗派?没听说过。”
女子道:“过去你是没听说过,今天你不是听到了么?起来,让我上去。”
道士道:“不行,现在山上五大门派有要事,谁也不许上去。”
女子吟了一口道:“什么五大门派?没想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要借人家装幌子。”
但凡在漂亮文人面前,男人的自尊心总是格外强些,那道士听了她的话,果然面上生怒,道:“什么装幌子?你把话说清楚些!”
女子道:“还用说么?明明今天山上是人家婆罗战主与扬夫子的弟子比武,与你们五大门派有何关联?却劳你们在这里狗一样的替人家拦道,这不是装幌子么?”
昆仑派弟子一听,尽皆大怒,纷纷围上来斥道:
“喂,你说话老实些!”
“竟敢到昆仑派头上动土么?”
“明白的,趁早下山去!”
女子格格一笑,道:“怎么,你们这一帮小道士要打我一个人么?好哇,来呀!”
昆仑派弟子中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挥挥手,止住了众位弟子喧闹,抬手一揖道:“在下昆仑陆放参见姑娘。”
绿衣女子道:“哦,你就是陆老道的儿子陆放么?听说你也是一代英才呀,怎么不上山去跟人家后起之秀比武,倒在这里拦道?”
陆放修养甚好,仍客客气气地道:“姑娘既知山上比武,就不要上去了。刀光剑影,若有闪失,大大不便。”
绿衣女子道:“我来就为看这个爇闹,你不让我上去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陆放道:“我是为姑娘好。”
绿衣女子道:“谢谢,我心领了陆放,我看你这人挺懂礼貌。就给你一个面子,也不跟你打架了,你让这些人让开,叫我上山。”
这番话显然根本没把昆仑派的门人放在眼里,那些道士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可防放却并不生气,仍谦谦有利地道:“姑娘,这个怨在下不敢做主。今日之事,乃五大门派相约联手,别说在下,就是在下的师傅也不会独自答应江姑娘上山的。”
绿衣女子道:“五大门派,你抬出他们来吓唬人么?昆仑派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陆放摆手止住门下,仍心平气和地道:“姑娘此言,是不把我们五大门派放在眼里了?
不敢请教姑娘大名?”
绿衣女子道:“我么?说出来怕吓你们一跳,我乃修罗派掌门邝真真。”
此言一出,不仅道士们,连那些江湖中的豪杰们均哈哈地笑起来。
华北五虎中的老大李彪曾与邝真真相识,远远地站起来,道:“邝师妹,你可真会装神弄鬼,怎么到这里占山为王啦?”
邝真真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李彪,你在这儿很好,我修罗派缺人手,想叫你们来帮忙,干不干呢?”
李彪的身边站起一个人道:“到邝掌门的麾下,我们倒是一百个乐意,武林三艳,谁不垂涎三尺?能天天面对,是我们兄弟的福份嘛!只是不知掌门人肯不肯将面纱摘下来,让我们兄弟五个看看,是不是值得?”
邝真真娇声一笑,道:“这位兄弟说话倒受听。他是谁?”
李彪方要答言,那人拦住他道:“大哥,我自己说。回掌门,属下是华北五虎的老三李豹,不知掌门有什么吩咐?”
众人听他此言,都哈哈地笑起来。
邝真真点点头道:“哦,原来是浪荡虎,久仰。”
李豹大咧咧地道:“彼此。”
邝真真突然怒道:“大胆,跟掌门也敢说彼此么?”
李豹挺着脸道:“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身边的老大刚要阻止,邝真真已经出手,她从驴背上一跃而起,飞到李豹身边,绿捧在他额上点了一点,又飞回了原处。
这一下飞去飞来,疾如闪电,众人均大吃一惊。
有许多了解邝真真的人暗暗忖道:“真是上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邝真真在哪里练出了这等武功?”
更让人吃惊的是受伤的李豹在那里大声惨叫起来。
他面上被部真真点了一棒,虽然没有躲开,可也不觉疼痛,谁料转眼之间,便溃烂成疮,向外冒着脓水,且不断扩大,须臾间,整个额头便现出了骨头。
李彪大惊,忙道:“邝真真,你这是为何?快拿解药来!”
邝真真道:“解药么?我有。但必须是我的门人才给。你们五个,可入我修罗派么?”
李彪向众兄弟使了一个眼色,大家一齐跪在地上,道:“参见掌门。”
邝真真格格一笑,道:“免礼!我知你们现在拜我,并非出于真心,只是想骗了我的解药,再杀了我。对不?”
李彪见李豹额上的演面已经上脸,急道:“邝真真,我们不骗你!快把解药拿来!”
邝真真道:“罢,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心里不服,我就是收下你们,也不肯全心为我出力。但我告诉你们,今天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修罗派缺人,才招集你们,日后,只怕你们求我,我也不肯收你们呢!”
说着话,手指一弹,将一团粉红色的药末弹将过来,敷在了李豹的脸上。
她距此五六丈远,能将细细的粉末弹来,均匀地涂在李豹的患处,其功力,在场的人均自料无法相比。
一个个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邝真真转过头来,对陆放道:“陆公子,你现在可肯放我上山么?”
陆放斩钉截铁地道:“不放。”
邝真真点点头,道:“嗯,你这道士不错,肯到我修罗派来么?”
陆放摇摇头,道:“问姑娘不要开玩笑。请下山吧。”
邝真真道:“陆放,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夫君与你们师傅有些交情,今天我绝不会这等轻易饶了你们。凭你们几个人也想拦我?我走了!”
她突然一挥手中绿律,那驴长嘶一声,奔腾而起,从陆放等人的头上跃过,向山上跑去。
陆放等急忙出剑招呼,只听得当当两声,陆放与两位师弟刚来得及与她兵器相接,其他的人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那驴已风驰电掣般跃了过去。
只见它身体直立,两前蹄搭在一块岩石边上,两个后蹄又搭上去,爬山意象走平地一般敏捷熟捻。
在它背上的邝真真仍保持着直坐的姿态,当驴直立时她身体与山峰已成直角,却没有一丝摇晃。
陆放倒吸了一口气,道:“潜移法?”
听说世上曾有过这样一种武功,能将人的内力附在动物身上,使那动物如人一般灵活机敏。
但以前只当那是一种传说,没想到今日真真切切地见到了。
与他一起跟邝真真兵器交接的两位师弟也神情愣然。方才一接之间,三人均觉浑身一震,连连退了三四步,可空中的邝真真却晃也没晃一下。
他们仁练武均在二十年以上,以二十年的功力,尚不堪一个弱女子随手一击,心中的懊恼,无可言表。
主峰上,当世武林的七大高手围着那块空地环立,神情肃穆。
少林圆音居乾位、昆仑陆天行居兑位、峨嵋钟无垢居坤位、冀北包啸风居离位。武当虚舟道长居器位、华山李玉真居震位、向来不大露面的江南万柳散人张安世此次也破例占一方居良位。
智慧仙人阮云台站在坎位,与他们成八卦阵。
在此阵中,站着四个人。
两男两女。
南边的一对是沈君玉和阮莹莹。
北边的一对是万家愁和宋香。
沈君玉怒视着万家愁,眼里都是仇恨。
不仅愁恨,而且恼怒。
恼怒的是这个万家愁一露面,便不曾正眼看过他,一双眼睛只盯在他身边的阮莹莹身上。
阮莹莹的模样也的确好瞧。
两月不见,她面容推怀,脸色苍白,那张美丽的脸上凭添了一种凄凉,一种无奈,楚楚动人,楚楚可怜。
万家愁的心都要碎了。
她显然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开口。
万家愁只好自己问。
他用传音入密法问道:“你怎么了?”
阮莹莹没有回答。
万家愁又问:“你喜欢他?”
阮莹莹还是没有回答。
万家愁再问:“你希望我赢么?”
阮莹莹微微摇摇头。
万家愁讶道:“你想我输?”
阮莹莹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万家愁突觉一阵心痛,旁边的宋香轻轻挽住了他。
在场的人均是内家高手,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从二人的神情中已知他们在对话。
圆音大师看了一眼身边的阮云台,摇了摇头。
阮云台也轻轻叹了口气。
他名为知慧仙人,这一世不知为武林中解了多少疑难,到后来却给自己和自己的女儿设下了这样一个难题。
如果不是自己多事,女儿和那位表哥沈君玉已是一对伉俪。
可现在,女儿的心思显然不在沈君玉身上了。
更恼人的,是万家愁现在心中不仅存有他的女儿,还有另外两个女人:宋香和厉无双。
宋香犹可想,那厉无双……无论如何花容月貌,也已是一个四十岁的人。
让女儿和这些人共一个男人,而且甘居其下?
他这一世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活得很潇洒,可这一次,却潇洒不起来了。
可他面上还是很平静。
因为他要主持这场武林中的旷世纷争。
时至正午,他开口说话了:“二位,今天我们八个不请自来,请二位不要见怪。
“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为二位维持秩序,免得外人干扰。
“当然,也想一饱眼福。
“同时,也为了维护武林的安宁。二位比武,天下皆知,多少江湖人士,啸聚山下,恩怨情仇,难免相见,为避免一场无妄厮杀,我们派门下将他们隔开。这一点,二位想来不会有异议吧?”
万家愁与沈君玉均点点头。
阮云台道:“好,二位不嫌我们多余,我们就再毛遂自荐,为二位当一裁判如何?”
万家愁与沈君玉愣了一下,可还是点点头。
阮云台道:“当然,我们也知道,二位的武功已出神入化,非我等所能裁决高下,武学一道,高手看低手,如同儿戏,低手看高手,眼花镣乱。我们这些裁判,只为二位维护一个公平。
“保二位不使毒、不暗算。至于输赢,二位乃宗师学问,心下自知,愿意让我们明白,知会一声,不愿让我们明白,凭我们眼见。二位同意否?”
万家愁道:“我告诉你。”
阮云台点点头道:“多谢。还有,为使二位不两败俱伤,咱们约定三百招如何?三百招过后,无论胜负,均不许出手,若互不服气,可来日再战。”
万家愁与沈君玉又愣了一下,相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面上都涌起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阮云台道:“二位可还有什么话说?”
万家愁摇了摇头。
沈君玉却举起手道:“万兄,咱们此战代表各自师傅,你我二人是不是也加点彩头呢?”
万家愁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沈君玉从身边拉起阮莹莹,道:“这个女人,我爱过,你也爱过。爱过我,也爱过你。
就是现在,我想她也说不清楚爱谁。
“但事情总要有一个了断,所谓大下宝物,有力者居之,女人也慨莫能外。咱们这一场,就赔上她如何?你胜了,她归你,你败了,她归我。”
众人听他此言,均转目看着阮云台。
智慧仙人这次脸可丢得大了。
沈君玉方才这番话,不仅污辱厂阮莹莹,他这个当父亲自然更挂不住。
以阮云台的身份,当世武林中谁敢小觑?更别说敢拿他的女儿当赌注了。
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他的外甥?
阮云台心里十分恼怒,面上却沉静如初,道:“好,说得好。我阮云台强自出头,该有今日之辱。”
众人本来替他难堪,听他此言,不由得想起往事。
阮云台此举,现在说来,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评价,可在当初,万家愁善恶未分之时,谁能说不是一种壮举?
世人以成败论英雄,这些人均是当世高手,大侠大义,自然不肯落俗。追想往事,对阮云台的敬佩由衷而生。
阮云台又道:“以我女儿为注,我不反对。所谓咎由自取,我当受此辱。但既然是我的女儿,我就有权说了算,我不把她嫁给赢家,而是嫁给输家。”
众人均是一愣。
圆音大师点点头,忖道:“善哉!阮仙人果真是良善之人。为使这两个年轻人不拼死相搏,竟出此下策,策虽低,善莫大焉!”
众人转念之间也明白了阮云台的用意,均同情且又敬佩地看着他。
只有沈君玉误会了姨父的心意,以为他是想成全自己和阮莹莹。
但心中毫不感激。
阮云台这样讲,就等于小看了他沈君玉,认定他一定会输。
的确,当日在银老狼的婚礼上,他表现不佳,而万家愁的神勇,尽人皆知。
可今非昔比,自己身受师父杨夫子毕生神功,姨父还提这样的条件,不仅是污辱他,简直是连他的师父也一起污辱了。
他心中对姨父很不满意。
向来不满意。
如果不是姨父,岂有今日尴尬?
他武功平平,却不自量力,要当这武林的领袖,凭三寸不烂之舌,呼风唤雨,为搏一己之名,竟不惜搭上女儿清白,报在当日,还不思改悔,仍充正人君子,做出慈爱为怀的姿态,岂不可笑?
阮莹莹这些天来在耳边絮絮叨叨,也尽讲些万家愁的好处,劝两人握手言和,这等女人,朝三暮四,还有什么可爱之处?
自己若胜了,搏一彩头,或无不可,若败在对方手下,得这样一个女子,同床异梦,岂不是自找苦吃?
当下开口道:“阮仙人,莹莹是你的女儿,你要将他嫁谁;我不敢多言。
“但我在这里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若我胜了万家愁,阮仙人认为我堪称佳婿,将女儿嫁我,我自感激不尽;“倘我败在万家愁手下,你既使将女儿嫁我,我也决不会娶她!
“何况,此一战乃我们两门荣辱之战,师父将毕生功力付于我,我目可为一女子让人?
让师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就是我自己,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刷地一声拔出剑,对万家愁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先斗三百招吧!清亮兵刃。”
万家愁向前站了一步,拍拍手道:“我一生不用兵刃,就只一双手。”
两人对立凝视,场内登时煞气袭人。
场外突然传来串铃声,一个女子娇声叫道:“我来了!”
万家愁听出是邝真真的声音,方要收式。
沈君玉全神贯注在剑尖,只觉对方虽只一双肉掌,却封闭得全身密如铁桶,无一隙可乘,突觉对方左肩露出一空,想也不想,一剑刺出!
万家愁式在欲收未收之时,暮觉杀机透入,急忙侧身,回指一弹!
这一指弹在剑上,发出龙吟之声,那剑若在别人手中,早被击飞,可拿在沈君玉手上,却只偏了半寸。
万家愁的肩头衣衫被划破,还被粘去了指甲大的一块皮。
他向后跌退,抬手示意。
沈君玉也向后一跃,这才发现场外多了一个骑驴的女人。
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能将驴骑到这修罗架上来的女人,的确引人注目。
更何况她还那么苗条。
只是不知她长相如何?
邝真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撂起了面纱,朝他一笑。
沈君玉不由得出了神。
邝真真从驴背上跳下来,对万家愁道:“万公子,你好狠心!怎么就扔下我跑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在场的众位举举手,挨个打着招呼。
这七大高手都不认得她,但因她是万家愁的朋友,均点了点头。
邝真真瞧着沈君王,喷喷赞叹,道:“好,果真是一表人材!喂,我方才在路上听你们打赌,我再加个赌注如何?你们谁要是赢了,我就嫁给谁!”
众人听了她的话,均是一愣。
万家愁小声斥道:“真真,休得胡闹!”
邝真真道:“哎,怎么是胡闹?我是当真的叹!方才阮仙人说把他的女地嫁给败家,那赢家岂不是太吃亏了么?兴他赌女儿,为什么我不兴赌自己?”他看看沈君玉道:“怎么样,你对我这个赌注可感兴趣么?”
沈君玉一生不苟言笑,现在当着阮云台的面,不知怎么就想气池一下,笑着点点头道:
“感兴趣,只是小姐……”
邝真真道:“我叫邝真真。你叫我真真好了。”
沈君玉道:“是,真真,如若我真的赢了,你不要失言。”
邝真真道:“失言我就不会。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嫁给你,我要踉作比武打赌,谁赢了呢,谁就说了算,你答应不?要是不答应,现在反悔,可还都来得及呢!”
沈君玉笑容满面,连声道:“好好,咱们一言为定!”
万家愁悄声道:“真真,不要胡闹!”
他忽然听得邝真真用传音人密法说道:“万家愁,我说过叫你后悔,就一定叫你后悔!”
心里一愣,抬头看她。
邝真真却仍在跟沈君玉说笑:“喂,沈公子,这一位,我赌你赢。”
沈君玉笑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有心于我了?”
邝真真道:“你好好打呀!好好打我就是你的了!”
峨嵋师太钟无垢对她这付风蚤样本就不顺眼,见她罗里罗咦,心中不耐,喝道:“邝姑娘,这里有要事,你靠后!”
邝真真调皮地看着她,道:“怎么,老师太,你也想押上一注么?”
众人大骇。
钟无垢的脾气江潮上无人不知,最是乖戾,这女子敢这样说他,想是不要命了。
万家愁知她惹下了祸,忙向她身边靠了一步。
于此同时,场内的沈君玉也向钟无垢身边一跃,抬手便是一剑!
钟无垢两袖本已飘起,喜觉剑光刺到,急忙挥出右臂,卸去剑气,左袖之力仍然挥出,拍向邝真真。
万家愁正要出手遮挡,不想邝真真驴头一横,拦住了他,挺身受了峨嵋师太这一掌。
钟无垢大吃一惊。
发出的掌力竟如石沉大海,无一丝反应。
邝真真安坐驴背,纹丝未动。
沈君玉本就无心伤人,只为分散师太功力,见邝真真无恙,跃后罢手,向师太施了一礼。
钟无垢长叹了一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身形一飘,人已在数丈之外,竟是一去再不回头。
邝真真驱驴站在她的位上,道:“八卦阵缺人可不行,我来补上吧。不知阮仙人和七大高手,可看我还中用否?”
圆真等见她方才行为,已知她内功高超,非自己能比。况当此情况下,有万家愁和沈君玉两大高手为她护架,当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个个虽然气得目瞪口呆,但又无可奈何。
圆音悠然开口道:“阿弥论佛。阮施主,我看我们今天是多管闲事了。白云师太说得对,咱们老了,以后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是非强弱,非我等可勉力主持了。倘再自不量力,只能是徒取其辱。”
将身一飘,退出八卦阵,向山下走去。
虚舟等人也一言不发,飘身而退。
七大高手连同阮云台一起,转眼散尽。
峰顶只剩下几个年轻人了。
邝真真道:“万公子,当年你独斗七大高手及这阮仙人,身受重伤,今日我一人退尽他们,是不是胜你一筹?”
万家愁心再忠厚,也觉出她此来是专找自己麻烦来了,皱眉道:“真真,我知你神功初成,心内发痒,你能不能暂耐一时,待我与沈公子决斗又后,再试你功力?”
邝真真道:“好哇,打!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我和莹莹在这里押着呢,胜负自己可掂量着。”
她向驴头上一拍,毛驴听话地后退了数步,让出了场子。
边退边向沈君玉一笑,道:“沈公子,当心!”
沈君玉也向她笑笑。
凝剑在胸,立了个门户。
杀气骤起。
万家愁也严阵以待。
两人对峙,虽未行动,却杀气腾腾。
阮莹莹功力稍弱,退后几步。
宋香开始还勉力支持,后来渐觉杀气袭体,也退出三步。
只有邝真真骑在驴上若无其事,嘴里不断地点评着:
“阮莹莹,你父枉称智慧仙人,在武学一道,却大有不足。
“方才我听他说,约好三百回合,真是井蛙之见。
“象他们七大高手,死缠烂打,互无高低,可能须三百合方见分晓。
“在这两个绝世高手之间,何用三百合?
“你看那场上杀机,纵七大高手在此,也得退出十丈开外,才能保无事。
“如此浓重,一发已已,二发嫌甚,岂会有三?
“我看他们两合之内,立见输赢。”
宋香与阮莹莹瞠目结舌,如鸭子听雷。
面对邝真真,她们有恍如隔世之感。
邝真真说话之间,宋香与阮莹莹已被剑气逼得又退出了数步,可邝真真依然骑在驴上,纹丝未动。
纵算她功力大增,抵得住剑气,可那驴怎么也能抵挡得住?
莫非她真的练成了潜移之功?
呆愣之间,忽听得邝真真轻声道:“看!”
两人只觉面前红雾一闪。
场上两人一卧一立,杀气顿消。
卧着的身上无伤。
立着的鲜血如雾。
她们不知道是谁赢了。
只有邝真真看得清楚。
沈君玉突然出击,刺了万家愁一剑。
他毕竟才得师父功力,未能完全消化,又心浮气躁,这一剑刺得早了些。
当然他也是有恃而发。
以剑对徒手,他本已占了先机,手中兵刃比万家愁长出数尺。
是以才敢抢先攻击。
可他没有想到,万家愁的万象神手竟能出人意料地长出数尺,在他的剑刺中他肩时,自己的肩头也是一痛,肿骨格格一响,已碎在万家愁手中。
万家愁并非想与他两败俱伤。
可对方的剑实在太快,他无法躲避,只得以手代创,搏个平手。
沈君玉右手脱剑,左手抢到,握住剑柄,顺势一划。
万家愁右手也疾出,点向他肩头。
他这一指本可将对方的肩头刺透,可蓦然间脑中闪过了阮莹莹苍白的脸色,力道收回了四成。
万象神手却长出数丈,抵着肩头将沈君玉推后。
沈君王身手再快,怎及他深臂之速?
为卸去力道,只得仰面躺倒。
万家愁胸前被利剑划出一道伤痕,由深及浅,虽深处不过半寸,但因内力汹涌,喷血成雾。
虽得他及时收住,但胸前鲜血淋漓,很是狼狈。
沈君玉从地上站起来,忍着伤痛,点点头,道:“你赢了。”
万家愁道:“不,你赢了。”
沈君玉叹了一口气:“平手。”
万家愁道:“平手。”
沈君玉用左手提起剑,向山下走去。
邝真真叫道:“喂,我呢?跟谁呀?”万家愁突然伸臂将她揽人怀中:“真真,不要再任性了,跟我走吧!”
右手牵住阮莹莹的柔美,伴同宋香一起往山下走去。
以后江湖中只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传奇性的人物了。
江湖中有一个沈君玉已经够了,这也是万家愁和阮莹莹对他的一点补偿。
── 司马翎《人在江湖》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