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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罗廷玉迅快奔回莫家庄,远远已见到早先的战场上,灯火点点,想是还在大举清查战场。
他绕道穿过,直返那忘忧斋。
在斋外他以弹甲传声之法,跟杨师道联络过,得知一切如故,这才迅快入室。
他早就把倭衣和宝刀分别埋藏在庄外某处地方。返房之后,生怕莫家庄之人会来查看,所以嘱咐杨师道归寝,今晚暂时不谈。
翌日早晨,专门照管这忘忧斋的阿俊向他们说,章如烟姑娘有点事情,今日不能来此。
罗廷玉便在早餐之后,把昨夜之事一一告诉杨师道。
杨师道骇然道:“真想不到此庄力量如此强大,从这一切迹象来看,这莫家庄必是独尊山庄无疑了,那位谙晓奇门遁甲兵韬战略的黄衣姑娘,神秘莫测,竟教人猜想不透。假如她是独尊山庄之人,昨夜里怎肯让你轻易离开?如若不是独尊山庄之人,却如何能指挥霜衣卫队?难道说她是受严无畏礼聘的高人奇士?”
罗廷玉道:“我也想了一夜,得不到结论。目前暂时撇下这个黄衣姑娘不谈,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
杨师道精神一振,问道:“是什么事?”
罗廷玉道:“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拱翠楼中的严沧波老丈,他会不会是严无畏?”
杨师道震惊一下,旋即冷静下来,凝神细想。
罗廷玉又道:“我在拱翠楼中发现了翠华城故物,是以动了疑心。不过经我细察之下,严老丈并没有内伤迹象,甚至似是不谙武功,你以为如何?”
杨师道缓缓道:“尝闻严无畏智谋盖世,乃是古今罕有的奸雄之才。如若他有心掩饰,咱们查看不出他懂得武功,并不出奇。”
他双眸中射出智慧的光芒,又缓缓道:“此处既然发现本城故物,又有如此强大的霜衣卫队驻扎,可知必是严无畏的一处极重要的基地。属下窃以为值得多花点时间工夫查究,前此少城主独自离开的打算,暂时得作罢,免得打草惊蛇,让敌人迁移了地方。”
罗廷玉颔首道:“你说得很对,我暂时不能离开。不过师道你也得当心点,我瞧得出那位如烟姑娘,似是对你极有好感。”
杨师道没有立刻回答,想了片刻,才道:“属下自当小心注意。但想来我们之间未必就会生出情意。属下发觉她虽对我们很有好感,但言谈举止间,却很有分寸,属下故意与她接近,正是想设法探测她的内心……”
他的语气似是十分慎重,可见得那个外表上天真无邪健康淳朴的姑娘,已使他生出某种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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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忘忧斋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这刻,莫家庄中,有一股异乎寻常的肃穆气氛。所有的人,个个服饰齐整,举止谨慎。一个白衣少年奔上钟楼,巨钟随即响了三下。
声音嘹喨,全庄皆闻。
霎时间,庄门内那片广场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无数白衣人。他们迅即排成两列,由庄门横贯广场一直排列到厅门。
这两排白衣人对面而立,相距一丈。这样,便变成用两堵人墙建造了一条长廊直巷了。
一会工夫,一辆马车停歇在庄门外。车中之人下地后,缓步入庄。两排白衣人都按剑挺立,双目向前凝视,没有一个人胆敢转眼打量来人。
但当这一小队的人经过他们面前之时,从这迅速一掠眼间,都瞥见领头的是个高大青袍老人,气度威严,相貌清秀,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
在他稍后的左右两侧,却是一男一女。
男的年纪四旬,雄伟壮健,两道眉毛又黑又浓,杀气腾腾。他除了背插大刀之外,手中还拿着一根精钢长杖。
那个女子宫装高髻,走路之时,姿态甚是美观。可惜她的面庞被一块轻纱掩掉半截,只能见到两道画过的黛眉,以及明亮灵活的眼睛。
再后面就是武胜堂堂主何旭,本庄庄主莫义。以及两个气度轩昂不凡的白衣人。这两人一是凌子流,一是吴辰雄,乃是霜衣卫队十二队长之二。
那个青袍老人行经之处,两边的白衣人莫不凛然肃立。在这数百慓悍的白衣人心目中,这个青袍老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他天生有一种极强大的力量,能使人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战死于疆场,亦在所不辞。
青袍老人不时注视两旁的白衣人,偶尔点点头,表示嘉许。不久,已走完这一条人廊,踏入大厅之内。
这一座可容数百人的广大厅堂之内,摆着三十多具棺木。
青袍老人走过每一具棺木之时,都凝视片刻。偶然间也会命人翻动棺内的尸体,以便查看。
这三十多具尸首,其中有些是身首分离,或是雪白的衣服上呈现大滩血迹。使得这座大厅内笼罩着一股阴森可怕的气氛。
青袍老人逐棺瞧过,回头一望。但见厅门外的两排白衣人已完全不见影踪,这么多的人移动离开,竟没有一点声响,可见得纪律之严,他不禁又颔首微笑一下。
之后,青袍老人在厅堂左角的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太师椅上铺着整张的虎皮,显得势派极大。
那雄伟大汉和宫装美女侍立在太师椅后。
何旭、莫义二人坐在一侧,凌、吴两名队长却是站着,人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青袍老人面上。
青袍老人思索片刻,说道:“这三十四个战死的孩子当中,有十四个都是一刀殒命,皆被同一敌人所杀。”
何旭起立道:“主人说得极是,属下也曾细心验看过,这个敌人刀法极是精妙,刀锋所及,必是立时毙命的部位,使对手全然失去反击之力。”
青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此人刀下无情,一招收效。可见得他刀法强绝。同时从那些伤口又可看出此人腕力沉雄无匹,纵然不是劈中要害,亦难望活命。”
他凝目寻思一下,才又道:“本庄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竟挡不住此人一招,实是使人感到难以置信。”
何旭说道:“属下深信此人必定就是端木小姐带走的那个倭子。”
青袍老人道:“照你和凌子流接他一招的情形看来,谅必是他无疑了。你们可曾查出了那端木姑娘带走此人的用意了没有?”
莫义忙起立道:“属下自昨夜就亲率五个最精明老练的人跟去查探。但我们竟然在路上耽误了一阵,到得那绿篁村时,外面已高悬红灯,没有法子见得到端木小姐。她的规矩是巳时撤禁,是以这刻尚无任何线索。属下守到这刻才赶回来迎接主上大驾。那五人仍然在绿篁村四下守候,一有消息,立时飞骑驰报。”
青袍老人疑惑地望住他,道:“你们何事耽误了时候?”
莫义道:“属下至今尚未找出原因。当时我们在黑夜中飞驰疾奔,好像是迷了路,找了许久,才摸到绿篁村。”
青袍老人道:“你们都精通夜行术,又熟悉地势途径,怎会迷路?”
莫义躬身道:“正因如此,属下自知失职,惶恐待罪。”
青袍老人拂须闭目,想了一会,才道:“我明白了,这是端木姑娘在路上预布了奇门阵法,使你们入伏迷路,免得紧紧跟蹑着她,看到了一切。此事过不在你……”
厅门外突然出现一人,高声道:“禀告庄主,现已有人驰返。”
莫义道:“知道了。”
随即疾奔出去,不久回转来,道:“那绿篁村刚刚撤禁,部属李玉清便见到端木小姐。据端木小姐说,那人到底是谁,未能摸清楚。只知道他年纪尚轻,通晓华语,是个英雄人物。为人又极为机警多智,乃是个极为扎手的强敌。”他的目光一直恭敬地望住青袍老人。
这时突然瞄扫了何旭一眼,又道:“端木小姐又说,她当时认为此人太过厉害,如若不用点手段,我方定必伤亡惨重,动辄有影响当时战况大局的可能,是以放他上台,又把他弄走。”
何旭听了这话,自然禁受不住,冷笑一声,道:“端木小姐未免过于高估这倭子了。当时如若容本座出手,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凌子流也欠身道:“端木小姐动辄抬出军法之名,权力极大,谁也没法子顶撞。关于这个倭子,恐怕是她看错了。”
青袍老人眉头一皱,道:“端木姑娘的判断正确无误,其中有些关键,非是你们所知,是以感到忿忿不平。现在从她的话中,已可推测出这个倭子或竟不是真的倭子,这一点异常重要……”
他那对深邃的眼睛中闪射出光芒,略略带点兴奋,又道:“你们都曾把经过情形详细报告过,我细心归纳起来,发现其中有一点最是奇怪……”
他忽然住口,偌大的厅堂中一片静寂,谁也不敢出言询问。
青袍老人沉默片刻,这才又道:“最奇怪的是,端木姑娘如何能晓得那倭子通晓华语?你们想想看,设法找出一个答案来,就可以推测出更多的线索了。”
众人用心寻思,但反复细想,都找不到答案。
青袍老人拂须道:“你们大概猜不出来了,这答案便是当何旭堂主最初与他对面之时,曾经自报姓名,以及询问他是谁。其时他用倭语说了一句话。这是何堂主报告中提及的,对也不对?”
何旭道:“正是如此。”
别人听到此处,仍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莫义已说道:“属下明白啦,那厮既听得懂何堂主的询问,自然是懂得华语无疑。”
众人无不点头,认为必是如此。
谁知青袍老人摇头道:“尽管言语不通,但对面相峙之际,谁也能从对方的声音表情中,晓得是询问自己的姓名来历。如此岂能证明他通晓华语?”
众人都愣住了,莫义讪讪一笑,道:“主上说得极是,但除此之外,属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证明那倭子通晓华语的?”
青袍老人拂须一笑,道:“讲穿了很简单,这是因为那厮在回复何堂主之时,根本是胡说八道。”
何旭讶道:“即使他胡说八道,又如何作证明?属下觉得指穿之后,仍然一点也不简单。”
青袍老人道:“据我的测想,那人可能不懂倭语,是以胡乱发声作态。你们也不识倭语,当然被他瞒住。但端木姑娘却懂得倭语,一听而知,已晓得他是咱们汉人,又见他振身上台,气雄万丈,知道他是个自傲自负之人。这种人自然不会随便向一个女孩子下毒手。因此,她大胆下令放他上台。”
众人听了这番推测,不能不信,却不晓得对不对。
莫义道:“那么这个假扮倭子的敌人,何以硬要侵犯司令台?既然得遂所愿,又何以全无别的行动?难道他目的不在扰乱本庄的军令,而是为了端木小姐才上台的?”
青袍老人颔首道:“不错,换了我设身处地,忽见一个女孩子发号施令,指挥着不知多少武功高明之士,围杀倭寇,我也定要上台瞧瞧。”
他转眼扫视众人一遍,又道:“但不解的是他何以出手杀死本庄之人?何故要穿上倭子衣服,掩遮起本来面目?他深夜至此,有何目的?”
这几个疑问一提出来,人人目瞪口呆,无从置答。
青袍老人突然起身,道:“这些疑问过个三两天就可以弄明白了。现在马上举行葬礼,我要亲自主持仪式,隆重的祭奠一番。”
坟场就在这庄后里许之处,早就挖好了洞穴。也备妥了香烛纸钱以及丰盛的祭品。
青袍老人率领着四百余名部属,跟随棺木行列之后,步向坟场,气氛异常严肃而隆重。
人人都不禁泛起如此死法,实是光荣不过之感。
棺木放在地洞内,堆上泥土,又树立起石碑之后。青袍老人率众在这长长一列坟墓前行礼。
然后转身望住这数百白衣部属,说道:“每个人都难免一死,但有些人是懦夫之死,有些人却是英雄烈士之死,受到无数人追念景仰……”
他伸手指住身后那一列坟墓,又道:“他们虽是长眠其中,却用不着耿耿,老夫这次复出江湖,第一件要办之事,就是替他们报仇雪恨。”
那数百部属听他宣布复出江湖,都不禁欢呼狂叫,情绪激动热烈。当然,这些部属们如此激动热烈并非无因。他们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威震天下的“七杀杖严无畏”之名而欢呼。另一方面也因为近来武林局势略有变化。
自从独尊山庄扫平了翠华城,天下已在他们掌握之中。可是严无畏反而下了严令,不许部属得罪武林人士,许多迹象显示,武林的几个著名家派,大有连手对抗独尊山庄之势。
领头的当然是嵩山少林寺,据说少林寺已组成五百名罗汉军,日夕操演“罗汉大阵”。此是少林寺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镇山之宝。又据说这支罗汉军中,还有数十名其它名门大派的高手。
七杀杖严无畏复出江湖,当然要对付这些武林家派,使独尊山庄当真能够“唯我独尊”,雄霸天下。因此,群情大为激动欢欣,狂呼不绝。
严无畏心中甚是高兴,他有如伟大的魔术师一般,使用种种察觉不出的巧妙手段,使得这一大群慓悍年青的人,个个甘心为他卖命,至死不悔。
现在时机已至,又是独尊山庄在江湖上掀起另外一个巨大浪潮的时候了。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七杀杖严无畏缓步离开,那宫装美女和浓眉大汉紧紧跟随,走出墓地。他们登上一辆马车,迅即驰去。
莫家庄恢复了平日的气氛,但罗、杨二人却不会发觉此中的变异。
由于这一天章如烟没有出现,使他们感到时间很不容易打发。尤其是杨师道,更是如此。
傍晚之时,阿俊进来说道:“今儿不送晚饭来啦!”
罗、杨二人大奇,都想莫非他们打算用饥饿政策?但目的何在?
阿俊故意让他们面面相觑,才笑嘻嘻道:“庄主有请两位先生赴宴,所以这儿不开饭了。”
罗廷玉道:“莫庄主忽然如此客气,当真稀奇,你可知是何缘故?”
阿俊摇摇头,道:“小人怎会知道呢?大概是准备送先生们回家吧?小人这是随便猜测,并不是听到什么消息。”
杨师道微笑道:“但你一定有一点根据,才想到是送我们回家啊!”
阿俊道:“当然有点根据啦,昨夜里倭寇侵袭本庄,那时候两位先生还在睡大觉呢!倭寇拉了大队人马前来,最少也有一千之众。但却被我们打退了。”
罗、杨二人不能不装出十分惊讶之容,齐齐开声追问其详。
阿俊又道:“本庄向来富庶,倭寇方面得到消息,曾经有几次前来侵袭,但都失手败退。这次大举进犯,却被本庄查到消息,于是布阵迎战,一场大战下来,尸如山积,血流成河,实在骇人听闻。”
他又渲染夸称了好多话,最后才道:“我们大庄主向他的朋友借到一帮人手,个个都有如生龙活虎,才把倭子杀得片甲不留。但据说倭子们早就准备分两次进袭本庄,这第一次已经失败,第二次听说是在后天晚上。这回倭子的人数恐怕有几千之众。假如本庄失败,休想有一个人活着,所以送你们回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罗、杨二人这才恍然地点头,罗廷玉道:“我们能够回家,固然是天大喜事,可是闻知倭寇将要大举进袭,却又不由得悲愤交集。唉!朝廷无能,致使沿海良民百姓,惨受倭寇荼毒。”
阿俊带领他们,走出忘忧斋,穿过数重院落,才到了一座大厅内。
但见灯火辉煌,备有一席盛筵。庄主莫义和那武胜堂堂主何旭在场,迎客入座之后,莫义介绍何旭之时,用的是假姓名。
酒菜送上来时,竟有四个妖冶的歌姬陪席,进酒劝食,风光旖旎。罗、杨二人装出局促不安之态。
酒过数巡。莫义笑道:“两位别拘束,今日家兄命人送讯给我,要我好好款待两位。我倒没想到两位来头不小,竟使家兄也不敢小觑你们,哈!哈……”
这样说来,今晚之宴,竟不是打算送他们回家了?罗、杨二人都极小心地观察着一切。
他们被灌了不少,酒意渐浓,渐渐已减少了许多拘束顾忌,居然时时与身边的歌姬戏谑。
但他们回到忘忧斋之后,立刻都回复常态,一点酒意都没有,略略谈了几句,便各自上床。
到了半夜,罗廷玉悄悄起身,杨师道不待他叫唤,也离床落地。
两人在室内各处,小心地查看过,又到书房查看一遍,之后,回到床上,各自躺着不动,暗中却以传声之法交谈。
罗廷玉道:“你猜得不错,这一顿晚宴?用意只是把我们弄出去,以便下手细加搜查此地。”
杨师道道:“他们真厉害,假如咱们不是早就猜到暗暗弄点手脚,只怕被他们搜查过之后,仍然觉察不出一点异状呢!”
罗廷玉道:“他们没搜出兵刃及其它证据,会不会从此不再疑心我们?”
杨师道道:“很难说,因为他们也想得到咱们可以把兵刃收埋在庄外。”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寻思了一会,罗廷玉道:“你瞧他们对昨夜的我,已获得了多少线索呢?”
杨师道道:“相当的多,起码他们已知道你是个汉人,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罗廷玉皱眉道:“这样说来,那个长头发的黄衣女已统统告诉他们了?哼!下次我碰上她,非点住穴道,拨开掩面的头发,瞧个清楚不可。”
杨师道道:“少主早就该这么做了,再说,您也不必气恼,她是对方请来的大将,当然会把您不是倭子之事告诉他们。”
罗廷玉想想很有道理?她凭什么不把所知的真相告诉独尊山庄之人呢?然而他居然以为她不会泄露消息,竟又因此而气恼,实是全无道理,再就是他为什么当时不瞧瞧她的真面目呢?
他想了一会,问道:“师道,你可想知道我为何不瞧她的真面目么?”
杨师道道:“属下不敢妄测,您告诉我吧!”
罗廷玉道:“我想来想去,这才知道我当时竟是恐怕一旦拨开她的头发,竟发现她长得很丑,所以不肯出手。”
杨师道沉默半晌,才道:“这么说来,您心目中已觉得她很美了?只不知比起秦姑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