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剑海鹰扬》

第四章 江湖儿女心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宗旋不觉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其实他并非答不上话,但也不是完全伪装出瞠目结舌的样子。要知他开始执行师父严无畏的命令之时,就已把敌人估计得很高,丝毫不敢轻视。可是眼下发生之事,使他深感这个美丽的敌手竟然比他估计的还要高些。
  最使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冷静的态度,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深厚的修养功夫,这些特点都不属于武功之内,使他生出招架不住之感。
  秦霜波剑尖送出两分,锋芒已透过衣服,只差一点就刺破了穴道上的表皮。
  宗旋但觉一股寒气透入穴道之内,顿时全身麻痹,心知她乃是以剑气封闭穴道,这等上乘无比的剑术造诣,又使他大吃一惊,心想幸好师父的命令是叫他与她亲近,乃是釜底抽薪之计。假如要他跟她正面为敌,只怕多年以来,一直深受师父夸奖,自己也十分自诩的武功成就,仍然得毁在她长剑之下。
  自然这只是他的测度而已,事实上还须当真放手一拚,方知高下。要知宗旋的武学乃是当世第一高手严无畏亲自传授,十余年以来,日日勤修苦炼,已具千锤百炼之功。
  他的内功路子乃是以严无畏的独门家数为底子。参以武当、少林两派心法,根基扎得极是精深浑厚。至于他的手法招数,更是博杂多能,当世之间已罕有足以比拟之士。
  说到他的天资禀赋,更是严无畏深为推许,不惜下大工夫大本钱以培养的,因此宗旋他现在就自认拚不过秦霜波,这判断未免太粗率自轻了。
  且说秦霜波以剑气闭住了宗旋穴道,便向单大娘说道:“有烦大娘搜查他身上各物。”
  单大娘眼望着凉亭上那个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的车把式,以及大路上先后经过的几个行人,口中应道:“在这儿动手搜查不大方便呢!”
  秦霜波的长剑业已归鞘,美眸向四面一扫,也同意地颔首。单大娘一手插入宗旋胁下,举步向马车走去,她本是武林名家高手,掩人眼目并不困难,但见宗旋好像是在她极力拉劝之下跟她一齐走去。
  单如玉道:“你们想在他身上搜查出什么物事?”原来她为人虽是不够机灵,但却已感觉出秦霜波和母亲两人都不是打算从宗旋身上搜出那支“野人参”。
  秦霜波捡起地上的长剑,反复瞧了几眼,一面道:“我们须得确知他身上没有足以证明他是千面人莫信的物事,例如那莫信做案时留下暗记的钢印等物事,方能放心。”
  她话声只暂停一下,又道:“这口百炼长剑不同于凡品,正适合他行侠江湖的身份,可知当真是他的随身利器。”
  单如玉迷惑地“嗯”了一声,秦霜波解释道:“假如他本来不是用剑,目下要假装是使剑的人,那么所携之剑一定是随手购取的凡品,只有日夕携带在身边的兵器方会讲究,任何人都不会例外。”
  她们也移步向马车走去,当秦霜波出言请单大娘出手搜查之际,宗旋虽是穴道被制,耳目之聪尚在,听得清楚,心中不禁叫一声苦也,寻思道:“这位清幽雅淡得有如一朵水仙花似的姑娘真是辣手不过,实在太出我意料之外。我身上任什么都没有,但那枚刻着千面人莫信的钢印却携带在身上,我虽是在每一个细微的节眼上都考虑过,全然无懈可击,但目下被她们搜出这枚钢印的话,便全无狡辩洗脱嫌疑之计了。”
  他在心中沉重地长叹一声,暗念自己当真是为山九仞而功亏一篑,从此以后,永无机会得以卷土重来了。转念之际,单大娘一只手插入他胁下,暗运内力托住身形,向马车走去。
  霎时已走到马车旁边,单大娘道:“在外面搜查大是不雅,还是到车厢内动手的好。”
  她轻轻一托一送,宗旋便上了马车,身子斜斜欹侧在座位上。他感觉到单大娘的手已从胁下抽回去,她的手曾经使他感觉到一股微温,现在却随同她缩回去的手而消失。
  那单大娘的手传到他胁下的微温对整个局势大有关系,但她自家却毫不知情,把宗旋送入车厢内之后,便也钻了入去。
  她把宗旋歪欹的上身扶正,开始搜查他身上各物,秦霜波和单如玉都已走到车边,观看着单大娘的行动。
  单大娘江湖阅历极是丰富,因此搜身之时,手法迅快而严密,毫无遗漏。她很快就搜查完毕,全无可疑之物,相反的在他囊中搜出两封函札,封面上都是写着宗旋的名字。
  秦霜波歉然道:“宗兄身份已明,决不是千面人莫信假扮,我们此举实在对宗兄十分无礼……”说时,伸出纤纤玉手,向他身上拍去。
  宗旋应手哼一声,恢复了自由,道:“没关系,只要姑娘觉得放心就行啦!老实说在下对姑娘心思之缜密周到,确实极感佩服。”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宗兄过奖了,我一向做事都以小心为主。若然有人在我面前作伪,迟早得露出马脚,被我抓住。”
  她这话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落在宗旋耳中,却有咄咄逼人之感,但觉她似是还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心中不禁大增凛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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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交代,那千面人莫信虽然多年来曾经使得天下武林高手暗暗感到震惊,差不多所有的名家高手都曾被他光顾过,或是失去家传重宝,或是成名兵器被窃,使人既惊且忿,却又不敢向外宣泄。因此一般的江湖人物很少知道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那些曾被光顾的名家高手,大都讳莫如深。不敢泄露自家耻辱,即使事后查访之时,也是用种种秘密手法侦查。
  事实上,千面人莫信乃是七杀杖严无畏创造出来的人物,本是子虚乌有,他在多年以前已筹划好这个计划,以便他登上“独尊山庄”这武林霸主的宝座之时,有法子在预定的时间之内把黑名单上的三十五个名家高手诱来,这些名家高手原本散布天下各地,实在极难使他们跋踄千万里到某一个地方聚集。
  严无畏此举定名为“黑名单血案”计划,他利用千面人莫信之名,邀约黑名单上的三十五位名家,料他们不能不动身赴约。也深知他们定必守秘保密,绝不向外宣泄此行目的。
  这个“黑名单血案”计划有两个企图,第一个企图是使翠华城在无声无息之中陷入孤立,因为当翠华城急须外援之时,这些可以帮点忙的名家高手人人都已离家外出,到高邮来赴这千面人莫信之约。
  第二点企图是独尊山庄趁这机会一网打尽了这一群实力强劲的武林人物,或是杀死,或是收降。
  独尊山庄在这一役之后,定能威名远播天下,既可削弱了反对独尊山庄的力量,同时又能增强独尊山庄的声势,这是因为三十五位名家高手之中,必有一部份向独尊山庄投降之故。严无畏这个计划若是完全成功,武林精英既已损折大半,元气斲伤极巨,今后的一二十年之内,难望有挺身而出与独尊山庄作对之士。
  这位雄才大略,心黑手辣的独尊山庄庄主严无畏,如今已毁去了“翠华城”,接着展开第二步行动,便是这“黑名单血案”了。
  他虽是筹思得极为精密。却也有两件事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是他自家负了伤,须得有一段长时间疗治,二是这次黑名单血案行动中,普陀山听潮阁的人竟插上一脚。
  严无畏使出宗旋这一着奇兵之时,虽然感到时机有点不对,但情势所迫之下,不得不尔。
  他担忧的是秦霜波一来可能搅乱了他的黑名单血案行动,二来这秦霜波到底是不是听潮阁中最杰出的弟子,尚无所知。假如“剑后”另有其人,则宗旋这一着棋子便效用全失,严无畏也无法再找一个像宗旋这等人才去对付听潮阁了。
  宗旋他自幼勤修苦炼,所学极博。当那单大娘托住他胁下送往马车之时,她手上传出的微温使宗旋惊喜交集,赶紧依诀运功。
  原来他识得一种十分神奇的自解穴道秘法,只须凭借一点点外人的体温,即可提聚起涣散的真气,冲开闭住的穴道。
  他喜的是对方没有立刻搜身,却把他弄到车上,使他既有自解穴道的机会,而又不至于当场被对方搜出那枚钢印。惊的是这十余步距离太短,不知道是否够时间运功冲开穴道?
  他全力运功猛冲,直至已到马车旁边,才把穴道攻开。当即趁对方一托之势,身子斜斜倒在座位上,左手已极迅快地取下钢印,塞在椅垫下面。因此单大娘其后严密搜查之下,全无所得。
  宗旋眼下还有一个难关,便是如何取回那枚钢印?这枚钢印如若留在车内,那是一定会被她们发现无疑。
  正当宗旋筹思妙计之际,秦霜波突然问道:“宗兄打算往哪儿去?”
  宗旋道:“在下还须返回城中一趟。”
  秦霜波又道:“那就不同路了,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宥谅。”
  她冷淡的口气和表情使宗旋感到好像跟她相距千万里之遥,简直是遥远得无法攀仰。
  单大娘把玉匣和其它衣物交还给他,含笑道:“宗少侠果然是罕见的年轻高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如若有暇经过钱塘,甚愿有机会相见,老身自当聊尽地主之谊。”
  宗旋极力保持镇定,躬身施礼道:“单大娘乃是前辈名家,在下有幸拜识,幸如之何,有机会的话,定当踵府趋谒,恭聆教益,在下就此别过。”
  他向单大娘以及秦霜波、单如玉都拱拱手,这才转身走去。
  单大娘目送他走上大道,飘潇去远,这才转眼向秦霜波说道:“此子在东南数省行道不久,薄有声誉,却万万想不到竟是如此罕见的人才。”
  秦霜波一点也不在意似地随口敷衍道:“大娘是说他的武功十分高妙么?”
  单大娘道:“武功固然高得使人惊讶,你瞧他相貌之英俊,举止之雍容,言辞之得体,哪一点不是当代罕见的?”
  单如玉怀抱那口祖传之宝“水仙剑”,兀自怔怔的遥望着宗旋远去的背影。她自来眼高于顶,从无一人能在她心中留下印象,但这个认识得如此突然的男子却在她心湖中雳荡起无穷涟漪。
  她最先被母亲推上马车,接着马车开始在路上行驶。
  她竟一反常态,默默地危坐不动,全然不似以往那般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秦霜波当然发觉单如玉的变化,但她却没有提起,她自家也不愿开腔说话,因为她正潜运玄功,驱逐心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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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宗旋龙行虎步之姿委实罕见得很,他的机智也甚使秦霜波激赏。但秦霜波自念乃是修习最上乘剑术的人,一切外界的印象都不可留在心版上,她的心灵须如流泉中的坚岩,虽然泉水中有飞花有落叶,不停地在石面上滑过,却不留丝毫痕迹,这方是最上乘的境界。
  因此,她冷淡地对付一切可能使她留下印象的人或物,这刻并且用玄功澄清心灵:“让这个人的影子烙在如玉心中吧,我是修习最上乘剑术的人,必须超脱于世间万物之上。”
  马车乃是向兴化那边驶去,单大娘也有她撇不开的心事,她此生只有一男一女,男的早已成家立业,而且已有了孙子。只有这个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单大娘本身闯荡过江湖,阅历甚丰,不比寻常女流。
  深知世间的芸芸男子少有成器的,更不能光看对方目前家境,须得他本人真有本事,相貌不俗,她才看得上眼,否则爱女的一生就此断送,自是莫大的痛苦。眼下这宗旋当真是罕见的人才,不但配得爱女单如玉,甚至可以说单如玉还略嫌配不上他。
  只有像秦霜波这种武功既高,而又极有主张的女孩子方称得上匹配二字。单大娘想到此处,不由得望了秦霜波一眼,但见她清雅幽娴别具一种超凡绝俗的美,使得单大娘不禁也嫉妒起来。
  她再瞧瞧女儿,但见她默默地望着外面,目光飘渺朦胧,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心中暗暗叹一口气,忖道:“这孩子就是缺一点心眼,从来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存在心中片刻工夫。如此傻直心肠的女孩子,在家里固然显得可爱,但踏出家门,就只有吃亏受骗的份儿了,唉!莫说她武功文才比不上秦霜波,纵是比得,亦不能跟她为敌相争,因为她太没有心机了。”
  马车已驶出八九里路,秦霜波下令转回去,那车把式虽然觉得离奇古怪,但他亲眼见到这些女人全都厉害之极,不似寻常女流可欺,是以一声也不敢哼,乖乖的调头向高邮驶去。
  不多时马车又回到早先动过手的凉亭那儿,秦霜波突然下令停车,向单大娘说道:“我到附近走一走。”
  单大娘讶道:“什么事呀?”
  秦霜波道:“好像发生惨烈的争杀之事,我去瞧瞧就晓得了。”
  她把手放在膝上,长剑斜斜系在背上,飘身下车,径向郊野奔去,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单大娘惊讶地凝目寻思,接着也跳落地上,四下查看。忽见大路上一道人影奔来,速度甚快,她只须望上一眼就认得出正是那年轻高手宗旋,这又使她吃了一惊。
  宗旋奔到切近,眼见马车停在道旁,大惑不解地向单大娘瞧看。
  单大娘先问道:“少侠何事去而复返?”
  宗旋道:“单大娘不是明知故问,在下自当奉答。那就是在下于路上碰见熟人,得悉那边荒郊中的一座古刹之内,发生仇杀的事。”
  单大娘瞿然道:“是些什么人?”
  宗旋道:“一方是以黄山飞鞭孔翔和洞庭李横行两位前辈带领另外四位江南名家,另一方听说是以玄武帮帮主追魂太岁索阳为首的一伙人。”
  单大娘道:“奇怪,玄武帮向来蟠踞冀鲁一带,势力虽大,怎会跑到此地生事?”
  宗旋道:“在下亦有此疑,是以赶去瞧瞧。”
  单大娘道:“秦姑娘已经先走了一步。”
  宗旋讶道:“原来秦姑娘早已知悉……”
  他话未说完,但听单如玉的声音道:“宗兄请过来这边一下。”
  宗旋茫然望了单大娘一眼,见她亦有讶色,便举步走到马车旁边。
  单如玉道:“你伸头进来瞧瞧可好?”
  宗旋毫不迟疑地探头入车厢内瞧看,但见单如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嘴角微微泛起苦涩意味,这等表情动人之极,宗旋倒没想到她忽然间尽除庸俗之气,大大吃一惊,定睛凝望住她。
  单如玉道:“我送你一件小礼物,万勿推却。”说时,把一件沉甸甸的物事塞在他襟袋内。
  宗旋已经晓得这件物事一定是那枚钢印,想是单如玉独自发现,暗暗藏起,这刻恰好碰上,便送还给他。
  这样说来,她刚才独自在马车上已瞧过这个钢印,晓得上面的字是“千面人莫信之印”。当然她并非看过才晓得,因为秦霜波早先要单大娘搜查他身上之时,说得明明白白是要搜这个钢印。
  因此,单如玉发现这钢印之时,定必当时就醒悟是何物,才没有声张出来。若然她当时不曾醒悟,无疑会从座位下翻出来瞧看,这一来单大娘、秦霜波尽皆知悉,则单大娘便不是那等态度对待自己了。
  现在不是研究经过的时机,而须决定用什么态度应付这件事。他如若矢口否认,未免太不够英雄气概,亦非智者所为,如若默然承认的话,后果颇耐人寻味。
  他有一点很把握的,便是这个女孩子决计不会拆穿他的底细,暂时不必担忧。
  这原是一刹那之事,宗旋立即就决定了对策,微微一笑,道:“在下先谢谢姑娘了,现在须得赶往战场,待今晚或明日才来拜访姑娘。”
  他深深望了对方一眼,觉得印象奇深,迅即退出,向单大娘遥遥拱一拱手,便向荒野中奔去。
  他在一条野草没胫的小道上疾奔了一盏热茶之久,但见前面疏林中露出一角山墙。当下一直冲到山门,突然警觉地停下脚步。果然两道人影从门内出现,拦住去路。这两人举止矫健,体格强悍,手中各提着一口鬼头刀,光芒闪闪,凶恶地瞪住着宗旋。
  宗旋朗声道:“兄弟打算进去瞧瞧,不知两位肯不肯让路?”
  那两个提刀恶汉面上泛起杀气,左面的一个厉声道:“你若是有意找死,就进去吧!”说时,侧身让开了一点地方。
  宗旋目光一扫,便估计这两人所留下的距离恰好是一条死弄,这是武学中的术语,意思是指在这等距离之下,那两人同时出刀的话,闯过去的人有死无生。
  他冷酷无情地估量当前的情势,觉得没有杀死这两人的必要,这自然是为了别的一个理由,而不是为了怜悯对方的生命。
  那两人手提长刀,凶恶地瞪住对方。
  宗旋道:“兄弟可没打算找死,你们一开口就是死,实在可恶之至,今日如不教训你们,定必以为我宗旋乃是浪得虚名之辈了,吠!看剑。”
  但见剑光一闪,向左方的汉子头顶劈落,动作迅疾如电。那汉子万想不到对方比他们更阴狠,突然发难还不说,武功也是真高,以致全无招架之力。
  眼见长剑已堪堪劈中他头顶,倏然光芒电掣,原来那柄长剑打个闪,改向右面的大汉面门刺去。
  这一着又大出敌人意料之外,这个凶悍大汉亦陷入无法招架的困境,眼睁睁瞧着长剑送到,面上已感觉得出剑尖上发散出的侵肤寒气。
  宗旋哈哈一笑,已掣回长剑,举脚一踢,那两人急急跃退,他便大步踏入山门之内,道:“像你们这等跳梁小丑,岂值污我宝剑?我奉劝你们一句,以后最好安份守己,别再为非作恶。”
  那两名壮汉“唰”一声合拢,并肩而立,挺刃指敌。
  宗旋长眉一剔,怒道:“你们当真要找死?看剑。”上身向前微倾,手中长剑向对方肚腹间刺去,但这一招只是虚式,只见他身形“呼”一声飞起,径从两人头上越过,奇快无伦,直使对方眼花缭乱。
  他一落在对方背后,竟不回顾,放步向寺内奔去,口中大声喝道:“你们不让我瞧,我偏要先去瞧瞧,才回来收拾你们。”
  说到末句,人已奔入第一座大雄宝殿之内,他耳中听到背后的步声,仍不回顾,迅即向偏门奔出,双臂一振,已跃上屋顶。
  脚尖落处,但觉屋顶仍然十分坚实,可知此寺虽然荒废已久,但仍可以在风雨中屹立上许多年方会倒坍。
  他一升上屋顶,便从屋脊探头向山门那边望去,目光到处,恰好见到一道纤细人影迅快奔入,身形轻灵美妙,如御风飞行,极是悦目美观。
  这条人影正是那听潮阁秦霜波,她定是刚刚寻到这座废寺,后面宗旋便已赶到,因此她躲藏起身形。及至宗旋引开了把守山门之人,她也就乘隙而入。
  宗旋正是因为感觉到好像是她藏身一旁,才不曾下手杀死阻路之人。他高明之处便在于此,假使出手杀死那两名拦截之敌,虽然能取信于她,使她再也不会疑惑自己与千面人莫信有何关连,因为这两个恶汉乃是玄武帮之人,不久的将来,江湖尽皆晓得玄武帮乃是独尊山庄底下五大帮派之一。可是,他却考虑到出手如此残酷的话,秦霜波将有何等观感?
  现在他既已证实了秦霜波果然是藏匿在旁边的人,颇感欣慰,一转身跃到对面屋顶,踏瓦疾奔,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陷入包围之中,但见前面有五名凶悍大汉提刀拦路,底下有三名敌人疾扑上来,截断后路。
  他怒声喝道:“诸位何故拦阻我的去路?”
  这些凶悍敌人想是已得到通知,晓得他武功甚强,不能大意,所以人人都摆出门户。宗旋一瞧便知他们乃是摆下连手出刀的阵式,心想如若不伤人而想闯过的话,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
  他心念一动,又道:“我听说玄武帮帮主索阳正与江南好几位名家印证武功,假如乃是公平比划,你们怎会凶霸霸地拦路?想是依恃人多势众,使出群殴之术,才怕旁人瞧见,是也不是?”
  这前后八名悍汉之中,一个额上有块青疤的人应道:“依江湖规矩,与今日之事无关的人,都须避开,姓宗的你若是还要往内闯,那就当你架梁生事,本帮决不放过。”
  宗旋朗笑一声,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那青额汉子道:“大爷青面虎贺武是也,你往阎王爷报到之时,别忘了大爷的姓名。”
  他提刀迫上前来,步伐刀势都甚是凌厉,宗旋心知这贺武乃是玄武帮七堂十八舵中的一名舵主,在武林中声名颇着,武功高强。
  但他宗旋出身大异常人,自然不把他放在心上,暗自忖道:“索阳率了全帮高手对付区区六位江南一带的武林人物,自然稳占上风,我若不从速冲入出手,只怕那些人无一生还。”
  此念一决,立刻厉声道:“好极了,少侠剑下不斩无名之徒,既是武林中有名有姓之人。可就不须客气了,呔!看剑。”他鼓起凶厉之气,贯注剑上,迅即迎面劈去。
  要知他并非当真为那些武林名家担心,而是在他的计划中,须得抢救一些高手,结为死党,以后方能顺利进行他的计划。
  那青面虎贺武挥刀疾架,“锵”的一声过处,贺武竟被他这一剑震退三步之多,手腕也感到一阵麻木,不禁大惊,口中发出围攻之令。霎时间刀光大起,敌人从四方八面攻上来。
  宗旋手中长剑如飞电漩,光芒四射,一转眼间已刺杀了一人,惨叫之声划破了古寺的岑寂。
  他心知秦霜波瞧见他抵挡得住敌人,便会立刻赶入去查看战况,是以心中稍定,催剑猛攻。
  霎时间,又刺死一名敌人,他也趁这空隙冲出包围,直向寺内赶去。踏过两座屋顶,已抛下后面的敌人,这时可就听见动手厮杀的声音了。
  他查出杀伐之声乃是从侧殿那边传出,当即游目瞥视,只见一棵古树正在院墙边,便迅快纵过去,扑入树上枝桠之内,这儿恰好见到底下的战况。
  那是一座宽大平坦的露天院子,东首站着一堆人,为首的一个长得一副胖圆面孔,可是眉眼却泛射出杀气。此外尚有八个人,年纪差不多都在四五旬左右,宗旋认出这一群人之中,有六个是玄武帮的堂主,两个是舵主,在战圈中使锯齿刀对付那使判官笔的人也是玄武帮堂主之一,姓高名腾。
  这样说来,玄武帮七堂十八舵几乎都到了此地,大概只剩下几名舵主在老巢里料理帮务外,全都聚集在这儿了。
  在另一面则一共只有五人,以洞庭李横行和黄山派飞鞭孔翔二人为首。宗旋熟知天下武林人物的姓名和特征,加上他事前已知道索阳对付些什么人,是以全都认了出来,晓得正在动手使判官笔的瘦削中年人乃是杭州王熙。
  但见他那对判官笔使得轻灵毒辣之极,果是名家身手,大是不凡。不过他的对手乃是玄武帮义堂高手高腾,一柄锯齿刀使得沉猛无比,使他双笔不迭闪避敌刀,若是碰上一下,定必脱手。
  这样打法,王熙武功再强也难望取胜,何况高腾功力深厚,比他只强不弱,更是险象百出,令人十分担心。
  宗旋留神查看,但见江南名家这一面除了孔、李二人之外,其余之人好像都负了伤,不过只有一人身上现出外伤,有一块血迹,其余两人都没有外伤,不过从他们强忍苦熬的神气瞧来,内伤定必很重。
  他明白孔、李这一方已知道陷入重围之中,所以不敢一拥而上。而且他们除非把敌人一一击败,今日已很难有脱身之望,所以这三个已经负伤之人都不运功调息,反正结局凶多吉少,这刻运功疗伤也没用处。
  高腾蓦地大喝一声“着”,血光崩现,那杭州王熙向后便倒,判官笔飞坠。
  宗旋瞧得清楚,原来是高腾的锯齿刀攻破了对方双笔,锯齿刀在那王熙右肩上拉了一道口子,血如泉涌,伤势不轻,却非是致命之伤。
  王熙倒地即行跃起,退回己阵,一手撕裂外衣包裹伤口。高腾并不乘机追迫,因为这几个敌人迟早都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决计逃不出他们掌心。
  索阳“嘿嘿”冷笑两声,道:“高堂主且歇一歇,待本帮主瞧瞧他们可还有人敢出来应战,再作道理。”
  那边厢的李横行和孔翔二人岂能缄口忍下这口气,再说即使肯吞声忍辱,今日亦难安然脱身。
  孔翔正要开口,李横行已早一步离阵而出,朗声道:“玄武帮果然高手如云,绝艺惊世,但李某人还不服气。”
  这李横行虽是江南人氏,但却是南人北相,长得高大魁梧,威风凛凛。他本是水上巨盗,雄踞江淮水道,其后改邪归正,隐于洞庭,但为了永志不忘以前的可耻生涯,特地改了现下这个名字。
  他的兵器乃是一对峨嵋分水刺,寒光四射,晚近十多年来潜心修习上乘武功,大有精进。是以被独尊山庄列为黑名单内十二位高手之一。
  索阳点点头,道:“李兄不服气得有理,敝帮须得等诸位都服气之后,方能宣布敝帮何故大动干戈之故。”
  他的目光在手下诸人身上打个转,最后停留在一个矮瘦老者身上,道:“有烦宫堂主出战这位李兄。”
  他接着大声向李横行道:“这一位乃是敝帮七堂堂主之首,人称金蝎子宫奇,李兄尽管放手赐教。”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矮瘦而凶名四播的黑道高手身上,只见他行动沉稳,眉宇间泛出一片精悍之色,一望而知乃是智谋甚多,手法恶毒之人。
  就在此时,孔翔突然大步走出,他长得白面无须,身量颀长,甚是倜傥潇洒。
  金蝎子宫奇立刻停步,凝目打量对方动静,要知七杀杖严无畏平生行事以计算精密自诩,是以这一次的“黑名单血案”行动,早经全盘规划,无微不至。例如这一处的局势也早就研究妥当,哪一个对付哪一个,完全有了决策。
  对于敌人方面的武功脾气等等,无不事先摸得清清楚楚,才针对他们的弱点而选定对手,因此宫奇一见孔翔出阵,便暂时观望这个变化。
  但听孔翔朗声一笑,道:“贵帮人手甚多,如若逐一出战,只怕很难有机会碰上索帮主,假如索帮主不是贪生怕死之士,胆敢身先士卒,出场一斗的话,兄弟甚愿能向帮主领教几手。”
  追魂太岁索阳心中一怔,忖道:“根据我们调查所得的资料,这孔翔明明是性格较柔,不易当机立断,但这一着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他一点也不畏惧,因为对方的武功他完全了如指掌,胜算在握,当下应道:“既然孔兄这么说法,兄弟不得不奉陪几手了。”
  孔翔已经掣出钢鞭,目光转到金蝎子宫奇身上,冷冷道:“快躲开,免得误伤了你。”
  别说是宫奇,即使是敌我双方之人,也无不十分讶异,想不透他为何突然这样侮辱宫奇?
  宫奇可挂不住了,厉声道:“笑话,凭你那根破鞭也能伤得了我?”
  飞鞭孔翔仰天而笑,道:“假如你敢上来挑战,我非让你尝尝被人鞭打的滋味不可。”
  宫奇本来已够焦黄的面孔变得更黄了,他转头向索阳道:“敝堂意欲讨令出战,还望帮主俯允。”
  索阳迅即点头,道:“宫堂主自应教训教训此人。”
  孔翔向李横行致歉道:“兄弟抢了李兄的生意,还望恕宥。”
  李横行道:“孔兄别放在心上,但敌人盛怒之下,锐气极猛,孔兄多加小心才好。”
  孔翔道:“兄弟省得,有烦李兄替兄弟押住阵脚。”
  双方都迈步互相迫近,孔翔已细细打量过对方手中的蝎尾钩,晓得此钩当中之处可以转弯。钩尖附有奇毒,十分难防。
  但他斗志十分高昂,暗自在心中拟想定几种应付手法。便不再分心思索。他迈开脚步,绕敌盘旋,对方也开步抢占有利位置,并不停留在原来位置。
  孔翔先采攻势,挥鞭疾扫,钢鞭上贯足了内劲,虽然这根钢鞭较为幼细,但份量仍然很沉重,风声劲烈。
  金蝎子宫奇托地斜跃数尺,手中毒钩反手扣出。这一招抵消了敌人续攻之势,是以又分开了,再度互相绕圈找寻空隙。
  他们虽然只换了一招,可是彼此都觉察出对方实是劲敌,不能有丝毫大意,但孔翔一反平日常态,才绕了半个圈子,便出手主攻,他的钢鞭纯粹使用威猛手法,强攻硬打,一连攻了七八招,竟抢占了主动之势。
  索阳只瞧得眉头大皱,心想孔翔明明是柔懦性格之人,平生出手总是先采守势,到了迫不得已,方始使出“飞鞭”绝技。在调查资料之中,从来没有过一上来就采取强攻的纪录。今日碰上大敌,自应更加谨慎小心才对,怎的大反常态,咄咄迫人起来?
  他深知孔翔修习的是上乘内功心法,功力深厚,火候精纯,比起凶名极盛的宫奇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一旦占取了主动之势,便已稳操胜算,目下解救之法,一是自己上去代替下宫奇,一是发出号令,大伙儿一齐拥上,来一场混战。
  站在离战圈不远的李横行正在全神观战之时,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蚊叫般的低语声。但十分清晰,这阵语声说道:“李前辈万勿张望,在下宗旋,现在躲在树上。在下察觉索阳眼珠乱转,不是想出手替下宫奇,就是想发动混战,请你向他那边移上五六步,他便断了亲自出手替下宫奇之念,这时他定须考虑一阵,方能决定用什么策略。”
  他不但说得十分有理,而且施展这等千里传音之法,一口气能说这许多话,显示出功力湛深无比。这一点大使李横行震惊,不禁如言移前了五步。索阳果然为之一怔,用心琢磨李横行此举有何用意。
  正在这时,战圈中的两人倏然分开,原来是孔翔跃退七八步。他一直掌握住主动之势,所以进退自如,敌人既不能缠住他,亦无法跟踪再上。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孔翔大喝一声,手中四尺余长的钢鞭脱手向宫奇电射疾刺,去势极为迅急雄劲,一望而知内力充沛,连一堵砖墙也刺得透。
  金蝎子宫奇那敢硬架,疾忙向左方闪开,只见那根钢鞭“呼”一声跟踪扫去,宛如有人拏着鞭柄操纵一般。这正是孔翔这位黄山派高手著称武林“飞鞭”绝技,他还没炼到以内劲遥遥操纵飞鞭的地步,却是取巧地用一条丝线系在鞭柄,另一端系在手腕。就凭这么一条丝线,便能输送内力,借势变化,可以连击两鞭。
  他这一手绝艺自然另有奇奥心法,方能如此神奇,如若不然,每一个功力与他相若之人,都可以用一条丝线操纵脱手飞出的兵器的话,他这一把飞鞭也就称不上什么绝艺了。
  宫奇明知他能够连击两鞭,所以在这第一鞭之时很想留点气力势子。以便第二次再行招架,但孔翔这一次完全是在掌握住主动之势时施展绝技,威力特强,这一鞭迫得他不能不用尽全力往后疾退。
  孔翔喝声尚未消歇,健腕一翻,远在七八尺外的钢鞭呼一声又改变方向,“啪”一声扫中了宫奇腰身,这一鞭打得极是结棍,宫奇虽是内家高手,也自禁受不起,痛得“哼”了一声,栽跌地上。
  高腾疾跃而出,横刀防范着敌人飞鞭,一手揪起宫奇,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竟已昏厥过去,可知伤势甚重,这才明白敌人的飞鞭绝技果是名不虚传。
  空中的钢鞭早就回到孔翔手中,他冷冷地望住玄武帮帮主索阳。目光空空洞洞,好像正在倾听什么声音一般。
  宗旋微微一笑,忖道:“原来孔翔乃是得到秦霜波传声指点,抢前搦战,又故意激怒宫奇,使他请令出斗,因而扳回一场,振奋士气,幸好我也曾指点李横行,否则便落在下风了。”他为了要跟秦霜波暗斗智计机谋,赶快动脑筋寻思出奇制胜之法。
  追魂太岁索阳取下他的外门兵刃,乃是一对跨虎篮,篮上的月牙利刃闪射出无数寒芒。他厉声道:“孔翔别走,本帮主要领教领教你的飞鞭绝艺。”
  飞鞭孔翔冷笑道:“孔某早就想找你……”
  话犹未毕,李横行突然插口道:“孔兄何不暂且休息一下,让兄弟也出一点风头?”说时,分水刺一摆,已抢在前头。孔翔虽然觉得他此举有点不妥,但已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退下,一面说道:“那么李兄多加小心。”
  李横行往场中一站,凝神待敌,但见他渊渟岳峙,气度不凡。索阳虽然武功极高,却也不敢小觑这位江南名家,当下也收摄心神,举步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