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人在江湖》

第七章 暗算手段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万家愁掉转身子,与她对面而坐,手中长剑在地上划来划去,道:“你从前也认识过男人,他们怎么样?可有友情么?”
  吴芷玲沉吟一下,道:“对,真的没有友情可言。有些男人是世叔伯长辈,不算在内。
  至于那平辈的,有些起初还好,但到后来总是……”
  她厌恶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万家愁反而显得开心些,道:“但我是男人,所以我反过来说,女人也是这种样子。”
  吴芷玲微微一笑,道:“我们试试看,看谁行谁不行,好不好?”万家愁欣然道:“妙极了,咱们一言为定。”
  他长长透一口气,又道:“我见了女人就讨厌,现在只有你不同,因为我不把你当作女人看待。”
  吴芷玲道:“你从前曾经被女人欺负,是不是?”
  万家愁道:“她是世间最无耻的贱妇,哼,其实何止她无耻下贱?依我看来,世间之人尽皆如此,再也找不出一个好人。”
  吴芷玲愣愣地凝瞧着他,心想:如果世间当真没有一个好人,那么你呢?我呢?算是好人抑是坏人?她虽不以为然,但秉性温柔,也不驳他。
  转眼看见他手中之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口长剑是薛鸿飞的,我记得远远抛在七八尺外的地上,你身子未移动过,怎生取到手中的?”
  万家愁随手把剑丢到七八尺外的地上,接着一伸手,便拾了回来。
  这回吴芷玲瞧得真切,但见他的手一直伸出去,几乎有六七尺长。
  此时离剑柄尚有寻尺,五指虚虚一抓,那口剑便飞入掌心。
  道:“薛鸿飞剑法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以你爹的内功修为,薛鸿飞恐怕赢不了你爹。”
  吴芷玲面色惨黯下来,叹一口气,道:“薛鸿飞只是凶手之一,据我知,施敬德派了不少高手,其中最厉害的是个蒙面长衫客,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是他赤手空拳就击败了我爹,然后才是别人毒手杀死我爹。”
  万家愁津神一振,道:“你爹内功深厚,家传剑法诡毒赤辣,很不好斗。如果有人能赤手空拳打败他,这个人不难想出来。”
  吴芷玲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万家愁道:“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他冷笑一声又道:“总不出那七人之一。”
  吴芷玲忙道:“你说的是哪七个人?”
  万家愁道:“武当的林虚舟,少林寺圆音,华山李玉真,峨嵋钟无垢,昆仑陆天行,冀北包啸风,江南张安世。就是这七个之一。”
  吴芒玲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厂,愣了片刻,才道:“这七位都是天下武林人人尊仰的无敌前辈高手;他们……他们怎可能替施敬德当凶手?不,我不相信。”
  万家愁道:“找见过你的家传武功手法路数,假如你爹的内功修为真的如你所说,那就非这七个人之一,才可以赤手空拳打败他。”
  吴芷玲摇头道:“不,施敬德做官多年,声名并不算好;那七位武林高人怎会是他的爪牙?这一点绝对讲不通,那七大高手贪图什么呢?”
  万家愁寻思一下,皱眉道:“对呀,他们贪图什么?他们七人我全会过,看来个个果然都有世外高人的气质风度……”
  吴芷玲讶道:“你会过他们?”
  她记起初见这万家愁之时,听他说过那两个伤他之人,都是天下无双的高手,难道就是这七位当中的两位?万家愁好像猜出她的联想,点头道:“我一个人力敌这天下七大高手,终于被其中的林虚舟和李玉真所伤!”
  他知道吴芷玲一定不肯相信,便又道:“你瞧薛鸿飞的武功剑术,也算得是高手了。可是我以负伤之身,空手一招就把他打伤。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她咋舌道:“你不但手伸得比别人长,而且还有这等古怪功夫,可以隔空取物,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只不知那种古怪功夫叫什么名堂吧?”
  万家愁道:“这就是中止武林所称的隔空取物的功夫了。”
  吴芷玲道:“可是我曾听说过,天下武林中练到这等功力的人,只有寥寥三五个而已。
  那是津纯无比的内功,全无花巧可言。只不知你是怎样练成功的?”
  万家愁道:“我也是修内功,功力到了火候,便自然施展出来。”他发现吴芷玲虽然不反驳他,但仍然全无相信之意,当下问道:“咱们既是真心朋友,那就无话不谈。你好像不信我的话,为什么?”
  吴芷玲柔声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
  万家愁道:“我答应你,一定不生气。”
  吴芷玲道:“如果我告诉你,先父在世之日,也曾经使过这一手功夫给我看,但他只能推动离他指尖一寸的事物,连抓到掌心都办不到,只能往前推动那件物事,你想想看,这门功夫多难啊!”
  万家愁耸耸肩膀道:“推比抓容易,虽然你爹只能推动一寸左右之物,但功力已经很津纯深厚了。依我看来,薛鸿飞恐怕还办不到呢!”
  吴芷玲点点头,她终是温柔性子之人,心中虽是言犹未尽,却忍住了不说下去。
  万家愁停口想了一下,又道:“你是认为我功力比你爹高得太多,所以觉得难以相信么?”
  她先点点头,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容,才道:“对,我正是这意思。你就算比我爹高明,但他到底勤修苦练了四十年之久,而你一共只有二十多岁,这怎么可能呢?”
  万家愁道:“你这话也说得对,不过我一身功力,并不是我自己练来,那是我师父硬把他自己功力输入我体内,所以我其实等于修习了一个甲子。”
  吴芷玲讶道:“功力也可以给别人么?”
  “当然可以。”万家愁道:“但如果不是我师父婆罗战主这么高明的人,便办不到了。”
  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
  吴芷玲想想也是实情,那薛鸿飞剑术非同小可,天下间找出一个能在一招之内击败他之人,实是难之又难。
  她又记起最初薛鸿飞出手之时,万家愁根本连手也未动,就能使他使出整套剑法拼命抵御,这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啊。
  她颔首道:“万大哥,我习武时日很短,见识有限,万万不可怪我小看了你。”
  万家愁道:“我不怪你,这件事说出来除你之外,天下无人能信。”
  吴芷玲道:“唉,七大高手是何等身份,居然也会做出以众欺寡之事。这样说来,他们其中有一个甘愿当施敬德的爪牙,也不是稀奇之事了。”
  万家愁道:“这可不见得,因为这七大高手所以肯联手围攻于我,一来是我师父婆罗战主之故,二来他们也是听命于另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败我的人。”
  吴芷玲惊讶得几乎跳起来,急忙问道:“这个人是谁?”
  万家愁道:“这人武功虽然远不及于我,可是他仍然能击败了我,因为他用智慧而不是武力。”
  吴芷玲忽然叹一口气,道:“那一定是天下无人不尊崇万分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了。”
  这回轮到万家愁惊讶起来,道:“你如何猜得中?你认识他?”吴芷玲道:“我常常听爹提起他!”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吴芷玲愁眉不展,道:“如果是他,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万家愁大惑不解,道:“那已是过去之事,与咱们目下全不相干,有何不妙之有?”
  吴芷玲随手丢了一根木头到火堆里,凝视着跳跃的火舌,道:“你的伤势,我本想前往阮府,求他指点一条明路。阮先生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万家愁微微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我内伤不是普通的病痛,他的智慧有时也派不上场。”
  吴芷玲道:“不,他若肯帮忙,必定想得出法子。据说天下没有一件事可以难倒他的。”
  万家愁沉默半响,才道:“待我慢慢想一想,说不定我的伤势可以难得倒他,以后再说吧!”
  吴芷玲不明白他为何要想一想?但她秉性温柔,便暂不追问。
  她心中很乱,连林子里夜枭的凄厉鸣声,以及不远处有一具尸体都没想到。
  “唉,我们藏身之处,已经泄露,今后是再也不能在那儿住下去的了。”
  她低声地说,声音中透露出芳心里的烦恼。
  但还不止这一点,只听她又优优道:“你的伤势,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样拖下去使我担心死了……”
  她优细愁怨的语声,飘动在这深山寂夜里,衬以熊熊的火堆,形成一种奇异的使人难忘的气氛。
  万家愁那方型古铜色的脸庞上,忽然闪过强烈的痛苦表情。
  这种气氛以及这个秀丽纯洁的女孩子,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女性。
  他在痛苦中涌起几乎抑制不住的憎恨,最后一拳打在地上,“砰”一声,把坚硬的地面打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吴芷玲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问道:“过去的事,你不能忘记么?”万家愁摇摇头,吴芷玲又问道:“你可是想起那个叫阿嘉的女人?”
  万家愁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声音甚是严厉可怕。
  她缩一下身子,怯怯道:“你有一次昏迷呓语,提到这个名字,还说要杀死她。”
  万家愁道:“我还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万家愁忽然叹一口气,道:“其实让你知道也没关系,你现下孤身一人,除了我之外,也没别人可以说话。”
  吴芷玲登时放心,道:“你真的想要杀死她么?”
  “何止想,”他耸耸肩,道:“我已经杀死了她,还有一个跟她在一起的男人。”
  吴芷玲打个寒噤,道:“你已杀死了她?可是你心里还那么恨她?为什么?”
  万家愁道:“她把我骗了两年之久,我还以为她当真只爱我一个人,哦,她还骗得我一直帮那银老狼的忙,谁知她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
  吴芷玲道:“你刚才提到杀死另一个男人,是银老狼么?”万家愁摇摇头,道:“是一个小白脸,后来我才查出,那是银老狼替她找的。
  她本身老早就是银老狼的女人,这个该死的贱货……”
  吴芷玲在他声音中,体会得出他有一深如大海的仇恨,心念一转,问道:“你很妒嫉跟她来往过的男人,是也不是?”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当然啦,难道我应该高兴么、’吴芷玲道:“那么你为何没有找银老狼的晦气?”
  万家愁道:“找不到,这个大坏蛋太厉害了,我去找他之时,忽然发现他像一阵轻烟般消失了,一点点影子线索都没有。”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天下这么大,人这么多,实在不好找。银老狼只要躲起来,改了姓名,谁也找不到他。”
  万家愁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厉害,不但是他消失了,连他的心腹手下,也一齐不见了,一个人都找不到。”
  吴芷玲道:“他是干什么的?姓名听起来很古怪,很少有姓银的人,对不对?”
  万家愁道:“他是广西人,不知你听过了一个叫做章武帮的帮会没有?他就是章武帮帮主。”
  吴芷玲忙道:“听过呀,他们说章武帮是全国最大的帮会,怪不得那银老狼的名字听起来怪耳熟的。”
  万家愁道:“银老狼老好巨猾无比,连他心腹手下一共二三十人,一个都找不到。剩下的全是小噗罗,问不出一点头绪,通通杀死了也没有用。”
  吴芷玲惊道:“什么?你把他们通通杀死了?那不是杀死了很多人吗?”
  万家愁凝视她片刻,才道:“没有通通杀死,但有一些吃了很多苦头。”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心肠太软,将来会吃亏的。”
  吴芷玲道:“你曾经帮过银老狼什么忙?他是章武帮主,还有什么不能解决?”
  万家愁道:“我做了两年的章武帮大护法,替他不知打败了多少名家高手,挡了无数凶险大祸。哦,他若是没有我,章武帮岂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厂吴芷玲对他的过去现在已有了一点轮廓,她也知道其中必定还有一些严细曲折的情节,当下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肯不肯告诉我?”
  万家愁道:“我反正已向你透露了秘密,你爱问就问。”
  吴芷玲道:“我不明白的是那银老狼既是靠你护法,为何又要找一个小白脸给阿嘉,他何必拆穿自己的把戏呢?”
  万家愁道:“你问得好,起初我也不懂。根本我就没有疑心到银老狼头上去。但当他们忽然失踪,我才发觉有异,终于被我找出头绪,再一路追查下去;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吐一口气,使声音恢复如常,才又道:“原来银老狼发现我把阿嘉囚禁起来,并不是当场杀死她,所以他害怕起来,突然失踪。他老早就考虑到有坚谋败露的一天,所以预先都布置好,不留丝毫痕迹线索……”
  吴芷玲眼前忽然浮起一个女人被困禁在优优地牢中,披头散发,身上还有很多伤痕的景象。
  这个女人就是阿嘉。
  那万家愁既是在妒恨交集之下,当然是拼命地折磨她。
  她暗暗打个寒噤,无端想像到自己被关起来,受尽折磨的惨状。当下怯怯问道:
  “你……你为何当时不立即下手杀死她?”
  万家愁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道:“我本来很得胸口都要进裂了,可是我终于抑制住立即杀死她的冲动。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修习天竺军茶利神功,这门神功以坚忍为主,别人忍受不了的情况,我还是忍熬得住。还有一点……”
  他沉吟一下,才接下去道:“或者我希望她能说出一个理由,使我能稍稍原谅她的错误……”
  他的希冀最后自然落空了,想来阿嘉定然找不出任何替自己辩护的理由。
  万家愁脸上流露的痛苦和迷悔神色,刻划出当日情爱之深,以及后来受伤之重。
  吴芷玲轻轻叹口气,道:“现在我担心的只是你身上的伤势,只不知你有没有起过不想再活下去的念头?”
  万家愁摇头道:“我定须把银老狼碎尸万段,才考虑其他问题。”吴芷玲问道:“早先你要我专心一志运功使掌心保持暖爇,覆按在你的大推袕上你很快就恢复气力。只不知我们每天这样的话能不能治愈你的内伤?”
  万家愁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行,这个法门乃是借你纯阴之气,助我遏阻伤势不使恶化,痊愈完全谈不上。”
  他答得这么快,可见得他早已试过,晓得此法行不通。
  吴芷玲愁眉不展,望着火堆出神。
  万家愁也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咱们找他去!”他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吴芷玲讶道:“找谁去呀?”
  她心中已隐隐猜到一个人。
  万家愁道:“就是那智慧仙人阮云台。”
  吴芷玲秀眉微颦,道:“他肯帮你这个忙么?”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他平生未有一件事难得倒他,我这回非难倒他不可。”
  话虽是这么说,但人家的反应如何?会不会趁机下手,取你性命?退一万步说,纵使那阮云台谨守武林规矩,不做这等的勾当,但他至少可以袖手不理,让你永远负伤在身,等于使你永远不能兴风作浪。
  吴芷玲想了又想,轻叹一声,道:“我瞧此计不通。”
  万家愁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使他答应。”
  吴芷玲听了,心中半信半疑。
  但这事既是有了指望,心情好转了不少。
  当下展眉一笑,道:“但愿如此,我们见时去找他?”
  万家愁道:“不忙,反正有你在,我的伤势绝不会恶化。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先办。”
  吴芷玲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事,左右顾盼了一下,起身走到林内,找到薛鸿飞等人的三匹坐骑。
  她不久就回到火堆边,手中拿了一些干粮。
  很快就烧了一点开水,两人尽量吃了个饱。
  她向万家愁笑一下,道:“那三个坏蛋的鞍袋里,东西不少,凡是出门应用之物,都带得齐齐备备。”
  万家愁道:“那就不必客气,咱们收拾一下,合用的就留下来用,马匹也要两匹才够用。”
  吴芷玲嗫喏一下,道:“他们都有银子留下呢!”
  万家愁毫不考虑道:“当然一齐收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吴芷玲道:“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变成杀人越货的大盗了么?那是不义之财呀!”
  万家愁道:“那是你的看法,我认为应该得很。”
  吴芷玲道:“不义之财不可得,这是人人都认为很应该的,并不是我个人看法。”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你想想看,这三个家伙都是坏蛋,他们的钱财我们为什么不能花用?再说,把银两留在荒山野岭中,有何用处?”
  吴芷玲缓缓道:“可是……可是我们为求心之所安,别的就管不了那许多啦!”
  万家愁跟她争论出兴趣,立刻道:“我若是把银子丢下不管,我心中一点也不安。依我看来,你反对咱们取用他们遗留下来的银子,于情于理,全然欠通之至。”
  吴芷玲感到他已近乎强词夺理,便不做声,只温柔地笑一笑。
  她虽想结束这场争论,无奈万家愁仍不收手,又道:“在找们那边,只要有本领把敌人杀死,他留下的一切东西,身边妻子儿女都成你的。如果敌人把你杀死,你的便变成他的了。”
  她不禁讶然问道:“你那边是这样想的?那是什么地方的想法呀?”
  万家愁道:“我自小在滇桂苗疆长大,所以我的想法跟你们不一样。”
  吴芷玲更为惊异,道:“你一身本领都是在苗疆练成的?刚才你不是说过天竺的婆罗战主?他到底是哪儿人氏?”
  万家愁道:“我师父是天竺婆罗门高僧,他告诉我说,天竺土地辽阔无比,人口亿万。
  现下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天竺国。数百年前还以佛教为主,但现下佛教已经衰微,婆罗门教复盛,五天竺国人全都信奉。”
  他停歇一下,又道:“师父婆罗战主周游五天竺,找不到敌手。便来到中土,也是找不到敌手,过了年余光景,阮云台邀了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合力对付我师父,我师父最后败了一招。他是一代大师的身份,输了一招,便飘然离开。后来我师父到了西南苗切,发现了我,把一身武功都传授给我。”
  吴芷玲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万家愁苦笑一下,道:“我没有家.我的父母是怎样子的入我也不知道。”
  吴芷玲茨道:“你从小就离开父母?那么是谁把你抚养大的?你不会追问抚育体的人么?”
  万家愁道:“犯我养大的人不会说话。”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在西南苗切那边,恐怕识字的人也很少。”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听了别骇一跳,把我养大的,不是人类。”
  吴芷玲眼睛睁大得不能再大了问道:“那是什么?”
  万家愁道:“我被我养父发现之时,已有六七岁大,跟一大群猿猴在一起。”
  吴芷玲啊厂一声,道:“那你是猿猴养大的了?只不知你的猿猴妈妈怎生养大你的?”
  万家愁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因为猿猴跟咱们人类不同,小猿长大了,久而久之就认不得妈妈,我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长得很高大。听师父说我纵跃如飞,在树上跟猿猴一样……”
  他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激越中隐隐寒有凄厉意味。
  吴芷玲痴痴地望着他,心想:大概三峡的猿啸就是这样哀厉吧。万家愁啸声收了,又道:“我师父跟了我很多天,认识了那一群猿猴样子和习性,所以后来我还找得到它们,不过它们都忘记我了他说到末句时,大有惆然之意。
  吴芷玲同情地叹口气,道:“唉,这真是可悲的事……”
  万家愁又道:“我师父为了将来要我替他办事,所以特地找个汉人,教我认字读书。所以后来我在章武帮那段日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出身。”
  吴芷玲忽然记起一事,问道:“那么你在章武帮之时,总有一个姓名吧?”
  万家愁道:“现在告诉你也不妨,那时候我姓竺名东来,人称三绝郎君。”
  她惊啊一声,道:“我听说过,原来三绝郎君竺东来就是你。我还记得前年时,听我爹的朋友提起你的姓名和外号,那时我觉得奇怪,便问我爹三绝郎君的外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狠毒。我爹说这是从你出道以来,一直是绝形绝影绝声,故此称为三绝。比起我家的绝形绝声剑法还多了一绝……”
  万家愁笑一下,道:“就是因为你爹外号两绝剑,讲究的是绝形绝声,我听了才记在心中。”
  他们之间的了解又深一层,那吴芷玲后来还是顺从了万家愁之意,把薛鸿飞等三人的银子全都拿了。
  连金带银竟达五六百两之矩。
  吴芷玲对着这堆金银元宝发了一阵呆,后来轻叹一声,道:“我们有这一笔钱,出得山去,不愁没有藏身之处,施敬德那恶贼一定找不到我。”
  万家愁道:“咱们何须找地方藏身?有我在此,咱们直接找上门去,待我拿下施敬德,让你亲手杀死,报了杀父之仇,”
  吴芷玲大惊道:“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吴芷玲表现得这么惊惧,很显然的并不仅仅是由于她从未杀过人,所以听了害怕。
  主要还是因为她怕施敬德。
  可能在她深心中,认为擒杀施敬德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万家愁很不服气。
  “为什么使不得?等我把他找了回来,你不敢下手,我代你下手。”
  他见吴芷玲直摇头,便又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抓他何难之有?到时你自然知道,现在不必慌…。”
  吴芷玲嗫懦一下,道:“你生气了,是不?”
  万家愁淡淡~笑,道:“我没有,但你胆子也小得太离了谱。”“我再说下去,你一定不生气么?”
  她仍然用怯怯的声调和神情问他。
  “你说,我决不生气就是了。”
  他认真地回答,心中有点不明白她何以很怕自己生气。
  吴芷玲道:“我听说施敬德的武功深不可测,连我爹在世时,也这么说过。”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
  .“我收拾薛鸿飞的经过,你亲眼目睹。薛鸿飞已算得上很不错的人物,尚且不堪我一击。”
  他话声更然而止,底下不必说下去,谁也能够了解他的话外之音。
  吴芷玲道:“可是薛鸿飞只是施敬德的几个得力手下之一。”万家愁道:“难道你当真认为施敬德比薛鸿飞还高明么?”
  吴芷玲点点头,道:“正是此意。”
  “那么你告诉我。”万家愁徐徐问道:“他是什么家派出身?”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没有人晓得。”
  万家愁脑中灵光一闪道:“若你的话没有错,那你更应该跟我去把他抓来。”
  “为什么?”她惊讶地,眼睛睁得大大,很是动人。
  “因为你的杀父仇人,除了天下七大高手,又多了一个可疑人物,这个人就是施敬德。”
  吴芷玲骇然寻思,他话虽是有点耸人听闻,但却大有道理。
  “我原先本是生怕七大高手之中,有一个替施敬德出力,再加上他本人,要你碰上他们,人孤势寡,自然是十分可虑。”
  她停顿一下,又道:“但我从没有想到他本人也可以是那个蒙面凶手。对,他当然可以蒙了面行凶作恶。”
  她的眼睛潮湿起来,可是在悲戚之中,却闪耀着坚决的光芒。
  “我一定要想法子查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计。”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这才像话,你空有一身武功,但胆力太弱,所以和普通女子没有两样。其实你大可以使他们感到头痛。”
  他们又谈了一阵,但如何下手之法还是谈不出一个具体办法。
  最后决定无休息养神,明天再作打算。
  翌日清晨,吴芷玲睁开眼睛,嗅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发觉山中已大有寒凛之意。
  她这两时辰中身披毛毡跌坐调息行那内家吐纳功夫,全身暖爇,因此不觉寒冷。
  万家愁还瞑目缓缓呼吸吞吐,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长衣,也不见一点寒冷瑟缩之态。
  吴芷玲起身做了一会行功,然后迅快熟练地烧火,用汗巾权作面巾,洗脸漱口。
  等到万家愁睁眼起身,像这许多日子以来一样,爇腾腾的洗脸水都准备好,等到他抹过脸漱过口,干粮开水的早餐已弄得妥妥当当。
  万家愁吃饱了肚子,忽然感慨地道:“你何必替我忙呢?我又不是不会动手。”
  吴芷玲笑一笑:“这是女人份内之事,你们男人干别的活。”
  万家愁故意皱起眉头,道:“咱们若是一块儿呆久了,有一天分开时,我可就惨啦!”
  他旋即凝着天边晨曦,沉思起来。
  看他脸上严肃的样子,显然他现下脑海中所想的,与刚才的话题无关。
  他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起身踱到林子里,慢慢又绕出来,站在吴芷玲面前。
  她已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停当,只要喊一声走,把包袱系在鞍上,便可以出发。
  这刻地一只手搭住包袱,目光凝视着火堆余烬,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万家愁蹲下来,以便看清楚她的脸,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吴芷玲回眸微笑一下,摇摇头道:“没想什么。”
  “可是你在发呆。”他仍不放松,追问下去:“一定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用力摇头,眼光明亮清澈。
  “没有,我不骗你。”她又微笑一下,面色甚是温柔。
  “你在想事情,所以我静静地坐着,不想打扰你。”
  万家愁道:“每次我问你,你都是这样回答。”
  吴芷玲道:“这是实话啊,你们男人最讨厌女人嘴碎打岔你们的念头,你们会不高兴的……”
  他有一种随心所欲毫无拘碍之感,这个温柔美丽的少女,与她在一起时,任何男人都必会有这种舒服的感觉。
  她一点也不腻人,不多话,细心体贴。
  当你需要听众或谈天的对手时,她总是在那儿,你连叫唤找寻也用不着,她必定会在那儿。
  万家愁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温柔推开,严肃地道:“走,我们回到山外面,到江湖上走一走。”
  吴芷玲道:“好吧,我都收拾好啦!”
  他露齿一笑,严肃的态度登时灰飞烟灭。
  “你不打算跟我争论一下么?”
  “我不跟你争论。”她不假思索便回答:“你昨夜已说过要出山,你的主意一决定,谁也改不了。”
  万家愁道:“听起来我像是个很横蛮之人,那么这次我让步好了。你说,咱们要在这儿还是出山?”
  吴芷玲寻思片刻,才道:“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该另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抑是毫不忌惮地在江湖行走?”
  万家愁大声道:“当然不需忌惮,有我在此,谁也休想动你一根汗毛。”
  他停歇一下,傲然一笑,道:“施敬德若是胆敢亲自出马,是最好不过的事,咱们正愁无处找他。”
  他们终于上马起程,万家愁骑的是薛鸿飞银白色坐骑,甚是矫健,鞍-也甚是考究,特别鲜明惹眼。
  到了中午时分,万家愁在一株古树下,勒住坐骑。
  他纵目四望,直等到吴足玲的坐骑也来到旁边,才道:“咱们这样走法,最快也得明天天黑时才能出山。”
  吴芷玲答非所问,柔声道:“你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万家愁摇摇头,自个儿拾回先前的话题。
  “我若是徒步行走,可比骑马快得多啦!”
  吴芷玲笑一笑道:“我们不是赶路,走那么快干吗?”
  她接着收敛起笑容,换上郁郁之色。
  “我觉得在山里面比外面人世好得多了,在山里苦是苦了一点,可是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闲言闲语,日子过得安安静静……”
  万家愁转眼凝视着她,低声道:“这一路行来你好像很担心似的,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我?”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有什么心事,只不过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认真地寻思一下,又道:“说不定薛鸿飞已召集了人手,在什么地方埋伏等候,想暗算我们。”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他敢?他凭什么?”
  吴芷玲也笑道:“或许是我天生怕事,所以太多虑了。你说的甚是,想那薛鸿飞在你手底连一招也过不了,哪里还能埋伏暗算?万家愁道:“我们再走一程,才休息吃东西。你累不累?”
  吴芷玲忽然陷入沉思中,万家愁连问几次,她才霍然惊醒道:“从这边出山的路,我从未走过,所以不知一路上地势如何。”
  万家愁笑道:“我问你累不累,并不是问你路途地势。”
  吴芷玲道:“如果我从入山那条路出去,我现在想起来了,有几处地方万分危险,他们根本不必现身出手,就可以暗算我们。”
  万家愁毫不在意,笑道:“让他们试试看!”
  不过他还是顺着这条思路,寻想了一下然后眉头皱起,又道:“这几条路我都走过,前面果然有两处地方,甚是危险。”
  他若不是被吴芷玲提醒,绝对不会考虑到险恶地势这一点。
  只因他向来动作如电,瞬息千里任何险阻之地,对他都全然不发生作用。
  然而目下情况大大不同,一来他本身身上负伤,行动之矫捷迅快远比不上从前。
  二来吴苦玲是个大累赘,为了她的安全,他已不能无拘无碍地来往自如。
  三来他们骑着马匹上路,目标显着,行动也不够灵活。
  万家愁皱眉道:“前面四五十里的山腰,有一段危崖厂道,若有埋伏,便万分危险……”
  在万家愁从前来说,莫说那危厂路只有一段,就算绵延数十里之长,他展开轻功身法疾奔时,埋伏之人最多只看见灰影一闪即逝,连面目衣服也看不真,哪能及时出手暗算。
  因此之故,他从来不须考虑地势险恶与否。
  反而地势越险,对他越有利。
  但吴主冷却是一大累赘,万家愁被她三言两语,提醒了这一点,』已下大是为难。
  他记得那一片危崖,上面高耸入云,下面是灰黯迷蒙的深壑,当中便是二十来丈长的厌径,通过之时,还不能骑在马上,必须下来牵马贴壁缓行。
  此时若是头上有巨石大大砸下来,或是火把滚油之类,除了向前疾冲之外,便全无回旋闪进的余地了。
  他忽然微笑一下,道:“有了,咱们先接了一条长藤……”
  说到长藤,忽然记起一事,又道:“可惜咱们没有万柳散人张安世的什么蚕丝。”
  吴芷玲面上露出茫然之色,道:“什么蚕丝?”万家愁道:“张安世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可以从一个山顶飞到另一个山顶。”
  吴芷玲惊讶得啊了一声,道:“真的?那不是变成驭风飞行了么?”
  “当然不是真的,他便是因为有那种看不见而又坚韧无比的什么丝,事先在两边山顶系上,变成一条无形的天桥。不过也须得轻功到了绝顶境界,才能够借这一根小丝之力飞渡。”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也是想这样做,对不对?”
  万家愁摇摇头,想了一下,道:“咱们这法子行不通,一来你的轻功还对付不了,二来山藤看得见,若是被人及时弄断,你我都跌落无底深壑,粉身碎骨……”
  吴芷玲不但没有惊慌之色,反而暧昧地微笑了一下。
  万家愁问道:“你不怕?”
  她点点头,道:“我怕。”
  “可是你没有害怕的样子?”
  他疑惑地瞧着她面上那一抹还未消失的笑容,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咱们掉下去,定必粉身碎骨无疑。”
  吴芷玲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不怕。”
  万家愁更感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笑呢?”
  吴芷玲滚首低垂,轻轻道:“有时候生不如死,如我们一齐死了,那也很好。”
  万家愁立刻大为反对,道:“不行,死在这些无名小卒手上,我师父若是得知,非活活气死不可。”
  他的念头迅即回到正事上,又道:“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咱们到了一段危崖厌路之处,我背着你,迅快冲过去,他们一定来不及下手。”
  吴芷玲欣然道:“好办法,但要那山藤何用?”万家愁道:“山藤的一头挂在马缰,另一头咱们拿着,咱们先冲过去,再把马拉过来,这样咱们就不必回去牵马了。”
  吴芷玲道:“好极了,就这么办,但愿那些好贼不要事先在小径上动了手脚。”
  万家愁一怔,道:“你说什么?对,你说得对,他们若是先把那条窄路封死,咱们冲过去的话,有如自投罗网。”
  吴芷玲十分吃惊,道:“幸好仍然想到这一点,不然的我们就糟糕啦!”
  其实从险阻之可虑,直到强行冲过的不妥,都是她的话在不知不觉中点醒万家愁。
  她忧愁地想了一下,又道:“可惜我们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然的话,便可早点得知那儿有没有埋伏了。”
  千里眼和顺风耳当然是不可能之事,但这话却触发了万家愁一个灵感,立刻道:“我有办法。”
  他一跃下马,又招手叫她下马,把缰绳交给她。
  “我先去瞧一瞧,便知有没有埋伏。你且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吴芷玲道:“你孤身前去,千万要小心啊。”
  万家愁道:“你放心,他们若有埋伏,我设法破了,便回来接你。”
  这法子自是稳当无比,纵然到时破不了埋伏,以万家愁的绝世武功,孤身逃走谅非难事。
  这时没有吴芷玲在旁绊赘,他要走就走,何等潇洒。
  他放步奔去,四五十里路不久便到了。
  只见前面一座参天峭壁,突出山腰之外。
  这片峭壁当中,有一条小径,最宽之处还不到两尺。
  峭壁下面冥暗迷蒙,也不知有多深。
  万家愁在远处打量了一阵,自个儿冷笑一声,便在一处草丛中跌坐,调息运功。
  大约过了半盏爇茶时分,他睁开眼睛,深手人怀取出一条青巾。但他并没有立刻蒙住头面,例起耳朵,倾听四下声息。
  五方八面极细微的声浪都传入他耳中,多半是山草或落叶被风吹刮的声响,但过了一阵,终于一阵低微的人语声传入耳中,他凝神听去,估计出说话之人,距他最少也有数十丈之远。
  只听那阵语声说道:“快到换班时间啦,小罗,你查看一下,若有一个人疏懈,立即把天火统领召来见我。”
  只听一个声音应一声“是”。
  静寂了一会儿,先前那个语声又道:“周老二;依你的看法,吴芷玲他们应该何时到达?”
  周老二的声音比较苍老,说话侵吞吞,毫无火气。
  “再过一顿饭工夫,也差不多了。”
  他说得慢不算,还要停顿一下,才又道:“梅大人,假使过了一顿饭之久,还不见他们前来,情形便有变化。”
  那梅大人的声音道:“莫非他们猜出咱们在此设伏?”
  周老二缓缓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咱们的埋伏被他们看破,是以不敢前来。另一个可能是他们根本不打算出山。”
  梅大人道:“会不会从另一条路潜离山区?”
  周老二道:“不会,另一条须得走七八天的山路,而且崎岖艰险无比,他们焉肯选择那一条路?”
  这个人的分析,万家愁听了不能不佩服。
  他和吴芷玲当时便是认为那路太崎岖太远,所以决定走这一条路。
  海大人道:“好,咱们等着瞧!”
  万家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侧耳聆听了一阵。
  忽听小罗的声音道:“禀梅大人,天火营当值的二十名弟兄,人人全神贯注,一切应用之物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梅大人道:“如此甚好。”
  接着他转向周老二说道:“最近已很少处分行刑之事,人心大见懈怠,我本想趁这机会,抓一两个轨首,好教他们知所警惕。”
  周老二悠悠道:“对,这些孩儿们若不时时提醒一下,日久玩性生,个个不免怠惰。不过,梅大人您向来严令重刑出了名,他们见是您出马督阵,哪个不要性命的敢懈怠呢?”
  梅大人呵呵笑道:“小子们津明得紧,算他们造化大,哈,哈往下便没有交谈之声,万家愁想道:这一队人马全神贯注意欲暗算于我,不知是什么来历?听起来像是官府,但那梅大人动辄杀人,官家自有国法,岂可随便处斩?忽又转念忖道:“埋伏之人竟有二十余名之多,不知是什么样的埋伏?”
  如果他们是那巡回去的薛鸿飞顾镇国两人所勾来,则他们定必知我武功的厉害。
  他笑一下,反而闭起眼睛,不再向四下张望。
  要知他现下以听代视,连远在数十丈外的低声也听得见,何况近处。
  稍有异动,休想逃过他两耳。
  那条险厌小路的埋伏,究是如何,他还未得知。
  但万家愁平时虽不津明,对敌之时却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头脑缜密,思想敏锐,应变之快,无与轮比。
  目购他已在细心推究敌人摆设下何等样的暗算手段。
  如果只是一般的拦堵截杀,自然无须过虑。
  他想道:“对方派出严令刑重著名的梅大人督阵,可见得十分重视这件事。”
  亦由此可知不是用的寻常截杀手段。
  但在这条小径上能有什么埋伏?上下四面都空荡荡,一目了然,他们能变什么古怪出来?万家愁缓缓睁眼,又站起身。
  目下他气血均匀畅顺,津力弥漫,可怕的内伤暂时潜伏藏蛰,被他以惊世骇俗的武力压制住。
  他虽是一时测不透敌方的埋伏真相,但有一点已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一埋伏绝不简单,不可以等闲视之。
  他略一打量前面危崖四下的形势,心中踌躇忖道:“我是仗着绝快身法,一晃眼间冲了过去,才回转头来收拾他们呢?抑是另寻别法?看那危崖的形势,梅大人布下的二十名人手,必定是隐藏在数十丈高的峭壁顶。
  以此距离计算,任何滚木石头之类,砸将下来,声势固是惊人,但下面的人却不难躲过,除非那些木石能像倾盆大雨地冲泻不停,才无法逃过劫难。
  但以他万家愁的身手,即使木石有如雨下,他还是不放在心上。他傲然一笑,举步向危崖行去。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索性现身出去,大步走上那条险仄小径,看他们能不能奈得我何?才走了四五步,他忽然心急一动,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在他前面十余步,便是一片旷廓斜坡,这片斜坡约有三十余丈,再过去便是参天石壁的险仄道路了。
  由于这等形势,敌方之人若是在斜坡高处放了哨,则只要有人出现,那名岗哨作个手势时,峭壁上埋伏的立刻发动,不论他速度多快,也快不过用手势传递的讯号。
  万家愁默然屹立在疏林内,深秋的阳光从枝叶隙间透射下来,驱走不少萧瑟寒意。
  过了一阵,他循回原路退回去,放走疾奔,不久工夫,已回到吴芷玲藏身的山谷中。
  吴主玲见他回转,登时欢容满面,坚持要他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最后才让他说出探道经过情形。
  万家愁详细说了,最后道:“我不是不敢硬间,谅他们的埋伏也伤不了我。但如果他们发动埋伏之后,使那狭窄的通路阻塞了,你随后要安然渡过,只怕不易。”
  吴芷玲沉沉地叹口气,道:“都是我这个累赘,使你束手缚脚,不能放手去做。”
  她自怨自艾了一阵,忽又道:“可惜他们没有累赘,否则叫他们尝尝这种有力难施之苦。”
  她的态度已变得轻松一些,开玩笑地瞧着万家愁道:“万大哥不如你把我这个累赘送给他们,好不好?”
  万家愁心失灵光一闪,不敢怠慢,注意寻思片刻,才道:“把你送给他们,也是个可行之法。”
  他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吴芷玲吃一惊,道:“万大哥,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万家愁微微颔首,道:“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一个人现身,赤手空拳走过那条险径,他们绝不会发动埋伏,取你性命。”
  他微笑一下,眼光中充满了信心,望着那秀美的少女。
  “一来他们本就想把你活捉生擒回去,二来你若是活活落在他们手中,又可以作为诱我入陷阱的饵。”
  吴芷玲道:“只要你认为行得通,我就敢依你之言去做。我知道你一定会设法救我的。”
  万家愁有如正在破拆武功上的难题一样,是以脑筋比平时灵活百倍,忽又从她的话中得到灵感,道:“你要我救你,对不对?若果他们擒下了你,把你绑起来,又把你从峭壁险径当中之处吊下去,又派人防守,那时候我既须收拾看守之人,又须得把你拉上来,定须耗费一点时间,敌人趁机埋伏,咱们便不容易逃过杀身之祸了。”
  吴芷玲骇然道:“对,对,他们可利用你救我所须的时间,发动埋伏。你…你还是别把我送给他们。”
  万家愁微笑道:“好,咱们改一个办法。”
  吴芷玲道:“我晓得你想改个什么办法。”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一定猜不出来。”
  吴芷玲道:“你是不是设法先收拾那把风的岗哨?”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那名岗哨在敌方其他之人相视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焉能潜近收拾他?若是被敌人发现,立即把通路塞住,咱们便很难飞渡了!”
  吴芷玲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万家愁突然怀疑地瞅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吴芷玲怔一下道:“什么感觉?”
  万家愁一直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像从她眼光中,探索出她内心的隐秘。
  “你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幼稚无知,换言之,你很聪明,心细如发。”
  吴芷玲释然地笑一下,道:“承蒙你的夸奖,我自问并不聪明,但心细却是有的。”
  万家愁摇摇头,直到这时才移开眼光,转投向碧蓝长空,缓缓自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的聪明才智,胜过无数的人。她一直暗示我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被敌人算计……吴芷玲露出茫然之色,凝视着万家愁。
  她有很多心事,堆积起无数忧愁,可是却无处可以诉说。
  万家愁目光如电迅快查看她一眼,便又道:“但也许我猜错了,我对世间上每个人都存着怀疑之心,对你竟也不能例外。”
  他停歇一下,话题回到出山这件事上,道:“我打算变个戏法,让大家开一开心,来,我们一齐动手,用树枝干草扎一个假人。只要是人的形状就行啦。”
  他们马上动手,假人很快就扎好了。
  吴芷玲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这个假人一点都不像,你的戏法一定变不成。”
  万家愁道:“一定变得成,咱得走着瞧……”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来到危屋前那片旷朗斜坡附近,当然是躲在树林内。
  万家愁摄神运功,查听一下,低声道:“妙极了,坡项的岗哨已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小罗,我认得他的声音……”
  他倾听了一阵,又道:“小罗说周老二这个猛头军师,见咱们迟迟未现身,生恐有变,因此派他过来帮忙查看……”
  他闭口听了一会儿,又道:“原来他们用手语跟崖顶的人通消息,这更好了,有商有量,才不会冒冒失失发动埋伏……”
  在那片斜坡上,乃是百数十块巨大的岩石。
  故再过去一点的峭壁上面的人,月光被这些巨岩遮断,看不见这片斜坡,也看不见来路动静。
  他们派了岗哨伏在岩石上,一方面瞰视来路和斜坡,一方面又可与峭壁上的人用手势通消息。
  小罗是个体格瘦长健壮的汉子,眉目间露出津悍之色。
  他仰头向峭壁顶望去,只见梅大人和周老二都俯视着他。
  他们已经用手势交谈过,那小罗刚刚报告说毫无动静,忽听身边一直向下面监视的人匆匆道:“来啦,他们来啦……”
  小罗连忙打手势报告上去,接着亲自查看,只见林木转角处,出现了两个人和一匹马。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青色长衫,头脸蒙着青布,是以面貌无法看见。
  女的长得甚是年轻貌美,靠贴着那蒙面青衣男子,停在树下说话。
  那匹马驮着尸体,用毡子盖住,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
  他们的手语甚是津妙,因此峭壁上的梅大人和周老二对于崖上的情况,知道得十分详细。
  梅大人是个短小津悍的汉子,浓眉大口,杀气迫人。
  腰间佩着一口两尺不到的短刀,手中拿着一根鸭卵粗齐眉长短的金棍,一望而知份量极重。
  那周老二倒也长得一表斯文,两鬓皆白,端秀的五官显示出年青时必是个风流俊秀的人物。
  手中提着一口连鞘长刀,说话慢吞吞的毫无火气。
  梅大人声音中充满了暴躁。
  “直到现在才到,还带着一个死人,搞什么鬼。”
  周老二道:“这个死人八成是秦大贵,那荒山之中,想找一个尸体可真不容易。”
  梅大人眼睛凝视着底下,口中道:“把老秦的尸体带着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拿秦大贵的尸体换回点什么不成?”
  周老二道:“这可说不定,再看看他们的动静便知道了。”
  梅大人鼻子中哼一声道:“他们停步不走,有何用意,咱们别被这兔息子给耍啦……”
  周老二道:“定须叫小罗着牢那蒙面人,这厮可能有什么花样他们目注下面的岩石那儿小罗和另一个弟兄都在监视敌方的动静,一面用手频频向上面报告。
  梅大人眼中射出凌厉迫人的凶光。
  “哼,总算有行动了。那蒙面人狡猾得紧,叫吴芷玲牵马先过,他站在老地方监视。
  嘿,嘿,吴芷玲先走最好,咱们还可以有一个活的到手。”
  他们沉默了一阵,梅大人又道:“好家伙,连吴芷玲也按兵不动,好,他们把尸体先送还给咱们,老子就照单全收。”
  发动埋伏的命令,须得由他这儿发出,因此他不发令,埋伏在峭壁上的人便全无动静了。
  周老二道:“小罗说那吴芷玲跑回去跟蒙面人商量,他们商量什么?为何要在斜坡的这一头,与悬崖仄路离得那么远?”
  梅大人道:“咱们埋藏火药之时,有没有留下痕迹?”
  周老二道:“照理说应该不易查看得出,您也知道的,咱们天火营干这等活儿已有千锤百炼之功,哪有留下明显痕迹之理?”
  梅大人转眼瞧瞧峭壁另一端的岗哨,道:“那匹马驮着秦大贵已走了大半路啦。这样吧,待我瞧瞧老秦致死的伤势,便知那厮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周老二突然骇然变色,瞪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茫茫空间,道:“不好了,只怕那马匹驮过来的不是尸体,那就糟了。”
  梅大人沉着脸,对他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糟什么?就算不是秦大贵,也不会是一大袋火药,怕他何来!”周老二急急道:“梅大人,赶紧下令全力发动埋伏!”
  他的语调跟平常那种慢吞吞大是不同,故此特别予人以十万火急之感。
  梅大人心中一震,暗想这周老二向来老谋深算,讲究的是不动声色。
  此时忽然大改常态,可见得事情甚是严重紧急。
  但这道命令又不可以轻易发出,因为在那条宽仅尺许,二十余丈长的悬崖厂径上,已埋藏了数千斤火药,他只要命令一下,登时整条仄径都化为乌有。
  炸毁了仄径一点也不使他担心,问题是正点儿还在斜坡那边,与吴芷玲在一起,这一次的埋伏威力若是被他得见,而又收拾他不了,日后此人必将大有戒心,处处提防,那就很难再有除他的机会了。
  梅大人迟疑了一下,周老二忽然又急急道:“梅大人,万万不可发动埋伏。”
  梅大人瞪他一眼,道:“究竟要不要下令?”
  周老二轻轻叹息一声,道:“来不及了,依在下想来那匹马驮过来的不是死尸,而是蒙面人。”
  梅大人猛可醒悟过来,道:“哦!他用瞒天过海之计,那么在斜坡那边的人,不是蒙面入了?”
  周老二点点头,道:“只要多准备一件长衫,弄个真人或假人都行,小罗他们一时之间,绝难看破其中的古怪。”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是蒙着青巾的万家愁。
  他不声不响,瞧这两人几时才发现他。
  梅大人沉吟一下,道:“那厮除非已经发现咱们的埋伏,深知难逃粉身碎骨之祸,才会使用这等计谋。”
  周老二道:“有些人不必用眼睛,就能得知一切。”
  万家愁心中不禁泛起佩服之感,忖道:他居然晓得我是用潜听之术,从他们对话中查出蹊跷,这人实是厉害得很,大可以跟智慧仙人阮云台斗上一斗。
  只听周老二又道:“大凡武功造诣能达到惊人的境界,此人必定智慧甚高。在下只怕咱们反而有粉身碎骨之祸。”
  梅大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且问你,那厮就算诡计成功,安然渡过了这条仄径,便有何作用?嘿,嘿,他孤身一人,谅他也没有什么作为。”
  周老二不敢过份顶撞,只能微微摇头表示心中的不同意。
  梅大人又道:“依我看来,那厮武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周老二道:“梅大人敢是眼见那厮不敢现身冲过仄径,是以估计他的武功不算高明?”
  梅大人道:“正是如此,普通来说,武功若是不错,这条悬崖仄径总共才二十许丈长,岂有不敢强冲之理!”
  周老二道:“但若他强行通过,纵然咱们埋伏伤不了他,却足可以毁损阻塞了那条小径。在下认为那厮会有此顾虑,才施展计谋来一个暗渡陈仓。”
  两丈外的岩石后,传来鼓掌喝彩之声。
  万家愁随着掌声行近一点,道:“猜得好,老梅你不行,我瞧你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梅大人先是一愣,这个敌人居然能潜伺在侧而自己竟然全不知觉,来得又这么快,真与鬼魅差不多。
  只是他向来也颇为自负乃是才智机变之人,如今被蒙面人指为有勇无谋的匹夫,不由得怒火上升,慎目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万家愁目光在周老二面上转了两转,透出有点古怪,周老二机伶伶打个寒噤,心想这个神秘敌人不知打什么主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本人万家愁是也。”万家愁冷冷道:“薛鸿飞他们没有提起么?”梅大人感到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对方,听他口音,年纪定是在二十许之间,但武功却高得不可思议,这等事真有可能么?他修习武功的时候充其量二十余年,焉能达到这等境界?他迅即压抑住心头怒火,冷静迅速地思考一些问题。
  “尊驾的大名兄弟已经听过。”他面上禁不住现出狐疑之色。“但万家愁当真就是你?
  我看不见得吧!”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本人是不是冒牌货,老梅你试一试便知,何用多言!”
  他瞥视梅大人手中的金棍一眼。
  “你气势还算坚定强大,略可弥补棍法的不足。但你今日不幸碰见我万家愁,五招之内,就要叫你跪地求饶。”
  梅大人固然暴怒得哇的大叫一声,连周老二也大大不服气,插口道:“万兄此言差矣,梅大人就算最后赢不了你,却也万无五招之内便跪地求饶之理。”
  他见万家愁显得很注意聆听的样子,又道:“当然啦,如果万兄人这话只不过想激怒梅大人,那便罢了。若是当真,连在下也绝对不能相信。”
  梅大人怒声道:“好小子,多言无益,咱们在武功上见个高下说时提起金棍,跨前一步。
  他勇悍过人,还未出手,森严的杀气已罩住对方,果然气势强大之极,平常的人定必心寒胆落,失去了动手拼搏的勇气。
  万家愁当此之时,反而抬眼望天,连瞧也不瞧他一眼,笑道:“很好,五招之内,定必教你跪地求饶。”
  他似乎很有把握,并不是信口胡吹的。
  周老二提高声音道:“梅大人,请暂勿动手,听在下一言。”梅大人意声道:“你说,这龟孙子真会损人?”
  万家愁冷冷淡淡地道:“我讲的是真,并不是存心损你。”
  周老二接声道:“若是真话就好办了,梅大人赏在下一个面子,待在下争一头彩。”
  梅大人心中确实气愤之甚,懒得开口。
  周老二又道:“万先生,如若你在五招之内,能使梅大人跪地求饶,在下没得话说,自是任凭发落处置,还主动地替万先生办一件漂亮之事,总能让你感到满意才算数。”
  他说得又快又清楚,眼见双方都没有其他表示,又接着道:“若果万先生五招之内办不到,便不得为难我们,各走各路,日后相逢再算新帐。您看这个法子使得使不得?”
  万家愁冷笑一声,他的面孔被青布蒙住,因此表情如何无人得知。
  “这个办法也许行得通。”
  周老二听了这一句,浑身已经轻了千斤似的,暗想老天爷帮帮忙,万万不可让这厮改变主意才好。
  只听万家愁又道:“不知周老二你的意思,老梅是不是同意?”
  周老二先发制人,应声道:“海大人自然要赏在下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