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银杏很感兴趣的人缓缓回头望住他们。这个人最多三十岁,清秀白皙,衣着华丽适体。漂亮得能使男人发怔,甚至泛起连美丽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我是严星雨。”
吴哥点头道:“名不虚传,你的丰采姿容正如烟雨中的江南美景。若论我平生所见之人,当得推你为第一。”
世人无人会对赞美自己的话生出反感。严星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过奖了。”他微笑时更显得唇红齿白。他又道:“你外形之潇洒正如别人所形容。当然你一定是‘飞天鹞子’吴不忍了。你的脚程竟然比飞鸽还快,我很佩服。”
吴哥道:“你怎么知我比飞鸽快?”
严星雨道:“因为有人看见你和小辛一起吃饭喝酒。但等到飞鸽把消息传到我手,你已经跟连四在一块喝酒了。”
连四道:“我们见过面么?”
严星雨道:“当然见过,你忘记了?”
连四道:“没有忘记。但那次看到你,好像没有这一次漂亮。”
严星雨道:“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边这一把么?”
连四道:“正是这一把。”
严星雨道:“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让我拿走?莫非你以为当时我那一剑杀不死你?”
当时他一剑本是向连四咽喉刺去。但由于连四没有拔刀,所以最后一刹那间剑尖忽然改变方向刺入肩头而不是咽喉要害。
连四道:“你的芳草剑如果不能杀人,天下就没有可以杀人的刀剑了。”
严星雨道:“你还没有回答呢。”
连四道:“这原因除我之外,与任何人无关。我希望我的回答能使你满意。”
吴哥道:“我却更希望他继续对银杏感兴趣而不是我们。”
严星雨笑一下道:“请勿把我说得如此可怕。吴哥,我特地带八个人来对你一个,你一定觉得满意。”
吴哥道:“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吴哥的人,都不会带八个武功各擅胜场的高手来对付我。”
严星雨道:“你的话大错特错了。”
吴哥甚至连四都吃一惊,严星雨话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为止只有四个人叫他“吴哥”,一是怜卿,一是郝问。另外就是小辛和连四。严星雨话中暗示这人是谁?是这四人的哪一个?
严星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那个人大概就是我,我也叫你吴哥不是么?”
这种笑话只有女人才喜欢。吴哥连四心里都有怪怪的滋味。
严星雨又道:“连四,上次你不敢拔刀。这一次呢?”
连四道:“不知道。你试试看便知。”
严星雨道:“奇怪,一个人由弱者突然变成强人,有可能么?”
吴哥道:“不要看着我,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严星雨道:“如果他敢拔刀,只不过证明他‘敢’而已。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为甚么’?所以请勿怪我啰嗦。”
连四淡淡道:“讲也没用,我自己亦想知道‘为甚么’。”
严星雨道:“将来问问小辛,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吴哥,我没空陪你,这八个人交给你打发。”
吴哥道:“我想先见识大江流剑法和连家拔刀诀。如果有人阻止妨碍,我宁可逃走。因为我跑得比飞鸽还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只怕不多。”
连四大步行出亭外,来到草地与严星雨迎面对峙。
严星雨一只手藏在背后打个暗号。
登时一个面大腮阔的佩刀大汉按刀厉声道:“吴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资格留下观战。”
严星雨轻笑一声,问道:“吴哥,柴旋的话你同意么?”
吴不忍道:“既然连你都问我,可见得我光会逃走也不行啦!叫他来吧。”
柴旋拿出长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闪都显出此人造诣不同凡响。吴哥曾说过他们八人皆是高手,的确不错。他们甚至高明得超过吴哥的估计。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吴不忍行去,气势坚凝强大至为凌厉。单单如此凶悍之势,对手如果胆力稍弱,只怕很难站得住脚,多半会向后转逃之大吉。
他经过连四时相距六七尺之远。
连四却像平时说话一样,道:“柴旋,看刀。”精芒掣闪映眼,横行刀已经出鞘。
人人都看见他横跨三步缩短双方距离,才挥刀向柴旋劈去。
人人亦看见柴旋早已凝身止步,半旋身子面对连四作好迎击准备。
因此连四绝对不是偷袭。吴哥还在半丈之外当然更不能说是联手夹攻。
柴旋不但有充分时间准备,甚至能抢先出手舞出大片刀光。在眩目刀光中有三刀才是真正攻击主力。而这三刀快得好像有三把锋快长刀一齐劈出。任何人纵然铜皮铁骨也一定挨不起其中任何一刀。
但连四手中横行刀忽然闪亮一下,虽然光芒不比柴旋大片刀光强烈,但人人却都知道那是横行刀的光芒。
人所共知还有另一个事实,就是那种光芒必须是刀剑极快速移动才会产生。
柴旋的刀原本亦快速移动,所以幻射大片光彩罩向敌人,可是横行刀光芒闪现的刹那,柴旋手中的长刀光彩忽然消失,虽然刀锋已距离连四面门不及一尺,却停止于空气中。
柴旋的刀外表上锋快精亮一如平时。但人人都突然觉得此刀现在简直变成枯枝朽木,根本连树叶也劈不下,更不要说杀人。
连四退回原来位置。
柴旋也有动作。不过他既非前进亦非后退,而是倒仆地上变成一滩软泥一样。
吴哥鼓掌喝采道:“好刀法。拔刀诀曾经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他目光如鹰隼般逐一扫过严星雨剩下的七名高手,又道:“你们都仍然很自信,都认为如果换了你接这一刀并不如何困难,可惜这种看法既正确而又错误。”
那七人甚至连严星雨也露出注意聆听神色。吴哥又道:“正确只不过属于‘理论’方面,但错误却是死亡之事实。”
那七人中只有两个露出很认真寻思的表情,他们都很年轻很自信,却不自大愚蠢。
严星雨道:“连四,你为何出手拦阻柴旋?为何杀死他?”
连四道:“我不喜欢有人拿刀站在我后面。”
严星雨道:“但你非杀他不可么?”
连四道:“我不杀他也许就被他所杀。人生本来如此,对不对?”
严星雨道:“你几时变成如此可怕的‘强人’?”
连四摇头道:“我不是强人,你才是。我绝不能眼看朋友或部属死亡而面色不变,你却可以。我会为朋友拔刀,这是弱点。但你决不肯,所以强人是你而不是我。”
一个中年大汉行前两步,大声道:“属下请令出战连四。”
严星雨道:“好!”向连四笑道:“他叫颜从,可能有克制你拔刀诀之法才会挺身挑战。”
严星雨的笑容的确很好看,而且虽是三十多岁的人,越看却越年轻。连四从他笑容中隐隐勾起一些回忆。他很像某一些人,连四从前在福州故居时时看到的某些人。但有这种可能么?严星雨竟会是那一类人么?
颜从左肩挂着一个皮袋,平时用左臂夹在肋下。而现在他从皮袋中迅即拿出武器。是一把两尺长有尖锐锯齿钩刀。刀柄末端系着细长银链。银链另一端有个皮圈可以套在手腕上。
他亮出兵器时银链铮铮微响。严星雨便退开一侧。因为颜从这种“链子钩刀”飞旋施展时必须有数丈方圆地方才够。
钩刀像一道电光,直射连四。
连四横刀胸前,身子动也不动。
钩刀的银链扯得笔直时,长达两丈。但还差三尺才够得上连四。所以连四眼皮都不眨。钩刀改变方向迅即绕飞,划过空气时不但光华耀眼而且发出“呜呜”刺耳声。
霎时空中平添了一道银虹电急绕飞驶,以及刺耳呜呜声。
但吴哥说话声音却高过那阵可以杀人的“呜呜”声音。他道:“严星雨,你去散步么?”
严星雨本来只须退开三、二十步就足够,但他却一直退到七、八丈远竹林边。
他笑着回答,声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吴哥你很风趣。哈哈,在拼命时候还想得出‘散步’的话。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吴哥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理论上只应该是他和连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严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须逃走?
严星雨转身走入竹林内,还隐隐传出笑声,他走入林内敢是有可怕阴谋?
连四全然不曾被话声影响,(这一点吴哥早已深知)。他全身不动,眉毛眼珠都不动。
而突然间他忽然动了。快得宛如豹子从树上电扑地面的麝鹿狐兔。
空中钩刀幻出银光一下子已劈到连四头顶。速度威力看来可以劈开一块大石。
连四前进的身形速度一丝停滞都没有。钩刀银光“呜”一声飞向天空时,横行刀也到了颜从面前。
鲜血飞洒红艳的色彩发出晕眩人眼目的凄厉之美。
颜从倒在地上又变成一滩烂泥,钩刀亦了无生气掉在他身边。
烟雨江南严星雨从竹林大步行出,迳直对连四行去。
无论是谁也能够一眼看出他准备向连四拔剑的决定。
严星雨带来的六名高手也一齐行动。六种不同兵器都握在坚定有力的手中,还有冷酷眼神和稳健决不逃走的步伐。
本来共是八名高手,现在剩下六个。但竟还无一人畏惧迟疑。他们是因为性命早已给严星雨呢?或是对本身武功有无比信心?
那六人一动,吴哥比他们更快,一眨眼间已冲到他们面前。寒气侵骨的剑尖忽然出现于六人当中某一点。
剑尖并没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实上离每一个人都不十分切近。但剑尖出现于那一点却使六个人都感到威胁,也使得他们六个人一齐行动的节奏错乱涣散。
就在此时,烟雨江南严星雨的芳草剑忽然出鞘。据说当世极少人见过严星雨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释何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中,谁见过他出剑而予以评定呢?
横行刀本来就不在鞘内。连四眼睛有如阳光般明亮灿烂。
他看见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剑,像迷蒙烟雨满天弥漫逼人而来。既像烟又像雨,没有人能确知其中哪一缕烟哪一丝雨会沾染于身上。
但连四看得见。横行刀挥闪两下,“叮叮”两声。那漫天迷蒙烟雨忽然消散,恢复艳阳晴明朗然的天气。
极薄极利刀锋想砍中一只飞蚊绝非易事,要砍中尖锐微细的剑尖更困难万倍。
连四那两刀竟然都“砍”中剑尖。
他们屹立对峙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严星雨道:“拔刀诀名不虚传。”
连四惊讶地注视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严星雨道:“你有点惊讶,为甚么?莫非我样子变了?”
连四道:“不错,刚才我觉得你不像从前见过的严星雨,现在才像。”
他们说话之时,飞天鹞子吴不忍已经身陷重围。六件不同兵器发挥出不同威力,狂风骤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护配合。吴哥虽是一出剑就连着刺伤三人,却因为时不我予,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而不能不撤回招数,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负伤不重,一点不影响作战能力。
连四此时竟然还不动手,还要说话,道:“你很怕小辛?为甚么?”
严星雨道:“你怎知我很怕他?”
连四道:“因为你不能确定他在甚么地方,当你不能确知他已陷入你罗网以前,你绝不找我。因为你怕他会突然出现。”
严星雨颔首道:“对。只要我能杀死你,就能杀死他。”
他忽然轻轻吹口气,道:“我本以为我是强人。但现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小辛才是真正的强人。”
这几句话含意甚深,连四却懒得寻根问底。虽然他忽然对严星雨似乎已有相当了解,也同情他的慨叹。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胜负”,也就是说立刻分出“生死。”以他们这等高手,很难获得不死不伤的和局。亦很难双方都伤而不死——落败者一定“死”。
连四没有时间思考回顾自己的变化。从前的他连刀都不敢拔,现在却渴望用“刀”证明。
但他究竟想证明甚么呢?
连四本是闽南世家子弟。连家不但武功有独特成就,亦有财有势。同时由于年代久远,富贵了多少代。所以连家子弟没有一个是只会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严星雨芳草剑一动又尽出江南迷蒙烟雨景色。连四忽然记起一首著名唐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无情的岂是迎风飘拂的柳丝?无情只是“时间”,它以不变步调消逝,不舍昼夜。
但无情的还是“人”。你明知“知己”难觅,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将美人怕见人间白头。但你仍然从如诗似画的杏花烟雨江南景色中离去。
若问你为何离去?为何不多留恋片刻?你回答不出亦不知道!你只不过回到“世俗”之中而已。
连四手中横行刀闪电劈出,在他感觉中此刀并非已经出鞘,而是这一瞬间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热血以及灵魂,他究竟想劈碎甚么?想消灭甚么?是不是无可奈何的“世俗”?
横行刀虽然只有一把,虽然只是握在一个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虽然只劈出一刀,但积聚着仇恨及无限美丽景色。甚至每个人最基本的欲望——求生,竟然在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剑影都一齐收歇不见。
他们这种一流高手,确实不必刀来剑往鏖战数百招才分胜负。他们两个人都能将一生所学和一身功力压缩于一刹那中全部用出。他们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九个人之多,但突然间完全停止一切动作,竟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胜负生死所决的一招,连心无旁骛的人都感觉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觉一齐停手,看看结果,看看究竟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严星雨和连四互相凝视,两个人身上都出现血迹,严星雨血迹从肩膀冒出,但连四的血迹却是在心窝出现。
吴哥深深叹口气,道:“连四,你一定还能够讲话,你一定要说出未了心愿,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连四道:“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够葬在武彝山,最好靠近一个地方,是武彝山麓一个叫做凤山的小村。”
吴哥道:“为甚么?凤山村有亲人?有朋友?”
连四道:“有很多种瓜,我曾经在那儿拣过瓜,还有梦想和回忆……”
吴哥道:“好,还有没有别的话?”
连四道:“没有了。”
吴哥道:“严星雨,如果你信得过我,又如果心里也有话要说,请告诉我。”
严星雨缓缓道:“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连四一视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没有甚么话。我的一生,唉,好寂寞的一生,我老早注定‘卖命’的命运……”
他困难地吸一口气,又道:“本来我以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谁知世上还有连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结束这寂寞无聊空虚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连四也包括在内,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以严星雨的财势、人才武功,世上还有甚么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会寂寞空虚?何以他拥有的一切都不能使他觉得充实?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关心的是:这两个究竟谁会死呢?是不是伤重难医都活不成呢?
每个人的生命在可知范围内只有一次,所以倍加宝贵。
但很多人都因苦恼而宁可抛弃这惟一的生命。是不是因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见,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眷恋热爱之人,非只不能厮聚反而远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爱很需要的事物却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为“理想”而捐躯,情形就单纯而又壮烈,人人都能体会,以及肃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会嗤笑死得没有价值、死得愚蠢?
为何冠冕堂皇的理想就可以为之而死,而属于私人情怀的就不可以呢?
严星雨突然振作精神:“于南,徐来,扶我回去。”
两人应声跃到严星雨身边。
吴哥不知何故猜想那于南、徐来必定是刚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学意味对话的两个年轻人。目光过处,果然是他们两个。
严星雨有人扶架而节省体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另外那四名高手面面相觑一下,其中那个三十余岁劲装大汉道:“堂主,咱们这一走岂不白白放过他们了?”
严星雨道:“走,少废话。”
于南、徐来架起严星雨脚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然还迟疑一下才衔尾而去。
吴哥居然并不立刻带走连四,他走到连四面前,笑容有点古怪。
连四望着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立。不过却看得出体力已因流血及伤势而相当衰弱。
吴哥道:“你还能不能说话?能不能再支持下去?”
连四立刻道:“能。”但声音果然泄露体力枯竭的秘密。
吴哥道:“很好,不过你现在已抵挡不住我随便刺出的一剑。”
连四道:“不一定。
吴哥坚持道:“一定。”说这话时面色已变得不大好看,冷酷眼神中充满可怕杀机。
连四却忽然用了解的神色和声音,道:“好吧,你说得对。”
吴哥冷峻地道:“严星雨带来的高手现在随便哪一个也能够一刀杀死你。”
连四道:“对。”
吴哥声音更冷峻严厉,道:“所以就算有很锋快长刀劈到你鼻尖,你也不必出手招架。因为你即使接住那一刀,但震动伤势的结果也一样要了性命,你一定不希望死在这些无名小卒刀下吧?”
连四又应道:“对。
吴哥忽然失去影踪。但这只不过是连四的感觉而已。
事实上吴哥在两丈高的空中转回身子时,像三股狂风冲到的三个人已经望见他,并且看见吴哥挺剑冲泻截击势不可挡。
那三人正是严星雨带走的六名高手之中三个,没有年轻的于南和徐来,也少了一个皮带上插着十二把飞刀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煞住前进之势,忽然散开,动作齐整迅速。
当中一路正是那三十余岁劲装大汉,卷起衣袖露出肌肉扎实长满黑毛的小臂,粗大有力的两只手掌各握一把短斧。
吴哥有如鹰隼扑击居中策应的主力。剑光一闪,竟从双斧之间探入,森冷剑气已经使那大汉喉咙上的皮肤出现鸡皮疙瘩。
可惜这一剑没有法子再推出一寸,因为左边一条长鞭亦已快要扫到吴哥后脑,那条皮鞭虽然长达三丈而又是软兵刃,但扫中要害时的威力并不弱于铁棍。
吴哥侧闪两尺,第二二剑又几乎刺穿大汉鼻子。劲装大汉两把短斧招数根本使不出,那是因为被吴哥第一剑抢占了先手,登时束手缚脚,简直有力无处使,全靠左边矫夭掣扫的长鞭才保存了鼻子。
吴哥第三招第四剑都是虚招,第五剑已刺中劲装大汉左肩,血光飞溅,第六剑一定可以割开那大汉肚子,连左边的长鞭也抢救不了。
可是这时吴哥眼角却看见右边那年轻汉子冲到连四面前,一对紫金八角锤舞动得远远就听得到呼呼风声,显然这一对紫金八角锤不但沉重,而且此人内外兼修,臂力极强。
连四全身动都不动,甚至其中一只锤快要砸到他面门时连眼睛也不眨。
全世界面皮最厚的人也一定不敢让这锤头击中,就算练有上佳硬功。然而面门仍然是最脆弱部位。
连四面皮既不厚也没有硬功护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闪?
一个答案来自吴哥,他明明第六剑可以割开对方肚子,可是不但人家肚子好好的全无损伤(因为他第六剑根本没有发出)。吴哥自己反而后肩上挨了一鞭子。
第二个答案也是来自吴哥,因为他一只手已经抓破那年轻大汉的肚子,而紫金八角锤则随着年轻大汉的身体飞开六七尺,肠子鲜血溅得一身都是。
吴哥的轻功果然惊人,快得有如闪电。但当时他仍然来不及发出第六剑,亦来不及躲开皮鞭,为的只是争先那百分之一秒。
“天龙抓”功夫的确神奇奥妙,那年轻汉子还未弄清楚吴哥那只手的企图时,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吴哥此时才有时间可以为挨那一鞭而疼得呲牙咧嘴。但已无法报仇出气,敢情那两个家伙已经逃之夭夭了。
吴哥把连四抱回雷府。连四伤口在右胸,只中了一剑,伤口相当深,大概伤了肺脏,流出来的血有气泡。
他情况可以说很严重,雷傲侯虽然有最好的伤药,却也霜眉紧皱,面色沉重。
他们都不愿离开连四病床,所以低声交谈以免影响连四休息。
雷傲侯听完详细经过,白色的眉毛皱得更紧,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他道:“我担心两件事,一是连四,二是绿野。”
吴哥道:“连四情况危险我明白。但你老忽然提起绿野,为甚么?”
雷傲侯道:“小辛目下必定危机重重,所以严星雨不怕他会突然赶回,如果连小辛也陷入危机,则绿野她们当然更不妙了。”
吴哥面上不禁泛起一抹忧色。
雷傲侯又道:“连四伤势严重非常,能不能撑过危险殊难逆料,只不知严星雨又如何?他伤势必定更甚于连四才对……”
吴哥道:“很能说,严星雨临走时神智清明,但我看他似是回光返照,我宁愿连四像现在这样也不要像他。”
雷傲侯颔首道:“大江堂兴盛了百余年,帮中必有名医高手,严星雨虽然很不妙,但也说不定有人能医好他。”
吴哥道:“却不知您老何以先用上好白醋洗涤连四伤口?”
雷做侯道:“是小辛教的,也是医治芳草剑剑伤唯一妙法。唉,如果小辛赶得回来,连四就大有希望,你瞧小辛能不能及时赶回?”
吴哥既不能亦不敢胡乱回答。就算小辛赶得回来,连四性命仍未必保得住,只不知严星雨如何?他已经死了?如果他死了,大江堂会不会高手倾巢尽出,血洗雷府以报仇雪恨呢?
雷傲侯忽然问道:“那于南、徐来等六名高手你能不能赢得他们?”
吴哥道:“不能。他们六种兵器长短攻守配合甚妙,每个人功力深厚而又十分凶悍,我最多只能勉强保持不败。”
雷傲侯道:“如果你手中抱着连四呢?”
吴哥道:“那当然极之不妙,就算侥幸冲出重围,也一定负伤累累。”
雷傲侯道:“既然如此,严量雨为何不下令围攻反而强迫他们撤退?他显然不想杀死你们。但为甚么?”
× × ×
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一个人,衣着可算是斯文中人。但手中拿着一把一望而知是廉价残旧的连鞘长刀。背着一个花布包袱,急急忙忙赶路的样子,你岂敢相信此人竟是无牵无挂潇洒自如的小辛?
但这个人真是小辛。
他自己也感觉到命运之网越来越强韧,并且把他黏得很头痛、很伤脑筋。
“命运”已经迫得他一步步陷溺于某种境地,迫得他现出狼狈样子,迫得他非要赶往不想去的地方不可……
花布包袱又土气又累赘。但他非背着不可,因为包袱内有很多他知道非用不可之物。
那把破刀其实也没有意思,小辛何须使用兵器?但他却又非弄一件兵器不可,就算破刀也行。
他向来认为自己不必为任何人匆忙赶路。但现在不但是为了别人,而最可怕的是为了好几个人之多。总之,他自知已像小虫陷入命运之蛛网中。
天色已黑,但离安居镇也很近,远远可以看见镇上稀疏的灯光。
但近在七、八丈的大路边,一座牌楼像火焰山矗立。
牌楼五彩缤纷耀人眼目,那是因为牌楼上缀上数以千计的灯光。
无边无际沉沉黑暗吞噬了大地,只有这座牌楼突兀涌出大放光明,照亮牌楼前数十丈地方。
小辛一步步走近牌楼,拖着长长的背影,显得岑寂孤独,因而浮动着诡异气氛。
本来也可以老远就绕过牌楼直奔安居镇。但这座光亮的牌楼似乎散出妖异气味,把他吸引过来。
数丈高的牌楼下面当然可容行人车马等通过。但小辛从牌楼门望到后面,发现那边特别黑暗。他记得从这方向望去应该看得见安居镇稀疏灯火。可是现在都看不见。
他心灵上“危险”讯号老早响过。他已经熟悉“命运”要掠夺他生命的预兆和讯号。
正因此他才故意不躲开灯火通旺的牌楼。他必须迫近生死边缘(生命之极限)瞧个清楚。
如果他能够观察清楚,如果他有足够能力(例如速度)。因而一举突破超越了生死之极限。他将会获得或进入怎样的境界?
“死亡”是甚么?说来简单只不过身体所有机能都不能再活动。神智感觉、呼吸等一切都停顿消失。
但死亡之后究竟如何就很难弄得明白了。现在举世之人大都认为“人死如灯灭”,灭了之后就永远甚么都没有,所以亦都不愿多想。这叫做“断灭论”。
由于现在的人都存有依赖心理,认为人死后到底是永远断灭呢?抑或还有“灵魂”还可以到天堂地狱或是转生投胎?这些问题让时代尖端的科学家解决吧!等他们证实之后才作打算。
其实我们如果要倚靠新旧“物理”任何理论定律,去证明“非物质”的境界,岂不是缘木求鱼?岂不是极不合“理”?
何况每个人死亡之后若是永远断灭,则亦必有永不断灭。
永远断灭我们可以大略想象得到,反正甚么都没有就是了。
但永远不断灭就麻烦得多,世上并没有长生不老之人,所以显然“永不断灭”并不是这种形式,又正因为是另一种形式,所以会同时含有“断灭”、“不断灭”的现象。
因为我们禁不住要问:小辛想超越,想突破甚么?时空之内“限制”有很多很多。在人类观点看,“死亡”是不是极限呢?
摸索和实验是确立一切智识的方法与步骤。小辛可能知道,亦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是照这方法、步骤进行。
他终于看见一个人,是从门后无尽黑暗里走出来。
这个人高大庄严,还有一副富泰样貌。
他的眼光深沉而又锐利,冷静而又狂热,和蔼而又残毒,坦诚而又诡秘。
小辛静静注视着他。从他的外表——包括头发面貌肌肤四肢,衣服穿着及行走动作等等。已经观察得知不少资料。
那人停留在牌楼下半明半暗之处,他也把小辛细细观察过,一只手轻拂颔下的须,开口道:“虽然你外表很狼狈,但你一定是小辛。”
小辛道:“你是梁老员外?”
那人点头道:“我就是梁松柏。”
小辛道:“九幽使者金阳是你的手下?”
梁松柏道:“对。”
小辛道:“那么你也就是二十年前‘十万魔军’案的主脑长春子了?”
梁松柏道:“对。”但面上却不禁微露讶色,小辛怎知二十年前的秘事呢?
小辛道:“你手下共有四大使者,攻坚使者和摧锐使者率领的是武功很好的死士,死士数目至少有两百名,九幽使者十殿使者率领鬼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消息对不对?”
梁松柏笑声很勉强,道:“你很有本事,这些秘密一共只有六个人知道。”
小辛道:“除了你和四大使者之外,还有一个知道的人,想必就是你的大公子梁永珍了?”
梁松柏道:“现在连你加起来却只有五个人知道。”
小辛掐着指头算一下,其实哪须计算,六个加一个等于七个,这小孩子也能随口道出。但答案既然六个加一不是七而是五,就必须用指头计算了。
小辛摇头道:“不对,暂时来说你们六个加我一个仍然等如六个。”
梁松柏居然同意,颔首道:“你说得对。”
小辛道:“但迟些时候,答案可能是六个加一个只有一个。”
梁松柏冷笑道:“你以为这一个人是你?”
小辛道:“至少有这种可能性。”
梁松柏不再冷笑道:“跟你谈话很愉快但我敢保证你算错了。”
小辛道:“我知道,因为真正答案是两个。”
梁松柏的表情似乎立刻变得不大愉快,因为他不明白小辛这一次的算法。
小辛解释道:“这世上将来可能只有我和你大公子梁永珍知道这些秘密。因为梁永珍现在必定还远飏千里,除非你有某种暗号遣人通知他,否则他永远不回来,也永远变为另一个人。”
梁松柏瞠目望住他,从前人家对他说小辛是魔鬼,他呵呵大笑,现在想起这话,却连微笑也装不出。
怪不得人家说小辛是魔鬼,连梁永珍奉命逃走变易身份等候通知这一着棋他都猜得出来,除了“魔鬼”之外谁办得到?
小辛又道:“金阳即使未死,但你可放心把他除名,我担保他现在连自己姓甚么都记不得了,我这样说你放心么?”
梁松柏苦笑道:“你说的我当然放心。”
小辛又道:“你的埋伏都在牌楼后面么?”
梁松柏道:“当然啦,有灯光的地方到底很不方便。”他忽然一怔,为甚么有问必答。
这真是个很有趣味的问题。小辛就是有此种本事魔力,似乎能使“敌人”下意识排除仇视怀疑观念,因而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有问必答。
小辛忽然笑道:“如果我转身走了,你怎么办?你仍然不放过我么?”
梁松柏沉吟一下,才道:“这是全无意义的对话。因为你绝对不会放弃。不然的话我当然愿意与你谈判。”
小辛反手从花布包袱角落缝隙探入抓出一把透明的矿物结晶。双掌一搓变成极细粉末,而且扬洒出去简直变一大团烟雾。
本已极明亮灯光突然变得更明亮。不过梁松柏站在半明半暗之处,看来仍然若远若近,仍然测度不到正确距离。
不久以前无嗔上人已经领教过,无嗔其实在明亮大厅内,显然利用地面砖块计算测度,仍然弄不清楚梁松柏是远是近。
小辛望望地面,才道:“果然是萤光粉。但你浪费这许多萤光粉有何作用?萤光粉既没有毒亦没有任何作用。在强烈灯光之下几乎发现不了。对,你乃是利用强烈灯光掩护你洒放的萤光粉。但为甚么呢?”
梁松柏面色显然又青又白,道:“任何人的肉眼在如此强烈灯光下,绝对不能发现我洒下萤光粉。小辛,你真是‘魔鬼’。”
小辛知道从他口中不可能套出答案。道:“如果我在十万魔军内,能不能做头领呢?”
梁松柏道:“当然可以。你应该是头领中的头领。你可以保存你的智慧和意志。你甚至有很大的决定权力。但可惜你一定不肯加入‘魔军’,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辛感到已经向死亡界线迫近一步。现在他已知道死亡界线并不是一条界线,其实由松到紧、由浅到深的区域。你一步步走去,最后就会走到终点。终点亦即最后界限。说是“界线”亦无不可。只不过任何人到达这一点这一线时,已经不会也不必“想”了。所以界线也好,终点也好,那时已无分别。
小辛面孔已完全隐藏于迷雾中,好像没有表情,又好像微笑。
他举步行去。就算终点是死亡,他也要迫近去瞧个清楚明白。
梁松柏向后退。他完全没有诱敌意思,而是感觉出小辛锋锐凌厉无匹的压力。同时最可怕者,小辛的压力绝对不是血气之勇,绝不是无知鲁莽,绝不是纯粹武功。
当然梁松柏永不会了解那是“智慧”、“武功”到了某一境地融合而产生的力量。已近乎所谓“回脱根尘,灵光独耀”境界。
小辛已走入半明半暗地带,再过去自然就是黑暗区域(并非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他看见梁松柏几乎已退入黑暗区域,便停步不动。梁松柏果然亦不再后退。
平淡无奇的几步后退,却让小辛测探出很重要的一点,梁松柏必须与他保持某一最低限度的距离。如果没有这个距离,他可能就失去“若远若近”的奇异能力。
眼睛利用光线量度空间的距离位置;而耳朵则利用“声音”。
但可惜眼睛还远远比不上电子光学仪器那么精密准确,耳朵亦望尘莫及“声纳”,因为眼睛耳朵仍然要靠大脑分析判断。每个人后天经验必有主观成份。所以永远不能像仪器那么精确。
小辛忽然脱掉布鞋,把布鞋掖在腰带。前后左右绕小圈子走了几步。脚板心极灵敏的感觉(当然经过至为严格训练),马上测知梁松柏曾经站在何处。
距离已经算得出来,但心灵中“危险”讯号却只强不弱。
可见得即使一举击杀梁松柏,仍然不能解除威胁。
死亡威胁来自何处?何以击杀梁松柏之后仍然不能解围?难道梁松柏居然还不是真正首脑人物?
不过那已是第二步才出现,才须解决的问题。第一步最重要行动仍是“杀”死梁松柏。
小辛的破刀突然出鞘,一片精虹乍现便隐。破刀的光芒丝毫不弱于“横行刀”,而且当刀光乍闪之时,虽然比不上瞬间照亮大地的闪电。但却可以用几百盏灯突然明亮一下来比喻。
梁松柏样子跟死人差不多。面色比蜡还白。眼睛露出的震惊和诧异疑惑无法形容。
× × ×
有三个人不快不慢走来。
无嗔上人眼睛一转,发现三女都听见。便向她们打个手势。
小郑迅即回到墙洞后,洞口仍然用砖塞住。绿野等三女则装出手脚尚未恢复自由样子,分别蜷缩于三个角落。
来人出现在房门口。无嗔喜道:“嘻哈,梁二公子。你来得正好。”
当中是白面书生型的梁永佳,左右各有一名劲装大汉,都泛出邪恶笑容。
梁永佳冷笑道:“恐怕不大好。”
无嗔上人讶道:“二公子这话怎讲?”
梁永佳道:“因为小辛已经来了。”
绿野最沉不住气猛然跳起身。幸而她还记得假装双手双脚不能拽开活动,所以只站在墙角,叫道:“小辛在哪里?”
梁永佳仰天打个哈哈道:“他好比一只极厉害的兀鹰。但这只兀鹰现在已入了罗网。”
绿野大声道:“不,绝不。”
梁永佳道:“你且别担心小辛之事。还是担心你自己。”他指指左边黄衣大汉,又道:“他叫金蜂。”又指右侧青衣大汉道:“他叫青蝶。”
他邪笑一声,又道:“他们不但很会杀人。采花更有一手。”
这种对话只有绿野可以应付,她道:“呸,这两个家伙看着就讨厌。我敢打赌没有哪一朵好花愿意给他们采。”
三个男人一齐大笑,竟无丝毫恼怒。
梁永佳道:“你错了。他们随便哪一个若是采过你这朵花,保证你永远忘不了他。你以后老是会找他。”
绿野皱起鼻子,道:“他们有甚么好?”
梁永佳邪笑道:“你最好亲自试一试。”
绿野道:“你呢?你只会看不会做?你是不是那种没有用的男人?”
梁永佳忽然面色很难看,怒道:“你这个死丫头。好,二少爷亲自服侍你。”
绿野当然是故意激他,道:“你?看你不行,小白脸多半不行。你应该去服侍别的男人。”
那金蜂、青蝶两人都不敢作声,但脸上却露出古怪微笑。
梁永佳恨恨跺一下脚,叫道:“金蜂青蝶。”
那两大汉大声应道:“在!”
梁永佳道:“你们进去,房内有三个女的。各选一个剥下衣服,比赛看谁快。快的人可以先挑选两个女的享受。”
金蜂、青蝶都泛现兴奋神色。他们本是狂蜂浪蝶见过无数女子。但平心而论,这儿的三个女孩子任何一个都比他们所认识接触过的女人强胜百倍。
无嗔上人道:“嘻哈,有趣得很。但我和尚怎么办?就算没份也想出去走动走动。”
梁永佳用阴冷眼光转到他面上,道:“腿在你自己身上。你为何不出来?”
无嗔苦笑道:“出不去呀,门口有两个恶鬼把守,差点要了我的命。”
梁永佳道:“你最好想法子出来,否则往后一二十天没有饭没有水,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无嗔上人道:“嘻哈,二公子敢是忘记我传送小辛消息的功劳?”
梁永佳冷冷道:“小辛已经陷入天罗地网。你的消息一点价值都没有。”
无嗔上人道:“二公子,你怎可过桥抽板?我和尚多少还有点用处,我……”
梁永佳喝道:“金蜂青蝶,你们死掉不会动么?”
金蜂青蝶一齐忙道:“是,属下立刻动手。”
金蜂道:“我来数一二三,你先选一个。”
青蝶道:“我选左边角落姓阎的那个。”
金蜂道:“好,我选右边的花解语。咱们谁也不知道她们每人穿多少件衣服。所以是快是慢各安天命,不得反悔。”
青蝶哈哈淫笑道:“老实说能弄上一个就很不错了,有何反悔之有?”
无嗔上人大声道:“这句话很有道理。这三个女孩都是当今绝世美女,任何男人能弄上一个必定一辈子心满意足。”
梁永佳斥道:“少废话,如果你识相点,将来少受些活罪。”
无嗔上人忙道:“嘻哈,我和尚最识相不过。二公子日后必定晓得也必定满意。”
梁永佳道:“你没有以后将来,能活活饿死就算有福气了。”
他那种淡漠表情和阴冷声音,使人禁不住想到一个全无心肝残酷可怕的魔鬼。
无嗔上人道:“嘻哈,难道我无嗔和尚竟然命绝此地?”
门口的金蜂已经大声数道:“一……二……三……”
他们两人有如旋风一般抢入屋内。
无嗔上人哈笑道:“喂,喂,你们怎么可欺负母老虎?你们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然没有人理睬他叫喊。因为花解语等三女梦游一般走入房间,以及被锁上手铐脚镣的经过他们都曾在场目击。
他们更深知那些铐锁是特殊合金所制,无人能够挣断。因此三女虽是恢复清醒,全身武功仍在甚至兵刃暗器都在身上。但双手双脚都铐锁着的人能做甚么事?
金峰和青蝶动作矫捷迅快,看来果然都有“高手”格局。
但可惜花解语阎晓雅不但也是高手,又占尽隐藏实力奇兵突出之利。所以花解语左手五只紫金爪毫无困难就扣住金蜂一只手。而右手短刀则顶住他咽喉要害。
青蝶比同伴痛快得多。当他向阎晓雅扑去身在空中时,忽然看见阎晓雅两只手都很自由,衣袖飘飞中三点寒光迎面电射过来。青蝶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尽全身力量急急翻开,阎晓雅发出的三寒星居然被他间不容发躲过。
但青蝶却永远想不到距他三尺的墙上有一支吹管正对着他后颈要害。一支淬毒钢针从吹管飞出,滑过空气无声无息深深插入青蝶后颈。
所以青蝶死得很痛快,连惨叫惊叫声音都没有。
金蜂感到那锋快无匹的刀刃有一股寒气,从咽喉直透入心脏。他知道花解语那只美观可爱玉手只须轻轻一动就可以割断喉咙,甚至可以割断整条颈子。
而且另外他又看见花解语五枚金爪扣在臂弯穴道上。爪尖颜色光采好像有点特别。
他根本不必猜想就知道爪尖上必有剧毒,抓破一点皮肤就可以立刻要命,何况爪上内力强劲,即便爪尖无毒也能轻易抓死任何最强壮的人。
梁永佳在门外瞧得真切,不觉怔住,这种变化的确叫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才好。
花解语说话向来清晰明白,声音也很悦耳动听。
她道:“你既然采不了花,你能出得这个房间口?我意思说门口有恶鬼把守,你可有法子出去?”
金蜂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世上很多巨大突然的变故,往往会使人一时之间并不觉得是“真实”的事,尤其是花解语近看时更加娇艳美丽,话声比黄莺还好听,如此美女真会杀人?我真的会死于她手中?
他愿意回答任何问题,只要能够不死获释,只要她能喜悦高兴。
但梁永佳阴狠声音传入房间,道:“他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除非我准许。”
金蜂面色变成灰白,因为梁永佳说的是真话,而他又深知梁永佳骨子里是多么狠毒无情的人物。
花解语这回说的话是向梁永佳的:“你这个得力手下性命在我手中,难道他的性命也不能使你改变主意。”
梁永佳冷冷道:“不能。”
阎晓雅已拾回她的暗器,说道:“花解语,我很抱歉,如果也活捉了青蝶,姓梁的恐怕就不敢不郑重考虑了。”
梁永佳冷冷笑道:“也不行,再加二十个亦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绿野忿然骂道:“你不是人,你是畜牲。像你全无心肝全无人性的恶贼,我杀一百个也不会眨眼睛。”
梁永佳一点不生气,他站在门口外面,居然很怡然自若,绝对没有“万一他们冲得出来”的顾虑恐惧。
他反而笑一声,道:“金蜂跟我一样,也是同一类的人,我梁家若是大势已去,而我落在敌人手中,他连一两银子也不肯拿出来赎回我性命。”
他的声音表情都很真诚,绿野很相信他没有说谎,不觉说道:“如果是这种可恶的手下,我也绝不替他们打算。”
人人皆知她为人率直坦白想到便说,所以对她反而同情敌人的决定一点不觉得奇怪。
无嗔上人从角落走出来,笑道:“嘻哈,二公子这回大错特错,错得连性命也丢掉啦,但你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梁永佳当然不知道,亦无其他任何人明白。
梁永佳道:“我错在何处?何以连性命也丢掉?笑话,谁能杀我?你么?哈,哈……”
无嗔上人笑声比他更响亮,举手指住自己鼻子,道:“对,对,你必定死于我刀下,当然你的手下金蜂他也活不成,因为你不应该告诉我们,原来你们都是该杀死的人,这就是你最大错误。”
梁永佳道:“我仍然看不出错误,事实上是你非死不可,她们三个女的也活不成。”
无嗔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缅刀精芒如雪。刀尖一探已刺入金蜂背心要害,嘻嘻笑道:“花解语,金蜂已变成尸体,你可愿意丢掉他么?”
花解语当然不想抓住一具尸体,连忙将他推开远远摔倒墙下。
梁永佳发出阴冷笑声,道:“你们能杀死活人,但能不能杀死尸体呢?”
无嗔上人回答得很快也极为坚定,道:“能,连鬼魂也杀得死,尸体算得甚么?嘻哈。”
梁永佳也学他“嘻哈”一声,也极肯定地道:“不能,你现在谁也杀不死。”
阎晓雅袖中飞出五点寒星向门外的人射去。她曾经正面发过暗器袭击青蝶,却被青蝶躲开。所以留在梁永佳以及其他人心中印象是她暗器功力有限。
谁知这一次那五点寒星去势之快大不相同,快得宛如电光石火使人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快得连梁永佳也吓然闭眼缩头。那是本能反应,根本来不及思虑其他。
但梁永佳没有事,他迅即睁眼暗骂自己蠢才。
这道房门不但有两个凶恶鬼魂把守,而且还有一道“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法术禁制。像天堑一样阻隔了任何人或物不得出来。
五点寒星都落在门槛上,果然不越雷池一步,三女面面相觑都作声不得。
但她们马上就骇得花容失色,绿野甚至失声惊叫道:“僵尸,僵尸……”
僵尸的传说广布天下,任何人一听而知那是“尸体”会行动的意思。会行动的尸体就算不袭击人,但那个人也必定会骇个半死。
梁永佳又学无嗔说话,道:“嘻哈,这种僵尸会吸人的血,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他话声忽然中断,面色好像被毒蛇咬一口那么难看可怕。
因为他看见无嗔肥胖脸上布满笑容。
虽然梁永佳不知道“游戏风尘”神功的底蕴秘奥,却不知何故能心领神会人家正施展出极厉害可怕的上乘武功。
也许是那股能摧毁一切的杀气使他胆寒股栗?他不知道而且已无须知道了……
无嗔人刀合一化为一道耀目精虹,这一刹那间人人听到似是来自浩瀚太虚无限时空极遥远处的奇异声音。是人类从未听过亦不能了解的声音。
精虹穿过门口,毫无阻滞。梁永佳立刻倒在地上像条死狗动都不动。
梁永佳不会说一句话,不过假如他有机会开口,相信也不会抗议,如此奇异威力的刀光,无限力量好像来自人类永不可测知极遥远之太空。“鬼魂”“法术”都不能阻挡抗拒简直使人觉得很应该。
三女和小郑一齐平安走出房外。
他们面上都出现说不出的敬佩神色。
但他们更不由自主记起小辛,世上恐怕只有小辛能够找到像无嗔这种人来帮助他们,而其中阎晓雅更想起连四。连四曾为她两度拔刀。小辛这些奇怪朋友好像从前都居住在别个星球,直到现在才忽然降落活跃于我们的地球。
阎晓雅好像被沉重心事压得面色很白,还带一点惨淡。
但连最关心她的小郑都没有发现,因为无嗔面色比她更坏,虽然他仍然挂着招牌笑容,看来却有苦涩味道。
无嗔道:“嘻哈,别这样看着我,尤其是美丽的姑娘们。我希望房间里的僵尸已跟着梁永佳爬不起来。”
花解语道:“大和尚,你的声音远远不如从前响亮,你的面色也不大好。”
绿野道:“何止不大好,简直十分难看。我知道因为你的功力还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勉强使出这一刀之后几乎耗尽真力。”
无嗔道:“嘻哈,小姑娘说得对。”
绿野问道:“你几时才可以使第二刀呢?”
无嗔道:“我也不知道。”
绿野道:“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此地除了梁永佳之外还有别人,甚至比梁永佳更厉害。没有你那一刀,我们必定全部被鬼抓去。”
花解语道:“对,本来现在应该不跟你说话,好让你休息,但你这一刀实在太重要。是我们生死胜败的枢纽。”
走廊另一端传来温和有礼而又很坚决自信的男人声音,道:“错了,你们都错了,但当然最错的是梁永佳。”
一个人随声出现,长廊上灯光把他全身照亮,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他穿一件雪白长衫,青袜青鞋。腰间也系一条同样颜色腰带,配衬得很悦目脱俗。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眉眼细长,看来慈祥而又清秀,尤其他肌肤非常之白,好像很多年都未见过阳光。
他又用温和礼貌声音道:“梁永佳错在浅陋无知以及天性恶毒残忍。他以为几手毒功和驱遣鬼魂之术,加上房门禁制就可策万全,他残恶天性则使他以迫害你们为乐,所以他错得不可收拾,连性命也断送了。”
花解语经常都充任“发言人”职位,她道:“你的风采味道完全不像他们,亦绝对不是蒙着面孔见过我们的白衣人。梁松柏说他们是四大使者,总之你跟他们完全不同。我们很想知道你是谁?以你如此人才何以肯帮梁松柏祸害世间?”
白衣人摇头道:“我们最好不讨论别的问题。甚至我的姓名也不能告诉你们。我已经是梁松柏手下的鬼魂一样。唯一区别是我还活着,那些鬼魂却已经死了。所以我可以算是活着的鬼魂。”
绿野忽然冒出两句:“随便你怎样说或者甚至杀死我们,我仍然认为你决不是坏蛋。”
白衣人道:“谢谢你。你是我平生所见第二位最美丽的姑娘。大约三年前我见过一位,跟你们都一样漂亮?”
绿野道:“她使你留下如此深刻印象?你为何后来不找她?”
她以为人人都像她一样敢爱敢恨,敢向天下人赤裸裸袒露心中的爱恨。殊不知这正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
白衣人不回答她,却道:“我记得我们绝不是谈论这些事情才见面的。”
花解语这时才接得上口,道:“你说过我们都错了,为甚么?难道你认为有人接得住无嗔和尚那一刀么?”
白衣人道:“不必接,现在你们任何人只要跨一步,立刻有不测之祸,只不知你们肯不肯相信?”
无嗔道:“嘻哈,如果洒家不是这等样子,一定叫你尝我一刀。”
白衣人缓缓道:“你纵然神完气足功力犹在。但你我究竟是谁先倒下仍然是五五之数,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又蕴含无限自信,但正因如此才极有说服力使人不敢不信,如果是疾言厉色反收不到这种效果。
绿野最胆大最冲动,大声道:“我一定要试试看。”
说完立刻跨出一步,“咕咚”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动都不动。
但没有人敢移一步去瞧她的情形,连小郑可以变成各种虫类的人也不敢动。
长廊上沉默片刻,花解语先打破寂静,说道:“我已知道你是谁。”
白衣人叹口气,道:“你何必知道。”
花解语道:“绿野躺在地上既不舒服又不雅观。你看怎么办呢?”
白衣人道:“我让她恢复如常好不好?”
话声方歇,绿野已经哎哟一声,然后爬起身,如果是平常女孩子跌这一跤,自己一定爬不起身!
绿野一跳起身就指手划脚,道:“喂,空中那个五彩转个不停的轮子是甚么邪法?”
她记住不可跨出一步的警告,所以深信挥手指划没有妨碍,事实果然证明她的想法,但别的人仍然连小指头也不敢动一下。
白衣人道:“不是邪法,是一种很奥妙的学问功夫,绝对不是邪法。”
绿野道:“你到底是谁?说呀,如果我有你这么厉害高明的学问功夫,不论有任何理由,我也绝不隐瞒姓名,你是谁?”
白衣人显然招架不住绿野这种坦诚野性的攻势,成熟世故的人会很谅解地同意有人必须隐藏姓名。但绿野不肯谅解或让步的。
他无奈说道:“我姓李,名碧天。”
人人都“啊”一声,花解语道:“你为何说出来?难道隐藏姓名的原因忽然消失了?”
李碧天道:“我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回答这个问题,总之她的话居然很有理,我突然想不起有任何原因必须隐起姓名。”
绿野笑道:“李碧天,你很了不起,也是很可爱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碧天苦笑一下,道:“谢谢你夸奖。但我不是了不起的人,反而很糟糕,糟糕得非替别人卖命,非跟小辛作对不可!”
绿野洒脱地摆摆手,道:“一点不糟糕,反正小辛天下都有敌人,多你一个也没有关系。”
李碧天道:“你对他很有信心,难道小辛真是魔鬼?世上真是无人能击败他?”
绿野道:“我不是这意思,甚至我心中认为你是有机会有本事可能击败他的人。不过他很奇怪,他可以变成一阵风,也可以变成一块石头,你总不能毒死一块石头吧?”
花解语接口道:“绿野,你一定忘了他的外号。小辛变成石头也不保险。”
绿野道:“我没有忘记,他外号虽然叫做海枯石烂,但别的石头是死的,所以会烂,但小辛这块石头是活的,所以大大不同。”
李碧天道:“有道理,很有道理。”
绿野又道:“小辛为了找你和韩自然才离开南京,但李碧天你却要对付他,为甚么?”
李碧天道:“我们本不相识,我为何不能对付他?”
绿野喃喃道:“我不知道,但你们味道很像,应该是同一类人,同类相残就很不好了。何况他也是为了花解语找你的。”
花解语抗议道:“不,他不是的。”
绿野道:“表面上他另有理由,其实还不是为了你。”
李碧天居然走过来,走近花解语瞧一眼,道:“你中了‘孤独迷情蛊’,这是天下绝毒之一,如果我也救治不了,举世更无人能够医治。”
人人都凝神聆听,因为还须等李碧天说出肯出手救治的话。
李碧天想一下又道:“但小辛显然不是为花解语而找我,因为他既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传人,应该知道我亦无能为力。”
阎晓雅第一次插嘴说道:“你怎知道小辛乃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的传人?”
李碧天道:“勾漏山毒门高手殷海不堪他一击,勾漏山的‘七毒留行’和‘桃花水蛊’除了李继华传人之外,谁能举手间就破去?像小辛如此高明人物,我岂能不会一会他?”
花解语领悟阎晓雅这一问的深意,立刻道:“殷海的消息你从何得知?”
李碧天道:“当然有人告诉我。”
花解语轻轻道:“莫非是‘血剑会’?你也是血剑会的杀手?”
李碧天摇头道:“别乱说。我绝对不是。”
花解语道:“你就算不是,但此地与血剑会必有密切关系,而血剑会正因为能利用你这种人才,还有梁松柏等甚至韩自然他们,所以才有资格有本事荼毒天下杀人无数。”
李碧天缓缓道:“如果像你说的,那么我很惭愧。不过我与血剑会全无相干更无来往,韩自然也一样,希望你们相信。”
绿野道:“我相信。”
李碧天道:“我感谢你。”
绿野道:“不必客气。我只担心花解语,连你都不能医好她,她岂不是死定?”
李碧天沉吟了一下,才道:“孤独迷魂蛊是毒教大毒门绝学。她只要保持孤独,保持不对任何男人有情,所谓且喜无情成解脱,如果她能小姑独处而心中又对任何男人都不动情,她这一辈子平安得很毫无问题。”
绿野瞪大美丽眼睛,道:“废话,她怎知哪一天会爱上甚么男人?这是山也挡不住的事,难道你会不明白了解?”
李碧天叹口气道:“但如果她一对男人动情,或者不保持独身,她立刻就有反应,先是大热后是大冷,全身武功渐渐消失,很快就比常人还不如,此时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
人人眼光凝聚花解语面上,男人们不必说,甚至连绿野阎晓雅她们身为女人,也都对她泛起无限怜惜无限同情……
——似她这等如花似玉美丽少女,居然不能爱也不能接受异性雨露。
——似她如此冰雪聪明而又正值怀春时期,却剥夺一切爱情和肉体的苦乐权利……
人生仅此一遭,而此生命已等于白活无异虚度,叫人怎能不替她扼腕替她悲伤?
绿野忽然大声道:“花解语,不要灰心不要气馁,我们大伙儿帮你想办法。”
花解语道:“我知道你和大家都一定肯帮助我,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问问李先生,他肯不肯让我们走?如果不肯,他想怎样对付我们呢?”
李碧天道:“我的确替小辛担心,因为他现在虽然遭遇险阻,但他却万万想不到,天涯咫尺而又咫尺天涯,他真正有杀身之祸,真正会丧命,居然是突破梁松柏他们那一关才开始。”
花解语道:“我不大明白,而且你根本没有提到我们。”
李碧天叹口气,道:“正因为你们在此,问题才变得复杂,情势才变得凶险……”
他的目光溜过阎晓雅绿野,她们的绮年玉貌使他叹气遗憾,而最后目光落在面前的花解语脸上时,遗憾更加深刻和扩大。有如你掷一块石头在绿水春池中,涟漪一圈圈现起扩散乃到无穷无尽……
小辛将会遭遇何种凶险情况?这一次他能否逃过“命运”之神摆布?何以李碧天说因为有花解语等三女在此而情势才变得更凶险?
小辛能不能突破“命运”的罗网?何以命运要使他丧生使他停止一定活动抗争?莫非死亡就是人类的“极限”?
× × ×
牌楼上数以千计的灯火逐渐暗淡,好像由于灯油恰恰用尽,所以火光逐弱渐暗,照这情形看,不久灯火就会全部熄灭。
梁松柏面孔仍然有光线照到,所以他面孔上极度讶疑和极度恐惧的表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他下巴的须已经不见影踪,割削得甚见平整。
他胸口有个十字刀痕,由外到内几层衣服都割裂通透,寒冷夜风从十字路口灌吹及肌肤,但皮肉上没有伤痕没有流血。
小辛的刀不是横行刀,但普通刀到他手上居然与吹毛过发宝刀无异,不但能轻易割去轻软飘动不受一点力道的长须,也能划破外内衣,而功力手法之精妙更是无法形容描述。
但梁松柏惊疑大骇的并非小辛的刀法,而是黍米毫厘不差的极度准确。
如果刀尖差了分毫,不是割不了长须和衣服,就是割破喉咙和胸口肌肤。
问题是小辛怎能判断得出精确之距离?梁松柏想不通所以大骇原因便在于此。
我明明已施展“缩地术”,任何人绝对无法判断得出我们相隔的距离,就算武功极高的高手也不行,为何小辛却办得到?
几个时辰前那无嗔上人亦曾设法测量距离。他甚至用数砖方法,但仍然测不准双方距离。何以小辛办得到?
小辛淡淡道:“我宁愿割破一百个像你这种人的喉咙,也不愿捺死一个蚂蚁!”
梁松柏不禁感到不乎,任何名种蚂蚁也决计比不上人命贵重,何况蚂蚁根本没有名种与否的区别。你可曾听过有人把蚂蚁当作宠物?把蚂蚁当作名马名犬一样豢养?
他道:“你为何不杀死我?”
小辛道:“这只是因为你有‘能力’,已经近乎可以代表命运的能力。”
梁松柏道:“我不懂。”
小辛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住,只要你移动脚步,我的刀一定立即割破你的喉咙。”
梁松柏道:“任何人都有权假设幻想……”
小辛道:“你敢不敢举步试试看?”
梁松柏道:“我决不会站着等死。”
小辛道:“我明白,你只不过要等到我很忙之时才举步逃走。但我不妨告诉你,我表面上可能看来很忙,其实我内心很平静安闲。我随时可以从忙碌场面中退出。”
梁松柏不敢不慎重考虑小辛的话。其实他如果相信却是很便宜的事,只要双脚不动,就暂可平安无事。如果小辛在某种“忙碌”状况下丧生,当然已管不着他双脚移不移动了。你可曾见过死人还管活人的事情?
所谓“忙碌”意思是小辛被包围攻袭,他们理会得此意,所以不必解释不必说明。
梁松柏举手捏着法诀的左手,看来马上要发动攻势。道:“小辛,你的本事已经达到人类能力的极限,但我希望你知道,人类遇到‘超极限’的情况就会软弱迷乱甚至疯狂,你相信么?”
小辛道:“你不必把我当作人类。”
梁松柏道:“跟你谈话很有意思。你那一刀亦已证明你并非徒然狂妄自夸之人。”
小辛道:“你说‘超极限’是甚么意思?”
梁松柏道:“‘死亡’是一切含灵有生之物,包括人类在内最终极限制。而尤其是人类,由于有思想智慧,所以对死亡更具恐惧。因为没有人知道死后是何情状。如果你一无所有而又很痛苦,便不免希望来生或者会有较好的命运,但如果你既富又贵拥有很多珍贵东西,你一定加倍的怕死。”
小辛道:“大多数人果然是如此。”
梁松柏道:“以你为例子,如果你忽然发觉居然不是死亡,你能力及思想还存在,但却是游离状态或者有时是僵化状态,你永远逃不出来自阳世间某种力量控制永久不得解脱……”
他微笑一下,样子看起来竟然蛮有学问蛮有深度,可惜却又含有“邪恶”意味。
小辛的笑容从迷雾中透出来,道:“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极限。当然你称之为‘超极限’也并无不可。”
梁松柏摇头道:“你错了。你还未过得‘死亡’这一关,所以你没有资格谈到‘超极限’。唉,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意思。”
小辛道:“我可能了解也可能不了解。总之你双脚最好不要移动,否则我最忙碌之时仍能杀死你。”
梁松柏道:“你又错了,我根本不怕死。当然如果不是万分必要我也不愿死。”
他左手法诀一扬,霎时灯火都真正暗下来。攻势已经展开,却不知是何等样的攻势。
小辛首先发觉自己在黑暗中变成奇异的发光体,由头发到脚闪出萤光。
刚才在灯火通明处,他曾用一种矿物粉末使隐藏于灯光而漫天飘落的萤光粉露出痕迹。
现在沾染于头发衣服全身的萤粉可显露出威力。小辛在无边黑暗中变成极显著目标,无论他纵跃闪避及多么快速,但只要一停下来,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他在哪里。
牌楼数以千计的灯火全部熄灭,大地陷入沉沉黑暗中,居然连安居镇的灯火也看不见。
小辛左方和右方忽然一齐有杀气涌到。别人最多只能感到这两股森厉杀气。
但小辛却看得见黑暗中右边有一支五尺短戟,左边是两支四尺二寸的短铁矛,迅如风雨威若雷霆攻到。他甚至看得见这两人凶悍猛骛的表情。如果是在大白天,这两人凶悍气势一定可以骇死很多敌手。可惜现在他们对付的是小辛,所以必须在漆黑无光之处动手拼斗。
小辛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像这般可怕的高手,武林中并不多见,但何以会替邪恶的长春子梁松柏卖力卖命?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拼斗为何杀人?
其实除了短戟和铁矛之外,同时另有三把长矛两把利剑一齐袭到。
只不过在小辛看来,那三刀两剑根本没有威力,所以不放在心上不必加以注意。
他的刀出鞘电驰雷劈,“破刀”划过空气时不但发出嘶风声,亦有如铁钉凿石发出无数火花,精亮刀光刹那明灭,有如照明弹一样使四下明亮了一下。
破刀清清楚楚逐一割破那些人的喉咙。每个喉咙破洞喷出大股鲜血。
风是腥的,血雨飞洒。
梁松柏第二次看见小辛的可怕刀法。他很想叹气或者呻吟,但全身忽然感到又黏又湿,血腥扑鼻,整个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当然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七名手下(包括两个高手)喷溅出来的鲜血大部分洒在他身上。当然他又知道是小辛特意这样做。他唯一应该知道而偏偏不知道的是,小辛为何要这样做?
但梁松柏没有时间慢慢考虑。
他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
一道淡淡的白影远远凌虚飞来,迅如疾风。
小辛惊异地摇摇头,这个手执宣花大斧的白衣人显然是领袖人物之一,武功亦显然强过刚才两名高手不少。但这种人物何以甘心做梁松柏的走狗爪牙呢?
白衣人的头面都用白布套住,所以看不见相貌,但他那股锋锐凌厉的杀气实是非同小可。因为除了锋锐无匹之势外,又使人觉得像潮水、像浪涛,源源不绝浩荡无涯。
小辛忽然感到“危险”讯号强烈鲜明。
——但白衣人凭甚么能取胜杀得死我?
——既然他兵器是“宣花大斧”,这种重兵刃冲锋陷阵威勇莫当,可见得如果他是四大使者之一,必是“攻坚使者”。
——最可怕的是,攻坚使者只不过是梁松柏杀着之一。后面还有些甚么花样?
小辛忽然也像鬼魅一样快得无人看得清楚已经挪移了数丈之远。
他本应出刀对付“攻坚使者”,绝对没有人认为小辛抵挡不住,更不会害怕逃避。
但小辛偏偏不攻击也不抵挡,现在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利用梁松柏在当中作为缓冲,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采用这个战略?梁松柏怎可能变成挡箭牌呢?
谁也想不到小辛的夜眼此时居然能瞧见。
而小辛也想不到白衣“攻坚使者”并非单独出手。他后面固然有人手跟随,可是由于攻坚使者速度快,后面人手赶不上也来不及帮他,所以后面那些人手不算数。
小辛看见的是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后面七尺处聚集最少有十八个黑衣人影。这群黑衣人必是在他跟梁松柏说话以及其后杀人时用鬼魂似的脚步移近,他们才是帮助攻坚使者的主力。
事实上,此地的黑暗跟土地星月无光的黑暗不尽相同。
大地的黑暗无论如何多少有点极微弱光线,只不过人类眼睛不足以见物而已。
但在一间没有门窗、没有任何缝隙可透光线的密室内,那才是真正漆黑一团。
而现在的黑暗却像后者。并且黑暗得奇异,具有梦魇般的魔力。如果不是小辛,只怕连自己眼睛闭起也不会知道。当然任何人若是闭住眼睛,外界一切绝对瞧不见了。
小辛知道自己除了能看见本身萤光之外,还能看见敌方,看见四周情景。但他当然不告诉梁松柏,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阴间也绝不告诉他。
梁松柏现在一定迷惑震骇得无可形容。所以他两脚当真牢牢钉住地面,不敢移动半寸。
小辛可以感觉到梁松柏的震惊以及他自信在大幅减弱。因此梦魇魔力的压迫感突然减轻很多,甚至连黑暗也消退不少。
远处灯光偶然看得见,虽然如孤光偶露,却使人知道仍然在坚实广垠大地上。
十二个黑衣人四面攻上,有的使刀剑,有的使枪钩,有的使判官笔、短斧等。
他们的招式很普通,却极快速而又无声无息。也好象没有畏惧,所以全都是攻而不守。因此普通的招式居然很有威力、很可怕。
如果是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团之时,这十二个黑衣人一定比得上十二个一流高手,甚至还厉害得多。因为他们只攻不守,似是毫无畏惧。
可惜他们不幸碰见小辛。
小辛的破刀劈出去,清清楚楚看见以十二刀汇合而成的一招“风里落花谁是主”,每一刀都一律劈中人右肋要害。
十二个黑衣人几乎在同一刹那像破鞋一样躺在尘埃中。
攻坚使者以及几十个黑衣人追扑过来时,已经要踏着手下尸体前进。
他那柄宣花大斧虽然又长又沉重,但砍劈时比起黑衣手下更凶猛,更迅快。
所以小辛第二次使出“风里落花谁是主”这一招,虽然劈倒了八个黑衣人,却只能震开宣花大斧而未能杀死攻坚使者。
因为小辛不想被宣花大斧阻滞刀势。他知道每个黑衣人都很可怕。虽然武功有限(以他这种程度评论而已)。但他们不畏惧不怕死。个个好像是抢先捡拾黄金一样,个个又都好像不明白会有杀身丧命危险一样……
攻坚使者宣花大斧每一斧都有山摇地动之势。一连迅猛砍劈九斧。
每一斧都被“破刀”震开,而在大斧被震开之瞬间,必有黑衣人变成死尸,多则十个最少也有三名。
所以在小辛四周已经横七竖八堆满几十具尸体。血腥味可以把伤风鼻塞的人熏得晕过去。
但攻坚使者率领的人马看来还没有停止迹象,亦没有被杀尽迹象。
这种斩瓜切菜式的杀人场面,连小辛见了也觉得恶心。可是他必须不停杀下去,所以更恶心。
小辛一直牢牢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敢移动亦不是不能移动。事实他能够“蹑空蹈虚”而速度可能比幽灵还快还诡奇莫测。
他之所以不动完全是因为钉住梁松柏。“钉住”意思是保持已测定测准的距离。
因此当他身子忽然像电光闪移,破刀也像电光劈开攻坚使者脑袋之时,正是因为梁松柏忽然移动。
梁松柏一移动,小辛也就跟着动。
他动的时候当然就可以选择对象。何况小辛一直站在固定位置被动挨打,使别人形成错误习惯。
尤其攻坚使者错得最厉害,所以脑袋一下子就像皮球掉落地上。
小辛的破刀刀尖只差一点就可以切下梁松柏鼻子。他一刀砍下攻坚使者脑袋之后,刀势宛如光驰电掣追上梁松柏。
但小辛骤然停止,身子既不向前扑,破刀也停在梁松柏鼻尖两寸之处。
因为他“看见”梁松柏的表情。在如此漆黑所在除了小辛谁也不能“看见”甚么。
除了梁松柏面上那种奇异邪恶的笑容之外,他还“看见”梁松柏双手斜向上举,作出搂抱姿势。
搂抱姿势本身并无奇特可异,小辛只奇怪梁松柏何以两手空空?他何以没有任何兵器?
就算他不以武功为能事,但手中至少也有木剑铜铃或者幡旌之类东西才对。
何况心灵中“危险”讯号忽然响起来。过了攻坚使者这一关。现在却是第二关了。危险在哪里?梁松柏赤手空拳能杀人么?
梁松柏忽然大笑道:“小辛,杀我呀!你的刀为何不会动?哈哈……”
别人虽然不能像小辛黑暗视物,尤其是他心中刀势延绵不断(手中破刀不必当真挥舞砍劈)所以破去因邪法做成的黑暗天地。因而他能够“看见”。
但他本身亦因沾满萤光粉而于黑暗中刻划出黄中带绿迷蒙萤光形象。
此所以他站立姿势无论伸拳还是踢脚全部看得清楚。
可能由于他太迫近梁松柏,故此攻坚使者手下那些黑衣人都远远包围而没有扑过来。
小辛道:“我不喜欢杀死太容易杀的人。你可能很自负很骄傲,但我却随便任何时候都能杀死你。所以我兴趣不大。”
梁松柏道:“你只讲对了一半,你虽然很容易杀死我这个肉身这个躯壳,但你却同时与我同归于尽。”
小辛道:“即使同归于尽,但你有甚么值得高兴,值得大笑呢?”
梁松柏纵声而笑,笑声透露出很得意很自信情绪。
小辛道:“你笑甚么?”
梁松柏道:“笑你。”
小辛讶道:“我?我很可笑么?”
梁松柏:“你不可笑,但你的想法看法却很愚蠢可笑,你想不想听一听?”
小辛道:“当然想,你肯说么?”
梁松柏道:“说出来对我并无坏处,所以我会告诉你。但信不信由你。我们同归于尽之后,你的确走到生命尽头,我却不然。”
小辛道:“你还能复活?”
梁松柏道:“总之我个这‘我’的意识并不像你一样消灭无踪。我仍然在人世上,虽然人可能已改变另一副面目躯壳,但我仍然存在于世上。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如何?”
小辛吃一惊,道:“如果你做得到这一点,天下再也找不到怕死的人。”
梁松柏道:“所以你看,我笑得有没有道理呢?”
小辛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笑得更响亮。”
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很舒畅愉快。
梁松柏突然感到十分不妥,感到形势好像忽然大有改变。
是不是说错了话?是不是这些话泄露某种重要资料因而小辛能够对付他?
他问道:“你似乎没有愉快的理由?”
小辛道:“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
梁松柏道:“你以为既然我可以维持我之意识存在,则你亦可以办到?”
小辛道:“为了修练这个意识,一定下了很多很久功夫对么?但我却没有,正如有人掉下水可以轻轻松松泅到任何一处岸边。但有人跌落一条小河,马上就翘辫子。”
梁松柏道:“这个比喻很对。所以你愉快甚么?有甚么值得你大笑呢?”
小辛道:“这一点恕我暂时不告诉你,等最后一刻我一定告诉你。”
梁松柏声音中多了某种希望,道:“你意思说我们现在先坐下来谈判?”
小辛道:“站着谈一谈就可以啦。”
梁松柏道:“我可以答应从今而后永不招惹你,永远避开你。行不行?”
小辛道:“我希望已变成你手下魔军的十万冤魂的头。”
梁松柏道:“小辛,你几时打上‘替天行道’招牌的?”
小辛道:“没有。我并没有承认老天爷可以支配我。”
梁松柏道:“你最好不要忘记,你有‘极限’,而我却没有。”
小辛道:“我会记得这句忠言。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极限并不操纵于你手中。”
双方沉默一下。
梁松柏道:“其实我手下实力还不弱,你何苦一定要拼?”
小辛道:“你只剩下一个摧锐使者一个十殿使者。实力算不得很坚强。”
梁松柏道:“任何一个使者就足以做成危机四伏情势,尤其对付你。十殿使者有极大威力作用,希望你肯相信我的话!”
小辛道:“叫他过来。如果我告诉他几句话而他认为不必担心,你可以开出任何条件,我一定会接受。”
梁松柏左手法诀一扬,霎时右侧出现一条白衣人影,宛如在烟雾中飘浮不定。
小辛盯他一眼,道:“你是十殿使者?”
白衣人道:“是,我叫徐灵。”
小辛道:“我第一刀绝对不会伤你一根寒毛。但第二刀就一定杀你,看刀。”
刀光比喝声快几十倍几百倍,所以等到人人听见“看刀”声音时,小辛的破刀仍在原处,好象没有动过。
不过白衣人“十殿使者”徐灵头上尖形的白布罩却分为两片垂落肩头,所以露出头颅面孔。
徐灵年约四十,面长颊陷,颚骨甚大,一望便知是很难相处的人(只有小辛看得见)。
小辛道:“这是第一刀。”
梁松柏讶骇交集,道:“这是甚么意思?”
小辛道:“这意思说我取他性命亦易如反掌。但当然我并非为了表演而请他过来。现在我有话跟他说,你反对么?”
梁松柏只好道:“好,你说。”
小辛道:“徐灵,你双眉之间有三条直纹。当中那一条特别长些。如果我说我要一刀劈中当中那道直纹,只要你说一声不信。你敢不敢说?”
徐灵忽然不再飘浮虚缥,站在地上比石头还重还笨,应道:“不敢。”
四下黑得连人影也看不见,但小辛居然能看见他眉心三条直纹。
因此证明小辛根本不是人,他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小辛又道:“我曾经一刀劈死一个鬼魂,你信不信?”
徐灵一身冷汗,修炼了二十几年的“法力”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说道:“我信。”
小辛道:“这句话并不老实。”
徐灵忙道:“是,是,在下正想讲问小辛老爷一刀劈死鬼魂之后,那鬼魂是何等模样?”
小辛道:“我正要告诉你,我那一刀其实是两刀,一横一直,所以那鬼魂变成四片。”
十殿使者一则内心震惊之极,二则感到好像站在森寒可怕刀气中,所以身子索索抖抖,有如患了病疾。
小辛又道:“其实我不是杀死鬼魂,只不过割断他与外界某种联系的某种力量,我心中之刀比手中之刀更快,更锋利,所以任何鬼魂都跑不掉,逃不了。你认为如何?”
十殿使者呐呐道:“我……我……”
小辛道:“你当然要亲自试过才相信,我不怪你有这种想法。”
十殿使者徐灵透一口大气,道:“谢谢你,我马上召几个鬼魂给你试刀。”
小辛道:“你太外行了,绝对不是这样试法。”
原来这种试法很外行,当下连“长春子”梁松柏也不禁竖起耳朵聆听。
徐灵忙道:“小可的确很孤陋寡闻,只不知应该怎样做才是内行做法?”
小辛肚子里暗暗好笑。真想不到邪恶狡猾的人其实也一样很容易骗倒。只要有力量吃得住他,就大可以唬骗兼施,无往不利。他道:“你们都用左手捏法诀,右手要来干甚么用?”
徐灵不觉答道:“右手才是根本法诀手印呀。”
小辛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意思说右手比左手重要得多,对不对?”
徐灵道:“对呀。”
小辛道:“没有右手的根本法印要修练多久才成功?”
徐灵道:“不一定,每种根本法印不同,最容易的一天就行。但最难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成功有效。”
原来“根本法印”是最重要的环节。小辛总算把真相“唬”出来了,这环节一断,有些可怕法术至少再练十年、二十年才可以施为。
小辛道:“你真笨,讲了半天还不明白。”
徐灵十分惶恐,道:“是,是。小可一向笨得很。”
小辛道:“梁松柏,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主帅,道行比他们深厚得多。”
梁松柏心下大是茫然,他可以发誓绝对不知道、不明白小辛到底讲甚么,有何用意?但他岂能在手下之前表示愚蠢无知?他应道:“我明白。”
小辛道:“不,你不明白。”
梁松柏吃一惊,道:“我不明白?”
小辛道:“当然不明白,如果你完全了解,一早就会指出,并且揭示徐灵应该怎样做。你究竟知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试得出我的刀法?尤其是我的‘心刀’,威力究竟如何?”
梁松柏勉强找出理由道:“我对武功不大内行,所以不知道‘心刀’的详情秘要。”
小辛道:“那么我告诉你,‘心刀”威力来源只不过是‘速度’而已,每一刀速度快得可以割开空虚,亦可以切断时间之流。你说快不快?”
梁松柏深深皱起眉头道:“听来简直快得比光线还快了?”
小辛这回说的是真话,道:“当然,如果不能比光线快何以你的法术可以遮天蔽地,使人感到伸手不见五指,使人找不到一丝光线?你能阻挡了光线却不会受伤?但我刀势一发就能刺穿黑幕?”
梁松柏骇然道:“这就是‘心刀’?”
小辛道:“对。你用缩地之术也好,用其他法术也好,最强悍的鬼魂也好,都抵挡不住我一刀。尤其是你们两个人的右手绝对不能继续长在身上。”
强光一闪,耀眼生花,小辛的破刀忽然插回鞘内。
但插刀动作绝对不可能闪耀出照亮大地的光虹。
事实上是小辛以绝快速度劈出两刀才出现耀目强光。
梁松柏徐灵二人此时才忽然发觉右手掉在地上。
虽然事实上不至于法力全失,但全身本事至少失去十分之七八无疑。
因此梁徐二人惊讶得不能置信地望住右膀。
断口处喷出鲜血之痛楚一时还不能使他们感觉到。好像这只是一件非真实的事。
然后两人一齐被攻心刺骨的疼痛侵袭而摇摇欲昏。
这一刹那间十殿使者徐灵忽然地恍然回悟:“原来他左问右问扯了半天,却只是骗出应该攻击哪一处部位而已。”
梁松柏也自心头灵光一闪:“原来他已晓得绝对不可以杀死我,兔得我施展‘借体还魂重生大法’。唉,他怎知道我如果不借外界刀兵之力就施展不出此法?他怎知道如果一刀杀死我之时,我肉身潜存的能力就可以瞬间全部发挥,绝对可以一举反击取他性命?他不是人,是魔鬼……”
忽然间四处明亮了很多,虽然还是很黑的夜晚。
但已远不像刚才那么黑漆,那种奇异梦幻似的压力亦完全消失。安居镇疏落灯火也可以看见了。
至少还有过百拿着兵刃的黑衣人包围窥伺着小辛。
小辛当然很冷静镇定,既然已经一连渡过两次死亡之险。而现在梁松柏法术失效,这些人岂能起得作用?
他冷冷道:“摧锐使者出来答话。”
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近。
小辛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白衣人也和十殿使者徐灵一样,连头带面者蒙在白布里,身上亦是一件白袍。他道:“在下施如山。”
小辛嗯一声,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他。
“摧锐使者”施如山道:“在下派人扶下梁老员外和徐灵,以便敷药包扎伤势,只不知小辛老爷准是不准?”
小辛不知几时已把破刀插在腰带上,双手抓满药材,这些动作在黑暗中确实不易看见。
但几种药材都有辛浓芳香,尤其是小辛双掌一搓,药材完全变成粉末时,香气更浓。
“摧锐使者”施如山身子一震,急急退后两步。
小辛左手五指连珠疾弹,每一下都有一撮芳香粉末劲疾弹出。指法之轻巧迅快简直叫人难以相信那是男人的手。
每一撮粉末都投入远近尸首的伤口血泊中。他此举的用意效果如响斯应立刻见功,弥漫空气中浓得使人作呕的血腥味忽然消失,反而变成说不出舒服的甜香。
小辛可以清楚看见四方过百的黑衣人,嗅闻到清甜香味之后,个个此起彼落地连连大打呵欠,然后一下子倒下一大片,人人都发出沉重鼻鼾声。
“摧锐使者”施如山连动也不能动,因为有一股强大可怕的杀气笼罩住他,而且他隐约感到这阵杀气并不止是“刀气”那么简单,好像还有别的。例如小辛奇奥精巧无比的暗器手法亦是形成杀气的一部分。
小辛说道:“我有点后悔杀死几十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是被邪法和毒药控制,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攻击别人,亦不知道死亡之恐惧。我应该一来到就杀死你们几个人,尤其是梁松柏和你。”
施如山吃吃道:“我?我只不过是个小卒,我也是听命令行事的人。我……”
小辛接口道:“你是谁?”
施如山愣一下,终于道:“从来没有人骗得过你么?我姓尤。”
小辛道:“名字呢?”
姓尤的白衣人道:“我名字叫吉祥。”
小辛道:“任何人碰到你一定很倒楣,你干脆改名为倒楣算了。”
尤吉祥居然很低声下气,应道:“是,是。如果小辛老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一定改为尤倒楣。”
小辛道:“本来我以为你是李碧天呢?”
尤吉祥忽然有点激愤,道:“你只知道有个李碧天?我是大毒府掌门,身份和本事都不比李碧天差。”
小辛道:“失敬,失敬。既然你敢不服气李碧天,当然也是毒教一流高手。老实说你用‘圣贤迷’上乘秘传毒功使这许多人丧失了善恶是非的辨别力。而梁松柏则用邪法使他们不知道畏惧只会拼命进攻。你这一招的确有资格跟李碧天比划了。”
尤吉祥大惊道:“你……你怎知我秘传无上毒功的名称功用?”
小辛道:“因为我是魔鬼,很多人都这样说。其实是因为我认识‘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不过他也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尤吉祥跟别人一样,一点也不明白“落叶”是甚么意思。但他却知道“大自在天医”是近百年来天下第一名医国手。他可能不会毒功,但一定会解毒。亦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毒教的历史派流和秘密手法。
无怪小辛一下子就知道他不是“摧锐使者”施如山。也无怪他一举手就破去“圣贤迷”无上毒功。唉,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惊世骇俗本领呢?
小辛又道:“你如果不甘自杀,那就出手吧。不过你最好记着,你自尽可以立刻死亡,可以立刻解脱。但如果我一刀把你劈成两片,你练毒多年,功力深厚,比百足之虫还厉害,你两片身体还会有无量痛苦,要很久才真正死亡。你自己选择,我不勉强你。”
尤吉祥简直无法招架。这个敌手一切都清楚了解,连毒教高手死亡时巨大可怕痛苦也知道。
当然这只是指遭到刀兵之劫,伤势绝不能医治而肉体各部份生机仍在。
由于练毒日久,所以每一点肉体组织死亡时都极痛苦,直到全部死亡才停止。
这种过程可能拖上三两天之久。
所以他们宁可服下专门克制自己的毒药,以便立刻死亡,立刻得到解脱。
尤吉祥俯首考虑,不时叹一两口气。
小辛居然不催促他,却偶然从背后包袱抓出一些种类不同的药材,双掌一搓便成粉末。有时甚至会冒出淡淡的青烟。
最少已超过一盏热茶之久,小辛打破沉默,道:“尤吉祥‘十八层地狱’可以算得是毒教无上功夫,你已经施展了十二层之多了,虽然还有一种,但我看可以到此为止,我决定不等候了。”
尤吉祥笑声很惨淡,道:“小辛,世上有没有人可以击败你?”
小辛道:“当然有,不过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够事先趋避危险,我永远保持主动之势,所以进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对象不是人类,所以我个人的失败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够胜利,这意义之伟大,影响之深巨就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声道:“请告诉我,你想击败的对象是谁?”
小辛道:“命运!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极限’,因为命运总是以极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来。”
尤吉祥忽然笑道:“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这句话就是:你疯了!”
他嘴巴一合拢,立刻变成蜡人一样苍白僵硬,也像站不稳的蜡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疯了,小辛举步向安居镇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过,偏要想尽法子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不是疯子,谁肯这样做?
× × ×
房间很宽阔而且明亮,一头摆着一张云石圆桌,六张靠背椅厚软垫子上都有人坐。除了花解语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无嗔上人和小郑。
另一头两边墙壁各有一排壁柜,本来散发出各式各样药材味道。但后来墙角一个大火盆点燃之后,全室弥漫着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气。
圆桌上有酒,还有五碟热气腾腾的小菜,一个大冷盘是熏鸡和酱牛肉。
李碧天道:“我保证酒菜都不会有问题。但我却不敢保证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绿野的筷子像她的人一样敢作敢为,最先落在盘碟中,连吃七口,又干两杯酒,才道:“有你保证还怕甚么?”
其他的人也不觉被她“豪情”所夺,先后动筷及互相敬酒。
绿野又道:“最后的晚餐是这一顿抑是几十年后的那顿,其实有何分别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郑居然最先答嘴。他还苦笑一声,道:“大有差别。姑娘,大有分别。”
绿野道:“你告诉我吧,分别在何处?”
小郑道:“蚂蚁尚偷生。能多活几十年总是好的。”
绿野道:“当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捱日子,或者必须与相爱之人分离,过着孤独凄凉的日子。更说不定要跟一个你绝不喜欢的人一齐过这几十年,你怎么说?”
小郑吃一惊,喃喃道:“不至于吧?命运会这么残忍无情么?”
无嗔上人道:“嘻哈,我很羡慕你。”
绿野挟了一大块“狮子头”放入美丽嘴巴内,才道:“为甚么?”
无嗔上人道:“因为你的人生似乎很单纯,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等于一。但别人却没有这种运气。因为不恨并非等于爱,不活并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爱,可以既恨又爱。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绿野道:“这种话你跟小辛去说,别找我。”
她拒绝得干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像她天性就是如此。
花解语温柔地接上问道:“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棱两可,那么探究与否,又有何区别?”
绿野不经思索就回答,可见得这答案必已早有,看来很可能也来自“宋妈妈”。
她道:“不探究不反抗命运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强人!”
花解语道:“但不论弱者或强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区别何在?”
绿野道:“不知道。你最好问问小辛。他是强人傻瓜,你一定是弱者傻瓜。”
她的话一针见血,花解语的确是“弱者”,因为她似乎既不敢亦没有兴趣反抗命运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独蛊”,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随顺命运,从来没有露出过挣扎痕迹。
无嗔上人道:“人生中种种矛盾唯大智慧者能统一无碍。所以并非举世之人皆是傻瓜。这些看法在佛经中原是很浅的道理。唉,可惜我向来不大留心从不去研究……”
绿野道:“阎晓雅,你吃得不多,话根本没有讲过。难道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阎晓雅清丽绝俗脸庞上,浮起淡淡笑容,终于开口说话:“我没有意见,因为我是弱者,弱者向来没有资格说话。”
这话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别人更能引起同情怜悯。尤其小郑眼睛都发直了。
绿野忽然大声道:“酒菜都吃够了。李碧天,告诉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双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话,绝对不会罢休。
李碧天讶道:“绿野姑娘,每个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为何一定要告诉你?”
绿野声音更大,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不同,你绝对不是他们那一类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别人,但当然没有人肯挺身替他说话。
绿野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快说。李碧天,你为甚么?梁松柏算老几?”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为难很可怜的样子,张口结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话来。
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头戴儒巾身穿天青长衫。天气虽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着把雪白鹅毛扇。
此人也长得很清秀,面皮白净。衬以长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风流”味道。
他在众目惊讶注视下走入房间,锐利而充满自信的眼光逐一瞧过各人,才道:“是我。李碧天是为了我不得不帮梁松柏。”
绿野声音居然比刚才还大,叫道:“你?那么你又为何要帮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类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你虽然很凶,却凶得可爱。”他眼光对准绿野,霎时已迫得绿野连连眨眼。他好像有极大魔力,很快就使绿野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这时才道:“我不是好人。我外号‘恶仙人’,花解语一定可以帮我证明身份。”
花解语温柔地道:“你何以会在此地出现?你何以会帮助梁松柏?你何以认识严星雨?”
她虽是询问却也等如证实青衣人是“恶仙人”韩自然了。
恶仙人韩自然道:“花解语,我发觉忽然跟李碧天一样陷入尴尬形势中,你的问题我非回答不可么?”
花解语道:“一来还是绿野那句话,你跟别人不同,别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严星雨。二来我们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后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难道我们临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给我们满足么?”
韩自然摇摇羽扇,但动作不够潇洒。花解语声音很温柔,说话亦完全是哀求式。
可是威力却有如用刀剑顶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绝回答。
房间内没有一个人作声,陷入胶着尴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李碧天才喃喃道:“其实我本人亦想跟小辛较量一场,就算没有韩自然,我可能仍然会在此地。”
花解语以沉默固执目光望住韩自然,丝毫不肯放松。
韩自然忽然大声道:“你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门口忽然有人接口说道:“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适体,质料华丽,看来不会超过三十岁。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极。
虽然房间里有三个当世绝色美女,可是他那种唇红齿白眼睛乌亮的漂亮法,一点不比她们逊色。
他腰间有一把绿鞘窄细长剑,用一只比柔荑还美丽的手按住剑柄,姿势潇洒悦目极了。
房间内连韩自然在内共是七人,见得此人出现走进来之时,没有人不是惊讶瞠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过惊讶瞠目发呆的意思大有分别,像韩自然无嗔上人阎晓雅是一种意思。
他们除了惊讶之外,眼中还透出一种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郑则除了惊讶外,另有抑制掩饰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花解语绿野李碧天是比较单纯的惊讶,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会有这许多种不同的“惊讶”存在于世上。此外,这个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们个个都变颜变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难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来最轰动江湖的小辛,大概也办不到。
“他”那对乌亮得好像会讲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也跟每一个人微笑点头招呼。
他微笑的样子更好看,那种味道比温柔的花解语更温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时闪出代表狂野的光芒,却又比绿野更野。
之后,房间内展开一些奇异的迷离莫测的对话。
“他”站在房间中心,单只看他所占的位置,已经显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无论在甚么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后望的是绿野,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头。这表情也好看之极。
他用低沉声调说道:“你一定是绿野,你比从前美丽得多了。”
绿野道:“我见过你,在宋妈妈那里。原来你那时嫌我不够好看,所以没有选上我!”她向来就是这般坦白,在宋妈妈这个名鸨那儿碰面的场面,以及男人为何而到那儿去都不问可知。换了别的女孩子,绝对不肯当众提及。
但绿野居然又道:“我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因为如果那时被你看上的话,我一定会被你迷死,相信直到现在仍然是你的奴隶,但也许被你迷死却又很刺激、很快乐……”
世间的“得”与“失”原来就永远弄不清楚,原来就没有确切的定义。
“他”微微而笑,面颊和嘴唇好像更红,衬以雪白齐整的牙齿。绿野果然没有讲错,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转到花解语面上,柔声道:“听说你很不幸,告诉我,是不是很不幸?”
花解语轻叹一声,道:“是的。”他本想说:“难道你不知道?”却终于咽回。
“他”又道:“你想是不是因为恶仙人韩自然的诅咒呢?”
花解语露出苦涩笑容,道:“当时你叫我去见韩自然,莫非要他诅咒我?”
“他”摇头道:“当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见不得美丽女孩子,因为他不能忍受美丽女孩子不属于他而落入别人手中,所以你才变成永远不会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丽女孩子。”
花解语轻轻地叹息。“他”又道:“这种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三十年前有个外号‘温柔乡’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认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属于任何男人,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属于任何男人。”
绿野看见花解语软弱地低下头,当即大声道:“喂,你为何针对我和她?你不认识阎晓雅么?你为何不跟她讲话?”
“他”道:“我只有一张嘴巴,所以只好一个个来,况且阎晓雅情况特殊一点,她比你或花解语都不同。”
绿野哼一声,道:“她不见得比我们好看到哪里去,她跟我们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当然不同,你很美,却很野,像已伸出尖爪的猫。花解语也很美,但已不属于这个人世。至于阎晓雅……”
他忽然转眼望住小郑,小郑马上转开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阎晓雅也有猫一样的尖爪,但永远隐藏在掌肉内。她也很温柔,却用一层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个女人,我会要她。可能我现在就要她。阎晓雅,你同意么?”
阎晓雅点首道:“同意。”
“他”忽然又问道:“小郑,你呢?”
小郑尽力隐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你和小辛说甚么都行,我算得甚么呢?”
“他”第一次皱起眉头,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小辛也一样?”
小郑道:“事实的确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实在不知道跟随你们哪一个才好。”
“他”忽然恢复笑容,道:“我不否认小辛果然有资格。幸而除他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包括连四在内。天下也再没有别的人……”
绿野大声道:“连四也不错。但你为何特别提起他?他现在怎样了?”
“他”口中啧啧两声,道:“看来连四果然也有一手。绿野你很记得他么?”
绿野道:“当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好,那么我告诉你……”
这时却连阎晓雅亦微微侧头竖起耳朵听。
“他”道:“连四前两天跟我较量过,当时还有飞天鹞子吴不忍在场。我们打得很公平,以一对一。我的芳草剑刺中他……”
绿野倒抽一口冷气,道:“严星雨,连四难道也像上一次那样,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还手?他竟然不敢拔刀么?”
阎晓雅耳朵似乎竖得更高。
这个“他”原来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他道:“不,他使出家传的‘拔刀诀’。拔刀诀的确名不虚传。我再说一次,拔刀诀的确实名不虚传。”
绿野忽然尖叫一声,跳起身却被花解语一手拉住,才没有向严星雨冲去。
当然人人都知道都了解绿野的想法和心情。乃因为严星雨拼命夸赞连四拔刀诀,但严星雨本人却丝毫无恙出现此地。则那一项拼斗结局已经不问可知。绿野为了连四生死而着急失态,自是人情之常。
严星雨又道:“我中了他一刀,虽非致命部位却也负伤很重。”
大家都不作声等他说下去,那连四的结局当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现在只不过等他亲口宣布而已。
严星雨又道:“连四也中了我一剑,我用的就是这把芳草剑。但他伤势虽然不轻,却也不比我严重。所以他现在是死是活,连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绿野问道:“你说你伤得比他严重,但你现在看来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还健康,而你却又不知道他的生死?为甚么?又为甚么你伤势好得那么快?”
严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连男人也为之目眩神摇。
花解语有点像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实在很奇怪。有时你很潇洒,风度绝佳。但却不是这种漂亮法,我敢担保绝对不是。味道不同完全不同……”
严星雨笑容未敛,道:“我是杀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连恶仙人韩自然也远远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来到此地。而连四爷死活尚未分晓。”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当然就解开了重伤忽愈以及变得出奇漂亮,跟另一个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问了。
严星雨明亮目光投向无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气样子,道:“你答应过我甚么事情?你自己还记得?”
无嗔上人面色变得苍白,呐呐道:“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人人这时才知道原来无嗔上人本是“烟雨江南”严星雨方面的人,并不是小辛的朋友。
但无嗔上人何以又变成小辛朋友?何以又来到安居镇出手帮助花解语等杀鬼脱困?
严星雨生气得几乎要像女孩子跺脚,道:“好呀,既然你记得,你何以不但没有把小辛头颅拿来见我?反而帮他跑来此地胡闹?还把梁松柏和二公子杀死?”
无嗔上人稍稍恢复镇定,道:“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与你有关啊!况且梁松柏对我也很不客气,甚至要取我性命。”
严星雨怒道:“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难道你的命很值钱?你死了有甚么关系?”
他简直像女人撒泼的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而无嗔上人居然赔笑连连点头应是,好像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钱一样。
严星雨重哼一声,忽然改变对象,望住李碧天,道:“你因韩自然之故才帮我么?”
这话里面有骨头,人人听得出来。
李碧天微笑道:“你别生气,我对付外人不得不这样说而已。”他声音温柔得好像对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说话一样。
严星雨瞪着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满感情的表情。他道:“那很好。如果你不是这样,我会忽然发现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声音仍然十分温柔,道:“你放心,我总是会帮你的。”
严星雨那对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睛,转到韩自然面上,说道:“小辛就快来到,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韩自然声音表情也像李碧天,变得很温柔,道:“当然都准备好,本来有一个地方非常合适,其后我放弃了,因为当时我缺乏一个像无嗔上人这种高手,当然如果还有一两个就更妙了。”
严星雨道:“我和阎晓雅、小郑三个人加起来算一个好不好?”
韩自然道:“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话我必须当众向你再提一次,小辛绝对不是平常人,你给我的详细资料已经说明这一点,他的力量很难估计,他甚至很有可能击败‘命运’,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兴奋希望的事。”
严星雨道:“他就算能对抗命运,但关你甚么事?何须你为他的成就兴奋?何须你寄望于他?”
韩自然道:“古今往来谁能对抗命运呢?没有!连接近胜利的人都没有。所以如果我们代表命运把守这最后一关。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小辛过得我们这一关,我和李碧天兄以后绝对不惹他碰他。”
严星雨有点不高兴,道:“你已经讲过五次啦!”
韩自然笑道:“对不起,我越老越变得啰嗦了。”
严星雨惊讶地望住他,道:“你老?你几时开始觉得自己老呢?”
韩自然道:“我已是四十多岁的人,想不认老也不行啦。”
严星雨道:“如果我让你回到排教,让你当教主,连毕恭叟的夫人也一齐收下。你一定不会觉得老。哈,哈……”
韩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不过仍然陪他笑两声,才道:“黑石谷那个陷阱还在么?”
严星雨道:“当然还在。”
韩自然道:“你让四路把守黑石谷人马,在那荒凉可怕地方白白浪费了宝贵青春,又何苦来呢?”
严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绪喜怒变得很快,道:“你少啰嗦。我且问你,飞天鹞子吴不忍奉小辛之命,以绝世轻功越过无数重禁制,见到了你。你们谈甚么?”
韩自然道:“小辛只问我两句。一是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纵控制?二是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几次?”
严星雨道:“该死,你一定答应他,你们只出手一次。”
韩自然道:“一次跟一百次其实已无分别,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严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种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摇的笑容,走过来拉住韩自然的手,轻轻道:“我们私下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是么?”
无嗔上人面色变得最厉害。但他尽量低头不让人家看见。
严星雨忽然又伸手将阎晓雅拉起身,道:“你跟我们一齐去。噢,对了,小郑你反不反对呢?”
小郑也像无嗔一样低下头,用蚊子一样声音道:“我算老几?我怎敢反对呢?”
绿野忽然大叫道:“小辛!”
人人都大吃一惊,向房门望去。
但房门那边空荡荡杳无人影。
严星雨道:“喂,你敢是眼花?小辛就算已经来到,但也不可能在你们眼前出现。”
绿野道:“如果你很有信心,为何我一叫你们全都骇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现,我将与他并肩奋战,直到流尽全身最后一滴血。花解语,你呢?”
花解语寂寞地笑一下,并不回答。
绿野咕噜道:“你永远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但小辛终于不曾出现,他现在在甚么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对着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险?他知不知已达到“命运”最严酷艰苦的关头?
阎晓雅自知一踏出那个房间之后,就永远不是花解语、绿野甚至小郑的同路人。
她觉得好留恋那些人,虽然并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们的世界,不但有小辛在内,而且充满光明温暖。
不管有没有“爱情”,那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值得向往。
严星雨的世界却刚好相反,虽然说不出有甚么黑暗冷淡,而且还有严星雨——一个她所迷恋甚至肯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这个世界何以没有值得留恋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残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觉得宛如迷途于汪洋无涯的大海中一样的迷惘?
严星雨会叫她做很危险的事,会有时好久都不见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正在做些甚么事。严星雨使人无法了解他,甚至连最简单如“他喜欢甚么?”都不知道。
严星雨会当众让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当小郑的面带走她,还表示带她去寻欢作乐。
小辛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了解。但其他各点他绝对不肯做。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大楼,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间屋里,灯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里门窗都用枣红色厚绒遮住,厚厚的地毡,还有许多珍贵的摆设,最特别的是房间中心有一张八尺长八尺宽的床,这张床四四方方甚是巨大,的确很少见。但只是特别的一部分,最特别的是床上已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着身体。
那个男人已届中年,但全身肌肉皮肤依然像年轻人一样,面貌相当俊秀。
那女子最多只有二十岁,娟美面庞流露放荡味道,身材甚佳,皮肤也白净光滑。
他们虽然看见严星雨三人进来,但仍然相叠着不肯分开。不过男人一直盯住严星雨,而女子则一直望住李碧天。
阎晓雅居然好像是并不存在的人,竟然引不起他们瞧一眼的兴趣,连阎晓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诧异。
这种场面她不但见过,还可以形容见过得多。因为她夜间出动之时,高来高去出入于各种宅院屋子。房间里的人不论是真正夫妻抑是卖笑偷情,都不可能发觉有一对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亵的画面她都看得多了。
严星雨首先脱了外衣,回眸见李碧天和阎晓雅都静静站着,便笑嘻嘻地伸出双手分别摸捏他们面颊,道:“唉,你们不必害怕,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这个骚妞是莫怜卿。”
莫怜卿嗲声嗲气道:“你的朋友是谁?”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严星雨回答,道:“他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怜卿啊一声,道:“失敬,失敬。”她挣动一下,却仍然被陶正直压住,反而因这一动而丑态不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闭嘴,道:“我记得他外号是‘海枯石烂’。哎,多美的外号啊。现在又亲眼见过你,恐怕将来想忘记你真不容易。”
严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两杯美酒,给李碧天和阎晓雅各一杯。却听莫怜卿又道:“陶大哥,为何你的外号叫做‘人面兽心’那多难听?”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声,道:“外号好听难听不要紧,可是最气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恶人谱上,我还不算恶人么?”
严星雨却对李、阎晓雅二人笑道:“喝酒,喝酒。多喝几杯你们就不会拘束了。”
他又很温柔地对李碧天道:“我们都不拘束之后,都挤到床上。不过我先告诉你,我先陪陪陶大哥,然后轮到你,你不生气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当然不生气。”
严星雨转向阎晓雅道:“等一会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语气却变得有点命令的意味了。
阎晓雅没作声,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样,那“人面兽心”陶正直虽然名气响亮,听说武功亦已深不可测,但何以严星雨好像对他非常非常卖帐?甚至隐隐有愿意被他控制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却听陶正直又道:“等咱们收拾了小辛之后,我一定去找少林武当的晦气。问问他们为何不把我列入恶人谱上?”
严星雨笑道:“别急,南七省除掉小辛,北六省还有一个魔刀呼延长寿。”
陶正直忽然离开莫怜卿,翻身仰卧床上(当然形状很难看)。喃喃道:“呼延长寿,呼延长寿。唉,这个咱们还是不要碰的好,否则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严星雨讶道:“为甚么?他的魔刀莫非比小辛还厉害?
陶正直道:“他和小辛谁厉害还不知道。但呼延长寿最厉害最可怕的是甚么你知不知道?”
严星雨道:“难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不是,当然不是。我亲眼见过他祖父施展魔刀。”
严星雨道:“你见过?甚么时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三十年前,刀法厉害极了。连刀王蒲公望也差点完蛋,但我敢保证呼延长寿刀法比他祖父更厉害。”
严星雨道:“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说最厉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传绝世刀法?”
陶正直道:“唉,刀法是靠人使出来的。呼延长寿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厉害的是他的心计智谋。十多年来他横行北六省,但我也费了十年功夫严密追查他的资料,谁知仍然只有这么多。至于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没有一次相同,你简直无法对这个人下任何判断。”
严星雨皱起长长的眉毛,却反而另有一种很好看迷人神情。道:“这样说来,我严星雨还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给他纵横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忘记,如论武功单打独斗,你未得你大爷爷平生绝学真传,所以事实上不是他对手。”
严星雨道:“小辛呢?”
陶正直想了一下,才道:“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够知道,更希望能亲眼目睹他们作殊死之战。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东校场那一场拼斗还精彩……”
严星雨忽然道:“李碧天,阎晓雅,你们还不喝酒?为甚么?”
李碧天微笑道:“我决定回去那边。阎晓雅你呢?”
阎晓雅眼中射出坚决光芒,道:“我也一样。”
李碧天徐徐道:“我仍然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阎晓雅你呢?”
阎晓雅道:“和你一样。”
李碧天道:“如果我不回去那边,当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险拼命?严星雨,我完全是为了这种丑事不肯传扬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听命于你。”
严星雨喜怒情绪向来变换得极快,也表现得很强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原来你只是为了名誉,并不是为我。好,你走,你滚,以后我绝不睬你。”
他如果翻脸动手,李碧天还可以赶紧溜掉,但这种又生气又负气的嚷骂却又不能太当真。李碧天既不能拂袖而去,只好像木头一样不动。还放软声音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为了你,这一次何必还要全力帮你对付小辛?”
严星雨非常不满地尖声道:“但你只答应为我出一次手。哼,你对我很好么?”
李碧天道:“韩自然刚才也说过,对付小辛这种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样。”
陶正直道:“这话倒是不假。如果你赢得他,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但如果输给他,也没有机会翻本。一流高手相争可怕之处就在于此。”
严星雨用力摇头,这个动作居然使所有的人都发现他颈子很白嫩,不像一般练武功的人那么粗壮。
他道:“不对,无嗅还不是向小辛出过手?还有阎晓雅小郑都是。但他们都还有机会再接再厉。”
床上的莫怜卿伸展摊开四肢,画出一幅极强烈诱惑放荡的“大”字图形。
她娇声说道:“像无嗔以及阎晓雅小郑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阎晓雅居然不作声。
陶正直盯她一眼,道:“她虽然绝不会出卖你,严星雨,你却得小心些。因为她已经动摇了,至少不会全心全意为你卖命。”
严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阎晓雅,道:“告诉我,你绝对靠得住,愿意为我卖命。”
阎晓雅像傀儡又像学舌鹦鹉,道:“我绝对靠得住,愿意为你卖命。”
严星雨欣然笑道:“很好,这样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严星雨,你先带他们两个回去,也替他们掩饰一下。然后把花解语绿野放入‘渺茫断肠刀兵’大阵中,我到时就会露面商量一些细节。”
严星雨颔首道:“如此甚好。”一手牵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阎晓雅细腰。但走到房门口,陶正直又道:“小辛现在怎样了?”
人人都聚精会神等候答案。
严星雨停步叹口气,道:“小辛真了不起。连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惊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严星雨道:“小辛已闯过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关,他本应一直向这里来的,但却忽然在镇上出现,敲开一间酒肆的门,正在饮酒。”
陶正直道:“这厮的确狡猾得很,他明知满头满身都有萤光粉,在黑夜中对他很不利,所以干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来。”
严星雨道:“他一定不是这个用意。”
陶正直道:“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负伤,必须拖延时间休养伤势。”
严星雨道:“也不是。”
陶正直道:“难道他等援兵?”
此人随口对答,不但显示出思想快捷无比,而又有算无遗策那种可怕的力量。
严星雨道:“猜对了。有一个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谁?”语气虽然很平淡,可是人人却都感到他是装出来的。
严星雨道:“不知道。小辛敲开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来了。”
陶正直道:“连四身负重伤,决不是他。”
莫怜卿忽然缩起身体,变成一团虾米一样,怯怯道:“敢是飞天鹞子吴不忍?”
严星雨摇头道:“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就算是他,他能发生甚么作用?还不是赶来送死么?”他又笑一声,道:“怜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价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芦苇透出水面换气。我根本有意放过他,否则他老早尸骨无存了。”
莫怜卿发出欢欣笑声,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唉,你从未告诉过我这些事。你真坏,你还时时吓我说害怕吴不忍会找上门来……”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带,笑道:“我如果不这样说,你的戏就不会演得那么逼真了。”
阎晓雅、李碧天都不认识飞天鹞子吴不忍,所以对于有关整治他的阴谋诡计,既不感兴趣亦不关心。
陶正直又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吴不忍。”
严星雨吃吃笑道:“不会,一定不会。我老早在吴不忍身边布了一着棋子。如果是他,我一定会收到飞鸽传书。”
陶正直道:“吴不忍有过比飞鸽还快的纪录,你难道忘记了?”
严星雨道:“他怎能每次都比飞鸽快?我绝对不信。”
飞鸽传书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现代亦已可能有恢复使用的价值,因为已有医院证明利用飞鸽传送血液样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样的距离飞鸽只花五分钟而汽车则要二十分钟(当然交通挤塞因素包括在内)。而且比用任何工具运送都便宜。
不过较长距离的话,飞鸽的成功效率就有点问题了。换言之就是不够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设立很多的“站”,使每一只飞鸽只限于很安全的较短距离。但这一来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当严星雨终于拥着阎晓雅走出房间时,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当然她仍然记得答应为严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现在却突然觉得这种允诺简直全无意义,既不能令她兴奋,亦不能令她惊慌或后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和迷惘……
× × ×
都已经就快天亮了,可是还在喝酒的两个人却全无丝毫停止的意思。× × ×
悬崖上有一块平坦宽敞的地方。在悬崖边缘你只要听听夜风呼啸声音就知道这片悬崖很高峭。× × ×
梁家宽广巨大的庭院,到处飘浮着旧日无人的寂静。× × ×
有些问题似乎很难找到答案。例如小辛时时能突破人类之极限,但是不是表示已战胜命运?他可曾找出了真正命运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