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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走之后,王坤却碰到大大的难题。
原来当那潜龙秦水心走入大厅来时,他的人尚在屏风上,幸而发觉得早,轻巧无比地向另一边翻下去,仅仅用两个指头,勾在屏风上端,悬挂住身躯。
圣手老农邵康薛三娘等人的谈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如今难题就在怎样可以不声不响地脱身。
他一点也不惧怕这个潜龙秦水心能够拦截住他,而是想到自己应保持秘密,既然对方不晓得府中曾有敌人潜入,最好把他们瞒到底,这样下次重入玄机府下手时,才会方便些。目下就是因为那潜龙秦水心在那套桃木桌椅处坐下来,悠悠然注视著紫檀几上的锦盒,若有所待。这一来王坤只好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得屏住,以免吃这个老魔头发觉。
过了好一会,那潜龙秦水心似乎毫无离开之意,王坤越等越急,缓缓转目四瞧,看看是否有脱身之法。看来看去,真是一筹莫展,目光扫到秦水心面上,只见他双目已闭,正在假寐。
他虽然可以趁这时纵回这边厅门,在门框上借一下力,飘到院子里。但他估计出自己身形一动,所带出的风声,必定把对方惊起。踌躇了一会,蓦然想起飞雾弹的妙用。心中大喜,忖道:“反正我要他们误会入府的人,乃是天府神偷,这颗飞雾弹正好合用。”
当下取出一颗,潜运真力,只捏碎了一点外壳,然后向空中一抛,那颗飞雾弹在空中走个弧形,落在厅门外,发出极轻微的声息。
潜龙秦水心动也不动,眼睛却微微睁开,暗中向门外窥看。忽地一跃而起,敢情地上四下冒出一蓬白烟,恍如烧著了什么东西。
他方向厅门飞去,王坤指上一用力,便如飞鸟横空般朝另外那道厅门飞去,伸手一按门框,又加急向院中射去。不消片刻,他已穿过两重形式奇特的厅子,到了走廊上。但见那扇窗户悠悠无风自闭,王坤大吃一惊,飞纵上去,一掌击去,“蓬”地响处,窗门大开。他的人也跟著掌力去势,飞出窗外。
双足著地,登时精神百倍,毫不停留,迳向西方驰去。约摸走了十里左右,转向汉水之滨。
面前一座坟场横亘去路,王坤纵入坟场之内,连击三掌,忽见一条人影在坟后转出来,叫道:“王老弟快来,我有点等急啦!”
王坤纵过去,天府神偷面上笑容可掬,问道:“你出来时可曾被他们发觉?”
他点点头,道:“他们虽被惊动,但却是我故意捣鬼。”当下把如何不能脱身,因而使用飞雾弹的前事说出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这敢情好,我因一无所得,循旧路退了出来,你却代我留下一点标记,这样可以教他们惊动一番,不敢小觑我天府神偷了。”
这老偷儿一句也不提及星郎琴之事,约略说自己由水渠进府,因腹背受敌,不敢现身,故而循原路退出玄机府。在此处已等候好一会儿,还在忧虑王坤脱身不得。王坤微笑道:“应老,我看到一个锦盒,真有意思!”
天府神偷应先青立刻瞪眼追问道:“那个锦盒呢?”
“还在玄机府中,我没有取出来!”
应先青跌足道:“真真可惜,那锦盒之内,必定是我欲得之物。你为何不取出来呢?”
王坤道:“应老别发急,我虽不曾取出来,但却看到盒中之物。初时我见到盒面写著‘救命奇方’,还以为里面装盛著什么灵丹,谁知却只是一张白纸。”
应先青嘿然低头,似乎十分痛惜他失去这个机会。
王坤接著又道:“我还把那张白纸看了一遍,却是四行练功口诀之类,但后来一听他们对答,这才知道是你需要的疗伤口诀,我这么说可没错吧?”
应先青跳将起来,埋怨道:“老弟你真是促狭,这关子卖得我好惨!”
王坤道:“现在恰是酉末,那纸上说:酉时按阳跷,攻璇玑!不过这一下也许会致你死命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决然道:“死也无法,就烦老弟你替我如法施救!”
王坤一伸手按住他阳跷脉上,跟著骈指如戟,宛如闪电般点在他璇玑穴上。下手虽然又急又快,力量却轻。
应先青一阵狂咳,久久不止。王坤骇了一大跳,忙忙替他推血过宫,摩揉胸腹。过了一阵,应先青平复一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断断续续地道:“完了!这些混蛋们毫无信用,我的真气似乎已散了大半……”
王坤道:“你别说话,我有灵丹一粒,可助你增长真气。然后再以我本身元炁,助你打通全身经脉。”
应先青连连喘息,只见王坤取出一粒丹药,约有龙眼般大小,颜色碧翠,一眼望去,宛如透明琉璃。这位以神偷擅名天下的老江湖不由得心头一震,认出乃是少林寺三宝之一的“桫椤神丹”。王坤迅速地让他服下,那桫椤神丹入口便化,转眼已流人应先青腹中。
王坤双目微闭,双掌按在应先青胸口,片刻间,一阵奇热传入应先青体内。应先青连忙抑捺住心中惊讶,全心全意地驾驭真气,顺著对方双掌移动的方向。缓缓运流,晃眼间已行经全身经脉,那生死玄关本来隐隐有麻痛之感,此刻完全消除。
王坤睁开眼睛,道:“我们都得用一会功,有话等用完功再说如何?”
应先青点点头,两人盘膝对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王坤首先睁开眼睛,自觉适才虽然冒险施展少林秘传绝学,以本身元炁,聚集掌心,帮助对方真元运行。这种心法,连他师父一代高僧心印大师也不敢轻易施展,只因一个不巧,不但白白耗损极多真气,动辄还有走火入魔之险。然而冒险施为之后,仅仅打坐用功了一个时辰,便觉得完全恢复,真元也不见耗损,可见那一代怪杰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种玉大法”,的确是古今罕闻的神功。
天府神偷应先青片刻之后,这才睁眼,只见王坤笑吟吟注视著自己,眼中流露出真诚关切之光。这个老偷儿蓦地一阵感动,长长叹口气,道:“王老弟,我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了!”
王坤讶然道:“应老何出此言?莫非尚未能疗好伤势么?”
应先青摇摇头,又叹口气,道:“老弟你以血性交友,我已经太老了,世故之习,无法更改。今日见你掏心披肝交我这个老头子,益增惭愧!”
王坤不解道:“你的话似乎扯得太远了,我真不懂你的意思。”
“咳,你慨然以少林至宝相赠,复又不惜耗损真元,冒险施为,助我打通全身经脉,这等情份,在今日世风日薄的江湖间,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纵然是父子,也不一定肯冒此大险和赠予神丹至宝。老弟你可谓予我良多,待我极厚!但我却暗藏私心,早先不曾将一事告你!”
王坤释然一笑,道:“我们总是有缘,故此才碰在一起,我的灵丹和一身功夫,如不用以济世救人,又中何用?是以应老不必将此事耿耿记在心中!”他不肯询问对方有什么话说出来,这正是名门高弟的襟怀和风度。
应先青道:“我已将你的宝琴偷到手,但因救命之方未得,是以私心自用,因知此琴对那端木公子极为重要,是以打算隐瞒住你,暗中好用此琴要挟玄机府的人,换回一条老命。”说著,转到另一座墓坟后面,取出那张星郎琴,双手送给王坤。
王坤接过古琴,喜动颜色,道:“应老你毋须自责过深。这样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失物既得,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如何?”
天府神偷应先青对这位少年人的风度胸襟,实在倾心之极,慨然道:“大丈夫受恩不言谢,将来老弟自然会知道应先青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王坤因知此琴声音可传三十里之远,故此不敢抚弄。喜孜孜地注视著此琴,眼中却隐隐看见杨小璇那张倾国倾城,艳丽无匹的娇容。
“王老弟的口气,听来决不似是天罡手杨迅的爪牙,这一点使我疑惑莫释,老弟何妨明白见示?”
王坤暗中一惊,抬起眼睛,忽然与他目光相遇,但觉那对锐利的目光中,蕴含著十分诚恳的意味。当下心念一转,坦然道:“我今日既露行藏,复又承应老你视为知己,说不得只好把内情奉告,但望应老代为守秘,不胜之幸。”
应先青一语不发,但眼中之意,已足够叫王坤放心。
“我本是少林弟子,家师心印大师,最近因技艺略有成就,回家探亲。家父欧元平因与金陵镖局的老局主东方乐水素称莫逆。因金陵镖局发生了一件离奇失镖案,至今不知哪一路人马下的手。老局主颇疑是白水堡杨迅所为,屡想派人卧底以探察真情,因我离师门,江湖无人认识,是以家父命我乔装前往白水堡投效,诡称是少林叛徒晓月禅师的弟子。杨迅考察了好久,近来已深信不疑。约在一个月前,因铁甲金枪陶彬丧命于雪人之手,遂派我送讯!”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这件事早已轰传江湖,听说不少武林奇士高人,都有意一探那雪人的秘密!”
“那可不是假的。”王坤正色道:“我亲眼见到铁甲金枪陶彬,被那雪人在一个照面间当胸抓住,在头顶舞了几下,便抛落悬崖之下!”
应先青伸伸舌头,道:“我老偷儿不自量力,本也想到茅山瞧瞧,听你这么一说,此险还是不冒为宜。”
王坤想起杨小璇明晚便要独赴茅山天琴峰和她的师父会晤,因听说那雪人秉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登时又担起心事。两道剑眉紧紧锁住,怔怔直想心事。
应先青微一忖思,记得王坤露出过对杨迅女儿颇有情意的口气,但如今既知底蕴,这可不是一件大大的难题了么?料他因此而怔忡不安,自家著实为这个少年难受。想了一会,道:“老弟莫怪我多言,你虽然严命难违,但以我想来,你还是即速离开白水堡为是!”
王坤惊醒过来,吁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天下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已达到不能自拔之境。咳,老哥哥你如见我那璇姐姐,便不用我解释了!”
矮瘦老人同情地点点头,道:“这件东西最是困扰人,任是天下英雄,也没有一点办法!目下我们既是知心好友,你如有用我之处,不妨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去做!”
王坤想了一下,喜道:“以后的事且莫想它,现在只要老哥哥你帮我一个大忙。那便是请你立即设法携琴过江,赶到白水堡去。璇姐姐将于明晚前赴天琴峰,因为一年前她的一位神秘师父约定她在峰顶见面。”
天府神偷应先青慨然道:“老弟你放心,我先赶到白水堡去,陪你璇姐姐同赴天琴峰,如那雪人出现,我尽一身所学,务必缠住那雪人,总不教你璇姐姐吃亏!”
王坤感激地投他一瞥,心想这位老神偷的确是血性中人,刚才他还说不敢惹那雪人,但此刻却奋不顾身。当下答道:“老哥哥盛情隆谊,小弟心感!”他的称谓已大大改变。“不过老哥哥此去,只要告诉她,我为了数十生灵,无法兼程赶回,务请她原谅,同时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我回堡,才可赴天琴峰。假如她师父已不等她,我王坤踏遍天涯,也要替她找回师父!这面星郎琴,乃是昔年冷云仙子沈寒故物,极是贵重,我为此琴差点儿粉身碎骨,请她看此琴份上,务须等候。”
应先青矍然道:“是那冷艳绝世,武林倾羡的冷云仙子沈寒么?啊,得之不易,得之不易。此琴带返白水堡后,只怕红船主人魔氛东移,白水堡难有宁日呢!”
王坤咬牙怒道:“今晚我就要一挫他们的气焰。他们为了要镇慑长蛟汉龙两帮之众,已预定要屠戮数十人,我王坤除非不知,既然知道,焉能袖手不管?”
应先青道:“我就是佩服老弟你这颗侠心义胆,哼!老偷儿从今日开始,倒要改邪归正,好好助老弟闯一番事业!”他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和语气中,极为真挚诚恳。
王坤大为感动,道:“老哥哥如若不弃,我们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应先青大喜道:“我可是愧不敢当呢!”
王坤含笑拉他一同对天磕头,然后又对师行礼。两人起立之后,王坤道:“大哥,小弟之事重重拜托了!”
应先青道:“义弟之事,即是愚兄之事,何用多言。不过还有一点可虑,便是时间恐已不够,明晚午夜之前,决难赶到白水堡去,这可如何是好?”
王坤呆了半晌,道:“小弟也知时间不够,大哥你尽力而为,一切只好听天由命。还有渡江之事,恐怕也大费一番手脚呢。”
应先青尴尬地笑道:“说起来愚兄又殊觉惭愧,其实长蛟汉龙两帮并未封江,愚兄为了要留义弟帮忙,是以打诳。愚兄这就动身,兼程疾赶,你也得赶紧随后返堡,也许就全靠你及时赶回,事情往往如此,义弟一切小心。”
王坤才要说出感谢的话,应先青已挟琴纵去,看他似乎比自己还急,一分一秒也不肯再浪费。当下按住满腹心事,拨头向汉口走去。一路上倒没有发生什么事,到了城内,复又从东门出去,走到江滨。
只见舟船往来,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但王坤却看得出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形。蓦地两个汉子横眉竖目地拦住去路,四只眼睛直瞪著他。
王坤暗想自己已经易容,装扮得如同乡下农人,这两个水道之人,怎会这样对付自己?但随即已恍然醒悟自己身上携带著一把利刀,想是因此而教人家觉得可疑。
其中一个汉子怒骂一声,道:“小子快滚,不然老子打破你的狗头。”另外那个也接口道:“老子就不信你这小子能把我们弟兄们都宰了!”
王坤听了侧目一看,其时已是戌时,到处一片灯火。这湖边热闹得很,却有十余个壮汉携带著兵刃,在四周有意无意地转来转去。他暗中一笑,应道:“你们不必仗著人多,老实告诉你们,那火山豹子姜阳的功夫,还是我老人家传授的呢!嘿!嘿!”
这些汉子敢情是汉龙帮的人,他们都知道火山豹子姜阳昨夜拗折巨桅,大露神力之事,此时一听这个乡巴佬竟然自称是姜阳的师父,气焰登时挫了大半。须知红船主人的手下,佩带的刀剑均有记号,是以他们一见王坤身上的利刀,便认出乃是神秘的红船主人手下。
其中一个大汉哑声道:“你总得露一手看看吧!”语气已变得相当缓和,当然他们可真怕人家拿他来露一手,是以话不敢说得太硬。
“这个自然。”王坤慢吞吞道:“但我话说在前头,我此来就是要见你们帮主,有话要说。露了一手之后,你们须为我引路传报,免得我大开杀戒,我的话可听清楚了?”说到末句,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对面两名大汉登时移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觑。
其中一人听他之言,十分合理,便道:“就是这样,你先露一手瞧瞧。”
王坤飕一声拔出利刀,骇得两人连退数步。王坤手掌平搭在锋刃上一抹,但见锋刃完全卷起来!
对面两个大汉在心中叫声:“我的妈呀,这人的手掌敢情是铁铸的?”面上已露出佩服相信的神色。
其中一个道:“老周,咱们带这位老师傅去见帮主,大概不妨事吧?”
那个被叫做老周的应道:“我看不妨事,要不然人家在码头上大闹一通,咱们更是丢脸!”
他们随即带路,沿江而走,王坤在后面问道:“你们帮主不住在陆地上的么?”
老周回头答道:“敝帮主因今晚有事,故此在议事大船上。”
又走了几步,只见前面有一艘大船,桅顶飘扬著一支蓝色的三角旗,王坤远远已瞧见舱中人数不少,心知这艘大船,必是他们所说的议事大船,暗念如由这两人通报,怕会滋生误会。心念一动,便疾然一伸手,分别点住那两人的穴道。
他们睁大眼睛,虽不能做声,但却可从他们眼中看出心中的忿怒。王坤微笑道:“你们不须著急,等会儿帮主自会派人来解救,还会厚赏你们带路之功呢!”说罢,趁黄昏时候视线模糊,迅速地把两人放在一堆木材后面。
他自个儿一摇三摆,笔直走向那艘大船。离船尚有两丈,旁边一艘船内,倏然有人沉声喝道:“来人停步!”
王坤目光一扫,只见那人身躯壮实,右手按在腰间刀把上,分明是帮中兄弟在议事大船左右放哨。当下笑道:“你们的许帮主专诚请我来的,何故却拦阻我去路?”
那壮汉吃一惊,道:“贵客高姓大名?”
王坤眼睛一转,暗想现在倒可以借这机会,把真姓名扬露江湖,但必须事先自取一个外号,免得自家这副形状先被别人起了绰号。他脑筋动得真快,微一停顿,便应道:“你但去报说,武林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来访!”
所谓“冰魂秀士”,乃是纪念那天眼秀士,冰魂二字是从狄梦松所传的“冰魄真气”转用。秀士二字,也是表示不忘狄梦松之意。他因答应过狄梦松,要设法令峨嵋、武当、华山、岭南何家、江南丐帮这五派中的高手,弄到他坟前磕头行礼,故此不敢露出少林的痕迹。
那壮汉转身如飞纵上大船,入舱禀报。王坤微笑忖道:“他们从未听过欧剑川的名字,闻言不知如何惊讶法,且看他们如何对付我。”
转眼间,舱门大开,透射出灯光。另外有人迅速地在外面挂著两盏风灯,点得甲板一片通明。
原先那个壮汉匆匆出来,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道:“敝帮主有请,贵客请上船吧!”
王坤傲然由踏板走上船去,刚刚踏在船上,舱内走出数人,为首的一位老者,眉梢暗笼忧色,目光却极锐利,生似一下子便可看透别人的内心似的。
“阁下就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老师么?老夫许原,欧老师有何见教,便请明言见示!”
王坤笑道:“许帮主不愧称雄汉水多年,风度大佳。区区冒昧而来,承蒙接见,又在这等危难前夕,益见胆识过人,气量宽大。区区此来,自然对帮主有点好处,但此处不是说话处所,可否入舱一谈?”
许原身后走出一人,道:“帮主虽然能容天下士,但目下时候无多,不可浪费!”这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目锐视王坤,又道:“欧老师既然有心,自然不会怪我宋一雄的话。欧老师你只要露一手,教我们开开眼界,敝帮主自然以上宾接待。”
王坤一抬头,只见一盏风灯,悬挂在一丈之远,当下提聚真气,向那风灯一吹。那盏风灯“蓬”地一响,如被硬物击中,因是挂在钉上而不是缚住,是以脱钉而飞,直射入江中,大约飞出三丈之远,方始坠落江中。
汉龙帮的人包括帮主许原在内,无不骇然色变。许原伸手推开宋一雄,深深一揖,道:“隐侠忽然驾临,老朽无任感激,请到舱中再谈如何?”
王坤入舱之后,在上座坐好,许原此时恭恭敬敬,不敢丝毫怠慢。其余的帮中好手们,全都面露喜色。所有的目光,都定在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来客身上。
“许帮主一定甚感诧异,区区与贵帮本来毫无渊源,但因知贵帮与及长蛟帮,分据长江汉水数十年,帮规綦严,行旅均蒙其利。因从红船主人处听知一事,故此特来奉告!”他停了一下,瞥见众人微露失望之色,便慨然又道:“当然区区不会置身事外,今晚之约,一定参与!”
众人齐齐露出喜色,许原离座一揖,道:“欧老师以侠义之心,拔刀相助,老朽却愧无以为报!”
王坤微哂道:“若然谈到酬报,区区本有要事在身,如何肯因此而耽搁!许帮主请归座,且容区区将所见所闻,转告各位……”他微微一顿,然后道:“今日区区曾经潜入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玄机府中,听得他们对贵帮与及长蛟帮关于今晚之会的决策。他们准备大加杀戮,凡是你们两帮中名声高隆的,尽皆下毒手予以诛戮!”
舱中一片寂静,大部份的人都在细味他的话,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出现得十分突然,不知所说的话是否靠得住?
冰魂秀士欧剑川黄黄的脸上,露出郑重之色,又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便是那端木公子手下有四个人,俱是武林奇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许原颔首道:“欧老师的话,果是令敝帮惊惕。老朽虽然查不出红船主人的底蕴,但却深知他手下的几个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欧老师既然移驾相见,何不一发指示明路?”
这位老帮主在江湖闯荡数十年,的确不同凡俗。他虽心有所疑,但并不露出丝毫痕迹,却以旁敲侧击之法,慢慢套出对方真情。
王坤道:“区区就是因对方人多,是以才冒昧来找帮主谈谈。以我的估计,对方如用车轮战法,我可以抵挡三人,然后力尽。如是一涌而上,则区区只能敌住两人,其余的两个以及那端木公子,则必须设法另行对付。”
众人都半信半疑地瞅住他,须知那火山豹子姜阳露的神力与及武功,的确镇住了两帮之人。但这个自称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一下把风灯吹出三丈之远,这一手当然也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奇功。是以他们既相信王坤自称可以敌住对方多少人的话,却因想起姜阳的盖世神力,便又不敢相信。同时这个奇怪的陌生来客,是不是真个仗义拔刀,抑是对方派来的人,故意搅乱这一边的阵脚?这一点众人仍然十分疑惑。
许原寻思半晌,决然传令道:“宋一雄,烦你立刻去请长蛟帮帮主等人来此一谈,先别说是什么事!”宋一雄应声去了。
王坤暗暗点头,心知许原已下决断,宁可冒中敌人之计的危险,也相信自己乃是真心相助之人。当下谈了一些闲话,许原用极巧妙的话来套问王坤来历。王坤既然年纪不大,但因有白水堡卧底这一段经历,故此无论对方如何套法,也不曾泄漏半点来历。
不久长蛟帮帮主江舟,率著石智佳等几位得力好手,匆匆赶到。许原立刻替大家介绍认识这位冰魂秀士欧剑川,并且扼要地把王坤适才的话告知江舟。
石智佳的眼睛转呀转的,王坤知道此人的外号赛孔明,必定一肚子计谋,便向他一笑,道:“希望尊驾的脑筋多多花在那红船主人身上,否则你是长蛟帮中有数人物,当在他们黑名单之内。”
这话是暗点他不要老在那探自己来历方面伤脑筋。石智佳如何不懂,两下目光一触,忽地肃然道:“欧老师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在下焉敢不从!”说罢,退开一旁。
有人轻轻问他道:“石老,你真个相信这人么?”
石智佳颔首低低答道:“我看他眼中一片湛然之光,可见心地光明,言词出自肺腑,我们非深深相信这位隐侠不可!今晚借重之处尚多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请各位筹思出对付其余数人之法,区区仅可担当其二。可惜我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代我办一件要紧的事,否则他也可以分担其一!”
天府神偷这四个字,在江湖上极为响亮,尤其是在黑道中,极是显赫。众人一听这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虽然籍籍无名,但天府神偷应先青却是他的好友,这一来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比等闲。何况听他言中之意,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武功,比他尚逊一筹!当下众人俱泯去疑惧之心,共同坦诚商讨对策。
许原首先道:“我等蒙欧老师错爱,拔刀义助。但惭愧的是老朽无能,虽然忝为一帮帮主,却不敢夸说能够牵掣住像火山豹子姜阳身手的人,江兄有何高见,多请提出研究。”
长蛟帮帮主江舟慨然道:“老朽也有同感,思之实在汗颜无地。”此言一出,等如说长蛟汉龙两帮,均已束手无策,只好任人宰割。
欧剑川一想这也没法,武功这样东西,急也急不来,今晚的形势,看来只好尽力一拼。但预料必定输多胜少,自己有心逗留在此相助,竟无用处!
江舟可就不返自己帮中,一径在这边歇留,等到快到三更,许原下令开船赴石桥湾应约。船行甚快,不久便抵达石桥湾。欧剑川眼力特佳,即在黑夜中,却如白昼。纵目一看,只见此湾又宽又深,半月形的江岸,植满垂杨。此时在夜风中飘拂,别饶风趣。
三更一到,天上浮云忽然移开,露出一轮明月,照得一湾皆亮。银波粼粼,垂柳拂水,景物清幽之极。
大船驶入湾中,只见岸上一片草坪之上,有人竖起四支高脚火炬,把整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许原苦笑一下,顾视欧剑川和江舟道:“他们倒也小心,生怕我们在水中施以暗算,是以要我们上陆。”
石智佳插嘴道:“小可愚见,认为不妨坚持在水面决战,两位帮主如若出手,可以约他们较量水上功夫!”
欧剑川摇头道:“此言虽然有理,但人家既敢挑战,必曾考虑到这一点,何况对方四人之中,秦水心外号潜龙,名字又是水心二字,寓有深意。大凡这等奇人,必有非常的绝艺,是以区区之意,却认为不宜水战!”
这番话说得连石智佳也连连称是,这时船已缓缓驶抵岸边,只见那草坪靠著最内的边缘处,恰有两棵高树并排而立。此时两树之间,有一重碧纱张挂著,碧纱之后,因较黑暗,故此看不出有多少人在后面。
众人拥著两位帮主,走上岸去,踏入草坪。王坤夹在众人中,丝毫不露行迹。碧纱帐后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清朗异常。欧剑川一听,便知是潜龙秦水心口音,心中为之一动,暗想以自己所知,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当以圣手老农邵康为首,其次大概就是针雨钗风薛三娘。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以老大老二相称,却居于前两人之下。此刻本应由端木公子先行发言,纵然不然,也该由圣手老农邵康开腔,怎会让潜龙秦水心僭先?
碧纱帐后笑声一歇,便有人朗声道:“两位帮主真是信人,如约而至。”语气中带著讥嘲意味,跟著一个瘦长身影从帐后闪出来,踏入草坪中,正是那潜龙秦水心。
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就在草坪边缘处站住,只有两位老帮主,向前多走数步。许原冷冷道:“就凭潜龙秦水心,便想称雄长江汉水么?”
潜龙秦水心一愣,暗讶对方如何会知道他的姓名?难怪人家威震水道上数十年之久,果有神鬼莫测之能。
冰魂秀士欧剑川从人丛中走出来,他蹒跚而行,加上他的外形,无论怎样看,都不似是武林中人。
可是秦水心却不敢轻觑,那对锐利的目光,一直凝注在这个面色蜡黄、身短手长的农家装束的人身上。
欧剑川向两位帮主抱抱拳,道:“两位帮主请恕区区失礼,这第一场让给区区吧!”
许原和江舟真是求之不得,忙都客气地向他还礼,道声:“有劳欧师父!”
他蹒跚地走到潜龙秦水心面前,微笑道:“秦水心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不妨说了再打!”
潜龙秦水心听他口音好熟,本已暗讶,目光扫过他胁下悬挂的利刀,认出是手下之物,登时瞋目叱道:“你是天府神偷应先青的什么人?”
欧剑川打个哈哈,道:“应先青自恃神偷绝技,在我冰魂秀士欧剑川面前,盗去你们手下的刀剑,我立刻从他手中取回此刀,尚有一颗飞雾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潜龙秦水心立刻跃回碧纱帐后,低声与人交语。欧剑川施展出“地听”之术,对方的话,一字无遗地送入耳中。原来那秦水心低低道:“老二,这回糟了,那张宝琴竟是这厮盗走的,公子等人已星夜赶去白水堡,咱们得立即将他们追回才是!好在船行虽快,我们仍赶得上!”
火山豹子姜阳低哑地道:“这里的事咱们扔下不管么?那厮要是溜跑了,上哪儿去找人?”
潜龙秦水心沉吟道:“不会呀,他既是长蛟汉龙两帮请来的人,日后找到这两帮头上,不愁找不到他!”
冰魂秀士欧剑川迅疾绝伦地跃回许原、江舟跟前,低语两句,便又跃回原地。恰好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一同由帐后出来,面上都带著诡秘的笑容。
两位老帮主也走上前来,江舟埋怨地道:“欧兄,你不该泄露身份,害得他们嘀咕半天,看来怕要逃走呢!”
许原接著道:“是呀,我想这一面碧纱帐的意思,就是用来视察势色,假如形势不妙,他们的主人乘机溜走,剩下一两个人,你可说主人不在,无法作主?”
姜阳性情暴甚,又不曾把对方看在眼内,闻言气得厉吼一声“住嘴”,然后狞笑道:“凭你们也配说这话么?不错,我家小主目下不在此地,但此间一切,我姜阳和秦老大可以作主。本来想容你们多做几日帮主,如今冲著你们这一说,非把你们赶尽杀绝不可!”
江舟厉声道:“许兄你代我说话吧!”
许原一拂长髯,沉声道:“姓姜的不必吹牛,今晚约会,决难善罢干休,你赢得我们,这两条水道自然任你称雄,但输了却怎说?”他的话说得坚决有力,果真是一帮之主的气派。
潜龙秦水心已下不了台,阴声一笑,道:“今晚你们如能赢得我兄弟二人,你们尽管当你们的帮主。我玄机府日后永不干预长江汉水的事。但有一点事先声明,假如你们不自量力,派庸手出战。我兄弟照例出手不容情!”
冰魂秀士欧剑川冷笑一声,回头朗声道:“各位帮中朋友想必都听到此言,你们日后都是证人!”又对江舟许原道:“区区先挡头阵,两位请为我押住阵脚如何?”
许原江舟便退回去,场中只剩下三人对峙。欧剑川又仰天大笑道:“今日只道有一场激战,可以煞煞手痒,谁知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俱不在此地,合该你们倒霉!你们是一个一个上来应战,抑是两人一齐联手?”说著,拔出鞘中利刀。
火山豹子姜阳大怒,取出降魔杵,厉声道:“凭你这糟小子,还要我们兄弟一同出手么!废话少说,吃我一杵!”话声未歇,“呼”的一声一杵当头砸到。
欧剑川大喝一声且慢,纵退三步,举起手中之刀,道:“姜老儿你看不见我此刀锋刃尽皆卷起来么?”
火山豹子姜阳环眼一扫,看见他手中利刀果真锋刃完全卷起来,别说拿著对付武功精湛之士,就是拿来杀鸡,也不管用。当下冷笑一声,道:“你在拖延时间还是怎地?即速换过一把刀来,老夫决不会乘危动手!”
冰魂秀士欧剑川朗声道:“老豹子你走了眼啦,此刀已管用,何须去换?”说时,手掌轻轻在刀锋上一抹,登时返本还原,恢复以前一般锋快。这一手看得长蛟汉龙两帮之人尽皆骇然惊佩,便对面前两个不见经传的武林怪杰,也微微动容,完全收起小觑之心。
欧剑川心中想道:“我也卖弄得够了,日后江湖传说起我这个人时,这等肉掌磨刀的绝技,也就够他们议论的。目下当急之务,便是把这两个对头击败,然后赶返白水堡,以免那星郎琴又落在端木公子手中!”这念头在心中一掠即逝,举刀迫前数步,冷冷道:“老豹子动手吧!”
火山豹子姜阳挺杵一送,杵尖直捣他胸前大穴。欧剑川挥刀一架,“当”地大响一声,两人一齐分开,力量不分高下。
潜龙秦水心暗中一凛,忖道:“怎的当今之世,能人如此之多?前晚一个夜行人闯入玄机府中,一身神力,竟在姜老二之上,哪知今晚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也是一身神力,若不是身材相差太远,真会怀疑他们是二而一呢!”
正忖想间,火山豹子姜阳已施展开六六三十六路降魔杵法,一片风响中,笼罩住对方身形。却见那冰魂秀士欧剑川刀法平常,但手急眼快,每遇险招,都能及时封架或闪避。但这么一来外表上看去,欧剑川整个人被那大片杵影裹住,凶险迭出。骇得旁边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全都屏息噤声,暗中希望那仗义出头的欧剑川不要败在当场。
许原轻轻喟叹一声,江舟低声问道:“许兄为何叹气?”
许原道:“那火山豹子姜阳不过是对头手下一员大将,便已如此厉害。实不相瞒,老朽只怕接不住他一百招呢!是以不免惊心动魄,却叹以往数十年间,总不曾遇过这等高手。”
江舟轻轻道:“许兄真是说到我心里头去,兄弟我看了这一场龙争虎斗,不觉汗颜无地。这一回纵然幸而无事的话,回去也立即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这时场中激战的两人,已拆了五十招以上。欧剑川那张黄蜡的脸上,始终神色夷然,不惊不喜。火山豹子姜阳越战越勇,一派进手招数,杵风劲烈异常,加上叱咤之声,直有山摇地动之势。
潜龙秦水心稍觉放心,因此不时侧睨著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动静。
方一转眼,忽听欧剑川大喝一声,忙忙注视,只见那神秘的冰魂秀士欧剑川忽地使出一路刀法,凶猛异常。潜龙秦水心仅须一瞥,便已看出这一路刀法,乃是江湖上常见的少林寺十八路罗汉刀法。不过细细看时,又和江湖上一般常见的罗汉刀法有点不同。
五招不到,主客之形,攻守之势完全变易。欧剑川的刀光蓦然大盛,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最厉害的是这位隐侠腕力极强,居然不怕姜阳的重兵器降魔杵,每每使出凶猛的招数,硬架硬斫,姜阳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那边喝采之声此起彼落,连长蛟汉龙两位阅历极丰的老帮主,也眉飞色舞。火山豹子姜阳厉声喝道:“你的杖为何不取出来?”
欧剑川朗声大笑道:“你说什么?”又攻了两刀,把火山豹子姜阳迫得站不住脚,连连倒退。
跟著又道:“本秀士精通十八般武艺,任何兵器皆是一样!你可是想考考本秀士的功夫?”
潜龙秦水心忽地喝道:“老二小心,不要分神!”
欧剑川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杵法告一段落,正待重新施展之时。口中蓦地大喝一声,运足真力,刀化“神龙入海”之式,只见一道白光,疾地卷入敌人杵影中。砉然一响,对方的降魔杵已被他以“冰魄真气”贯注在刀身上,一下荡开,刀尖直探进去。
火山豹子姜阳但觉一缕冷风,砭骨生寒,已袭到他胸口,心中一惊,腰上叫足劲力,使出铁板桥身法,快如电光石火般向后仰倒。百忙中已瞥见对方刀尖,在胸前划过,只差毫厘之微,便被所伤。心方庆幸,虎口蓦然大震,那支重逾五十斤的降魔杵,已被对方用极巧妙手法,挑起半空。
潜龙秦水心飞纵出来,手中天蟹鞭化为一道银光,直取欧剑川。口中大喝道:“老二且退,胜败乃兵家常事,不须介怀。”哪知火山豹子姜阳倒在地上,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动也不动,秦水心的话,他宛如一字不闻。
冰魂秀士欧剑川虎目一眨,倏然纵退数步,朗声道:“秦水心你把老豹子劝回去,咱们再战不迟。”
这时众目睽睽,都注视在地上的火山豹子姜阳身上。但见他仰卧地上,一身红光在明亮的目光之下,甚为抢眼。那双杀气腾腾、令人不敢迫视的环眼中,隐隐闪动著泪光。
众人当然都看见了,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嘲笑声。一种英雄落魄,壮士无颜的气氛,使得这些江湖人物,全都默默注视,不忍向他哂笑。
要知火山豹子姜阳,乃是唯一曾经大显身手,镇住长江汉水两路好汉的人。当时他那种叱咤风云,拔山扛鼎的气概,曾经在这些江湖人的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但此刻他竟然仰卧地上,双目噙泪,直是生不如死!可就教在场所有崇拜英雄的江湖人物,全都为之恻然。
潜龙秦水心一低头,见到姜阳这副样子,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缓步过去,沉声道:“老二,今日之事,我们兄弟一力担起,且让他们继续称雄。你我三年之内,再去找那厮一较高下!”话声方歇,身边风声飒然,只见那支降魔杵,已插在他旁边。
火山豹子姜阳一跃而起,仰天悲啸一声,环眼圆瞪,凝视著冰魂秀士欧剑川,沉重地道:“秀士一身功夫,老朽今晚甘拜下风,三年后中秋之夕,秀士可否约下地点,以便老朽请教?”
欧剑川微一沉吟,便颔首道:“两位不失英雄行径,言而有信。今晚承让,本秀士心领盛情。三年后中秋之会,订在武昌黄鹤楼见面,然后另觅地方如何?”
姜阳豹头一摇,两点泪珠飞溅开寻丈远,沉声道:“如此三年以后再见,老大咱们走吧!”潜龙秦水心长啸一声,腾空飞起,姜阳跟跑而去,眨眼间没入林中。
两人一走,草坪上爆发出欢呼之声。许原、江舟一同走到欧剑川面前,深深一揖。欧剑川忙忙回礼,道:“两位帮主切勿多礼,区区今晚可有点侥幸呢!”
许原道:“救命之恩,不可言谢。适才老朽和江兄商量过,我等实在老迈无用,应该退出江湖,以养残年。欧老师不但武功卓绝一时,为人更是胆识俱佳,这长江汉水数千兄弟,自今晚开始,便请欧老师予以照拂!”
冰魂秀士欧剑川为之一怔,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区区当起帮主之职么?”
江舟道:“老朽等明知有辱欧老师英名,但数千弟兄,事也不小,欧老师万万不可置身事外!”
欧剑川肚中一笑,忖道:“我已混入白水堡中,变成黑道中人,想不到还有当两大水道帮主的机会。”面色一正,道:“区区一向如闲云野鹤,不理世事。两位帮主这么一说,不但使区区惶恐,而且有点强人所难。区区目下自身尚有要事,必须立刻渡江。但求有一舟相载,于愿已足。”他说得诚恳而坚决,许原和江舟知道不能相强,只好住口。
两人略一商量,便各自取出一支小小三角旗,一支红色的当中绣著“长”字,另一面青色的却绣著“汉”字。他们把这两面小旗用银针扣起来,递给欧剑川道:“这两面小旗,本是我们传令信物,如今敬赠欧老师,不论何时何地,两帮弟兄只要见到这‘双旗令’,便听由调度派遣,生死不辞。欧老师如看得起我们,务请收下这件信物。”
欧剑川郑重收起来,道:“今晚区区出了一点气力,便交到水道上许多朋友,区区已心满意足。日后区区自会转请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和两位帮主联络,若然有事,区区力之所及,自当略效绵薄。”
当下由许原传令,著人立刻准备快艇,然后陪著欧剑川一同走到江边。他们情意殷殷,这一送竟送到对岸。欧剑川实在心急,上岸之后,便施展脚程,疾驰而去。
× × ×
在白水堡中,一个月来十分平静,那神秘厉害的雪人竟未曾出现过。杨小璇因欧剑川届期仍然未曾返堡,不免有点心神恍惚,镇日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他可能是游山玩水,误了归期;一会儿却想到他为人情深义重,决不可能因游玩而耽误,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最令人忧虑的是他被峨嵋派的人羞辱,他忍不住气和他们动手,因此伤在对方手下。她又曾想到这位俊俏的郎君,可能在路上遇到勾情娇娃,因此乐而忘返……
这天已是中秋佳节,堡中家家户户张灯挂彩。小孩子们持著各式各样的纸灯,到处乱窜。杨小璇陪父亲赏了一会月,便推说头痛,回房歇息。回房后立刻换了衣裳,带著长剑,便潜跃出堡外。
皓月当空,银光洒遍大地,峰密林梢染上一层神秘朦胧的轻雾,更加清幽绝俗。杨小璇边走边想,这等清幽美丽的景色,如果有他在一起观赏,该是如何愉悦的事?
走入山中,完全不闻人声,她蓦然想起那“雪人”,不禁微微一凛,俏眼迅速地向四下探视一匝,然后展开脚程,直向天琴峰驰去。刚刚越过两个峰头,忽然发觉有点不对,连忙躲入旁边的密林内,然后向外窥视。隔了一会,来路上突然出现一条白影,晃已驰近。杨小璇芳心大悸,差点儿叫出声,敢情那白影正是神秘可怖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