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山斧出如风,“呛”地脆响一声,正正劈在飞轮之上,但见那飞轮有如风中飞絮,翻翻滚滚,直向后上方斜飞回去。
东方乐水这边的人喝采声尚未出口,猛见银光电掣,夏侯山挥斧一挡,又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夏侯山一挡之后,因形势不利,奇快绝伦地往左边一跃,口中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左手挥处,发出一支铁矛。
原来百丈飞轮马封那个成名兵器当中,暗藏古怪,刚才吃对方一斧劈飞之际,倏然在轮中化出另一只体积小了一半的飞轮,形状制作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电急射向夏侯山。固是出其不意,把夏侯山那等成名人物,也骇了一跳。忙挥斧挡开,唯恐对方的飞轮尚能分化,立刻先发制人,劲射出威震武林的红旗铁矛。
那支铁矛虽是由人手发出,但劲疾得连强弩硬箭也比不上。这夏侯山出道以来,从无敌手,尤其是三支红旗铁矛,除非不出手则已,出手向无虚发。
百丈飞轮马封万万料不到对方铁矛出手如是之快,比平常人说句话还要容易便发射出来,刚刚看见,那支铁矛已到了身前。这时哪暇顾及那两只飞轮,拼了老命横跃开去。红光一闪,破空之声虽然响处。厅中一共八个人,除了马封以外,其余十四只眼睛,都集中在马封身上。
七个人当中,除了一人以外,余下六个均以为马封必死无疑。只听马封“吭”了一声左边身的上衣被铁矛穿过,撕裂了一大块,同时也受了伤,鲜血冒出来,把衣服染红一块。
夏侯山厉声道:“我这个土老儿的铁矛滋味不大好受吧!”
马封愤愧交集,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当当”两声,那两只飞轮相继坠地。
西塞野叟闻昌阴沉地道:“夏侯老兄且莫猖狂,马兄乃是吃了兵器上亏,野叟不才,愿意舍命陪你走上几招。”说时人已纵出来,动作神速如电,手中蒺藜杖起处,一招“横江截斗”,横扫过去。夏侯山知道西塞野叟成名多年,武功高深莫测,不敢轻视,忙一收摄心神,挥斧相迎。
两般兵器俱不退让,猛可硬碰了一下,竟发出龙吟虎啸似的响声,震得厅中众人耳鼓嗡嗡而鸣。这时连对方石磊、方秉等人也吃一惊,敢情连他们也不知道西塞野叟的拐杖竟是纯钢打就,而且膂力如此惊人,敢与南斧夏侯山硬碰硬架。
这两人一上手便各施绝艺,同以快打快,眨眼之间已换了十四五招之多,其中十招以上均是招数才发便收,其余三四招则强攻硬架,因此震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威势惊人之极。
马封运功止住流血,幸好乃是皮肉之伤,毫不妨事。他口中厉啸一声,飞轮拽掣飞起,疾向东方乐水攻去。
东方乐水早已有备,探臂掣出七星刀,一招“夜战八方”,撤出无数刀光。那飞轮击在刀光上,“呛”的一响,震开数尺。东方乐水电急掠瞥手中七星刀一眼,毫无损伤,心中略放。原来他这柄七星刀乃以上好五金之精打成,不是普通刀剑,故尔不怕马封的飞轮漩绞。
夺命银蝉方秉长笑一声,道:“石兄咱们也赶一趟热闹吧。”
黄河一霸石磊左手拔出一支锋芒闪闪的匕首,右手掣出一支三棱分水刺,应道:“这主意不错,方兄你的银蝉送几只给他们尝尝如何?”
那边的邓云松和何聪两人听了此言,心头一震,只因方秉“夺命银蝉”不比等闲暗器,江湖中甚至传说方秉把十三只银蝉练到能与心灵相通,发出时能随他心意,转折追逐敌人,不中不休。这刻夏侯山及东方乐水正在鏖战,如被他乘隙发出,定难抵挡。
方秉大笑道:“兄弟的银蝉徒具虚名,今晚如若取用,徒然贻笑方家,不如请他们试一试兄弟的蛇鳞鞭。”
邓云松暗中微喜,心想这方秉狡猾无比,情知这一边有个百步穿杨施海,故此不敢先用暗器,以免惹出他的破云箭。当下低低道:“何兄,那厮用软兵器,你对付如何?”
何聪闻言正合心意,徒手跃出去,招手道:“何某愿与威震冀鲁的方老师印证一下武功!”
方秉提鞭出来,见他赤手空拳,眉头一皱道:“何家大力神拳享誉武林数百年,方某极想请教,但我用兵器似乎太占便宜。”
何聪道:“方老师但请赐教,何某一向不用兵器!”
夺命银蝉方秉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方秉有僭了。”抖手一鞭,直向对方面门点去。
何聪暗暗盘算过对方的蛇鳞鞭虽然幼如拇指,通体皆软,有如绳索。但鞭身有一层金黄色的细鳞,恐怕鳞片锋利和熬过剧毒,自己一双铁掌纵然已不畏锋刃,但像这等奇形外门兵器却不可忽视。念头一转,已决定不可攫夺那鞭。
眼看对方鞭梢那颗金黄色的蛇头点到,一望而知劲达鞭梢,内力极强,眉梢一耸,运足大力神拳,猛可一招“横绝六合”拳头直向对方鞭身击去。
方秉暗中赞一声“好拳法”,健腕一沉一甩,蛇鳞鞭避开对方正面拳力,阴毒地向对方臂肘之处点去。何聪暗暗一凛,施展开拳法,一连十二招连环出手,掌力如山,风声虎虎,勇不可当,暂时把蛇鳞鞭逼住。
邓云松以一支铁棍,也和黄河一霸石磊动上手。石磊人虽魁梧高大,使的却是小巧兵器。原来他在黄河两岸出没,时时要下水动手,因此必须用分水刺、匕首之类的兵器。但他一来天生神力,二来内功修为极深。故此和邓云松动手不及五招,右手分水刺已硬架了对方沉重铁棍达三招之多,看来举重若轻,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夏侯山和西塞野叟两人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鏖战方酣,一两百招以内,难分高下。
东方乐水的七星刀竟有极为出奇的招数,此时守得有如金汤城池,一任马封如何进攻,均不得逞。丐帮长老邓云松暗中大慰,方想这位老局主传闻武功有限,却不料如此高明,白白害自己担心好久。忽然感到马封冷笑之声,偷眼一瞥,只见东方乐水刀法散漫,迥非刚才那等沉稳老辣,马封则已欺近两丈以内,两只飞轮忽上忽下,疾攻不休。
夏侯山与东方乐水相交最深,早知东方乐水因天赋所限,碰上强敌之际,只有三十六路防身救命的刀法堪以使出来,这一套刀法使完,便无以为继。是以一听马封冷笑之声,便知东方乐水已陷险境。心神一分,西塞野叟闻昌何等厉害,蒺藜杖连攻数招,把他迫到厅角,更加无法驰援。
东方乐水一陷险境,不但夏侯山受扰分心。邓云松、何聪均是一样,只见蛇鳞鞭幻起万道金光。另外石磊的分水刺和匕首威势陡增,分别将邓、何两人逼到墙边。
马封见厅中腾出位置,利于施展,精神大振,估料三招以内,便可立毙对方。
他才发了一招,陡听夏侯山豪雄绝伦地叱咤连声,斧风震耳,竟把西塞野叟闻昌劈得倒退不迭。跟著一个清劲的语道:“马封休得张狂!”人随声到,竟是武当名手子母金环陆玑他手中那对金环震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悠悠砸到。
马封被他攻近身来,两只飞轮一时收不回来,等如赤手空拳。但他面上毫不变色,只在口中怒骂一声,左手一拍胸前的黄包袱,陡然又射出一道银光,疾取陆玑,一面斜纵开去。
这道银光又是另一只飞轮,只不过体积更小。陆玑左手金环一撩,想缠住他飞轮上的细链,哪知脑后劲风急响,疾忙一个大转身,一只金环齐齐封去,果然一只飞轮夹击而至,神速之极。
他这一招虽是封住,但马封已纵开老远,收回最后发出的飞轮,仅以两只飞轮应敌。子母金环陆玑为了帮忙东方乐水不敢轻敌进扑,于是吃对方两只飞轮迫住。
夏侯山那边因见到陆玑出现,心头大慰,是以奋起神威,把对方迫退。但两人功力相埒,夏侯山暂时只占取优势,却无法击败敌人。
邓云松、何聪却陷于惨淡之境,邓云松还有招架之力,何聪却连招架也极感艰困。夏侯山目光一瞥,大为惊凛,暗想那方秉虽以夺命银蝉著名,其实在蛇鳞鞭上的造诣也是当世无匹,无怪他闲常不出冀鲁地面,但隐然已成为天下盟主之势。若不是天罡手杨迅异军突起,登上宝座,恐怕再过数年,方秉便是黑道盟主了。他正自心神一分,又被西塞野叟闻昌趁机力攻,迫到厅角。
那何聪正在危急之际,厅外有人长啸一声,清越异常。何聪听出啸声是谁,心头一震,对方蛇鳞鞭忽地已点入胸前。
何聪差点儿便闭上眼睛等死,谁知对方忽然旋身闪开,蛇鳞鞭准头一歪,打臂下穿过。忙忙横跃开去,耳中只听“呛嘟嘟”一声,寻声瞥去,竟是东方乐水的七星刀,掉在地上,因此发出声响。
方秉怒哼一声,重又振鞭攻来。何聪脚尖一拨,把七星刀,踢到东方乐水那边,同时奋起神威,迎面捣出数拳,暂时把方秉迫住。
东方乐水觅机疾然捡刀,精神一振,又使将出三十六路护身刀法,严封住全身。陆玑忍不住赞道:“东方兄这一手太漂亮了!”他赞的乃是刚才何聪极为危殆之时,东方乐水百忙中居然顾到,蓦然撒手一刀向方秉背上飞去。这一刀毒辣异常,迫得方秉不敢不躲,并且无暇伤敌,居然救了何聪一命。
东方乐水听到赞语,应道:“此所以老朽的武功永不能臻登极峰,陆兄之言愧不敢当。”他的意思是说他自己因常常分心兼顾,是以武功造就有限。像陆玑这等高手,当然明白其意。于是连夏侯山、邓云松等却矍然动容,齐齐凝神壹志,全力应敌。
厅外清啸之声忽歇,一个人潇潇洒洒地从大门走进厅来。
夏侯山、邓云松、何聪、陆玑四人因东方乐水的启示,看也不看。反之对方四人,无不分神疾瞥来人。敢情适才的一声清啸,中气充沛,内力极厚,一听而知必是绝代高手。那西塞野叟闻昌等人岂能不看看是友是敌。但这一分心瞥看,便被夏侯山等人抢到机会,一轮急攻,全都占了上风。
东方乐水失声道:“噫,尊驾可是冰魂秀士欧剑川?”问此话时,这个老人心中尚有万一之望,暗中希冀他会叫一声东方老伯。
冰魂秀士欧剑川哼了一声,眼中射出凶光,望也不望东方乐水,迳自凝眸细瞧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的出手和招数。看了一遍之后,眉头一皱,生似失望地叹口气,便要转身出门。
众人都不知他这番动作,含有什么深意,战局竟为之弛缓下来。适好夏侯山和西塞野叟两件兵器相碰,发出震耳响声。众人如被当头棒喝,都恢复原态,重复全力激争。
欧剑川忽然停住,凝视著方秉和何聪这一对,只见何聪败象毕呈,仅是勉逞余勇,挨得一招便算一招。
他突然跃过去,左手一掌推向何聪。何聪大惊想道:“这厮见我不支,也来打落水狗。”转念之际,奋起余力,双掌齐飞,一取欧剑川,一取方秉。
拳头出后,猛觉方秉那边压力一轻,同时之间,拳头已撞上欧剑川右掌“噼啪”一响,何聪以拳力称雄的人,也敌不过对方沉雄深厚的内力,连退六七步之多。退时目光一扫,才知欧剑川右掌已攻向方秉,无怪那边压力忽轻。
直到此刻,何聪才算是对这冰魂秀士欧剑川心服口服。只见这位新近崛起武林间的江湖奇人,单凭一双肉掌,劈、扫、扣、摘、拿,直把夺命银蝉方秉那条蛇鳞鞭迫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动手间便拆了十多招。
何聪本是武林高手,已看出欧剑川有两点令人极为惊异之处,第一点,他在掌招变化之中,不时发出一种潜力,看起来比自己无坚不摧的大力神拳还要厉害得多,此所以对方那条蛇鳞鞭无法施展得开。第二点,他的掌法完全是正宗内家手法,每一招都变化神奇,蕴含天地之玄奥,除了少林寺嫡传之外,别无此等神妙身手。
方秉也有同样想法,不过他身在局中,被对方迫得手忙脚乱,可就连惊异的情绪也升不起来。何聪只看了十余招,便极为困惑地纵到邓云松那边,助他对付黄河一霸石磊。
这一来形势大变,东方乐水这边本来有败无赢,而今却反而赢定了对方。
西塞野叟闻昌一看不对,长啸一声,示意众人速退。自己也招数一紧,力攻过去。
夏侯山看出他心意,朗笑一声,那面大斧只守不攻。闻昌陡然收杖,跃开老远。夏侯山快逾闪电般收起大斧,双手各持一支铁矛,虎目圆睁。
石磊、马封、方秉三人都设法急退,这其中只有方秉最为艰困。但他不但武功高绝一时,头脑机智也著实高人一筹,早已判断出今晚情势不妙,如不拼著吃点小亏,再想全身而退,更不可能。当下招数一变,化为“玉带围腰”之式,运足全身功力,硬扫出去。
欧剑川到底临敌经验未够丰富,见他露出拚命的神情,冷笑一声,左掌收回护身,右掌疾探入去,猛扣敌腕。
这一著又快又险,守中寓攻,的是极上乘的手法。夺命银蝉方秉背脊冒出冷汗,挫身便退,但明知对方必会如影随形般追上来,是以健腕疾然一翻,在这轻挫之间,身形一方面后退,手中蛇鳞鞭却有如毒蛇出洞,笔直向敌人点射而去。
欧剑川横掌一拍,发出冰魄真气,重如山岳,扫将出去。但见一道金光应手而起,飞上半空。原来方秉这一招竟是兵器甩手的招数,错眼间这位威震冀鲁,出道以来未曾败过的黑道之雄,已退到厅门。
马封、石磊和西塞野叟闻昌俱比他快一步,是以已在他身形外面。方秉心黑手辣,双掌已扣满了夺命银蝉。却听夏侯山宏声大喝道:“方秉可要试一试老朽的铁矛滋味?”
方秉闪目一瞥,只见夏侯山双手执矛,环眼圆睁,威风凛凛。心头为之一怯,银蝉竟发不出。东方乐水这边数人,都十分忌惮方秉的暗器,不敢追赶。只有冰魂秀士欧剑川冷冷一笑,纵将过去。
就在他纵身飞起之际,方秉右掌扬处,三点银光电射而至,跟著厉啸而退,刹时已全部退出厅外。
那三点银光发出一种振翅急飞之声,分散开来,以弧形路线向空中的欧剑川射到。欧剑川双掌一分,发出冰魄真气,分向左右两枚银蝉击去。他一出掌,夏侯山已大喝道:“不可用掌力硬挡!”
原来方秉的银蝉制作精巧,背上都有极薄的蝉翼,加上他独门手法,袭人之时不快不慢,如用掌力妄想震落,便中诡计。不论何种厉害的掌力,最多使得银蝉在空中打个圈,然后反而借力生力,加速射到。但如若知道厉害,疾然回避。那银蝉亦因对方身形带起的风力而改变方向,跟踪急袭,故此江湖上的传说渲染成方秉的银蝉已具灵性,能按他心意。
夏侯山喝声方过,欧剑川的掌力已和左右两只银蝉相触,只听脆响之声相继过处,那两只银蝉已炸成粉碎,化为大蓬银雨,向两旁飞去,把大厅两侧洒得一地均是银粉。
当中还有一只银蝉,从正面袭到。欧剑川双掌已发,抽不回来,人又向那银蝉迎面撞去。众人方自惊心,只见欧剑川撮唇一吹,那只银蝉倏然改直飞为上升,“波”的一声,深深嵌在天花板上。
欧剑川举手之间,破去鼎鼎大名的冀鲁黑道盟主方秉的三只夺命银蝉,这等身手功夫,简直有如神迹。夏侯山长长呼口气,欧剑川已没入黑夜中,便道:“老朽如非亲眼目睹,决难致信。此人如被天罡手杨迅收罗了去,我等同道将永受荼毒,无力与抗。”
东方乐水忧愁地寻思一下,才道:“欧剑川固然可虑,但天罡手杨迅更令老朽不安。试想像闻昌、石磊、方秉、马封等人,无一不是黑道中顶尖高手,平生颐指气使,哪肯听命于人。如今却全都俯首臣服于杨迅麾下,杨迅的本领可想而知。加上杨迅的大师兄笑书生金凤翔,后日之会,就算没有欧剑川,也就足够令人忧虑。”
丐帮长老邓云松道:“我化子有句话本不该说,但大家都是好朋友,尤其是东方兄想必不致嗔责。后日之会,如按照目前双方力量作一比较,我们可比不过人家,单以老化子而论,就抵不住那黄河凶星石磊,假如敝帮主在此,自然比老化子有用得多。老化子这可是闲话一句,我看不如取消后日之约,另行邀集同道,增强实力之后再图大举。”此言一出,除了东方乐水之外,其余的人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夏侯山望了东方乐水一眼,沉重地道:“东方兄一生谨慎,而且料敌如神,眼前之事,不但关系著我们名誉性命,还涉及武林黑白两道之争。你如有什么妙计,可否说出来教大家放心?”
东方乐水拂髯道:“诸位都是老朽多年好友,客套话不须多说。这一次我的确另有安排,除了华山尚有帮手未到之外,君山二友已到了多日。”
夏侯山朗声大笑道:“有这两位奥援,后日之会,已不须深虑了。”
东方乐水愁眉不展,道:“目下有两件事情,使我徬徨无主,第一件是几位年青朋友的伤势。第二件是我好友欧元平惨死之事。关于第一件事,西塞野叟闻昌虽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心,但他的话谅必不假,如此则那五位年青人只有几个时辰活命,这么短促的时间,到哪里去找千虫老人谷郎?”
子母金环陆玑道:“谷郎生平孤独异常,比君山二友尚有过之。当年他未隐退之前,做人行事介乎正邪之间,我们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肯伸手相救!”
东方乐水颔首道:“正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妙法。第二件欧元平之死,我们交情极深,本该立即抽身赶回金陵,一面替他料理后事,一面亲自勘查现场遗迹,看看仇家是谁。但此刻情势那许我抽身呢?咳,这两件事,可把我弄得一筹莫展,简直无法安心思想其他之事。”
夏侯山道:“为死者报仇,自是老朋友之责,但这刻似可从权,暂缓办理?倒是关于伤者之事,令人忧虑!”众人都愁虑起来,没有一个能想出解救之法。
此刻已近三更,在外面黑暗的荒野中,冰魂秀士欧剑川孤身一人,展开轻功,正向白水堡赶去。他一直绕过白水堡,转到后面群山中的“寒梅谷”里。
一条人影斜纵出来,口中叫道:“是剑川贤弟么?”
欧剑川吭了一声,忽地打个踉跄,跟著倒在草地之上,掩面悲哭起来。
那条人影正是他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他们以前约定在此谷中再见,是以欧剑川每日均要到此谷转上一转。
应先青满面疲乏之色,但一见义弟悲哭起来,精神陡振,忙跃到他身边,沉声问道:“剑川,你怎么啦?”
欧剑川猛可一抬头,面上泪痕纵横,悲声道:“啊!大哥,我父亲忽遭惨死。我适才本想去问问东方老伯可有什么线索,但我忽然对他十分痛恨起来。”
应先青把他扳起来,变成盘膝而坐的姿势,然后也在他对面坐下,沉稳有力地道:“你慢慢把一切事情告诉我,现在我先说几句话,当日我们分开之后,我便直赴金陵,见到了老伯父,我把一切详情坦白告诉他,他考虑了许久,然后对我说,关于你和杨姑娘之事,既是孽缘,他虽不大愿意,却也无法挽回,可任你便行事。再者关于你向狄梦松老前辈许下的诺言,他说大丈夫宁死也不能毁诺背信,但峨嵋等五派均是侠义之士,本来不可得罪,既然事情迫到这个地步,他说只好修书一封,送呈少林方丈大师,把事情原委告诉他老人家,希望他能了解把你逐出门墙,以免各派日后对少林不满,酿成门户之争。老伯父他说他本身没有关系,纵然被武林朋友诽谤,决定忍受下来。现下少林等老方丈已肯谅解你,及早把你逐出门墙,以免日后被峨嵋华山等各派所责。”
欧剑川啊了一声,怔怔道:“大哥,我已被逐出门墙了么?”说时神情惨然,目光甚是呆滞。
“你别著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在老伯父和老方丈心中,你还是他们的好儿子好弟子呢!”
欧剑川怔了一会,心中极为紊乱,但觉渐渐分不出是非,父亲之死,爱人之变,刺激得他几乎忍受不了而疯狂起来。
过了片刻,他喃喃道:“我恨那东方老头,以他和父亲的交情,知道了我父亲的死亡之后,还不立刻赶去金陵。不但如此,他还唆使陆玑等人想把我弄死!”
应先青柔声道:“你想得太多了,他怎会打算害死你?”
欧剑川猛然清醒,便不言语,过了片刻,才道:“我本要赶回金陵,但后来又得知李琼被百兽神君祈宁的恶兽所伤,当时改变主意,反正我一肚子怨恨,决定到白水堡去找到祈宁强索解救之药,他如不肯给我,我把他杀死,同时也把白水堡的人杀光!”
应先青眼珠一转,已知他必定受到杨小璇的刺激,便设词探问。欧剑川把她如何对待端木公子之事说出来,说完之后深受刺激,颓然闭目,倒在草地上。
应先青觉得极为奇怪,杨小璇分明对他一往情深,怎会忽然之间,便移爱于端木公子?
欧剑川忽然跃起来,阴森森长笑一声,叫道:“大哥,你不必陪我淌这浑水,我目下反正没了父亲,又被逐出师门,索性横冲直闯,先把白水堡的人通通杀死,然后再邀约峨嵋华山丐帮等五派的掌门,到黄山去决一死战!”
应先青一看不得了,这位义弟敢情被一连串不幸迫得快要发疯,眼珠一转,忙道:“我这个老哥哥正也和你一样,毫无牵连,你要冲要闯,咱们两个都在一块儿。不过目下我们先解决李琼姑娘的问题如何?”
欧剑川无缘无故长笑一声,道:“怎生解决法?”
“这就潜入白水堡去,不拘什么手段,先把解药弄到手。然后兄弟你想放火烧了白水堡,我都奉陪!不过在解药未到手之前,你不能被他们发现影踪,群起围攻,那就糟了。”
欧剑川叫道:“妙啊,先把解药弄到手,再气他们一下,对么?走,大哥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办!”
两人纵出谷去,应先青边走边道:“我们从堡下的通水渠进去,先打听出那百兽神君祈宁所居之处,然后或是偷取,或是暗杀,无论如何定要把解药弄到!跟著我帮你一臂之力,把杨姑娘偷出堡来,你爱杀死她或者打她几个耳光,都无不可!”
欧剑川听了,咕咕连声地低笑起来,笑完之后,道:“大哥你的法子真妙,杀死她或者打她几个耳光,哈!哈!”
“别作声,咱们这就到白水堡了。”
× × ×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下渠道潜入堡中,堡内一片寂静。应先青指指右方,自家却向左边纵去,隐然在黑暗中。
欧剑川恍恍惚惚地向右方纵去,那边一连无数幢屋宇连绵,拦腰穿过,便是杨迅所居的三层高楼。
他纵入一座院内,举步向角门走去。刚刚出了角门,有人在长廊右边的窗子里探头出来,睡眼蒙眬地道:“谁啊!这刻才来换班?”
欧剑川大踏步走过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辫子,道:“宋贵你乖乖告诉我,百兽神君祈宁住在哪儿?”
那人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却听出他的声音,登时打个寒噤,呐呐道:“王坤,是你……”
“快说,不然别怪我不念以前的情分!”他不耐烦地说。
宋贵骇得声音都变了,道:“王坤你还敢来白水堡?给堡主知道便是杀身大祸!你快走吧,咱们当日交情不错,你走之后我一字不提。哎,别用力,百兽神君祈宁听说已离开本堡,不知何故?”
“你胆敢骗我?”他的声音含著怒意。
宋贵又打个寒噤,道:“你不信也没法,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你已经遇害,但今晚你……哎,你不是王坤?”
此时他已把对方看得真切一些,眼前之人哪是俊美的王坤?不由得又是一惊。“我的老天,你老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欧剑川却不理他,还自问道:“谁说我已遇害?”
宋贵听那声音,分明是王坤,而且话中之意,又接回早先的话头,更证明这人是王坤无疑,登时已明白冰魂秀士欧剑川就是王坤。当下呐呐应道:“这话是……是璇姑娘传出来的,谁知不是事实?”
对方提起杨小璇,欧剑川脑中轰的一响,黑暗中仿佛瞧见她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娇容。他放开手,喃喃道:“是她说的?啊,不错,是我告诉她的。”一幕一幕往事,都掠过心头。口中喃喃自语,脚下茫然向廊上走去。
宋贵愣愣瞧著他的背影,怔了一会,这才突然清醒,掏出一枚竹哨,放在唇边。
猛觉一阵冷风拂面,跟著脖子也被一个钢箍箍住,耳边听到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你们的交情真不错,这竹哨可是叫杨迅出来迎接王坤?”
宋贵本来身手不俗,在江湖也闯荡了多年,但今晚之事,太过奇突,本来就弄得心神不定。此时猛又发生变故,当真骇得魂魄飞散。这刻他纵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耳边那苍老的口音又道:“只有你知道他的秘密,合该处死,但你如说出百兽神君祈宁居处,或可饶你一死!”
宋贵觉得颈子松了一点,透一口大气,道:“小的实在不知那厮居处,只听说他今晚方到本堡,不久又匆匆走了!”
耳边那人冷冷哦了一声,宋贵骇得魂不附体,拚命想出话来说。
“你老大概还不知道本堡来了多少高人,所以百兽神君祈宁便算不上什么人物!现下在堡中的人有堡主师兄笑书生金凤翔、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端木公子、圣手老农邵康等……”说到这里,仿佛感到那人震动一下,忙又跟著把端木公子手下的几个人与及黑道上几个有名人物如吕雄飞等等报出。
只听那人问道:“笑书生金凤翔也在此堡之中?”
宋贵忙忙应是。那人喃喃道:“怪不得杨迅胆敢在仓猝之间,跃占天下黑道盟主宝座,原来有他一份。喂,我姓应名先青,外号是天府神偷,你向阎王爷报到之后,可以回到阳世找我报仇。”
说罢指上真力一发,宋贵只哼了一声,便自毙命。
应先青放手疾纵上去,眨眼间已追上欧剑川。欧剑川心中充满了被杨小璇的名字勾起的痛苦,蓦然发觉身后风声飒然,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
应先青早就防他神智不大清楚,故此特地折回来暗加保护。此时见他隔空一掌劈来,忙运功掌上招架。“蓬”地微响一声,应先青以手上功夫出名的人,也震退了六七步远。
欧剑川这时回转头,眼中碧光四射,一瞥之下,便歉然道:“哎,是大哥你!”
“嘘!”应先青跃过来,轻轻道:“不可大声惊动别人。”说时,仔细瞧瞧他的眼睛,又道:“剑川你的功力大有精进,比起当日咱们初会时,已高出不知多少,刚才我接的一掌,已用全力了呢!”这位老神偷愉悦已极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但你必须记著,昔年天眼秀士又号碧眼鬼王,不但他的功夫已尽传给你,连那双碧眼也到了你身上,故此在夜间你得留神,这对碧眼最易泄露外踪。”
欧剑川摸摸眼睛,道:“是这样么!”
老神偷又道:“目下杨迅的师兄笑书生金凤翔也在堡中,此人在十余年前我曾凑巧暗中碰见,亲眼见他施展极为诡异毒辣的武力,连续把黑道中极为著名的三个老魔头击败,都不超过二十招,其中一个便是西塞野叟闻昌,现下也在此堡。其余两个听说年前已经去世。”
说起武功,欧剑川精神一振,眼中碧光暴射,神采奕奕,道:“那厮是什么家数?难道邪派三老中的七指神翁严独这等厉害?小弟曾经见识过这一派的青罡掌力,不久以前就和杨迅动过手!”
天府神偷应先青不答话,先领他钻入一条渠道之内,一面前进,一面道:“我的武功算不上高明,但这对眼睛却敢夸口见识过无数隐秘奇事。当时我只看出他的二十招之内,仅有四五招是七指神翁严独的家数,其余的招数和阴毒古怪的掌力,却看不出来历。”
“不过,”他又继续道:“后来我却知道那笑书生金凤翔的武功,原来也是邪教三老之一的银月洞主商讴嫡传。”
欧剑川身为少林方丈大师关门弟子,当然听过银月洞主商讴之名,矍然道:“他是邪教三老之中位居首位的一个呢!”
“不错,此所以金凤翔身兼二老之长,特别厉害。嘘,现在要小心了,金凤翔是杨迅师兄,势必居住在那座楼中。我们现在到楼上去,第一件我要再瞧瞧杨迅的藏宝箱有什么物事?其次……”他忽然沉吟一下,不再说下去,只道:“咱们办完第一件才说。剑川你必须小心为我把风。目下这白水堡中藏龙卧虎,均是当世一等高手,如若被他们发觉,你或许能够突围而出,我这个老哥哥可不行!”
欧剑川心头一凛,道:“大哥放心,我留神就是。”心中却想道:“我的仇恨已经太多了,报不胜报。大哥待我情逾骨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实不啻杀父血仇,那样我光是报仇也忙死了。”想到此处,毛骨一阵悚然,掌心沁出冷汗。
应先青倏然托起头上一块石板,窜将出去。欧剑川也跟上去,放眼一看,已经处身高楼侧面不远之处。
二楼上四五个房间均有灯火,楼下的大厅更是光明如昼。厅外有几个劲装壮汉佩刀肃立,一望而知杨迅等人必在大厅之中商议事情。
三楼上最末的一个房间隐约尚有灯光透射出来,欧剑川面上浮现一阵迷惘惆怅之色,仰天不语。
天府神偷应先青拉他一下,迅疾地纵向楼侧院落,贴墙上纵,转眼已到了二楼。他轻轻耳语道:“你留在此处,如若杨迅上来,你及早用粒小砂石弹在门框上,然后赶紧循来时原路离开此堡。我自有法子脱身,说不定比你还快。但你若有疏虞,不能及早发觉,后果便有天渊之别了。”
欧剑川收摄住心神,坚定地捏一下义兄手掌,点头示意。
天府神偷应先青细细瞧他一眼,然后纵到长廊上,蹑足走到门边,侧耳听一下,便取出一根极薄细的,长约八寸的钢片,头尖边利,形状奇怪。
杨迅这扇门装有暗锁,十分精巧,等闲黑道中人,纵是夜盗千家之辈,能弄开此门的,却也寥寥无几。此刻在应先青这个偷儿祖宗的手中,不消眨眼工夫,那扇门已无声无息地打开。
应先青进房之后,把门掩上。四瞥一眼,便微微一笑,不进内间,迳自奔向墙边,揭起一幅山水长轴,底下赫然出现一道小铁门。他暗中一笑,忖道:“任你杨迅心机再深,晓得搬了地方,但在我眼中,仍然等如已告我真相。”
这时欧剑川却大吃一惊,原来一个人走出大厅,忽地一耸身,已直拔上二楼。
欧剑川见这人身法如电,奇快绝伦,心中大为震撼,这时仗著那对神目,看清那人竟是个书生打扮的人,面目俊秀,年纪甚轻,最多不过三旬上下。不禁狐疑想道:“看这厮身法,分明已高出杨迅之上,应是大哥说的笑书生金凤翔。可是他的年事何能如此之轻?”心中想时,手指已捏了一粒小砂,扣在指甲上,准备弹出。
那书生飘入廊中,一径向杨迅房间这边走来,欧剑川大为紧张。但那书生忽地在隔壁门口便自停步,伸手推开房门,弄出甚大的声响。
可是房门推开之后,那书生却不进去,停了一下,便伸手把房门拉上,又发出闭门之声。
欧剑川大吃一惊,以为他推门之际,已发现隔房传出异声,是以不进房去,要到杨迅房中察看。登时眼中碧光暴射,功运双臂之上,准备骤然全力隼击。
哪知这书生在门口四下张望一眼,蓦然倒纵出廊外,身形斜斜上升,擦过上面一层楼的楼沿之时,蓦地伸手一按,身形便贴著楼壁直飞上去。
欧剑川大为奇诧,想不透此人弄什么把戏。低头瞧瞧楼下,并无人踪,心中略放。但几乎跟著便热血上冲,心灵大震,立时忘了应先青尚在杨迅房中之事,掌上一用力,身形也贴著楼角上升。
到了三楼,但见那书生已奔到那边最末的房间门口。欧剑川几乎纵出来加以阻止,但他终于忍住。
那书生到了门口,略略一停,便推门入内。
欧剑川脑中轰一声,纵了出去,两个起落,已到了杨小璇闺房门外。
他咬牙切齿地侧耳而听,房内传出杨小璇惊讶的声音道:“啊,金伯伯你……”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不做声。欧剑川心如刀绞,痛苦不堪。此刻他仍然听到房内两个人的呼吸声音,故此他知道杨小璇不曾被金凤翔点了昏穴。那末,她为什么不叫嚷或者在言语上反对?他闭上眼睛,但觉心肺都要炸碎。
房内杨小璇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生似忽然疲乏不堪,因而呼吸粗浊。
欧剑川但觉天旋地转,这个女人竟然这等下贱,杨花水性,人尽可夫。自己居然曾经刻骨铭心地热爱过她,这真是莫大的侮辱。不过此刻说是侮辱,毋宁说他心中尽被痛苦塞满,更为贴切。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从极度迷惘中醒来,虎目一眨,决定设法引那金凤翔到堡外,用足全力与他一拼,假如能把那厮杀死,也教杨小璇那贱人知道欧剑川的真实本领。
这时似乎听到二楼传来异声,但他一概不加注意,倏然扣门道:“金凤翔你敢和我欧剑川到堡外无人之处,比个高下么?”话刚说完,房门倏开,那个清秀书生就站在他的对面。
这两个绝世高手四目相投,那两对冰雪也似的眼神碰在一起,这一瞬息间,彼此都感悟出对方必是超出拔俗之士,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金凤翔的眼中射出古怪的光芒,极为阴沉深邃,生似是无底深壑,无法探究。但偶然又有如火树银花,幻化出殊形百态。
欧剑川那对碧眼之中,绿光更盛,宛如两盏绿灯,射出盈尺光华。
笑书生金凤翔面上一直带著诡异的笑声,忽然道:“当真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传人,这一对碧眼已证明不讹。走,我金凤翔向无敌手,今宵非斗一斗古中原绝学‘冰魄神爪’不可!有人上来了,快走!”
欧剑川一直无暇向房内瞧看,他本也感知有人上楼,念头一转,双脚蹬处,疾如鹰隼般飞出楼外。金凤翔心头一凛,也自纵出楼外,只见欧剑川对这三层楼的高度,丝毫不放在心上,疾坠下地后,随即向堡外跃走。金凤翔身在半空,回头一瞥,只见杨迅已堪堪奔到杨小璇房门。
他暗中一笑运功迫出声音,道:“我现在追赶冰魂秀士欧剑川,你不须来找我。”说到最后的一个“我”字,人已出去数十丈远,连影子也消失。
天罡手杨迅冲入女儿房中,只见杨小璇面有惊慌之色,一见到他,便叫声“爹”扑入他怀中。
杨迅呵慰几句,然后问道:“欧剑川想侮辱你么?”
她道:“我记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欧剑川却没有进来。”
杨迅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你素常胆子不小,为何今晚骇成这样?可是金师伯先走进房来?”
她道:“我都记不清楚啦。”
杨迅道:“你好好休息一下,为父只要找到他们,便可查出真相。”说罢把女儿扶到内间床上躺下,转身出来,只见几个丫头都昏睡不醒,他仔细看了几眼,阴森无比地哼了一声,自语道:“是他的手法……”当下也不解开,一径出房而去。
瞬息间全堡都动员戒备,连西塞野叟闻昌之流的一等高手,都在堡中各处巡逻,对于那座高楼特别注意。
杨小璇但觉心中迷迷惘惘,怎样也想不起刚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有人低声道:“璇姑娘,还认得我这个老偷儿么?”
杨小璇恐怖地坐起来,只见天府神偷应先青站在那一头的桌边,随手剔亮了银灯。
“不久以前我替王坤老弟来见过你,记得么?”
她啊了一声,微微俯首,幽幽道:“王坤可是死了?”
应先青笑一下,道:“他没有死,所以我又来找你。不过在说及王坤之前,我且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你,帮助你恢复记忆。”
杨小璇喃喃道:“他没有死……”一连说了六七句。
应先青道:“刚才是你师伯笑书生金凤翔闯入房来,我本来在你父亲房中,但忽然发现有人要进来,可是我那看风的伙伴却不告警,其时匆忙之极,连东西也没时间收拾,便打后窗溜跑,因估计你父亲决想不到我会躲在楼上这一著,不假思索,便纵上来后窗潜入此房。这时你在外间,我掩过去一瞧,金凤翔早已下手把丫头们穴道闭住。正和你两个相距五尺左右,屹立不动。他的双眼中射出极是古怪的光芒,你似乎被他眼神所慑,迷迷惘惘。”
杨小璇猛然一震,道:“我记起来啦!”
应先青道:“他的眼睛必定下过苦功,练有邪门迷魂摄心的功夫,是以你在不知不觉中,便受制于他。正当他逐步向你迫近之时,我那伙伴冰魂秀士欧剑川敲一下房门,约他到堡外决一死战。他知道奸谋已破,只好出去。跟著令尊便赶来了。”
杨小璇一旦恢复记忆,便已明白金凤翔深夜闯入她闺房的居心,气得珠泪簌簌掉下来。歇了片刻,她抬头道:“欧剑川是你的伙伴?以前是他告诉我王坤已死的消息,后来他又把我劫到一所荒祠去,哼,这个人……”
应先青笑一下,问道:“这人且不提他,王坤老弟要我来问问你,为何你对端木公子很好?”
她凤眼一睁,道:“可是欧剑川那该死的人说的?”
应先青道:“不,是他亲眼目睹,是以伤心无比,加上新近他父亲之丧,打击得毫无活下去的意思!”
她呆了一下,道:“他瞧见的?我几时和那又聋又哑的端木公子好过?不过因他聋哑之故,我对他有点怜悯就是。王坤的父亲刚刚死了么?”
“你当真不是和端木公子发生感情?”
此言一出,应先青眼见杨小璇面色已变,忙继续道:“那就好了,待我告诉你,欧剑川就是王坤,你认不得他,便是因为他用了我的易容药,改变容貌,又改变了身材!”
她霍地站起来,眼中射出忿怒之光,但没有说话,在房中转了两个圈子,眼中的忿色渐渐变为哀伤之光。
以往她碰见欧剑川时的事情,因她不大留心,故此已记不大清楚。但欧剑川曾亲口对她说过,王坤已和李琼有过盟誓。证之那日碰见那温柔美丽的李琼,她听到王坤已死的消息时那种悲悼震惊之色,便可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全无瓜葛。另外在碰见李琼之前,又曾遇上欧剑川和牡丹亲密地同行,后来欧剑川更为了牡丹而奋不顾身地把她救走。
应先青忽然道:“欧剑川的父亲是江南名家欧元平,新近已遭惨死。至于欧剑川何以会化名王坤而潜伏此堡之事,一时也说不尽。我今晚得知你对他并无贰心的话就是足够了,我想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慢慢解释。”
“不用了!”她非常坚决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从今以后,我已不认得欧剑川或王坤,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