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人在江湖》

第九章 死亡陷阱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梅刚道:“天下,谁能使万家愁身负内伤?这一点徐公子最好再加考虑才好。”
  徐高微微一笑,道:“兄弟的消息来自天下各大门派以及江湖每一个帮会,很多不可解的情况,现下已渐渐凑得拢了!”
  梅刚和周老二十分注意地聆听,心里都不怀疑徐高有没有吹牛。要是换了别人说出这等话,实是教人难以置信。
  但徐高乃是代表天下五大武林世家的身份,那五大世家在武林源远流长,与天下各门派及各帮会都给有种种渊源,是以徐高能从各方面获得许多秘密消息,甚是合理可信。
  但那是什么人下手击伤万家愁的呢?当今天下武林,谁有这等身手功力?梅刚实在想不出来,当下道:“徐公子,在下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但那万家愁的绝世神功实是难以形容,可借你没有看到在下受挫的情形,要是你亲自印证过,在下就更不必多说了。”
  徐高微微一答,道:“兄弟当时以统领的身份,诈作十分关心,曾经偷窥你们动手的情形,故此敢说对那万家愁的武功绝艺,已有相当了解。”
  周老二在心中叹口气,但觉目下情势之复杂和危险,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碰到。
  他简直有无所适从之感,若是下了错误的决定,马上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梅刚道:“徐公子既是亲眼目击一切,想必胸有成竹了。”
  徐高道:“兄弟晓得不久以前,武林中几个大门派曾经有些极秘密的行动,参与行动的都是最高层的几个人,此外,宣城阮家也有过行动,时间亦在那个时候。两位请想想看,若不是像万家愁这等身手之人,何须各大门派的最高层首脑人物出动?更何须惊动阮先生?”
  在他口气中,智慧仙人阮云台的份量,几乎有凌驾武林各大门派首脑们之慨。
  梅刚点点头,道:“若是如此,万家愁的负伤便可以解释了,也无怪他会在这等人烟绝迹的深山中出现。”
  徐高道:“只有两位可以近得他身边,一旦有这等机会,两位最好一齐出去,点他双臂的‘天府袕’,便万无一失了。”
  梅刚浓眉一皱,道:“点他天府袕么?那他最了不起只是双臂瘫痪而已,还可以逃走呢?”
  徐高道:“兄弟晓得他一身功力所聚,全在双臂上,故此只要使他双手瘫痪,其余的兄弟可以应付。”
  梅刚好像松了一口气,道:“咱们虽是暗算于他,但如此下手法,绝对不会伤他性命。
  好,咱们就这么办,周老二,你怎么说?”
  周老二道:“你说得甚是,但咱们却未必找得到他。”
  徐高道:“他若是跟吴芷玲在一起,便不难找到。走,这儿被你们点了袕道的人回头才处理。”
  他们一齐奔入林内,这些人俱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道,对于追踪搜索之术,各有心得。
  不一会工夫,三个人都聚集在里许的一片平坦草地上,那儿约是商许大小,正对面便是一片陡峭山崖,染水野草极是茂密。
  三人相机微微点头,接着目光都集中在山崖,在离地两丈许高,有六七棵高大树木。
  梅刚大声道:“周老二,咱们上去看看。徐高,你在这儿看着,若有异动,立即发出警讯。”
  梅刚大是狐疑,当下小心查看,虽是不见人迹,但仍不放心,扛着棍四下溜了一圈回来。
  “徐高果然走啦,这就奇了,为什么呢?”
  周老二严肃地道:“他远远觑见咱们迟迟还不下手,便知咱们有变,当机立断,便飘然远行。”
  梅刚若有所思地道:“以他的武功造诣,咱们合起来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他为何不出手出口怨气?”
  周老二道:“这正是他风度气量异于常人之处,无怪天下五大武林世家竟肯把五彩梅花令交付给他。这是一个极不可惹的人物,刚老不可不知。”
  梅刚点点头,道:“以武林五大世家联盟之力,谁敢抗手。嘿。你我日后可有得瞧了…”周老二吁一口气,微微现出忧色,道:“咱们一日之间,与两个势力强大的集团结下了梁子,虽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也不能不感到心头沉重。”
  两人没有再交谈,凝神警戒,只盼那万家愁能得速速痊愈,那时任何高手前来也不必担心了。
  至于将来的祸患,慢慢打算不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万家愁招呼道:“老梅老周,多谢你们的帮忙。”
  梅周二人心中甚喜,回头望去,只见万家愁吴芷玲已起身,吴立玲面上不但没有疲乏之色,反而神采焕发,显得特别秀丽妩媚。
  万家愁举手徐徐取下蒙头青布,露出庐山真面目。
  梅周二人看了不禁愣住。
  这万家愁看来只有二十余岁,不但年轻,而且眉宇间尚有淳朴之气。
  他的一身武功,真不知怎样练成的?双方已表示完全彻底的信任,所以万家愁才露出真面目。
  吴芷玲和他们见过面,道:“刚才我还以为是幻境,这儿怎会有人找得到呢?谁知竟是真事……”
  万家愁问道:“你们谈及的那人是谁?他想把我怎样?”
  梅周二人把前情说了,周老二周仲谋又道:“武林五大世家之人,向来少在江湖上行走。但门人故旧遍天下,乃是武林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不过由于他们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也不便与任何帮会门派争地盘,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所以各门派帮会都很尊重他们。”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这五大世家既然在武林中的地位崇高,必定各有惊人绝艺,好得很,有机会的话,我-一瞧过他们的武功,便知是不是虚有其名。”
  这等口气若不是出自他口中,旁人定会以为他失心疯狂胡说八道。
  梅周二人可不作此想,梅刚道:“万大侠用不着试啦,我看天下也没有比得上你的人。”
  万家愁笑一下,道:“你们两位叫我的名字便好,以后不要叫什么大侠了。”
  他定要那两人答应了,才又道:“天下还有不少高人,便如少林的圆音大师,武当的林虚舟道长,华山的李玉真等等,难道这些高手们也比不上我么?”
  梅刚流露出肃然起敬之色,道:“他们是前一辈的盖世高手,在武林中俱是泰山北斗,地位尊崇,相信现下已不参与世俗之事了。”
  他话声一歇,眼见万家愁微微而笑,周老二则凝目寻思,不禁暗感诧异又道:“周老二.我说得不对么?”
  周老二道:“不是不对,可是万兄既然特别提起他们,其中必有原故。刚老你想想看,当今之世,错非像圆音大师这等绝代高手,谁能伤得了万兄?”
  梅刚道:“这话也有道理。”
  他心中可当真大是发愁,如果万家愁的对头,竟然是圆音大师等人,则白莲教这种对头又算不了一回事了。
  “万兄干脆告诉我们吧,是他们之中哪一位出手?”
  万家愁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是天下七大高手一齐出的手。”
  梅周二人听了,真不知信他还是不信的好。
  但万家愁越说越奇,道:“他们还不算厉害,真正使我处处受制的,却是智慧仙人阮云台。也可以说我是伤败在阮云台手底。那七大高手,不过是阮云台的智慧工具而已。”
  梅刚不想深究下去,怕只怕乃是万家愁胡乱夸口,我穿了他的牛皮,定然十分没趣,便道:“万兄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周老二接口道:“当然很严重,试想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手底还轻得了么?”
  万吴梅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他,这是因为周老二的声调极为沉着有力,而且语意咄咄迫人,率直地指出梅刚的语病。
  梅刚目光一掠周老二面孔,忽然忘了心中的不快。
  原来那周老二面色在严肃中,还射出智慧的光芒,几乎使人不敢平视。
  万家愁轻轻啊了一声,道:“这种情形我见过,对了,智慧先人阮云台时时流露出这种神采。”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万兄过奖了,在下哪敢与阮先生相提并论。”
  梅刚道:“你不必过谦,万兄说你种采像阮先生,那一定错不了。”
  周老二道:“在下直到现在,才知道万兄对在下的期望,却只怕期望太高,在下难以应命。”
  万家愁道:“咱们试试看,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吴芷玲第一次插嘴,道:“你们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周老二道:“万兄打算利用在下与阮先生较量一下,但在下却从来不敢作此妄想。”
  吴芷玲这才明白,梅刚立刻道:“周老二,别气馁,你就算斗不过阮先生,也不会被人嗤笑。”
  周老二点点头,忽然负手缓缓行开,径自寻思。
  谁也不愿扰乱他的思路,所以都不开口,耐心等候。
  过了好一会工夫,周老二踱回来,道:“当然第一步是检查万兄的内伤,如若还有问题,便须全力设法治愈。”
  吴芷玲首先表示赞成:“对,对极了,他的内伤很严重,非得先治好不可。”
  周老二道:“听姑娘这样说法,可想而知万兄一定不能以本身功力.把内伤治愈。”
  吴芷玲道:“正是如此。”
  周老二道:“这答案恐怕须得落在阮先生身上。”
  吴芷玲连连点头,露出钦佩之色,道:“对,你猜得一点不错。”梅刚讶道:“阮先生有答案么?为什么落在他身上?”
  周老二道:“当今之世,公认阮光生乃智慧最高之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因此咱们须得想个法子,把这个难题推到他身上。”
  梅刚还是不大明白,膛目寻思。
  周老二没有再解释,径向万家愁道:“这个任务在下须得慢慢寻思,总之,从现在起,咱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向这目标进行。此事不是一蹴可及的,须得一步步来。”
  万吴两人都齐齐赞成,周老二又道:“现下咱们且去瞧瞧白莲教天火营请人,现想那徐高才智过人,定必飘然而去,独善其身,却留下这些人让咱们处理。”
  于是一行四人,迅快行去。
  万家愁得吴芷玲之助,伤势已完全压制住,只要不是过份勉强施展最津妙的玄功,便没有事。
  天色已近黄昏,山中寒意转深。
  他们棋是身怀武功之士,对此全不介意。
  不久工夫,他们已来到那片长斜坡上。
  万家愁忽然作个拦阻的手势,众人都停下脚步。
  他仰天嗅闻了几下,接着微微瞑目,侧耳而听。
  空山寂寂,除了寒风呼啸,远近有些松林发出涛声相应之外,别无异响。
  “咦,很古怪。”万家愁皱起浓浓的双眉。
  “从未嗅过这种气味。”吴芷玲忙道:“什么气味呢?”
  万家愁道:“是一种似血腥又不是血腥的气味,冷冰冰的,使人觉得不舒服。”
  周老二哦了一声,似乎已经晓得那是怎么回事。
  万家愁又道:“我又运功查听了一下,那四十多人竟没有一点呼吸声,难道都逃走了不成?”
  梅刚道:“恐怕是徐高放了他们。我去瞧瞧便知。”
  周老二急忙拦住了他,道:“徐公子一定不会放人,兄弟已猜出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显然他若不是恐惧,也极为紧张。
  大家都惊讶地瞧着他,都想:他目下已是大伙儿的军师,自应凡事镇静,从容筹谋指挥,哪能够一丁点儿事情,就变颜色?周老二缓缓道:“那些人一定还在原处,但全部都死了,所以没有呼吸之声!”
  此言一出,不由得众人不惊疑变色了。
  万家愁怒哼一声,道:“好家伙,徐高才真正是心狠手辣之辈。”梅刚道:“他想栽赃么?其实他纵然不下此毒手,白莲教也不会放过咱们。”
  吴芷玲不知不觉移近万家愁身边,一只手拉住他的臂弯。
  她虽然没说话,但显然十分拣恐,所以躲在可以保护她的人的身边。
  周老二沉声道:“屠杀这许多人的凶手,不是徐公子,这才是可怕的事。”
  梅刚忽然摇头道:“咱们还未见到死尸,何须在此瞎猜?走,咱们先去瞧瞧。”
  万家愁转眼向吴芷玲望去,用微笑去鼓励她,吴芷玲忽然粉面一红,赶快缩回玉手。
  周老二作个拦阻的手势,道:“刚老,千万查看不得……”
  他突然愣住,原来万家愁已迈步行去。
  他连忙大声道:“万兄,万兄,去不得……”
  万家愁只是一步步行起,可是每一步竟远达两文有余,速度之快真是不可思议,那周老二叫声发出之时,万家愁已上了玻顶岩石堆旁边。
  他忽然停步不动,运功查听,一面又利用他特异的嗅觉,只一瞬间,已发现岩石堆里面果然有一种阴森奇异的死亡味道。
  周老二移步急急奔来,万家愁没有等他,一运绕过巨大的岩石。他乍入便出,周老二还未奔到。
  那边梅刚也想奔过去,可是吴芷玲怯生生的声音却把他身形定住了。
  她惊惧地道:“那石后果真有很多尸体么?”
  梅刚想起不可把她一个人丢在一边,所以打消奔去之意,道:“万兄已查看过,等会儿问一问他便知。”
  吴芷玲道:“周大叔的声音中,好像很紧张,听起来真骇人,我…我可不敢瞧看。”
  梅刚道:“别怕,你不要看就行啦。”
  正在说话之际,万家愁和周老二已走回来。
  万家愁道:“周老二真是料事如神,石后果然尸横遍地。”
  梅刚忙问道:“他们是怎生死的?是不是徐公子下的毒手?”
  万家愁摇摇头道:“不是他。”
  梅刚道:“周老二又请中啦,万兄何以得知不是徐公子所杀的?”万家愁道:“因为那几十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样,面上七奔流血,另外帽子头巾鞋袜都丢在一边,个个披头散发,我瞧不出他们竟被哪一种武功所杀,也瞧不出致命之住在什么部位。”
  吴芷玲面色发白,这回万家愁自动走到她身边,伸手拍拍她肩膀。
  梅刚沉吟道:“以万兄的眼力,居然瞧不出那些人伤在何处,这事大有古怪。”
  他瞧瞧周老二,见他兀自寻思,便又道:“咱不自量力,也过去查看一下。”
  说罢,大步行去。但却被周老二一把拉住,只好停下脚步。
  梅刚摇摇头道:“周老二,别弄得神秘兮兮,提防吓坏了吴姑娘。”
  周老二道:“在下不是故作神秘,也不是不相信刚老的江湖经验,而是这件凶杀案中别有缘由,绝不可当作一般的凶杀案处理。”
  他抬头望望天色,忽然岔开话题,道:“现下天色就快人黑,咱们反正不赶夜路,何不先行觅受了宿处,才慢慢商量?”
  这个提议吴金玲最赞成,道:“好极了,找个背风干净的地方,生个火,我弄点东西给大家吃。”
  她认为早先疗伤的地方很理想,大可暂宿一育。
  别人都没有意见,只有周老二反对,坚持通过悬崖厌径,到那边去另觅地方。
  大家见他非常坚决不再反对。
  一行四人通过那条危险无比的厌径时,首先是梅刚自告奋勇开起。
  此人天性凶悍而又义气,一口咬定这是他分内应为的任务。
  他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之下,安然渡过险厌危崖栈道,第二个是吴芷玲,万家愁则无声无息地紧蹑她身后,以防万一。
  终于四个人都飞渡险关,并且在两里许找到一个石洞,相当宽阔干净。
  海刚很快就拉抬回来足够的木头柴草。
  他江湖经验丰富,巧妙地在洞上和里面架设好两处木堆,只要把木头点燃,便是内外两层火网,可以封锁通路。
  自然他摆的内外两层火网,是那周老二请他这样做的,原因何在,他还不大明白。
  周老二自个儿跌坐沉思,万家愁则帮吴芷玲的忙,不但汲水回来,还打了两头野兔,剥洗干净。
  他们各做各事,谁也不去打扰周老二。
  不久,晚饭已做好,天色也全黑了。
  周老二首先把洞口外的火堆生起来,这才一齐用饭。
  吃过饭之后,周老二才道:“吴姑娘,若是万兄和我等出去,只剩你一人在此,你熬得住么?”
  吴芷玲道:“我自个儿在山中过惯了,怕什么?”
  周老二道:“那好极了,现下此洞内外有双重火网,洞内还有足够的木头,可以把火势维持到天亮。咱们先留下一条小小的通路,等我们回来之后,才完全封死不迟。不过如若有什么异响怪事,你就不必等候,赶紧封锁通路。”
  吴芷玲道:“这怎么行?到时候你们进不来呢!”
  周老二道:“我们会设法暂避一下。你依我的话去做,我们三人便无后顾之忧了。”
  吴芷玲道:“不,我跟你们去,我练过武功,不是娇弱无力的女子…”
  万家愁笑一笑,道:“你最好听军师的话,一定不会吃亏。”
  梅刚也道:“对,我们也好放手干活。吴姑娘,你还是留在这儿最妥。”
  她没有再做声,周老二又道:“今后咱们要对付的乃是很邪门的敌人,白莲教有种种妖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梅刚首先朗笑一声,道:“咱们只须胆大气豪,阳气鼎盛,那些邪法妖术自然不能作怪。”
  他的目光征询意见地向万、吴二人望去,去道:“咱梅刚一辈子,都不相信这等邪事,至今也没碰上过。”
  吴芷玲却不同意地微微摇头,身子畏缩地颤抖一下。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周老二,你的话我不大明白,只不知梅刚说得对是不对?”
  周老二道:“他没说错,不过是旁门左道之人,也有功力深浅之分,据我所知,邪法高强之士,大多数也津通各种古怪药物之性,得以辅助他的邪法。”
  万家愁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江湖上传说的许多难以解释的怪事,有些就可以说得通了。”
  周老二道:“正是如此,所以对付这等邪人,并不是单凭胆子大阳气盛就行得通的。”
  这个结论海刚听了虽是有点刺耳,却也不能不感到膺服,是以不作一声。
  他们的军师现在已恢复一向的慢条厮理好整以暇的态度,缓缓指住洞口熊熊火堆,又道:“这道火网乃是第一有效的邪法克星,即使是利用古怪药物,经此无情烈火一烤,药性也消失无踪。”
  吴芷玲呼一口气,道:“怪不得你用两重火网,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啦!”
  周老二泛起欣慰之色,他的一番话使得吴芷玲不再惊俱,便等于使万家愁少了后顾之忧。
  现在他们可以放手行动了。
  “吴姑娘须得提高警觉,这边七、八根已点燃着了的木头,是给你随时掷出去封锁内外两重火网之用,一有异动,便须下手,万万不可误时机,被敌人乘隙侵人。”
  吴芷玲连连点头,眼睛把那堆木头瞧清楚,当真不敢丝毫轻忽。周老二道:“万兄和刚老,请随在下外出布置一下,以便争取主动之势。”
  他当先出去,万家愁在最后面,临出洞口之时,还回头向吴芷玲微笑一下,眼中透出关怀和鼓励之色。
  她也回报以甜甜的一笑,会心地颔首暂别。
  三个男人在洞外老远处停步,聚拢在一起。
  大家都很严肃。
  他们都晓得那周老二虽然把事情分析得很合情合理,可是在这月黑风高的深山之中,面对的是妖魅般的邪门敌人,总是令人抹不掉神秘恐惧之感。
  周老二道:“在下和刚老到危崖厌路上面的埋伏地方,准备好引爆的火弹,以作万兄的接应。”
  梅刚道:“咱们经过那条厂径之时,你曾大略检查了一下,原来有使用之意。”
  周老二道:“这是咱们克敌制胜的最大法宝,任他邪法神通如何诡异可怕,也当不了咱们这一招。”
  万家愁道:“我到那边诱敌,对不对?”
  周老二道:“正是,在下有一句话,说了出来,还望万兄不要误会见怪。”
  万家愁道:一你问吧,我怎么会怪你!”
  周老二徐徐道:“万兄细心想一下,你自个儿在那边诱敌,心中会不会有害怕之感?”
  万家愁忖想一下,才道:“我不怕,老实说越是这等稀奇危险之事,我越不知道害怕,可能是我全心全意找寻制胜之机,是以无暇多想……”
  他沉吟一下,又补充道:“也许跟我修习的内功有关,总之,心灵上一旦有警兆出现,我便自然而然万虑仅收,澄神一志地准备应付。当此之时,心中全无喜怒哀乐疑惧等情绪。”
  这番话亭实明白之极,却是最上乘的武功大道。
  世上得明此理之人却极少能达此境界。
  周老二道:“那好极了,在下猜测这回出马的必是白莲教马祖师座下的双鬼使之一,听说这两名鬼使不但邪法高强,武功也高得很,这两名妖人都是长发披垂,白色长衣,手拿一根哭丧棒。万兄如若见到,只要辨认他们肩上的红巾,若是在左边,便是毁形鬼使,红巾若在右边,便是断指鬼使。”
  梅刚道:“听是听过,据说他们能役鬼神,杀人于千里之外。又能慑人魂魄,永沦苦海不得超生。哼,咱从不相信这等鬼话。”
  周老二道:“这毁形断指两鬼使的确很厉害,光是以武功而论,听说在白莲教中,也是前五名高手之列。再加上旁门左道的古怪功夫,如虎添翼,恐怕不是武功就可以应付得了的。”
  万家愁忽然问道:“我从前听过马祖师之名,他不是在浙江云雾山的么?他厉不厉害?”
  周老二摇摇头,道:“马祖师之名,白莲教万千教众无不听过,但见过他的人不多。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在下实是不知。”
  其时白莲教屡经朝廷剿诛,由太祖至明朝末季,却仍然此起彼伏,生生不灭。
  上述那位马祖师据《罪惟录传》卷三十一《叛逆传》记载是:马祖师者,不知何许人,传正德中妖贼李福达之术。
  ……嘉靖时群聚浙江乌程之云雾山中。
  自言能剪纸为兵或蝴蝶样,人以刀杖击之,则反击多伤。
  ……总制胡宗宪委二千户督兵剿之,协从者被杀百余人,马祖师终不获。
  这马祖师其后行踪隐秘,在全国各地仍然以白莲教邪说蛊惑人心聚众叛乱。
  是以多处的白莲教社都对他极是崇拜。
  他们话题转回来,周老二道:“以在下的估计,万兄已在鬼使的行尸前露过面,等会儿定必遭受群尸围攻。万兄设法把行尸们引到厌径上,然后急急退却。在下和刚老趁此机会发动埋伏,一举除去这些行尸,最好连那鬼使也一并除去。”
  梅刚浓眉紧皱,道:“行尸?是湘西赶的那种行尸么?”
  周老二道:“在下也不大清楚,反正差不多是这一类,大概更厉害可怕些……”
  那白莲教向来有种种怪诞诡异的传说,是真是假,谁也无考证。尤其是有关妖术邪法的传说,永远蒙着一层神秘的外衣。
  周老二对此语焉不详,乃是极为正常的现象。
  在夜色中,万家愁的微笑不曾被周梅二人发觉。
  他暗暗自忖道:“那些行尸只好去唬唬平常的人,遇上我竺东来,啊,不,遇上了我万家愁,定教他们变回死尸……”
  那周梅二人自民径上面的峭壁项分头埋伏,彼此约定了出手暗号。
  万家愁大步走过厌径,他艺高胆大,心中毫不畏惧,大步向岩推行去。
  这刻四下虽是黑沉沉一片,但万家愁的眼力,在黑夜视物有如白昼,故此夜色对他全无妨碍。
  眨眼间来岩堆附近,他停下脚步,游目四顾,想位:“果然大有鬼气森森的味道,若是常人处身于此,当必心中惊惧,毛骨惊然。可是今夜这些妖人碰上了我,其他倒霉。”
  他微笑一下,耳中听到左林子内传来凄厉的条鸣,偶尔夫有扑翅惊飞之声,使得这深山的夜晚充满了神秘和恐怖。
  过了好一阵,四方八面突然出现幢幢鬼影,较远处还有绿荧荧的鬼火飘浮往来。
  万家愁极力收敛眼神,不使津气外溢。
  他用普通人的眼光四下张望,但见那幢幢鬼影似是真有形体之物,加以荧荧鬼火飘浮不定,几乎令人疑心自己已处身于鬼域之中。
  但当他突然运功查看,便立刻发觉那是淆惑眼神的幻象。
  事实上并无鬼物出现,至于荧荧鬼火,却是真的。
  不过他已见惯了荒丘乱坟的鬼火,是以也瞧得出有点不一样,在颜色方面有少许差别。
  他的眼神乍发便收,因为他不想骇走了装神弄鬼的什么鬼使。
  这一点他却是过虑了,人家即使见他功力惊人,也不会轻轻放过。
  陡然间四方八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万家愁一听便知人数真不少,总有三四十人以上。
  若是周老二的说法不假,则这些脚步声必暴行尸了。
  在杂乱步声之中,还夹有一种劈劈啪啪的奇怪声响,好像是骨节扭压的响声。
  第一个行尸出现在他正前方三丈左右的岩石边,只见他全身僵直,乱发披垂,双目比核桃还大,却呆滞无神,面上肌肉完全僵硬死板,没有一点表情,任何人瞧见,都能够知道那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绝对不是活人。
  紧接着四方八面都有行尸出现,个个的样子都一样,全身笼罩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双方相距的这么远,又是在黑暗中,若不是万家愁功力盖世,绝难观察得如此清晰详细。
  这时群尸僵立不动,因此连一点气息都没有。
  万家愁听不到一点呼吸声,更证实这些“人”不是活人而是死尸。
  但他丝毫不惧,冷静地屹立不动,等看这些行尸有什么行动。
  过了片刻,群尸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万家愁暗感奇怪,为什么对方不发动攻击呢?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抑是等候某种有利的机会才发动攻击?原来如此,万家愁忽地恍然大悟。
  敢情他自从群尸出现之后,虽然仍是收敛眼神,不使津气外露。可是他已运集上乘直功,凝神意志。
  当此之时,他的心灵深藏固守,外界一切声光影象以至情欲诸界天魔,都不能侵扰。
  似这等使尸体行走的邪法,只不过使人震骏而已,自是对他不生作用。
  这只是对群尸部份而言,在另一方面,必定还有种种怪异可怖的景象以助长群尸的声势。
  但由于万家愁以玄功护住心灵,所以这等奇幻景象都好像没有出现。
  万家愁想通这个道理,因之利用普通人的眼光查看一下,果然发现天地昏暗,阴风呼号,也不知有多少形相可怕的鬼怪飞舞扑噬而来。
  万家愁猛一收摄心神,异象立消,当下仰天长笑一声,突然举步行去。
  他越走近那些尸体,就越感到阴寒之气更盛。
  万家愁长笑声中,也催动自己的气势,登时把那阵阴寒之气驱散。
  可是那些尸体仍然僵立如故,并没有后退或仆倒。
  万家愁正面的五具尸体相距只有七八尺左右,忽见他们开始动弹,先是平举双手,作出难备搂抱的姿式,接着呼呼呼迎面疾扑,迅决之极。
  万家愁比他们还快一点使个身法已钻到后面,随手在一个尸体背心接了一下。这时十几二十道人影飞跃过来,把万家愁围在当中。
  万家愁一面提防尸体,一面分心留意查看那两具被他以万妙神手轻按了一下的尸体。
  只见他们竟与其他的尸体一齐转回身子,照常行动,加入包围阵容中,毫无负伤征象。
  群尸一齐发动,个个直伸双背,向万家愁楼扑。
  登时人影乱闪,此起彼落。
  万家愁在这二十余具尸体之间钻来钻去,虽是不曾被行尸抱住,却也觉得不妙。
  心想这些尸体在邪法或药物驱使之下,全是有攻无守。
  像刚才他施展万妙神手印了行尸一掌,若是活人,早已主脉皆断,一命呜呼。
  可是这些行尸并无生命,根本不怕侵袭经脉内脏的掌力。
  我须得另行设法不可……忽然他感到群尸的阴寒之气森冷迫人,心知这是因为分神思索之故,连忙收摄心神,集中意志。
  眨眼间阴森寒气完全消失。
  万家愁忽被五具尸体团团围住,十条僵直的手臂齐齐向他抱去。万家愁无隙可避,使出万妙神手,手臂比乎常长了尺许,搭住其中一尸手腕,顺势一拉一拨。
  这具行尸登时歪歪斜斜地撞开另一具行尸,发出砰的一响。
  万家愁从缝隙中闪出,另一个包围圈中,他如法炮制,使他们自相碰撞而露出空隙,闪身而出。
  只是那些行尸越来越多,共有四十余具,层层密密把万家愁困住。
  事实上这些行尸动作虽然僵硬,速度却迅疾如风,寻常高手便不被他们骇死,也万万躲不过他们的搂扑攻势。
  万家愁试过几种手法,都没有什么用处。
  例如以重手法拗折尸臂,谁知那行尸一转回身子,手臂又恢复直伸的姿势。
  又例如用巧妙劲道,把行尸重重摔在地上,但不要几滚,又跃起来继续进攻。
  总之,这一群打不死的怪物,的确使万家愁感到十分头痛。
  他心念一转,想起了周老二的计划,当即双掌齐出,忽勾忽拨,身影快逾闪电,一圈圈钻出去,眨眼间已闪出包围圈外,拔脚便走。
  他起初不敢跑得太快,生怕把群尸甩掉。
  哪知群尸如影随形般追来,极是迅疾。
  万家愁脚下一加劲,如星飞电驰,霎时已奔到厌径四上。
  群尸数目虽多,却无声无息,个个披头散发,动作僵硬,形相甚是可怖。
  在这黑夜深山中,旁人见了只怕都骇死,哪里还能与之对抗。
  万家愁站立在厂径,他故意退了丈许,好让群尸踏入反径。
  这时由于地形有利行尸只能逐个上前,大可一声击落悬崖。
  当先的一具行尸蹿到,两臂直伸,向万家愁扑去。
  万家愁伸手已勾住行尸手腕,微微一沉,消卸了行尸冲扑之势。就在双方力道对消这一刹那间,万家愁另一股内劲从指上涌出。只见那行尸宛如长了翅膀一般,呼的一声打横飞开四五文外之处,这才坠向无底深壑,唯一使人有奇异之感的是没有挟着惨叫之声飞坠,若是有生之物,定不如此。
  第二具行尸紧接着冲上来,万家愁冷笑一声,如法炮制,登时又打发了第二具。
  第三具行尸跟着扑到,万家愁随手一挥,又解决了。
  不一会工夫,已经有十具行尸被摔落悬崖之下。
  第十一具行尸依然毫不停滞地扑将上来。
  万家愁勾住他手腕,内劲一发,忽然落空。
  那具行尸另一只手却已堪堪沾上他身子。
  原来万家愁内劲发出之时,那具行尸被扣的手臂忽地拐了弯,全不受力,因此没有被万家愁的内劲弹出悬崖。
  这个行尸手臂能拐之故,当时万家愁已经明白,那是因为早先曾被他以重手法拗折,故此任何角度方向都可以拐弯。
  万家愁手上内劲转个方向,自己的身子却无形无声地退后了尺许。
  只见那具行尸拐弯的手臂反过来搭住另一只手,在万家愁神秘无比的内劲躁纵之下,刷地掉转了身躯,接着呼一声冲出去,猛可碰撞上另一具行尸,那具行尸亦是前扑之势,两下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万家愁神功奥妙无比,仍然遥遥控制着数尺外的行尸。
  他往外一带,两具行尸齐齐滚出悬崖外,搂抱着急坠无踪。
  万家愁已连消灭了十具行尸,看来甚是容易。
  但他这刻反而心头一震,暗暗叫一声不妙,连忙寻思却放之计。原来万家愁从那行尸的断臂上,忽然醒悟这些敌人情况甚是特别。
  若是一般的敌人,不论武功多高,一旦断了手臂,则这条手臂自然不能立刻再用。
  而这行尸却不然。
  由此推想,则纵然跌悬崖之下,很可能仍然会再爬上来攻击。
  因此,对付这些已没有生命的行尸,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设法解去尸身上的邪法或药物之力。
  二是把幕后主持人杀死。
  他转念之际,第十三具行尸已经扑到。
  这回万家愁一伸手搭到行尸手腕,可就不再把他摔下悬崖,只把行尸拨转了身子,当作盾牌抵住后面继续冲到的行尸。
  万家愁脚不停退后,以免其他的行尸凌空跃过,阻住了他的退路。
  一晃眼间,厌径上已经挤上来许多具行尸。
  万家愁口中发出一声长啸,这是命周老二人发动埋伏的暗号。
  在这刹那间,他神目如电,向群尸后面的斜坡作最后的查看。
  忽见被上有道白色人影,万家愁瞧得真切,那人身穿白色长衫,头发被垂,手中拿着一棍短棒,甚至连他右肩上有块红巾,也瞧在眼中。
  “这厮的红巾在右肩,那是断指鬼使了。好小子,我今天非叫你到明间去当鬼使不可……”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登时涌身飞起,身形冉冉上升,宛如驾云驭风的仙人一般。
  崖上火星飞闪急坠,厌径上发出数爆响,突然整条厌径变成一片火海。
  这冲天而起的火光,把四下照耀得亮如白昼。
  斜坡上白衣披发的断指鬼使,身形毕露。
  他目瞪口呆地望向尼崖当中那片火海。
  在厌径上十余具行尸立刻被烈火吞没,这些行尸显然还被烈火破去了控制之力,个个直立不动,任由烈火焚身。
  那景象极诡异又悲惨。最靠近经人口的行尸,有几具也不会动弹,只剩下五具行尸退回断指鬼使那边。
  断指鬼使目瞪口呆之故,敢情是那万家愁竟然凌空贴着峭壁,一径飞渡过熊熊火海,青衫飘扬,最后落在屹立不动的七八具行尸旁边。
  那万家愁这一手轻功,简直匪夷所思,虽说他飞渡这十余丈距离之时,乃是贴着峭壁,曾经挥掌拍在壁上,借力飞行。
  但这等功力当真有如神话一般,有血有肉之人焉能办得到!
  他好整以限地查看那些侵立如木石的行尸,对坡上的断指鬼使和五具行尸,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断指鬼使震骇莫名,心想:天下间真有武功高强至此的人么?他方寸紊乱之际,竟下意识地阻止行尸向万家愁扑去。
  谁知这刻正是万家愁最危险的时刻,只因他妄运最上乘的玄功,飞渡火海,登时感到真气波动,内力涣散。
  他心中感到十分后悔,实是不该贪功急于珠除妖人,以至陷入险境。
  目下只好作作查看行尸,以便争取一点调元运气的时间。
  断指鬼使似乎也不知所措,呆了片刻。
  直到那青衫飘飘的万家愁离开了那些泥雕木塑似的尸体,向他走过来时,才恢复正常的反应。
  他举起哭丧棒,作出要对方停步的姿势。
  万家愁居然停步,双方在冲天火光映照之下,瞧得分明。
  他正好趁机再调息一下,目前他虽是任制住内伤,情况却不太妙。
  那断指鬼使的声音阴森凄厉,简直不像是出自活人之口。
  “尊驾好功夫好胆力,本人是白莲教断指鬼使,尊驾可是万家愁?”
  万家愁点点头,没有开腔。
  断指鬼使忽然一棒击中右边的一具行尸,发出啪的一声。
  “万兄不必多疑。”
  他已瞧见对方眉头皱了一下,便解释道:“这具行尸有点不受控制,因此本鬼使命他安静一点。”
  万家愁仍不做声,默然颔首。
  对于这名妖人的鬼话,实在不知相信还是不信的好。
  断指鬼使骇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道:“万兄这一身功夫,冠擎天下,只不知何以从未听人提起过万兄的大名?”
  万家愁再哼一声,道:“你没资格跟我说话,你们的马祖师呢?快叫他来。”
  断指鬼使那张雪白而又瘦得见骨的面孔,活像那些死人一般,一丝表情都没有,道:
  “万兄既然瞧不起本人,那也行,你若是过得本鬼使这一关,自然可以见到马祖师爷。”
  他手中的哭丧棒稍稍摇晃,那五具排列在前方左右两边的行尸,登时微蹦欲扑。
  但断指鬼使还有话说,故此尚未发动攻势。
  “万兄这等身手,若是投入我白莲教中,只怕连本鬼使也得受万兄差遣…”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打算收罗我参加白莲教。”
  断指鬼使道:“正是如此,方兄,本人敢说这是你一生之中最佳的机会,不论于公于私,都可以感到无憾。”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的口气太大了,区区白莲教不过是妖言惑众的帮会而已,算得什么?”
  断指鬼使道:“万兄完全看错了,本教绝不是一般江湖帮会可以相提并论的。本教内部则组织严密,人才济济,粮草财源不虞缺乏。
  外面则有无数教徒,身居朝廷要津,位尊势大,万兄想做名实相符的大官也可以,在幕后指挥千万人也可以。”
  他的声音虽是刺耳难听,但内容却十分津采,说得层次分明,极有条理。
  “还有就是有关公私之论,如果万兄有济世之志,白莲教正是要沫除贪官污吏,另创新政局面。这是在‘公’方面而论,若论在私方面,万兄权势赫赫,官爷财禄,以至醇酒美人,无不应有尽有,称心如意。试问万兄有何理由不愿加入?”
  万家愁默默瞧着他,似是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断指鬼使仰天厉笑一声,又道:“万兄,大丈夫须得当机立断,何须犹疑不决?”
  那断指鬼使外型虽是狰狞可怖,手段残酷毒辣,但讲起话来却不简单,话锋咄咄迫人,教人难以辩驳。
  万家愁微笑一下,心想:幸好我用不着跟他舌战,总之他的话虽是言之成理,却不可信,都是骗人利用人的鬼话,我反正不上这个当。
  这时他体内气机虽然还未倾适如常,但勉强仍将可出手。
  所以他已不须伪装聆听以争取时间调息。
  “住口。”万家愁冷冷道:“我万家愁走遍天下,白莲教在全国各地所作所为,我通通知道。”
  断指鬼使道:“本教支派甚多,有些不免会有不法或过份的情形发生。”
  万家愁道:“闲话体提,我万家愁今晚打算取你狗命,我的话一说出口,永不更改。”
  断指鬼使举起左手,作出阻止他动手的手势道:“别忙,本使还有一个问题,只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万家愁道:“什么问题?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
  断指鬼使摇摇头成发旋飞,声音甚是森冷道:“本使已见识过你的武功,也烧得你胆力过人,不是寻常的鬼神可以骇得住的。本使想知道的是你这份胆气,是天生的抑是懂得本教仙法,是以不惧?”
  万家愁撇撇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道:“你们这些下流邱洁,我怎会放在眼内?”
  断指鬼使眉头一皱,道:“你若是不识本教仙法,真的一点也不畏惧那些鬼神么?”
  万家愁道:“什么鬼神?我没瞧见。”
  断指鬼使一楞,道:“你没瞧见?本使派出无数厉鬼凶神,勾作的魂,慑你的魄,你没瞧见么?”
  万家愁冷笑道:“一个也没瞧见,你不信就拉倒。”
  断指鬼使道:“这是绝不可能之事,本使出道以来,会过能人无数。但最高明的也不过是能够不被那些鬼神骇着而已,从未有过瞧不见之事发生……”
  他说到这里,万家愁突记起当初面对那群行尸之时,曾经有那么一刹那,由于神稍分,登时天地昏黑,阴风四起。
  但他功力通玄,猛可一摄心神,异象立时消失。
  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妖人的邪法,必须是对方心神有隙可乘,才现得出种种怪异现象,越是惊慌心乱,越易被邪法所制。
  若是神闲气定,心志坚凝,邪法便全然不起作用。
  万家愁想通这一点,肚子里暗暗好笑,那断指鬼使分明交足了霉运,恰好碰上他这个练成“军茶利神功”的人,这一门神功乃是至高无上的瑜咖心法,专门以坚心忍志为主。
  既然白莲教的邪法乃是以精神力量发出,则这断指鬼使的心志岂能比得上宗师身份的万家愁更坚凝?精神力量岂能更为强大?只听断指鬼使厉声道:“你这话实是叫人难以置信,万家愁,你说谎。”
  万家愁道:“我没有说谎。”
  断指鬼使又厉声道:“你一定是说谎。”
  万家愁勃然而想,道:“我没有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
  断指鬼使道:“你想使我淆惑混乱,但我绝不上你的当。”
  万家愁看他的样子,一点不似装作,心想:这厮一定很害怕他的邪法失败,所以拼命反驳,我若是能够使他相信,又放他回去一说,将来白莲教的妖人见了我就得夹尾巴逃跑……
  他这个想法乃是攻心之术,属于上上之计,并不是大意自负或是骄傲。
  只听断指鬼使道:“本使若是命行尸助阵,取你性命,谅你必不难心眼。”
  万家愁冷笑道:“你若是独自出手,只怕死得太快,我瞧你还是把所有的邪法都使出来的好。”
  断指鬼使把哭丧棒横街口中,双手在白袍下掏出二十余支白旗。旗帜杆很细,却是一节套一节,拉长时达三尺之长。
  旗身是三角形,都有血绘的骷髅图案。
  他动作纯熟迅快,二十余支白旗的杆身都拉出来,奋奋连声,一一插在地上,分布面积约是两文方圆。
  万家愁一眼望去,只见那二十余支白旗表面上凌乱,但畦径纵横,看来有点门道。
  “那是什么?”
  他指住那片旗阵问道:“咱们走进去动手,是还是不是?”
  断指鬼使阴森森地怪笑一声,道:“这白旗勾魂阵非同小可,万家愁作进阵瞧瞧,若是没有恶鬼勾你的魂,我断指鬼使任凭发落。”
  他居然没有隐瞒,直率指出这是一个阵法。
  那万家愁的反应正如他所预料,摇头道:“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几支幡旗,便叫做勾魂阵?”
  断指鬼使哭丧棒迅快枪扫劈啪连声,-一击中那五具行尸。
  只见他每一棒到处,行尸应声仆地。
  “为了免得你多虑分心,本使暂不役使这些行尸对付作。请吧,到了阵内瞧你还敢不敢吹牛。”
  他自己当先踏入幡阵中,万家愁毫不迟疑,也大步走入幡阵之内。
  只见断指鬼使白衣飘飞,站立在他面前数尺之处,当下冷笑一声,伸手抓去。
  指力到处,突然一愣,原来那断指鬼使党是空虚无物,抓了个空。
  他方要收臂,腰间感到微风拂到。
  已知那是敌人五指扣拿而到,心念一转,不但没有迅快收臂,反而故意缓了一援,果然被五支利锥似的手指扣住了脱脉。
  敌人指上力道非同小可,但万家愁已倒转经脉,穴道移位,是以未曾受制,当下一翻手掌,反而扣住敌人手掌。
  他五指一搭住敌人掌背,登时如磁吸铁,粘得极牢。
  敌人那只手挥了几下,也没有挣脱。
  万家愁除了前数尺之处的白衣人影之外,别的景物一概看不见,宛如掉在漆缸里似的。
  不过目下从敌人这只手掌来势,却得知对方应该是站在右侧,更不怠慢,内劲光吞后吐,五指一甩,登时把敌人甩出去。
  四下仍然黑漆一片,并且毫无声息。
  万家愁失望地皱皱眉头,心想,怎的那厮甩了出去,竟不曾把那些白幡都给碰倒?原来他早已看准了地上白幡位置,略记心中。
  是以看似随手甩了断指鬼使出去,其实是有意借用敌人躯体,估计起码可以碰倒三支或四支白幡。
  此阵即是以白幡为基础,则白幡一倒,其阵自破。
  谁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隐隐听到遥远处传来阵阵鬼哭神号,凄厉悲惶,极是悸怖刺耳。
  万家愁耳目并用,暗自体味这种奇异的情景。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那无边无际的古森林内,每当黑夜之时,便是这等悲凄恐怖和漆黑一片的况味。
  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山猿,随着猿群,躲在枝叶中抖籁。
  他的身躯随着那年的回忆而渐渐佝接,联头弯曲,两臂悬垂,看起来完全与猿猴的姿态一样。
  在万家愁内心中童年时代的恐惧迅即消逝,代之而起的是充满了勇气智慧以争取生存的日子。
  在那弱肉强食的亘古大森林内,到处都是死亡陷讲。
  但这时候他对黑暗和各种奇怪的声音已经毫不畏惧了。
  他的眼睛和耳朵在黑暗中本来敏锐无比,简直跟在大白天时一样。
  但现在却效用全失,除了远近飘浮的暗绿色鬼火,就是那些鬼号之声。
  万家愁鼻子忽然嗅到危险,这是他在蛮荒森林中的另一项绝技,任何气味都逃不过他灵敏之极的嗅觉。
  这一遇到危险,不知不觉就运起玄功,心神登时一阵清爽,突然间眼睛已瞧得出四周景象,耳中也听到秋夜劲风扫掠满山树木呼啸之声。
  万家愁暗中微笑一下,无缘无故晓得了自己的精神力量已压倒了对方,所以邪法的神秘力量已经失效。
  只见地上一团白色的物体蠕蠕而动,已爬近他脚边。
  万家愁一望而知那是断指鬼使,却不明白他为何不扑上来而用爬的方式。
  奇怪的是断指鬼使爬到将近时,动作越见缓慢,似是挣扎的十分吃力,终于静伏地上,毫不动弹。
  地面上有四五支白色三角旗已经弯折,看来正是被断指鬼使的身子飞甩开去时扫断的。
  显然他这一手已生效,这座阵法在当时已破去,剩下的仅是邪法的力量,但为何又忽灭消失,断指鬼使也瘫伏成一团,万家愁实是不明其故。
  他走出阵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而寒冷的空气,但觉刚才的遭遇宛如一场梦境,令人疑真疑幻。
  突然间呼呼风啸,万家愁眼睛一扫,瞧见五条人影悄无声息飞纵外来,来势迅猛劲急。
  这五条人影个个动作但本,双臂直伸,正是残余的五具行尸。
  这些行尸谈不到武功,却比高手难缠抬倍。
  万家愁一时真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应付,拔脚疾奔。
  那五具行尸如影随形疾追不已。
  万家愁绕个大圈,不觉已回到斜坡幡阵附近。
  回头一看,那五具行尸距他也不过是四五文左右而已。
  万家愁感到难以置信地用力摇摇头,要知以他刚才的脚程速度,即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也须得给甩开二三十丈之远,但这些行尸奔行的速度却远逾千七大高手,天下岂有此理?万家愁当然不是不信,甚至还试出这些行尸追逐时的速度,与他本身的快慢一致。
  也就是说他快行尸也快,他慢行尸也慢下来。
  这种奇怪的敌人打不死,赶不走。
  万家愁略一踌躇间,已被行尸们团团包围。
  这时他突然灵机一动,使个身法墓然间钻出圈外,掠到幡阵旁边,拾起断指鬼使那支哭丧棒。
  那五具行尸劲急扑到,万家愁一抖腕,哭丧律幻出数十支律影,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在五尸身上各个敲了一记。
  只是这一手竟不生效,五尸不但没有仆倒,那十只僵直挺臂交叉一合拢,几乎把万家愁叉住。
  万家愁一计不成,一计又生。
  在那阵边左一绕,右一绕,把五具行尸先后诱得冲入阵内。
  谁知那阵对五尸全然不起作用,尸影过处,把那些未倒的幡旗全都踏翻碰飞。
  饶他万家愁武功通玄,智勇双全,这刻也感到计穷胆寒,暗暗叫声“大事不妙”,只好仗着神妙无比的身法,晃来钻去,在五尸追扑之下苟延残喘。
  自然这等拖延之法不是上策,主要是这等比移形换位还要上乘的身法,须得运足军条利神功,目下内伤严重,施展之时甚感费力。
  若在平时,就算追逐十日十夜也不相干。
  万家愁渐渐感到夏气波动,内力大量消耗。
  若是不能立刻设法解决,再过片刻,内伤定然发作,不支倒地。那时节非得让这五具行尸活活掏死不可。
  他迅即作了决定,当下一晃身钻出圈外,拔脚奔去。
  转眼工夫,已奔近悬崖边。
  悬崖腰间那条反径,已经被烈火烧得崩塌了许多处。
  万家愁回转身子,只见那五具行尸蜂拥扑到,一个个血污满面,披头散发,形相恐怖,他们来势迅急整齐,几乎是同时扑上。
  万家愁估计自己一次之力,再下去便无以为继,当下不敢怠慢,扬聚起玄功真力,施出万妙神手,五指探处,抓住最右边行尸手臂。
  他劲道如电传去,那行尸身子一侧,碰在左边的行尸身上,这一个行尸身子也一侧,又碰在更左的一个身上,如是者一连串碰过去,五具行尸前扑之势都陡然中止,打横粘成一排。
  万家愁轻啸一声,猿臂一挥,只见五具行尸连成一吊,离地飞起,一齐飞坠向悬崖之外,一转眼间已飞坠无踪。
  现场上剩下万家愁,连连喘气。
  但他仍然考虑到可能还有其他行尸或潜伺在侧的敌人来袭,更不迟疑,趁着还有一丝气力,拔脚急奔,霎时穿入树林内,直到深寒之处,忽然一交跌倒,就此昏迷如死。
  天边现出曙色,清晨的山风更为寒冷。
  在斜坡上的断指鬼使身子动了几下,慢慢爬起身。
  他脸色蜡黄,倦容满面,站立之时身子微微摇晃,似是站不大稳。
  事实上他当具已是筋疲力竭,尤其是心力已摔,精枯神散。
  但他心中却念念不忘一件事,所以还支撑着爬起身子。
  “我断指鬼使若不能趁机杀死万家愁,死难瞑目。”
  这是横亘在他心中的固执念头,因为他虽是一直瘫伏在地上,却还能勉强运余力观察万家愁和五尸那一场生死之斗。
  断指鬼使不知道万家愁身负内伤,还以为万家愁后来跌跌撞撞地奔人树林,乃是被五尸所伤。
  断指鬼使认为万家愁伤得很重,倒是有机可乘。
  如若现下找到了他,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杀死了他。
  这个想法激起了他残暴天性中眼毗必报的复仇意念,故此一直拼命调息聚内力,直到这刻,才奋力爬起身,便向树林行去。
  人得林内,渐渐觉得步伐沉重艰困尤其是问避树木荆丛之时,更费气力。
  他知道自己也差不多了,若是这一口气松,极可能当场倒毙。
  现下除了仗着多年修为所剩的一点底子之外那股狂热的报仇意念,才是真正使他能够支撑下去的力量。
  又走了十余文,忽见前面不远的树下,有个人倚树而坐。
  断指鬼使精神一振,步伐登时轻快了一点,缓缓走到这个深仇大敌万家愁前面。
  他喘几口大气,尽力稳住身形,然后才慢慢弯腰,右手伸到腿肚子,那儿绑着一柄锋快短刀。
  他发颤的指头感觉已很麻木,直到摸到整个刀把,才慢慢握紧。万家愁眼睛忽然睁开,但眼珠没神没彩,一望而知他也是筋疲力尽,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
  这两个仇敌互相凝望,谁也没有动弹。
  曙光从枝叶间透落,渐渐四下明亮起来。
  万家愁似乎是受到黎明来临的鼓舞,眼神渐渐凝聚,使人感到他意志极是坚韧强大。
  指鬼使眼中的凶光也是渐渐增加,他渴望拔出短刀,扑将上去,把锋快的刀刃插入敌人心窝,但又知道自己的气力的的确确已经竭尽,如果拔刀而直不起身子,只怕一交跌倒,再也爬不起身了。
  故此他不敢轻举妄动,必须善用这一丝残余的气力才行。
  过了片刻,万家愁苍白的面上,忽然泛起笑容,接着还开口缓缓退:“你今天休想杀死我……”
  他歇了一下,才又道:“咱们耗下去,你一定比我先死。”
  断指鬼使头脑虽是昏沉,却也听见而且明白对方的话,但他可不愿开口说话浪费气力。
  只听万家愁又道:“来呀,你为何还不动手?”
  断指鬼使眨眨眼,小心而费力地分析对方这句话的真正寒意。他忽然发觉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而且可以明白地从这对眼睛中,看出万家愁坚强无比的意志。
  在那一瞬间的感觉中,竟自了解万家愁当真能支持得比他久。这是一种冥冥的契悟,无须以言语说明或解释。
  断指鬼使极力想发挥凶悍的天性,他努力了一阵,却终于放弃了。
  但见他双膝一软,成跪坐的姿势,仍然是面对着万家愁。
  这个姿势固然节省很多气力,同时断指鬼使也知道不必再保留气力,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四周的树叶和草尖,都缀着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它们激目生彩,美丽之极。
  然而谁都知道,一会儿这些美丽的宝石便消失不见,正好像最绚粲的人生,折得特别快一般。
  断措鬼使轻轻道:“万家愁,你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我断指鬼使服气啦。”
  万家愁微笑一下,虽然他的样子显得疲惫衰弱,可是眼中的神情,不屈不挠,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这个人这一辈子绝不会屈服低头的。
  “那也没有什么。”他的声音很诚恳。“我只不过底子扎得好,比常人能忍耐一切折磨痛苦就是了。”
  断指鬼使道:“本使若不说出来,你可能不知你的意志力量是何等强大。要知本使还有一记绝招,尚未使出。终于在你强大无比的意志力量笼罩之下,不得不放弃了施展绝招之心。”
  万家愁现出郑重之色,哦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绝招?可不可以告诉我?”
  断指鬼使道:“当然可以,我命在顷刻,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到这里,先喘息几下,才又道:“本使若是咬断舌头,在口中嚼碎,连同鲜血一齐喷出,两丈方圆之内,无人可以幸免。”
  万家愁道:“这是魔教的修罗血雨,是也不是?”
  断指鬼使道:“你知道就好,本使虽然这一口血雨喷出去,便当立刻倒毙,但你绝对躲不过。任何人都躲不过。”
  万家愁摇头道:“我万家愁苦在平时,哪有躲不过区区修罗血雨之理?目下身负内伤,真是虎落平阳,才会如此狼狈。”
  那修罗血雨乃是魔教与敌偕亡的毒着,由于须得把自己性命赔上,是以魔教中人等闲也不会施展,但威力也实在凌厉恶毒无比,当之者难有幸免。
  断指鬼使心中自是不信,可是他已经无法反驳,因为他突然一口气接不上,喉咙间咯咯有声。
  过了好一阵,忽然睁大双眼,恢复了一点生气。
  这是回光反照的现象,连断指鬼使自己也晓得。
  万家愁道:“你快不行啦,依我看来,你身上某种看不见的隐伤,似乎比身上的外伤严重百倍,方会如此。你究竟中了何人暗算?”
  断指鬼使道:“你的眼力真是旷古绝今。不错,我的隐伤是致命根由,伤我之人就是你。”
  万家愁道:“你虽被你摔出去,但不会伤成这等模样。”
  断指鬼使道:“你的津神力量太强大了,本使修炼多年的他法被你全部破去,自身反受其害,现在你明白了吧?”
  万家愁道:“明白啦,依我看来……”
  他的话声忽然中断,因为对方身子忽然歪倒地上,双目闭上,已是一瞑不视。
  这个妖人作恶无数,在他邪法之下丧生的不知有多少入,而他本人最后也死在自己的邪法上,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万家愁眼中的神采迅快地消褪,过了一会儿,头颅也无力地歪侧在右肩上。
  这次他内伤的发作,比任何一次还甚,主要是他飞渡悬崖风路,以及最后消灭行尸时都施展出最上乘的玄功,耗损真力最多,故此伤势发作时成为最严重的一次。如果当他昏死之后回醒,勉力挪到树根时这一段时间内,获得有效的帮助,则他的伤势还不至于险恶至此。
  事实上万家愁不但没有得到助力,反而须得提聚残余气力,维持坚强的意志以对付断指鬼使。
  在他身体状况来说,正是黄台之瓜,何堪再摘!
  他的生命之火,已经快要熄灭。
  他再也不能维持坐姿,脖子无法支持头颅的重量,终于歪倒在一边。
  万家愁心头仍然清醒,他生命中二十多年的往事,-一浮现。
  他尽量使这些往事重现心头,以免一下子昏睡过去,便神散魂飞一命呜呼。
  正如被酷寒所侵之人,如果不能保持知觉,便将昏睡而丧生。
  唯一能够抢救他免于一死的人,只有吴芷玲、周老二、梅刚等三人。
  但他们目下在悬崖的那一边,大有束手无策之苦。
  梅刚焦虑地摇头道:“这一片悬崖,那险厌的通路已烧得崩毁一了好几处,纵是猿猴也攀跃不过。”
  周老二道:“万家愁妄运百功,目下定必伤势发作,苦候援救,可是这片悬崖天险,唉……”
  他说着说着,忽然陷入沉思中。
  吴芷玲清丽的面靥上,现出难以形容的忧急之色。
  她希望周老二想出办法,所以不敢吭气,默默地楚楚可怜地凝望那片峭壁。
  梅刚突然大声道:“咱们在这儿发愁也不是办法,走,赶紧分头找寻通路。”
  吴芷玲和周老二一齐摇摇头,周老二道:“使不得,第一点这片茫茫深壑若要绕道过去,恐怕走上一两天还过不去。第二点,你我到达那边也没有用,定须吴姑娘过去,才能够救助万家愁。”
  梅刚焦躁道:“难道咱们就于站在这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么?”这梅刚心下焦躁不已,提着沉重的金棍,走来走去,不时扫砸石头出气,弄出乒乓乒乓的响声。
  吴芷玲眼看时间不住地溜过,她心知万家愁目下必定万分危殆,当下说道:“周先生,我若要过得这一片峭壁绝地,除了背生双翅,飞了过去之外,就只有用数十丈长索,做成一条索桥,攀援过去了。”
  周老二点头道:“以常理而言,的确只有这两途,咱们人类不比虫以,无法附壁爬过去,所以这一个可能性我想都不去想它。”
  吴芷玲眼睛一亮,道:“以你的才智,能不能把我变成虫蚁?”周老二苦笑一下,道:
  “那怎么可能?”
  吴芷玲道:“若是阮先生在此,相信有此可能。”
  周老二身于一震,瞠目道:“你说什么?阮先生办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