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剑神传》
第三十九章 仗义解围魔头皈正，热心救火朱剑无痕
他当先一步一步走去，上官兰跟在后面，但听那些野鸟发出震耳欲聋的一片哀鸣声，奋力后退。无奈早已挤住退路，欲退无路，转眼间又有数十只跌坠地上。
魔剑郑敖道：“咱们往后退，看看如何？”
两人一起后退，退回门内，相隔已远，地上的野鸟本是最顽健凶猛的，登时振翅而起，拚命向后飞冲，尖喙利爪到处，羽毛纷飞，血雨乱洒。
郑敖道：“奇怪，看起来也许是我们能够克制这些凶残成性的野鸟。对了，一定是你，我刚才出去时，还曾和它们血战一场哩。咱们不妨缓缓出去，把这些野鸟全都驱退，看看这条甬道通到什么地方？”
史思温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法参加，为的是他们两人都对自己非常不满。自己凑过去，也不过白白挨他们冷眼。
郑敖和上官兰逐步前进，本是如潮涌飞进来的野鸟如今已渐渐能够退飞出去。
走到转弯之处，只见野鸟群也退了两丈余远，珠光到处，忽见野鸟群刚刚退出的地面，露出一个人的双腿，却是俯伏地上。
转眼间野鸟群多退一点，便露出那人全身，但见他背上所有衣服完全吃鸟爪抓碎，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上官兰是个大姑娘，不敢再看。
魔剑郑敖诧想道：“那野鸟爪何等锋利，我有一身气功，尚且挡不住鸟爪一击，这人衣服尽碎，但身上却没有伤痕……”正在想时，那人倏然一动，翻身坐起，这一来可就变成赤身露体。
魔剑郑敖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勾上官兰的手臂，勾得她背转身去。这才沉声喝道：“老妖你不看看身上，这副模样，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那个浑身赤裸之人，正是老妖费选，此刻他也是难堪之极。原来在这条甬道尽头，仍然是被野鸟布满的地面，不过有石板盖着，野鸟不能进。此所以庞仁君濒死之际，留字说过要入此洞，必须杀生，便是说必须杀死好些野鸟，然后以极快手法，把石板掀开闪入甬道。
费选败在史思温剑下，因有诺言，不能再战，便心生毒计，仗着自己一身天玄气功，不畏鸟爪。便推开石板，先撕开一只野鸟，用血腥引动鸟群飞入来。走了一半甬道，便俯伏地上，运气护背。虽然无数鸟爪抓过他的背上，但他的气功已臻化境，除了衣服尽皆粉碎之外，身上丝毫无伤。
谁知对方居然有驱退野鸟的能力，眨眼间鸟群退开，他因俯伏地上，耳中鸟鸣极为嘈杂，根本不知道鸟群在退却。及至露出全身，这才惊疑起来，前面的衣服完全掉下，竟变成赤身露体。以老妖成名多年的人物，如此形状，本就羞愧难当，再让郑敖出言讥嘲，登时无地自容，厉叫一声，直扑入鸟群中，抢路而逃。野鸟惨鸣之声大起，晃眼老妖已无踪迹。
郑敖和上官兰一步一步把野鸟驱出甬道，走出外面一看，只见这附近数丈方圆，没有一只野鸟。
史思温追了出来，问道：“郑大叔，我师父在什么地方，可否见示？”
魔剑郑敖冷然道：“现在他在何处，却不知道。”
史思温在心中叹口气，但口中却倔强地不肯再向上官兰分说。须知他已立誓代替师父入玄门，充当崆峒山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今生永无娶妻之望。上官兰纵然对他不生误会，却也无法结合成神仙美眷。
魔剑郑敖领着上官兰，一路向西北走去。上官兰走了数丈，还听不到史思温追上来向她解释赔罪的声音，气得珠泪夺眶而出，恨恨地把手中玉笏一扔，飞上半空，把一只野鸟打死。旁边一只身体特大的野鸟，双爪抓处，把玉笏抓住，展翅冲起，不知去向。
史思温看不见他们身影之后，叹息一声，回身走入甬道，跟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心情正在极端沉重之际，是以倒喜欢有个黑暗的地方暂时躲藏一下，于是走入石室，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息。
隔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步声，史思温心灰意冷地听着，动也不动。石门边人影微晃，倏然间全室大亮，一团青荧荧的光华向史思温缓缓飞去。史思温目光一扫，已瞧见门外倩影一闪即逝，虽然仅是惊鸿一瞥，但她脸上那种怨恨幽怜之色，已十分清晰地刻在史思温心头。他仍然木然坐着不动，那团青荧荧的光华打在他面上，然后滚在他怀中，却是那枚“夜明珠”。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惘然起身，举目四瞥这座石室，只见好几个石架均已空空如也，那边地上摆着一个青玉制的“王母盘”。他懒散地看了几眼，心想这些宝物假如没有人看重的话，还不是废物……
当下把朱剑剑鞘取了，缓缓走出石室，那颗稀世之宝“夜明珠”，也藏在囊中。
走出甬道，只见外面差点又布满了野鸟。他一出去，这些野鸟都受惊似地飞起来，他也不明其故。
念头一转，便向陈红英的家走去。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斜阳刚落，暮风吹出一片凄凉的天籁。他落寞地走入村中，村人惊相走告，转眼间陈红英冲出来。
史思温见她无恙，料是那寒星冷玉的灵效，这时怕再缠夹下去，自己实在非常心烦，便转身疾走，眨眼间已越过几座山峰。他听那魔剑郑敖提起过要带上官兰赶返襄阳菩提庵，虽然没有意思追上她，但此刻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便向襄阳而去。
走了几日，忽然听说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已经发出好些帖子，邀请几个武林高手到襄阳红心铺去，参观他和石轩中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决战，时间在半个月后便举行。
史思温听到这消息，不由得振奋起来，暂时抛开心中的创伤，因日期无多，便急忙赶路。
剑神石轩中的大名本来就震动天下，这次在碧鸡山上战败，跳下悬崖。天下知道他没有死的并没有几个人，这时忽然传出于叔初要和他比剑的事，登时轰动了江湖，一方面奇怪石轩中如何又能不死，另一方面这两位都是剑家中的一等高手，平日谈论起来，为了他们的高下，总有一番争辩。如今他们不但碰上了，还公开向天下宣布，因此大家都有机会去参观。这件盛事，不须数日，便传遍了宇内。
沿路上史思温发现了许多同路人，一望而知都是武林健者，大家都行色匆匆，向襄阳的方向赶去。他心中明白这些人都是由南方赶到襄阳参观这一项天下第一的比剑盛会。晚上落站或是路上打尖时，随时随地都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
大部分人都因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威震武林多年，剑法一向号称第一，加上多年修为，功力深厚，故此都认为于叔初稍占上风。
史思温听多了，也暗暗替师父担忧起来，心想可惜自己不知师父所在，否则早上两日见到他，便可以把自己新近得到的天玄秘录献给师父参考。这本秘录之内，遍载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玄阴真经以及于叔初的碧螺剑法，也有记载。但因这本秘录时间在于叔初出道之前，故此由于叔初发扬光大的碧螺剑法，所载有限。不过这样已可供参考之用。自己这一路上潜心体味，已感到获益良多。
看看还有三日路程，便可抵达襄阳，但距比剑之期却尚有五日之多。史思温已买了一匹马代步，揽辔缓行，心想不必到得太早，看这情形天下武林之人，俱都闻风云集襄阳，一定找不到宿处，但不如慢慢走，恰恰赶上比剑大会，最为上算。
在路上屡屡碰面的旅客们，大概也是同一心思，故此都一改前几日拚命赶路的办法。
中午时分，街上一家饭馆几乎被他们挤破。史思温意态阑珊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吃饱之后，付账出门，牵马出镇。
蓦地发觉有异，原来此刻所有的人都纷纷避开他，因此他本来落寞的心情，加上一层孤独的气氛。但他毫无兴致理会这种特殊的情形，出了镇外，便上马徐行。忽地一骑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到了他身边时，速度立缓。
史思温抬目一瞥，只见马上人面目清俊，一身书生装束，腰间悬着长剑，朗目含威，正深深凝视着他。史思温自然不会害怕，也自凝目打量，第一眼就感到这年纪极轻的美少年，一定是正派之人。再细看一眼，却禁不住微微一笑。
那美少年长眉轻轻一挑，眼中微微露出愠色，大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史思温并不计较他挑衅的语气，好声好气地道：“没有什么，我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而已！”
那美少年见他答得和气，长眉又是一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暗想这美少年不免太过咄咄逼人，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如换了别人，多半立刻就得打起来。但他仍不生气，心想这些人都是来看师父和碧螺岛主于叔初比剑，自己倒不便提及师父之名。当下应道：“尊驾与我不似有订交之意，何必问我姓名来历？”
美少年尖锐地哼一声，道：“早晚我会知道你的来历！”
史思温笑一下，不去理他。美少年一抖缓辔，跨下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史思温这时才觉得这一场闷气受得太莫名其妙，真想追上去，反过来盘问盘问他。但他毕竟天性忠厚，又得石轩中数年熏陶，气量宽宏。只闷了一会，便自放开此事。
又走了数里，身后蹄声大作，回头一望，只见两骑衔尾急驰而来。史思温看看路面不宽，生怕彼此碰上，便勒马躲开一旁。
这两骑电掣风驰般从他身边掠过，史思温神目如电，迅速一瞥，已瞧出前骑是个六旬左右的人，身上装束朴实而大方，气度威猛，彼此一掠而过时，目光碰了一下，都感出彼此目光极是锐利。后一骑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剑眉虎目，气宇不凡，身上衣着甚是华丽。
这少年似乎是纵马疾追前面的老者，是以目不旁瞬，看也不看史思温。
眨眼间这两骑已驰出里许，史思温方在猜想那老者是什么来历，何以气度威猛，令人震慑。
忽见那两骑转回来，迎面碰上，老者便勒住马，那对锐利而又威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以及坐骑转了一匝。
史思温拱拱手，道：“老丈去而复回，莫非有什么指教？”这两句话如出在别人之口，在这种情势之下，必定是反面的意思。但史思温的表情和口气都万分诚恳，令人不能忖想他乃是质问的意思。
那老者微咦一声，含笑拱手还礼道：“老夫此举阁下一定觉得奇怪，但老夫在说出原因之前，敢问阁下贵姓大名？阁下身悬宝剑，想是武林朋友，未知师承来历可许见示？”
史思温在马上欠一欠身，道：“老丈下问，本应据实奉闻，但小可另有苦衷，不便奉告。”
话犹未毕，老者呵呵一笑，道：“没关系，这是每个人都免不了的遭遇。阁下既然对老夫相见以诚，老夫不妨告诉阁下，你坐骑上印着甘凤池的表记，看来你似乎尚未知道，特此奉告，前途有缘，或会再见！”说罢勒回马头，如飞驰走，那少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也自驰走。
史思温愣了一会，跳下马来，细心一看，果然在鞍后显眼之处，有一块寸许大的粉痕，却是一个极为清晰的拳头。
他点点头，忖道：“是了，想那甘大侠名震海内外，以神拳纵横湖海，故此他的表记是一个拳头。哎，怪不得那些同路之人，本来已点头招呼，但今日却全都避开我，敢情甘大侠有事牵连上我，那些人以为我是甘大侠的对头，故此都忙忙躲开。”史思温想毕笑了笑，也不把那拳头表记擦掉，径自上马，缓缓前行。
他心中坦然得很，因为甘大侠纵然找到头上，第一师父和他是老相识，决不会怎样，第二他并没有丝毫过失，甘大侠如果来势不对，一定是发生误会。
现在他可就想到那位老者，不知他是什么人，从他的眼神中，已看得出乃是卓绝一时的内家高手。假如是正派高人的话，定然和甘大侠有点渊源，则他怎会把这个表记告诉他？如果是甘大侠的对头，这就更加不可思议，甘大侠威名满天下，几乎没有谁敢和他作对。即使有人不买甘大侠的账，也须是星宿海老怪或碧螺岛主于叔初之流，方敢如此。
这一来可就使得史思温迷惑不已，缓缓走了十余里路，忽见一匹马从道旁林中冲出来。
史思温见那马上没有人骑坐，已自惊讶。纵马上前，一瞥之下，倏然吃了一惊，敢情那匹马正是刚才那一老一少中少年的坐骑。
他虎目一瞪，心想此事必有蹊跷，念头一转，便纵马入林，纵下马背，把坐骑系在林中。然后自个儿向林中深密处纵去，眨眼间穿出此林，却见前面是座山岭，不甚高峻。
史思温最近在山中转得多，甚有经验，估量岭后必有平坦的斜坡，当下疾跃下去。
刚刚到了峰腰，岭上陡然出现一人，尖声道：“来的是什么人？”
史思温抬头一瞧，不由得吭了一声，敢情岭上之人，正是那年纪极轻的美少年。只见他横剑作势，意态汹汹。
美少年这时也看他的面目，尖声笑道：“原来是狐群狗党赶到，那老头子快要死了，你还敢上来么？”
史思温心知他说的老头子，定是指那老者，心中暗怒，一面纵上去，一面道：“假如我逃走呢，你怎么样？”
美少年尖声道：“除非你长了翅膀，不然看你如何逃走法？”
史思温见他连颈都红了，不由得暗暗好笑，一跃则上，冷笑道：“我像是逃走的么？你的样子虽凶，却吓不倒人。”
转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从这岭上下去十丈之处，四个人正在厮杀。
地上躺着三个人，身上俱有血迹，想是已被人击毙。他眼光到处，已看出厮杀的人的形貌。
那四个人却不是捉对儿拚斗，而是以三敌一。被三人围攻的正是早先见到那老者。
只见他一手舞刀，一手按住背上的人，敢情在他背上，负着那个华服少年。
这一老一少俱都身染血迹，分明已被数创，但那老者一敌三，手中刀却舞得星飞电掣，气势威猛。
他可没有功夫细瞧那三个尸横就地的人，其中有两个身旁各各横搁着一样奇形兵器，乃是两个钢圈扣在一起的外门兵器。
这时那老者虽然骁勇之极，但一来众寡殊势，二来他身上已受伤，三来他背上有人，相当累赘。
是以史思温匆匆一瞥，已发觉那老者形势危殆，当下怒哼一声，拔出长达四尺的朱剑。
美少年“呛”一声亮出长剑，冷笑道：“且看你配不配用那等宝剑！”
史思温蓦然如有所悟，问道：“原来你是看上我的宝剑么？”
美少年冷笑一声，道：“神兵利器，有德者居之，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虎目一瞪，道：“我坐骑上的表记也是你弄的么？”
美少年不知怎的，好像被他的目光所慑，心中微怯。但瞬息间便将转过来，失声道：“不错，正是我印上去的！”
史思温心想看在甘凤池大侠的份上，饶你一死，但却要略略教训一下。口中大喝一声，朱剑起处，划出一道红光，宛如奔雷掣电般直奔对方面门。
美少年见他出手奇快，容色一凛，忙忙斜剑疾撩。史思温看出他这一招乃是华山剑法。冷冷一笑，蓦一振腕，欻忽间已刺出三剑。
剑尖幻化出三点星火，一齐向对方面上“印堂穴”，胸中“玉堂穴”与及小腹的“气海穴”三处刺到。
美少年口中尖喝出“碧螺剑法”四个字，但手上却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拚命向右后方跃开。
史思温功力精纯，尤其是脑筋灵敏，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是以脚下早做准备。
美少年一退时，他已如影随形，跟踪急扑。这时三点红星已剩下一点，指着对方面门的“印堂穴”，只要他手腕一沉，对方立刻便得尸横就地。其时两人的身形仍在飘动中，美少年面目失色，那对射出任性光芒的美眸竟然闭上。
史思温冷冷道：“你再回去多练十年，才可到江湖上欺负人……”话声甫歇，那柄朱剑已化为“寒鹰拍翼”之式，一溜红光，直向对方手中长剑划去，“呛”的一声，对方的长剑脱手射上半空。
史思温身形不停，直扑向岭下，脚方站地，回头一瞥，只见那美少年掩面踉跄数步，一交跌在地上。他心中似乎较为舒畅，暗想这种狂妄的人，若然不是甘凤池大侠及另外一个缘故，非在他面上留下一点记号不可。正因他对这少年的行为极为不满，因此连带也对岭下围攻老者的三人也存了敌念。
相距尚有两丈，他舌绽春雷，大叱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那三个围攻老者的人，一个是妙龄姑娘，身量颀长，面目姣丽，有亭亭玉立之致，用的是长剑。剑法凌辣迅速，竟是峨嵋派罕见的“七煞剑法”。
一个是五旬上下，留着三绺黑须的人，身上本来穿着长衫，但此刻已掖得非常利落。手中使的是吴钩剑，剑法精奇，内力甚强。
另一人是个矮瘦的中年汉子，双手各持一柄金爪锤，锤风猛烈异常。显然这人体极虽然矮瘦，膂力却极是雄浑，最难得的是他用的是沉重兵器，招数以凶猛为主，但偏生身形极为迅疾，滑溜无比。
只见那姑娘一剑刺在老者背上少年的腿上，那少年哎一声，却不动弹，生似负伤已多，虽然这一剑疼得很，却无力动弹。
老者怒嘿一声，抡刀如风迫退那姑娘，倏然跃出战圈。但那手持金瓜锤的矮瘦汉子包抄得快，转眼又把老者缠住。
史思温在这边大喝一声，以及说的几句话，那边的三人宛如不闻，似乎更加用力追攻。
史思温朱剑一挥，跃入圈中，剑尖一颤，飞出两点红星，其一点在一颗金瓜锤上，另一点却疾取那长身玉立的姑娘。
矮瘦汉子噫一声，手中金瓜锤险险握不住，虽把得牢，却也荡开老远。
那长身玉立的姑娘剑法极佳，刷一剑撩到他手腕上。史思温身形一歪，居然绕了开去，奇快无比地一剑架开黑须老者的吴钩剑，跟着又是一剑攻向那姑娘。
那老者乘跃出战圈，长长透一口气。战圈中那姑娘和矮瘦汉子几乎在同时间喝道：“这厮是玄阴教的！”喝声中“刷刷”连声，两剑双锤如雨点般急攻史思温。史思温心中一凛，暗想这三人俱是武林高手，自己万万无法取胜。
不敌之念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心中却毫不畏怯，手中的四尺长的“朱剑”一圈一震，手法神巧无匹。但见一大片红光潮涌而出，刚好封住四股兵器。这一招乃是玄阴十三势中“虾蟆吞月”之式，奇诡之中，暗蕴天地至理，剑光暗生磁力，是以能把剑光本来彀不着的部位，也封蔽得十分严密。
对方那长身玉立的少女，手中长剑本来从他侧面空隙处攻到，谁知剑尖一歪，竟自刺的史思温那一片红光上，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金铁交鸣声。
那三人倏然分散，各站一方，包围住史思温。黑须老者横剑喝道：“大胆狂徒报上名来，玄阴教似乎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史思温淡淡道：“不错，根本我就不是玄阴教的。”
那矮瘦汉子皱眉道：“这厮我可有点儿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声音中微带忿意，敢情他刚才双锤贯足阳刚之力，全部击在对方剑光上，但对方不但纹丝不动，反而有股潜力震弹回来，震得他双腕微微发酸。
须知鬼母冷婀仗着练成了玄阴真经，便称雄天下，无人能敌，那玄阴真经自然具有神鬼不测的威力。史思温使出玄阴十三式中的奇招，暗中发出磁力，吸引对方兵器完全击在剑光上，若然这一招不能因力生力，岂不是自讨苦吃？
史思温心知自己曾在碧鸡山上现身，由师父授予本门秘箓和“救命潜踪锫”等物，然后才自坠悬崖。其时天下武林高手，云集山上，这矮瘦汉子可能是其中之一。这刻当真怕他记起来，一语喝破。眼光一闪，只见那老者打个手势，当下微微一笑。
那美丽少女怒声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何不敢说出来！”
史思温却应声道：“好！”
对方三人都凝神戒备，却不动手，等他说出自己名字。史思温应了一声之后，歇了一下，才仰天大笑道：“各位小心，我可要失陪了！”
说到末一句，红光暴涨，直取那少女。少女美眸中射出怒光，长剑一挥，使出七煞剑法的奇招，眨眼间刺出六七剑。这七煞剑法一向以迅疾毒辣见长，而这少女不论功力或剑法，均已登堂入室，这一招使出来，其有鬼哭神号之威力。
史思温明知自己只须一招“亡龙偕逝”，便可迫开敌人，冲将出去。但师门剑法如今天下皆知，如若施展出来，不啻自供姓名来历。虎目一眨，剑光蓦地掉头，疾向黑须老者卷去，左手一招“和尚撞钟”，把劲袭而至的金瓜锤击得直荡开去。
黑须老者连换三招，都没法迫使对方停步，自家反而一闪。史思温长啸一声，乖隙冲出，竟自绝尘而去。
矮瘦汉子捧锤怔道：“那厮的少林拳法可真高明！”
黑须老者面现惭色，跌足长叹一声。那少女本来要衔尾追去，但因这两人都不动身，自忖纵然追上，但独力难支，只好目送史思温和前面那背负着华服少年的老者，雷响电驰地消失在山林之中。
黑须老者又叹了一声，道：“这回把大仇家放走，只怕后患不少！”
矮瘦汉子夷然一笑，道：“曹老哥不必多虑，我们还未曾出全力对付呢！那老魔只要肯出现，总有法子收拾掉。倒是今日劳动珠姑娘之处，令人感谢盛情！”
黑须老者道：“若不是珠姑娘及时应邀赶到，我们怕伤亡还要惨重些！那老魔仗以成名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一撒手间，便毁我三友性命，这血海深仇又多了一笔。”
且不表他们在此谈论，单说史思温跟着老者身后，一直翻过四座山峰，回头见没有追兵，心想自己今日伸手，不过是为了看不惯以众凌寡的局面，加之这老者曾经好心告诉他马身表记之事，是以出手相助。目下事情既了，又无人追来，正好任那老者自去。心意一决，蓦然停步。忽见那老者打个趔趄，跟着脚下绊着一块石头，竟然一交跌在地上。
史思温摇摇头，忖道：“这位老者力敌多人，看来如不是因背上少年而分心，那些人还难他不倒。但后来身已负伤，尚自支持住残局，直到现在奔驰好一段路程，筋疲力尽。这一交跌倒，心力一懈，一定爬不起来，可能就此丧命荒山之中呢……”一面想着，一面走上去，只见那老者趴在地上，不停喘气。
史思温微讶忖道：“此老功力之精纯，真是平生罕见。看来他犹有余力，不知何故仆地不起？”
他取出本门灵药“护心丹”，便要喂给老者。那老者却微微偏侧开头脸，道：“灵丹之馈，老朽不敢当得，但请少侠把老朽背上的孩子扶起来，老朽略略歇息，便无大碍！”
史思温为人度量宽宏，并不怪人家不接受灵丹，如言把那华服少年抱起来。
只见那老者趴在地上，闭目休息，片刻间头上白气蒙蒙，向空中蒸发。史思温讶异地瞧着这老者运行极上乘的内功治疗创伤，兼且恢复元气。
这等内功造诣，天下能臻此境地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时他才恍然那老者为何不爬起来，敢情他要借地气帮助运功。他暗自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记起此种内功心法，正是昆仑派的独门秘奥。
片刻间那老者爬起来，目光极为诚恳地注视着史思温，道：“赐援之恩，感铭五内，容日后再图报答。目下老朽必须急救这孩子，未暇叙谈，少侠千万宥谅！”
这位老者说话简洁有力，气度不凡。史思温忽然生出好感，含笑道：“老丈请便，那些小事不必提及！”
老者从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白色的丹药，登时清香四溢。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两粒放回瓶中，只留一粒。那老者动作虽然小心，但极为迅速。史思温方想这丹不知何名，这位老丈何以如此宝重。只见老者手中蚕豆大的白色丹丸，刚刚送到那少年唇边时，已显然细小了一些。
此时清香更浓，吸入鼻中，令人神清气爽。史思温猛然醒悟，忖道：“是了，此丹正是昆仑派‘雪草丹’。听说此丹见风便化，刚才已现示这种征象。这位老者乃是昆仑派中高手无疑，但令人奇怪的是昆仑一向超然于武林是非圈外，为天下诸大正派之一，既是昆仑高手，何故受甘凤池大侠方面的人攻击。最使人不解的是早先围攻的三人中，那长身玉立的姑娘，竟是峨嵋派罕见的高手，七煞剑法已具极上乘火候！她为何也参加攻击这位老丈？”
那少年服丹之后，片刻间便自醒转，一跃而起，浑身好多处伤痕，此时恍如完全复痊。华服少年叫声“师父”，声音中透出童稚亲热的味道，加上那天真的表情，使得史思温立刻改正想法。原本他看那少年总有十七八岁，现在却估计他不会超过十四岁。
老者含笑道：“小雷，刚才你害怕么？”
小雷摇头道：“我不害怕，但连累师父你被那几个不讲理的东西打伤，我真气死了！”
老者道：“那倒不要紧，我如不是不想再结深仇，曹老头早就让我砸死！倒是后来那峨嵋派的姑娘，数年之后，功夫精进如许。”
史思温道：“在下可以请问那是怎么一回事么？我想日后定然有机会和他们相逢。若然毫不知情，只怕被人家质问得哑口无言。”
老者含笑道：“老朽适才因少侠似欲转身他去，是以仆倒地上之后，竟不起来，为的是引少侠过来，以便将事实奉告！”
史思温微微一笑，静等他说下去，心中却暗暗惕然，只因这位老丈心思灵敏，计谋极多，这是从他引自己过来这一点便可看出。
老者略略整理一下衣服，便道：“老朽一生纵横江湖，对敌交锋，从来未曾逃走过，这一次突围而逃，同时又要仰仗少侠之力，实是老朽平生第一遭呢！”
史思温听他口气极大，同时说话时神情威猛，自具一种迫人尊严，不由得极为相信地道：“在下也看出老丈不是寻常之人，这一点决无疑念？”
老者笑道：“老朽并非坚持要少侠相信，不过要说明一事，便是老朽开始的时候，不施杀手，实在是一改故习，不肯再结仇恨……”他看到史思温面上掠过一丝茫然之色，便严肃地微笑一下，继续道：“少侠也许听不明白，还是待老朽从头说起。”
“老朽本已决心退出武林的是非圈子，无奈不由自主，囊昔手段太毒，以至遍地仇人，今日之事，丝毫不算稀奇。”
“当年老朽显盛之时，鬼母与我相见，也得降阶相迎。以老朽挣得这种地位，与及昔年所作所为，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老朽忽然肯修心养性，决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正是老朽目前遭遇的难题。少侠你也许能够体会到老朽处境甚窘，因为老朽虽说不想再在江湖上角逐称雄，争一日之长短，但碰上对头，却也不便向他们委婉解释，这便是老朽的难题！”
史思温颔首道：“这种处境和为难之处，在下体会的出来！”
“老朽复姓诸葛，名太真，外号便以老朽擅用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为人所知！”
史思温笑道：“除了是昔年领袖大内群雄的诸葛老丈，鬼母决不会卖账。”
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微叹一声，道：“老朽昔年之事，少侠居然也知道，这就不须老朽饶舌。刚才围攻老朽的三人，一个是江南七侠的曹仁父，一个是江北名家万夫莫敌吕振羽，他的兄长吕振宫当年也是一时之雄，却死在老朽双圈之下。另一个乃是峨嵋派苦庵一派的后起高手，数年前曾入宫禁，让西藏密宗第二位高手萨迦上人所伤，其后因得皇室德贝勒庇护，加上那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忽然现身，终于让她遁走。
曹仁父和吕振羽已缀上老朽数日之久，但因势孤，未敢与老朽为难。老朽虽然不想生事，却也不能怕事，故此必不理会他们。今日他们定是约到那位峨嵋高手珠儿姑娘，故而立刻动手。但开始时珠儿未曾赶到，仅有曹仁父和吕振羽及另外四人，那四人武功较弱，一个把风，其余三个都参战，一共是五人围攻老朽。本来老朽已吩咐小徒岳小雷不可参加，但他见对方人多，终于不听老朽的话，出手参战。其时老夫以一敌五，本来游刃有余，但吃小雷一出手，为了保护他，以至落在下风，变成苦战局面。不过其时老朽如果不顾一切，尽出毒手，对方也难以抵挡，可是老朽为了结怨已深，目下虽不能立刻化敌为友，也不能向他们解释老朽的决心，但总以不再结仇为是，是以一味支持抵磨，心想时间久了，他们应该看出老朽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不愿出手。事后他们再观察到老朽行径，便会相信老朽与世无争的决心。谁知不久珠儿便自赶到，加上她一人，形势便大大改观。老朽倒还不怎样，但小雷可就惨了，连被那三人刺伤数处……”岳小雷听到这里，垂首不语，满面惭色。
史思温道：“所以老丈就生气啦！”
诸葛太真忆起前情，似是有余怒，流露出严峻之色，道：“不错，我不但生气，而且因那三人专门向小雷身上招呼，每一招都是毒手。须知小雷他初练武功，根本不成，曹仁父、吕振羽、珠儿三人都看出小雷是初学乍练的孩子，是以都放过他，仅全力向老朽进攻，但那三人可恶透顶，全没风度，是以老朽一怒之下，便施展杀手……”
岳小雷插嘴道：“师父，以后我一定加倍勤奋，修习武。”
诸葛太真敛掉严峻之色，蔼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已经够用功的啦。”转面又向史思温道：“老朽一生无牵无挂，自以为终不会有什么后患，哪知天数难违，个把月前碰见这个孩子。竟然一见投缘，便收了他做老朽唯一的徒弟。早先便因这孩子负伤，心神分散，以至被对方乘隙紧迫，一时缓不开手，这孩子又让对方所伤。老朽怒不可遏，施展我昆仑心法‘燕双分’手法，拚着失去相随数十年的乾坤双圈，甩手打出。这一招乃是老朽操练多年而从未施展过的绝艺，暗蕴本门真力，想不到威力真大，这一招竟然把那三个围攻小雷的对头立毙当场。但老朽双圈出手时，身上也中了两剑。幸而应付得宜，随即背起摇摇欲坠的小雷，换了他的钢刀。不过这一来虽然幸免一死，却陷在重围，无法冲击……直到小侠出现，仗义解围。”
史思温真想不到这个相貌威严的老者，竟是武林公敌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怪不得连江南七侠中的曹仁父，名满江北的大侠万夫莫敌吕振羽这等身份名望，也不惜以众凌寡。那位峨嵋派的珠儿姑娘，既是被他们请来，自然也不是凡庸之辈。
这么说来，他仗义出手，反而大大不对。不过他却相信对方所说痛悔前非，决心改过的话，虽然诸葛太真因身份而不肯明白说出自己以前加害许多志士的恶迹，乃是可耻的罪行。但他的口气中，实在不啻明白表示此意。
以这样的一个大魔头，能够回心向善，是否应该予以自新之路？抑是仍然不可放过，加以诛戮，为被害英灵出一口气？
史思温虽然阅历不算多，但他另有观察之道。以他想来，这老魔头对岳小雷流露出的真情至性，这一点已足可教人相信他已改过向善！
他谅解地点点头，道：“诸葛老丈当时之怒，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们也太咄咄逼人，虽然昔日和老丈结有极深的仇恨，但死者已矣，应该顾念生者方是。目下还大举向老丈寻仇，未免不仁不智。这可是在下私意以为如此，可惜在下插了一手，日后也无法向他们解释此意！”
诸葛太真傲然一笑，道：“老朽本身并不惧怕他们寻仇，但只要一动手，难免再结新怨，这正是老朽最不愿发生的事！”但他随即傲气全消，慨叹一声，道：“怨怨相报，何日方了？少侠身手高强，年纪又轻，老朽竟看不出来历，言之有愧。未知少侠可肯见示？”
史思温忙道：“老丈太客气了，在下史思温，刚刚离开师父羽翼，到江湖历练一番。家师曾与老丈见过，提起来你老不会不知！适才在下便因怕对方认出来历，故而极力使用鬼母及东海碧螺岛的剑法。”
诸葛太真成名数十年，不但武功卓绝一时，眼力智谋更是武林一绝，他明知鬼母冷婀没有这么一个高徒，于叔初更加没有，是以也明白对方决不可能是这两派的人，但想来想去，武林中够得上和鬼冷婀、碧螺岛主于叔切攀交情的人，委实想不起有谁。是以无法猜测这少年的来历。暗忖这真是奇事一件，连自己也不大能够相信。如今听了这少年的话，虽有提示说他师父曾与自己见面，却仍然想不起来。不由得微现愧色，微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连头脑也迟钝得多，敢问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史思温恭容道：“家师石轩中。”他一提起师父，恭敬之心自然而生。
诸葛太真那么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微噫一声，岳小雷不甘冷落似地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石大叔，我见过他呢！”
诸葛太真道：“令师一代大侠，英名震寰宇，老朽岂能不知。昔年在大内曾有两面之缘，独惜其时老朽热衷名利，是以均以兵戎相见。不过说良心话，老朽对令师的武功及品行，的确十分倾折。”
史思温忙谦逊道：“家师对在下提起过老丈，盛赞老丈的武功和机智，天下罕见。”
岳小雷道：“我们就是要去看石大侠和那于叔初比剑。”
诸葛太真道：“小侠既是石大侠高足，何故甘凤池的暗记会在你马上？莫非曾在不知不觉中结了怨仇？”
史思温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暗记乃是那个美少年弄的手脚，看来他好像对我这柄新得宝剑十分垂涎，他还说什么有德者居之的话，真正岂有此理！”
岳小雷谨慎地道：“史大哥你不说，我也不敢乱讲，那个家伙和我们碰过七八次面，他老是自以为很威风似地瞪着我，气得我也直向他瞪眼睛。后来师父不许我这样，才没理他。”
诸葛太真和史思温对望一眼，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世事便是这么奇怪呢！”
史思温道：“岳小弟天生英才，无怪人家注意。”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俱都暗会于心而不再提及。岳小雷自己摸不着半点头脑，只好默然寻思。
诸葛太真道：“目下少侠和他们已有点误会，在见到令师以前，不宜与他们碰头，少侠可有什么计划？”
史思温道：“现在想想也真傻，其实届时在红心铺剑会上，我的来历必定给他们查出，刚才何必藏头露尾？不过老丈说得不错，目前暂时不宜和他们碰头，免得多生误会，但愿老丈有以教我！”
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教你可不敢当，以这形势看来，甘凤池等人势必也要赶到襄阳，故此少侠你不可和老朽一同走，那样虽然一定可以在数日内不让他们发现行踪，但仅仅让他们知道了，日后也不免要多听解释。”他微微一顿，又道：“老朽这次到襄阳红心铺，目的也在看看有否方法使他们明白老朽心迹，略解怨仇。但经过今日之事，只怕已属徒劳。”
史思温慨然道：“老丈如不多心，在下愿意替老丈奔走，设法让他们晓得老丈用心，当然在下决不能使老丈英名受损。”
诸葛太真那双威棱迫人的虎目中，射出真挚的感激之光，轻轻叹口气，道：“少侠一片热心盛情，老朽十分感激。不过请你原谅的是，老朽虽然不愿再结仇怨，但却不是怕事，是以不敢劳动少侠。”
史思温果真十分谅解对方的心情，试想他昔年称雄武林，领袖大内群魔，何等显赫。如今虽有改过之心，但决不能受半点委屈。
诸葛太真又道：“老朽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不过不大愿意施展罢了，如今冲着少侠关怀的一片好心，老朽决定化装上路便了！”
史思温大喜道：“老丈果肯如此，在下实在觉得面子十足。在下此刻先一步赶去襄阳，路上如碰上他们，便道个歉也不要紧，想来他们也不能对我怎样！如今就此辞别，两日后红心铺剑会上再见！”
诸葛太真伸手相握，微笑道：“少侠如此风度，日后定可领袖天下武林，且容暂别，不久必有机会再度叙谈。”
史思温自个儿驰出山外，一路上颇为高兴。他本想回头去取马，想想自己的马系在来路，恐怕已被人家放掉，便不回转，径向襄阳进发。
走到日落，便在一座市镇处歇店投宿。这时他已知道自己被不少人暗中监视着。但他昂然不惧，径自进食后回房安寝。他把朱剑压在枕下，便倒头大睡。这一睡直睡到二更左右，忽然一阵骚动噪声把他惊醒。
史思温睡了这一会，已经精神焕发，一骨碌坐起身，窗外步声杂沓，有个店伙叩窗喊道：“客官醒醒，后面失火，你老收拾一下……”
他立刻把包揪背起，一手抓起朱剑，冲出房间，却见后面火光熊熊，火势竟是不小。
这刻可把史思温难为住，他本想越屋踏瓦，过去那边帮忙救火，但这一施展武功，免不了引起人们的大惊小怪。
他犹疑一下，只好绕道过去，院中客人甚多，都带着随身行李，另外许多人却把较大的行李携出店外，他挤出门去，蓦觉手中朱剑轻轻颤动。史思温何等灵敏，立刻抓紧，虎目一瞥，竟看不出是谁作怪。
他冷笑一声，冲出店外，由巷子转过去，只见后面是座马厩，此刻几乎完全着火。虽然不曾伤人，但火势一旦蔓延，便不可收拾，忙忙夺过一个人手中之桶，极快地扑到不远的一口水井处，井边有个大水槽，此时因有许多人纷纷帮忙，从井中汲水上来，注在槽中，因此槽中之水一任多人浇取，仍然满满的。
史思温参加抢救，奇快无伦，一转眼间已向火场泼了七八桶水。人家泼水最多只能泼到一丈左右之远，但他每一桶都飞入火场中心位置，一连七八桶下去，登时冒出白烟，火热大见减弱。
又泼了七八桶，他看看火势，可就稍稍放心。提住一桶水绕到后边，纷乱中忽见一个老人，手中抱住一个小孩，迎面而来。
史思温方想叫这位老人走路小心，哪知老人到了他身前，便打个踉跄，怀中小儿直跌出来。
他大吃一惊，因一手抓剑，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水，此时只好把桶弃掉，迅疾地攫住那小儿。
却见老人身躯一歪，也要跌倒，忙忙的也伸手去拦，那老人幸而抓住他的手臂和朱剑，这才不曾仆跌地上。
扶住之后，老人把小儿接过，慌里慌张地道谢说：“恩公你真是一个好人。”
史思温道：“你快点离开这里，我还要帮忙救火呢！”
老人称谢而去，史思温弯腰提桶，猛可怔了一怔，敢情目光到处，手中之剑已变了样子。
他的朱剑剑鞘形式古雅，色作暗红，长达四尺。但此刻手中之剑却变成普通的一把长剑，只有三尺五寸长，份量也轻了不少。
这倒是咄咄怪事，假如那抱着小儿的老人，乃是掉换了他的朱剑的人，这等手法，可谓玄之又玄，连他被偷的人，也禁不住大为佩服。
抬目一瞥，依稀还见那老人的身影在四丈以外，忙追过去。转出街上，其时观火的人极多，都挤住去路。史思温心中甚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暗连内家真力，轻轻用掌虚拨，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向两旁倒退，裂开一条道路。
史思温直追上去，只见那老人脚下甚快，头也不回，晃眼已出镇外。
那老人手中已没有抱着小儿，但右手提着一支长达四尺，用布包裹住的东西。
史思温心中微愠，忖道：“你们盗了我的宝剑，还用以引我出来！哼，莫以为我非要那柄朱剑不可，我就凭他们这柄铁剑，总要显示一点颜色给他们瞧瞧。这样他们才肯心服……”心念方转间，已追出镇外老远，四周俱是荒坟野树，幽黯可怕。
那老者倏然停步，只见他一弯腰，火光大亮。史思温纵过去一瞧，敢情那老者用火折点燃一座坟前的巨烛。他冷冷哼一声，道：“还有什么人埋伏在此，不妨都现身出来！”
老人讶然回首，烛火下照得清楚，这个老人竟不是早先抱着小儿的那个，不过身材和衣服颜色都一样，是以从背影看起来，无法分辨。
魔剑郑敖道：“咱们往后退，看看如何？”
两人一起后退，退回门内，相隔已远，地上的野鸟本是最顽健凶猛的，登时振翅而起，拚命向后飞冲，尖喙利爪到处，羽毛纷飞，血雨乱洒。
郑敖道：“奇怪，看起来也许是我们能够克制这些凶残成性的野鸟。对了，一定是你，我刚才出去时，还曾和它们血战一场哩。咱们不妨缓缓出去，把这些野鸟全都驱退，看看这条甬道通到什么地方？”
史思温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法参加，为的是他们两人都对自己非常不满。自己凑过去，也不过白白挨他们冷眼。
郑敖和上官兰逐步前进，本是如潮涌飞进来的野鸟如今已渐渐能够退飞出去。
走到转弯之处，只见野鸟群也退了两丈余远，珠光到处，忽见野鸟群刚刚退出的地面，露出一个人的双腿，却是俯伏地上。
转眼间野鸟群多退一点，便露出那人全身，但见他背上所有衣服完全吃鸟爪抓碎，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上官兰是个大姑娘，不敢再看。
魔剑郑敖诧想道：“那野鸟爪何等锋利，我有一身气功，尚且挡不住鸟爪一击，这人衣服尽碎，但身上却没有伤痕……”正在想时，那人倏然一动，翻身坐起，这一来可就变成赤身露体。
魔剑郑敖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勾上官兰的手臂，勾得她背转身去。这才沉声喝道：“老妖你不看看身上，这副模样，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那个浑身赤裸之人，正是老妖费选，此刻他也是难堪之极。原来在这条甬道尽头，仍然是被野鸟布满的地面，不过有石板盖着，野鸟不能进。此所以庞仁君濒死之际，留字说过要入此洞，必须杀生，便是说必须杀死好些野鸟，然后以极快手法，把石板掀开闪入甬道。
费选败在史思温剑下，因有诺言，不能再战，便心生毒计，仗着自己一身天玄气功，不畏鸟爪。便推开石板，先撕开一只野鸟，用血腥引动鸟群飞入来。走了一半甬道，便俯伏地上，运气护背。虽然无数鸟爪抓过他的背上，但他的气功已臻化境，除了衣服尽皆粉碎之外，身上丝毫无伤。
谁知对方居然有驱退野鸟的能力，眨眼间鸟群退开，他因俯伏地上，耳中鸟鸣极为嘈杂，根本不知道鸟群在退却。及至露出全身，这才惊疑起来，前面的衣服完全掉下，竟变成赤身露体。以老妖成名多年的人物，如此形状，本就羞愧难当，再让郑敖出言讥嘲，登时无地自容，厉叫一声，直扑入鸟群中，抢路而逃。野鸟惨鸣之声大起，晃眼老妖已无踪迹。
郑敖和上官兰一步一步把野鸟驱出甬道，走出外面一看，只见这附近数丈方圆，没有一只野鸟。
史思温追了出来，问道：“郑大叔，我师父在什么地方，可否见示？”
魔剑郑敖冷然道：“现在他在何处，却不知道。”
史思温在心中叹口气，但口中却倔强地不肯再向上官兰分说。须知他已立誓代替师父入玄门，充当崆峒山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今生永无娶妻之望。上官兰纵然对他不生误会，却也无法结合成神仙美眷。
魔剑郑敖领着上官兰，一路向西北走去。上官兰走了数丈，还听不到史思温追上来向她解释赔罪的声音，气得珠泪夺眶而出，恨恨地把手中玉笏一扔，飞上半空，把一只野鸟打死。旁边一只身体特大的野鸟，双爪抓处，把玉笏抓住，展翅冲起，不知去向。
史思温看不见他们身影之后，叹息一声，回身走入甬道，跟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心情正在极端沉重之际，是以倒喜欢有个黑暗的地方暂时躲藏一下，于是走入石室，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息。
隔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步声，史思温心灰意冷地听着，动也不动。石门边人影微晃，倏然间全室大亮，一团青荧荧的光华向史思温缓缓飞去。史思温目光一扫，已瞧见门外倩影一闪即逝，虽然仅是惊鸿一瞥，但她脸上那种怨恨幽怜之色，已十分清晰地刻在史思温心头。他仍然木然坐着不动，那团青荧荧的光华打在他面上，然后滚在他怀中，却是那枚“夜明珠”。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惘然起身，举目四瞥这座石室，只见好几个石架均已空空如也，那边地上摆着一个青玉制的“王母盘”。他懒散地看了几眼，心想这些宝物假如没有人看重的话，还不是废物……
当下把朱剑剑鞘取了，缓缓走出石室，那颗稀世之宝“夜明珠”，也藏在囊中。
走出甬道，只见外面差点又布满了野鸟。他一出去，这些野鸟都受惊似地飞起来，他也不明其故。
念头一转，便向陈红英的家走去。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斜阳刚落，暮风吹出一片凄凉的天籁。他落寞地走入村中，村人惊相走告，转眼间陈红英冲出来。
史思温见她无恙，料是那寒星冷玉的灵效，这时怕再缠夹下去，自己实在非常心烦，便转身疾走，眨眼间已越过几座山峰。他听那魔剑郑敖提起过要带上官兰赶返襄阳菩提庵，虽然没有意思追上她，但此刻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便向襄阳而去。
走了几日，忽然听说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已经发出好些帖子，邀请几个武林高手到襄阳红心铺去，参观他和石轩中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决战，时间在半个月后便举行。
史思温听到这消息，不由得振奋起来，暂时抛开心中的创伤，因日期无多，便急忙赶路。
剑神石轩中的大名本来就震动天下，这次在碧鸡山上战败，跳下悬崖。天下知道他没有死的并没有几个人，这时忽然传出于叔初要和他比剑的事，登时轰动了江湖，一方面奇怪石轩中如何又能不死，另一方面这两位都是剑家中的一等高手，平日谈论起来，为了他们的高下，总有一番争辩。如今他们不但碰上了，还公开向天下宣布，因此大家都有机会去参观。这件盛事，不须数日，便传遍了宇内。
沿路上史思温发现了许多同路人，一望而知都是武林健者，大家都行色匆匆，向襄阳的方向赶去。他心中明白这些人都是由南方赶到襄阳参观这一项天下第一的比剑盛会。晚上落站或是路上打尖时，随时随地都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
大部分人都因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威震武林多年，剑法一向号称第一，加上多年修为，功力深厚，故此都认为于叔初稍占上风。
史思温听多了，也暗暗替师父担忧起来，心想可惜自己不知师父所在，否则早上两日见到他，便可以把自己新近得到的天玄秘录献给师父参考。这本秘录之内，遍载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玄阴真经以及于叔初的碧螺剑法，也有记载。但因这本秘录时间在于叔初出道之前，故此由于叔初发扬光大的碧螺剑法，所载有限。不过这样已可供参考之用。自己这一路上潜心体味，已感到获益良多。
看看还有三日路程，便可抵达襄阳，但距比剑之期却尚有五日之多。史思温已买了一匹马代步，揽辔缓行，心想不必到得太早，看这情形天下武林之人，俱都闻风云集襄阳，一定找不到宿处，但不如慢慢走，恰恰赶上比剑大会，最为上算。
在路上屡屡碰面的旅客们，大概也是同一心思，故此都一改前几日拚命赶路的办法。
中午时分，街上一家饭馆几乎被他们挤破。史思温意态阑珊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吃饱之后，付账出门，牵马出镇。
蓦地发觉有异，原来此刻所有的人都纷纷避开他，因此他本来落寞的心情，加上一层孤独的气氛。但他毫无兴致理会这种特殊的情形，出了镇外，便上马徐行。忽地一骑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到了他身边时，速度立缓。
史思温抬目一瞥，只见马上人面目清俊，一身书生装束，腰间悬着长剑，朗目含威，正深深凝视着他。史思温自然不会害怕，也自凝目打量，第一眼就感到这年纪极轻的美少年，一定是正派之人。再细看一眼，却禁不住微微一笑。
那美少年长眉轻轻一挑，眼中微微露出愠色，大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史思温并不计较他挑衅的语气，好声好气地道：“没有什么，我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而已！”
那美少年见他答得和气，长眉又是一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暗想这美少年不免太过咄咄逼人，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如换了别人，多半立刻就得打起来。但他仍不生气，心想这些人都是来看师父和碧螺岛主于叔初比剑，自己倒不便提及师父之名。当下应道：“尊驾与我不似有订交之意，何必问我姓名来历？”
美少年尖锐地哼一声，道：“早晚我会知道你的来历！”
史思温笑一下，不去理他。美少年一抖缓辔，跨下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史思温这时才觉得这一场闷气受得太莫名其妙，真想追上去，反过来盘问盘问他。但他毕竟天性忠厚，又得石轩中数年熏陶，气量宽宏。只闷了一会，便自放开此事。
又走了数里，身后蹄声大作，回头一望，只见两骑衔尾急驰而来。史思温看看路面不宽，生怕彼此碰上，便勒马躲开一旁。
这两骑电掣风驰般从他身边掠过，史思温神目如电，迅速一瞥，已瞧出前骑是个六旬左右的人，身上装束朴实而大方，气度威猛，彼此一掠而过时，目光碰了一下，都感出彼此目光极是锐利。后一骑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剑眉虎目，气宇不凡，身上衣着甚是华丽。
这少年似乎是纵马疾追前面的老者，是以目不旁瞬，看也不看史思温。
眨眼间这两骑已驰出里许，史思温方在猜想那老者是什么来历，何以气度威猛，令人震慑。
忽见那两骑转回来，迎面碰上，老者便勒住马，那对锐利而又威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以及坐骑转了一匝。
史思温拱拱手，道：“老丈去而复回，莫非有什么指教？”这两句话如出在别人之口，在这种情势之下，必定是反面的意思。但史思温的表情和口气都万分诚恳，令人不能忖想他乃是质问的意思。
那老者微咦一声，含笑拱手还礼道：“老夫此举阁下一定觉得奇怪，但老夫在说出原因之前，敢问阁下贵姓大名？阁下身悬宝剑，想是武林朋友，未知师承来历可许见示？”
史思温在马上欠一欠身，道：“老丈下问，本应据实奉闻，但小可另有苦衷，不便奉告。”
话犹未毕，老者呵呵一笑，道：“没关系，这是每个人都免不了的遭遇。阁下既然对老夫相见以诚，老夫不妨告诉阁下，你坐骑上印着甘凤池的表记，看来你似乎尚未知道，特此奉告，前途有缘，或会再见！”说罢勒回马头，如飞驰走，那少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也自驰走。
史思温愣了一会，跳下马来，细心一看，果然在鞍后显眼之处，有一块寸许大的粉痕，却是一个极为清晰的拳头。
他点点头，忖道：“是了，想那甘大侠名震海内外，以神拳纵横湖海，故此他的表记是一个拳头。哎，怪不得那些同路之人，本来已点头招呼，但今日却全都避开我，敢情甘大侠有事牵连上我，那些人以为我是甘大侠的对头，故此都忙忙躲开。”史思温想毕笑了笑，也不把那拳头表记擦掉，径自上马，缓缓前行。
他心中坦然得很，因为甘大侠纵然找到头上，第一师父和他是老相识，决不会怎样，第二他并没有丝毫过失，甘大侠如果来势不对，一定是发生误会。
现在他可就想到那位老者，不知他是什么人，从他的眼神中，已看得出乃是卓绝一时的内家高手。假如是正派高人的话，定然和甘大侠有点渊源，则他怎会把这个表记告诉他？如果是甘大侠的对头，这就更加不可思议，甘大侠威名满天下，几乎没有谁敢和他作对。即使有人不买甘大侠的账，也须是星宿海老怪或碧螺岛主于叔初之流，方敢如此。
这一来可就使得史思温迷惑不已，缓缓走了十余里路，忽见一匹马从道旁林中冲出来。
史思温见那马上没有人骑坐，已自惊讶。纵马上前，一瞥之下，倏然吃了一惊，敢情那匹马正是刚才那一老一少中少年的坐骑。
他虎目一瞪，心想此事必有蹊跷，念头一转，便纵马入林，纵下马背，把坐骑系在林中。然后自个儿向林中深密处纵去，眨眼间穿出此林，却见前面是座山岭，不甚高峻。
史思温最近在山中转得多，甚有经验，估量岭后必有平坦的斜坡，当下疾跃下去。
刚刚到了峰腰，岭上陡然出现一人，尖声道：“来的是什么人？”
史思温抬头一瞧，不由得吭了一声，敢情岭上之人，正是那年纪极轻的美少年。只见他横剑作势，意态汹汹。
美少年这时也看他的面目，尖声笑道：“原来是狐群狗党赶到，那老头子快要死了，你还敢上来么？”
史思温心知他说的老头子，定是指那老者，心中暗怒，一面纵上去，一面道：“假如我逃走呢，你怎么样？”
美少年尖声道：“除非你长了翅膀，不然看你如何逃走法？”
史思温见他连颈都红了，不由得暗暗好笑，一跃则上，冷笑道：“我像是逃走的么？你的样子虽凶，却吓不倒人。”
转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从这岭上下去十丈之处，四个人正在厮杀。
地上躺着三个人，身上俱有血迹，想是已被人击毙。他眼光到处，已看出厮杀的人的形貌。
那四个人却不是捉对儿拚斗，而是以三敌一。被三人围攻的正是早先见到那老者。
只见他一手舞刀，一手按住背上的人，敢情在他背上，负着那个华服少年。
这一老一少俱都身染血迹，分明已被数创，但那老者一敌三，手中刀却舞得星飞电掣，气势威猛。
他可没有功夫细瞧那三个尸横就地的人，其中有两个身旁各各横搁着一样奇形兵器，乃是两个钢圈扣在一起的外门兵器。
这时那老者虽然骁勇之极，但一来众寡殊势，二来他身上已受伤，三来他背上有人，相当累赘。
是以史思温匆匆一瞥，已发觉那老者形势危殆，当下怒哼一声，拔出长达四尺的朱剑。
美少年“呛”一声亮出长剑，冷笑道：“且看你配不配用那等宝剑！”
史思温蓦然如有所悟，问道：“原来你是看上我的宝剑么？”
美少年冷笑一声，道：“神兵利器，有德者居之，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虎目一瞪，道：“我坐骑上的表记也是你弄的么？”
美少年不知怎的，好像被他的目光所慑，心中微怯。但瞬息间便将转过来，失声道：“不错，正是我印上去的！”
史思温心想看在甘凤池大侠的份上，饶你一死，但却要略略教训一下。口中大喝一声，朱剑起处，划出一道红光，宛如奔雷掣电般直奔对方面门。
美少年见他出手奇快，容色一凛，忙忙斜剑疾撩。史思温看出他这一招乃是华山剑法。冷冷一笑，蓦一振腕，欻忽间已刺出三剑。
剑尖幻化出三点星火，一齐向对方面上“印堂穴”，胸中“玉堂穴”与及小腹的“气海穴”三处刺到。
美少年口中尖喝出“碧螺剑法”四个字，但手上却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拚命向右后方跃开。
史思温功力精纯，尤其是脑筋灵敏，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是以脚下早做准备。
美少年一退时，他已如影随形，跟踪急扑。这时三点红星已剩下一点，指着对方面门的“印堂穴”，只要他手腕一沉，对方立刻便得尸横就地。其时两人的身形仍在飘动中，美少年面目失色，那对射出任性光芒的美眸竟然闭上。
史思温冷冷道：“你再回去多练十年，才可到江湖上欺负人……”话声甫歇，那柄朱剑已化为“寒鹰拍翼”之式，一溜红光，直向对方手中长剑划去，“呛”的一声，对方的长剑脱手射上半空。
史思温身形不停，直扑向岭下，脚方站地，回头一瞥，只见那美少年掩面踉跄数步，一交跌在地上。他心中似乎较为舒畅，暗想这种狂妄的人，若然不是甘凤池大侠及另外一个缘故，非在他面上留下一点记号不可。正因他对这少年的行为极为不满，因此连带也对岭下围攻老者的三人也存了敌念。
相距尚有两丈，他舌绽春雷，大叱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那三个围攻老者的人，一个是妙龄姑娘，身量颀长，面目姣丽，有亭亭玉立之致，用的是长剑。剑法凌辣迅速，竟是峨嵋派罕见的“七煞剑法”。
一个是五旬上下，留着三绺黑须的人，身上本来穿着长衫，但此刻已掖得非常利落。手中使的是吴钩剑，剑法精奇，内力甚强。
另一人是个矮瘦的中年汉子，双手各持一柄金爪锤，锤风猛烈异常。显然这人体极虽然矮瘦，膂力却极是雄浑，最难得的是他用的是沉重兵器，招数以凶猛为主，但偏生身形极为迅疾，滑溜无比。
只见那姑娘一剑刺在老者背上少年的腿上，那少年哎一声，却不动弹，生似负伤已多，虽然这一剑疼得很，却无力动弹。
老者怒嘿一声，抡刀如风迫退那姑娘，倏然跃出战圈。但那手持金瓜锤的矮瘦汉子包抄得快，转眼又把老者缠住。
史思温在这边大喝一声，以及说的几句话，那边的三人宛如不闻，似乎更加用力追攻。
史思温朱剑一挥，跃入圈中，剑尖一颤，飞出两点红星，其一点在一颗金瓜锤上，另一点却疾取那长身玉立的姑娘。
矮瘦汉子噫一声，手中金瓜锤险险握不住，虽把得牢，却也荡开老远。
那长身玉立的姑娘剑法极佳，刷一剑撩到他手腕上。史思温身形一歪，居然绕了开去，奇快无比地一剑架开黑须老者的吴钩剑，跟着又是一剑攻向那姑娘。
那老者乘跃出战圈，长长透一口气。战圈中那姑娘和矮瘦汉子几乎在同时间喝道：“这厮是玄阴教的！”喝声中“刷刷”连声，两剑双锤如雨点般急攻史思温。史思温心中一凛，暗想这三人俱是武林高手，自己万万无法取胜。
不敌之念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心中却毫不畏怯，手中的四尺长的“朱剑”一圈一震，手法神巧无匹。但见一大片红光潮涌而出，刚好封住四股兵器。这一招乃是玄阴十三势中“虾蟆吞月”之式，奇诡之中，暗蕴天地至理，剑光暗生磁力，是以能把剑光本来彀不着的部位，也封蔽得十分严密。
对方那长身玉立的少女，手中长剑本来从他侧面空隙处攻到，谁知剑尖一歪，竟自刺的史思温那一片红光上，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金铁交鸣声。
那三人倏然分散，各站一方，包围住史思温。黑须老者横剑喝道：“大胆狂徒报上名来，玄阴教似乎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史思温淡淡道：“不错，根本我就不是玄阴教的。”
那矮瘦汉子皱眉道：“这厮我可有点儿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声音中微带忿意，敢情他刚才双锤贯足阳刚之力，全部击在对方剑光上，但对方不但纹丝不动，反而有股潜力震弹回来，震得他双腕微微发酸。
须知鬼母冷婀仗着练成了玄阴真经，便称雄天下，无人能敌，那玄阴真经自然具有神鬼不测的威力。史思温使出玄阴十三式中的奇招，暗中发出磁力，吸引对方兵器完全击在剑光上，若然这一招不能因力生力，岂不是自讨苦吃？
史思温心知自己曾在碧鸡山上现身，由师父授予本门秘箓和“救命潜踪锫”等物，然后才自坠悬崖。其时天下武林高手，云集山上，这矮瘦汉子可能是其中之一。这刻当真怕他记起来，一语喝破。眼光一闪，只见那老者打个手势，当下微微一笑。
那美丽少女怒声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何不敢说出来！”
史思温却应声道：“好！”
对方三人都凝神戒备，却不动手，等他说出自己名字。史思温应了一声之后，歇了一下，才仰天大笑道：“各位小心，我可要失陪了！”
说到末一句，红光暴涨，直取那少女。少女美眸中射出怒光，长剑一挥，使出七煞剑法的奇招，眨眼间刺出六七剑。这七煞剑法一向以迅疾毒辣见长，而这少女不论功力或剑法，均已登堂入室，这一招使出来，其有鬼哭神号之威力。
史思温明知自己只须一招“亡龙偕逝”，便可迫开敌人，冲将出去。但师门剑法如今天下皆知，如若施展出来，不啻自供姓名来历。虎目一眨，剑光蓦地掉头，疾向黑须老者卷去，左手一招“和尚撞钟”，把劲袭而至的金瓜锤击得直荡开去。
黑须老者连换三招，都没法迫使对方停步，自家反而一闪。史思温长啸一声，乖隙冲出，竟自绝尘而去。
矮瘦汉子捧锤怔道：“那厮的少林拳法可真高明！”
黑须老者面现惭色，跌足长叹一声。那少女本来要衔尾追去，但因这两人都不动身，自忖纵然追上，但独力难支，只好目送史思温和前面那背负着华服少年的老者，雷响电驰地消失在山林之中。
黑须老者又叹了一声，道：“这回把大仇家放走，只怕后患不少！”
矮瘦汉子夷然一笑，道：“曹老哥不必多虑，我们还未曾出全力对付呢！那老魔只要肯出现，总有法子收拾掉。倒是今日劳动珠姑娘之处，令人感谢盛情！”
黑须老者道：“若不是珠姑娘及时应邀赶到，我们怕伤亡还要惨重些！那老魔仗以成名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一撒手间，便毁我三友性命，这血海深仇又多了一笔。”
且不表他们在此谈论，单说史思温跟着老者身后，一直翻过四座山峰，回头见没有追兵，心想自己今日伸手，不过是为了看不惯以众凌寡的局面，加之这老者曾经好心告诉他马身表记之事，是以出手相助。目下事情既了，又无人追来，正好任那老者自去。心意一决，蓦然停步。忽见那老者打个趔趄，跟着脚下绊着一块石头，竟然一交跌在地上。
史思温摇摇头，忖道：“这位老者力敌多人，看来如不是因背上少年而分心，那些人还难他不倒。但后来身已负伤，尚自支持住残局，直到现在奔驰好一段路程，筋疲力尽。这一交跌倒，心力一懈，一定爬不起来，可能就此丧命荒山之中呢……”一面想着，一面走上去，只见那老者趴在地上，不停喘气。
史思温微讶忖道：“此老功力之精纯，真是平生罕见。看来他犹有余力，不知何故仆地不起？”
他取出本门灵药“护心丹”，便要喂给老者。那老者却微微偏侧开头脸，道：“灵丹之馈，老朽不敢当得，但请少侠把老朽背上的孩子扶起来，老朽略略歇息，便无大碍！”
史思温为人度量宽宏，并不怪人家不接受灵丹，如言把那华服少年抱起来。
只见那老者趴在地上，闭目休息，片刻间头上白气蒙蒙，向空中蒸发。史思温讶异地瞧着这老者运行极上乘的内功治疗创伤，兼且恢复元气。
这等内功造诣，天下能臻此境地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时他才恍然那老者为何不爬起来，敢情他要借地气帮助运功。他暗自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记起此种内功心法，正是昆仑派的独门秘奥。
片刻间那老者爬起来，目光极为诚恳地注视着史思温，道：“赐援之恩，感铭五内，容日后再图报答。目下老朽必须急救这孩子，未暇叙谈，少侠千万宥谅！”
这位老者说话简洁有力，气度不凡。史思温忽然生出好感，含笑道：“老丈请便，那些小事不必提及！”
老者从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白色的丹药，登时清香四溢。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两粒放回瓶中，只留一粒。那老者动作虽然小心，但极为迅速。史思温方想这丹不知何名，这位老丈何以如此宝重。只见老者手中蚕豆大的白色丹丸，刚刚送到那少年唇边时，已显然细小了一些。
此时清香更浓，吸入鼻中，令人神清气爽。史思温猛然醒悟，忖道：“是了，此丹正是昆仑派‘雪草丹’。听说此丹见风便化，刚才已现示这种征象。这位老者乃是昆仑派中高手无疑，但令人奇怪的是昆仑一向超然于武林是非圈外，为天下诸大正派之一，既是昆仑高手，何故受甘凤池大侠方面的人攻击。最使人不解的是早先围攻的三人中，那长身玉立的姑娘，竟是峨嵋派罕见的高手，七煞剑法已具极上乘火候！她为何也参加攻击这位老丈？”
那少年服丹之后，片刻间便自醒转，一跃而起，浑身好多处伤痕，此时恍如完全复痊。华服少年叫声“师父”，声音中透出童稚亲热的味道，加上那天真的表情，使得史思温立刻改正想法。原本他看那少年总有十七八岁，现在却估计他不会超过十四岁。
老者含笑道：“小雷，刚才你害怕么？”
小雷摇头道：“我不害怕，但连累师父你被那几个不讲理的东西打伤，我真气死了！”
老者道：“那倒不要紧，我如不是不想再结深仇，曹老头早就让我砸死！倒是后来那峨嵋派的姑娘，数年之后，功夫精进如许。”
史思温道：“在下可以请问那是怎么一回事么？我想日后定然有机会和他们相逢。若然毫不知情，只怕被人家质问得哑口无言。”
老者含笑道：“老朽适才因少侠似欲转身他去，是以仆倒地上之后，竟不起来，为的是引少侠过来，以便将事实奉告！”
史思温微微一笑，静等他说下去，心中却暗暗惕然，只因这位老丈心思灵敏，计谋极多，这是从他引自己过来这一点便可看出。
老者略略整理一下衣服，便道：“老朽一生纵横江湖，对敌交锋，从来未曾逃走过，这一次突围而逃，同时又要仰仗少侠之力，实是老朽平生第一遭呢！”
史思温听他口气极大，同时说话时神情威猛，自具一种迫人尊严，不由得极为相信地道：“在下也看出老丈不是寻常之人，这一点决无疑念？”
老者笑道：“老朽并非坚持要少侠相信，不过要说明一事，便是老朽开始的时候，不施杀手，实在是一改故习，不肯再结仇恨……”他看到史思温面上掠过一丝茫然之色，便严肃地微笑一下，继续道：“少侠也许听不明白，还是待老朽从头说起。”
“老朽本已决心退出武林的是非圈子，无奈不由自主，囊昔手段太毒，以至遍地仇人，今日之事，丝毫不算稀奇。”
“当年老朽显盛之时，鬼母与我相见，也得降阶相迎。以老朽挣得这种地位，与及昔年所作所为，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老朽忽然肯修心养性，决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正是老朽目前遭遇的难题。少侠你也许能够体会到老朽处境甚窘，因为老朽虽说不想再在江湖上角逐称雄，争一日之长短，但碰上对头，却也不便向他们委婉解释，这便是老朽的难题！”
史思温颔首道：“这种处境和为难之处，在下体会的出来！”
“老朽复姓诸葛，名太真，外号便以老朽擅用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为人所知！”
史思温笑道：“除了是昔年领袖大内群雄的诸葛老丈，鬼母决不会卖账。”
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微叹一声，道：“老朽昔年之事，少侠居然也知道，这就不须老朽饶舌。刚才围攻老朽的三人，一个是江南七侠的曹仁父，一个是江北名家万夫莫敌吕振羽，他的兄长吕振宫当年也是一时之雄，却死在老朽双圈之下。另一个乃是峨嵋派苦庵一派的后起高手，数年前曾入宫禁，让西藏密宗第二位高手萨迦上人所伤，其后因得皇室德贝勒庇护，加上那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忽然现身，终于让她遁走。
曹仁父和吕振羽已缀上老朽数日之久，但因势孤，未敢与老朽为难。老朽虽然不想生事，却也不能怕事，故此必不理会他们。今日他们定是约到那位峨嵋高手珠儿姑娘，故而立刻动手。但开始时珠儿未曾赶到，仅有曹仁父和吕振羽及另外四人，那四人武功较弱，一个把风，其余三个都参战，一共是五人围攻老朽。本来老朽已吩咐小徒岳小雷不可参加，但他见对方人多，终于不听老朽的话，出手参战。其时老夫以一敌五，本来游刃有余，但吃小雷一出手，为了保护他，以至落在下风，变成苦战局面。不过其时老朽如果不顾一切，尽出毒手，对方也难以抵挡，可是老朽为了结怨已深，目下虽不能立刻化敌为友，也不能向他们解释老朽的决心，但总以不再结仇为是，是以一味支持抵磨，心想时间久了，他们应该看出老朽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不愿出手。事后他们再观察到老朽行径，便会相信老朽与世无争的决心。谁知不久珠儿便自赶到，加上她一人，形势便大大改观。老朽倒还不怎样，但小雷可就惨了，连被那三人刺伤数处……”岳小雷听到这里，垂首不语，满面惭色。
史思温道：“所以老丈就生气啦！”
诸葛太真忆起前情，似是有余怒，流露出严峻之色，道：“不错，我不但生气，而且因那三人专门向小雷身上招呼，每一招都是毒手。须知小雷他初练武功，根本不成，曹仁父、吕振羽、珠儿三人都看出小雷是初学乍练的孩子，是以都放过他，仅全力向老朽进攻，但那三人可恶透顶，全没风度，是以老朽一怒之下，便施展杀手……”
岳小雷插嘴道：“师父，以后我一定加倍勤奋，修习武。”
诸葛太真敛掉严峻之色，蔼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已经够用功的啦。”转面又向史思温道：“老朽一生无牵无挂，自以为终不会有什么后患，哪知天数难违，个把月前碰见这个孩子。竟然一见投缘，便收了他做老朽唯一的徒弟。早先便因这孩子负伤，心神分散，以至被对方乘隙紧迫，一时缓不开手，这孩子又让对方所伤。老朽怒不可遏，施展我昆仑心法‘燕双分’手法，拚着失去相随数十年的乾坤双圈，甩手打出。这一招乃是老朽操练多年而从未施展过的绝艺，暗蕴本门真力，想不到威力真大，这一招竟然把那三个围攻小雷的对头立毙当场。但老朽双圈出手时，身上也中了两剑。幸而应付得宜，随即背起摇摇欲坠的小雷，换了他的钢刀。不过这一来虽然幸免一死，却陷在重围，无法冲击……直到小侠出现，仗义解围。”
史思温真想不到这个相貌威严的老者，竟是武林公敌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怪不得连江南七侠中的曹仁父，名满江北的大侠万夫莫敌吕振羽这等身份名望，也不惜以众凌寡。那位峨嵋派的珠儿姑娘，既是被他们请来，自然也不是凡庸之辈。
这么说来，他仗义出手，反而大大不对。不过他却相信对方所说痛悔前非，决心改过的话，虽然诸葛太真因身份而不肯明白说出自己以前加害许多志士的恶迹，乃是可耻的罪行。但他的口气中，实在不啻明白表示此意。
以这样的一个大魔头，能够回心向善，是否应该予以自新之路？抑是仍然不可放过，加以诛戮，为被害英灵出一口气？
史思温虽然阅历不算多，但他另有观察之道。以他想来，这老魔头对岳小雷流露出的真情至性，这一点已足可教人相信他已改过向善！
他谅解地点点头，道：“诸葛老丈当时之怒，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们也太咄咄逼人，虽然昔日和老丈结有极深的仇恨，但死者已矣，应该顾念生者方是。目下还大举向老丈寻仇，未免不仁不智。这可是在下私意以为如此，可惜在下插了一手，日后也无法向他们解释此意！”
诸葛太真傲然一笑，道：“老朽本身并不惧怕他们寻仇，但只要一动手，难免再结新怨，这正是老朽最不愿发生的事！”但他随即傲气全消，慨叹一声，道：“怨怨相报，何日方了？少侠身手高强，年纪又轻，老朽竟看不出来历，言之有愧。未知少侠可肯见示？”
史思温忙道：“老丈太客气了，在下史思温，刚刚离开师父羽翼，到江湖历练一番。家师曾与老丈见过，提起来你老不会不知！适才在下便因怕对方认出来历，故而极力使用鬼母及东海碧螺岛的剑法。”
诸葛太真成名数十年，不但武功卓绝一时，眼力智谋更是武林一绝，他明知鬼母冷婀没有这么一个高徒，于叔初更加没有，是以也明白对方决不可能是这两派的人，但想来想去，武林中够得上和鬼冷婀、碧螺岛主于叔切攀交情的人，委实想不起有谁。是以无法猜测这少年的来历。暗忖这真是奇事一件，连自己也不大能够相信。如今听了这少年的话，虽有提示说他师父曾与自己见面，却仍然想不起来。不由得微现愧色，微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连头脑也迟钝得多，敢问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史思温恭容道：“家师石轩中。”他一提起师父，恭敬之心自然而生。
诸葛太真那么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微噫一声，岳小雷不甘冷落似地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石大叔，我见过他呢！”
诸葛太真道：“令师一代大侠，英名震寰宇，老朽岂能不知。昔年在大内曾有两面之缘，独惜其时老朽热衷名利，是以均以兵戎相见。不过说良心话，老朽对令师的武功及品行，的确十分倾折。”
史思温忙谦逊道：“家师对在下提起过老丈，盛赞老丈的武功和机智，天下罕见。”
岳小雷道：“我们就是要去看石大侠和那于叔初比剑。”
诸葛太真道：“小侠既是石大侠高足，何故甘凤池的暗记会在你马上？莫非曾在不知不觉中结了怨仇？”
史思温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暗记乃是那个美少年弄的手脚，看来他好像对我这柄新得宝剑十分垂涎，他还说什么有德者居之的话，真正岂有此理！”
岳小雷谨慎地道：“史大哥你不说，我也不敢乱讲，那个家伙和我们碰过七八次面，他老是自以为很威风似地瞪着我，气得我也直向他瞪眼睛。后来师父不许我这样，才没理他。”
诸葛太真和史思温对望一眼，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世事便是这么奇怪呢！”
史思温道：“岳小弟天生英才，无怪人家注意。”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俱都暗会于心而不再提及。岳小雷自己摸不着半点头脑，只好默然寻思。
诸葛太真道：“目下少侠和他们已有点误会，在见到令师以前，不宜与他们碰头，少侠可有什么计划？”
史思温道：“现在想想也真傻，其实届时在红心铺剑会上，我的来历必定给他们查出，刚才何必藏头露尾？不过老丈说得不错，目前暂时不宜和他们碰头，免得多生误会，但愿老丈有以教我！”
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教你可不敢当，以这形势看来，甘凤池等人势必也要赶到襄阳，故此少侠你不可和老朽一同走，那样虽然一定可以在数日内不让他们发现行踪，但仅仅让他们知道了，日后也不免要多听解释。”他微微一顿，又道：“老朽这次到襄阳红心铺，目的也在看看有否方法使他们明白老朽心迹，略解怨仇。但经过今日之事，只怕已属徒劳。”
史思温慨然道：“老丈如不多心，在下愿意替老丈奔走，设法让他们晓得老丈用心，当然在下决不能使老丈英名受损。”
诸葛太真那双威棱迫人的虎目中，射出真挚的感激之光，轻轻叹口气，道：“少侠一片热心盛情，老朽十分感激。不过请你原谅的是，老朽虽然不愿再结仇怨，但却不是怕事，是以不敢劳动少侠。”
史思温果真十分谅解对方的心情，试想他昔年称雄武林，领袖大内群魔，何等显赫。如今虽有改过之心，但决不能受半点委屈。
诸葛太真又道：“老朽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不过不大愿意施展罢了，如今冲着少侠关怀的一片好心，老朽决定化装上路便了！”
史思温大喜道：“老丈果肯如此，在下实在觉得面子十足。在下此刻先一步赶去襄阳，路上如碰上他们，便道个歉也不要紧，想来他们也不能对我怎样！如今就此辞别，两日后红心铺剑会上再见！”
诸葛太真伸手相握，微笑道：“少侠如此风度，日后定可领袖天下武林，且容暂别，不久必有机会再度叙谈。”
史思温自个儿驰出山外，一路上颇为高兴。他本想回头去取马，想想自己的马系在来路，恐怕已被人家放掉，便不回转，径向襄阳进发。
走到日落，便在一座市镇处歇店投宿。这时他已知道自己被不少人暗中监视着。但他昂然不惧，径自进食后回房安寝。他把朱剑压在枕下，便倒头大睡。这一睡直睡到二更左右，忽然一阵骚动噪声把他惊醒。
史思温睡了这一会，已经精神焕发，一骨碌坐起身，窗外步声杂沓，有个店伙叩窗喊道：“客官醒醒，后面失火，你老收拾一下……”
他立刻把包揪背起，一手抓起朱剑，冲出房间，却见后面火光熊熊，火势竟是不小。
这刻可把史思温难为住，他本想越屋踏瓦，过去那边帮忙救火，但这一施展武功，免不了引起人们的大惊小怪。
他犹疑一下，只好绕道过去，院中客人甚多，都带着随身行李，另外许多人却把较大的行李携出店外，他挤出门去，蓦觉手中朱剑轻轻颤动。史思温何等灵敏，立刻抓紧，虎目一瞥，竟看不出是谁作怪。
他冷笑一声，冲出店外，由巷子转过去，只见后面是座马厩，此刻几乎完全着火。虽然不曾伤人，但火势一旦蔓延，便不可收拾，忙忙夺过一个人手中之桶，极快地扑到不远的一口水井处，井边有个大水槽，此时因有许多人纷纷帮忙，从井中汲水上来，注在槽中，因此槽中之水一任多人浇取，仍然满满的。
史思温参加抢救，奇快无伦，一转眼间已向火场泼了七八桶水。人家泼水最多只能泼到一丈左右之远，但他每一桶都飞入火场中心位置，一连七八桶下去，登时冒出白烟，火热大见减弱。
又泼了七八桶，他看看火势，可就稍稍放心。提住一桶水绕到后边，纷乱中忽见一个老人，手中抱住一个小孩，迎面而来。
史思温方想叫这位老人走路小心，哪知老人到了他身前，便打个踉跄，怀中小儿直跌出来。
他大吃一惊，因一手抓剑，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水，此时只好把桶弃掉，迅疾地攫住那小儿。
却见老人身躯一歪，也要跌倒，忙忙的也伸手去拦，那老人幸而抓住他的手臂和朱剑，这才不曾仆跌地上。
扶住之后，老人把小儿接过，慌里慌张地道谢说：“恩公你真是一个好人。”
史思温道：“你快点离开这里，我还要帮忙救火呢！”
老人称谢而去，史思温弯腰提桶，猛可怔了一怔，敢情目光到处，手中之剑已变了样子。
他的朱剑剑鞘形式古雅，色作暗红，长达四尺。但此刻手中之剑却变成普通的一把长剑，只有三尺五寸长，份量也轻了不少。
这倒是咄咄怪事，假如那抱着小儿的老人，乃是掉换了他的朱剑的人，这等手法，可谓玄之又玄，连他被偷的人，也禁不住大为佩服。
抬目一瞥，依稀还见那老人的身影在四丈以外，忙追过去。转出街上，其时观火的人极多，都挤住去路。史思温心中甚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暗连内家真力，轻轻用掌虚拨，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向两旁倒退，裂开一条道路。
史思温直追上去，只见那老人脚下甚快，头也不回，晃眼已出镇外。
那老人手中已没有抱着小儿，但右手提着一支长达四尺，用布包裹住的东西。
史思温心中微愠，忖道：“你们盗了我的宝剑，还用以引我出来！哼，莫以为我非要那柄朱剑不可，我就凭他们这柄铁剑，总要显示一点颜色给他们瞧瞧。这样他们才肯心服……”心念方转间，已追出镇外老远，四周俱是荒坟野树，幽黯可怕。
那老者倏然停步，只见他一弯腰，火光大亮。史思温纵过去一瞧，敢情那老者用火折点燃一座坟前的巨烛。他冷冷哼一声，道：“还有什么人埋伏在此，不妨都现身出来！”
老人讶然回首，烛火下照得清楚，这个老人竟不是早先抱着小儿的那个，不过身材和衣服颜色都一样，是以从背影看起来，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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