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关洛风云录》

第35章 初入名山,金顶云海争奇变;未逢倩女,石边刀光逞神通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德贝勒等一行四人,迤逦向峨嵋山上进发。那家人是孙怀玉得力心腹,年纪不过三十左右,极是能干,名唤孙安。他背上系着包袱,坠在最后。
  他们从后路上山,经伏虎寺,神水阁而到清音阁,已是中午时分。沿路不知多少小庙,他们都缓步流盼,又因许多上山或下山的香客,此去彼来,其中不少是妇女,他们不得不留神去看。眼光不住溜向那些女客,倒像是无行的大家子弟。
  他们虽说是缓步流盼,可已比一般人走得快许多。那家人孙安气喘吁吁,努力跟随。倒是后来屈军替他背那包袱,他才勉强跟住。
  那清音阁前建有双飞桥,活像一对翅膀,横跨在底下黑龙溪和白龙溪两水之上。两桥之中,有座飞檐亭阁。门前一副对联是:“双桥两虹影,万古一牛心。”所谓牛心,便指下游一块形如牛心的巨岩。黑龙溪与白龙溪两水至此汇合,流瀑飞湍,煞是壮观。
  这淸音阁中不忌荤腥,四人步入佛堂,要了许多酒肉,畅意大嚼。
  邻桌有两个汉子,正在据案大嚼,那装束分明是江湖中人。小阎罗屈军背过面来,眨眨眼睛,示意德孙两人。两位贵介公子,随便打量两眼,看来无甚奇特,便不在意。
  不久四人都吃毕,步出佛堂,闲眺了好一会。小阎罗屈军轻声诧道:“啊!原来这两人住在此阁。”孙德两人都奇怪道:“屈兄何以得知?”屈军道:“我也不过是猜想,那两人吃完,施施然回后堂去,像回后面休息似的,若是朝山香客,不该舍前而趋后!”
  德荣道“有一半道理,可是我们管他呢!自己的事要紧。” 言罢!首先循路登山。
  孙怀玉其实不想等到珠儿,他早立定主意,即使见到了她,如德荣发现,也不会做声。他知道那将是十分尴尬的事情,假定珠儿不肯归为贝勒姬妾的话。
  一路沿着黑龙山溪旁的道路,经过黑龙江峡,这峡两旁山石笔直削立,约摸有七里路长。出了江峡,眼前是极密的树木,山凹处常有云雾升起,掩映朦胧,使得景物都染上梦幻一般风味。
  经过三道桥,又走了五里来路,便到了洪椿坪。此刻他们宛如处身于万绿丛中,他们进庙匆匆一览,里面憩息的香客不多,一目了然,不必耽搁,再往前走,过寿星桥,接着是著名的“九十九倒拐”,山路迂回曲折,一似走入迷阵。
  到了九老洞,那儿有座寺,名为仙峰寺,据说全峨嵋的寺观, 以这仙峰寺的素菜最有名。
  依了德贝勒,还要往上走,可是孙怀玉把他劝住,一来天色已暮,二来这儿素菜名气甚大,不可不试。到底歇下了。
  那九老洞在庙后,德贝勒要去一探究竟。孙怀玉笑道:“兄长你也太急了,这洞日中无数香客,打火把去探洞,谁肯藏在那里,受这些凡夫愚妇打扰,依小弟看来,大可省点气力。”
  德贝勒听了,知道甚有道理,可是仍不心息!自己去向和尚讨支火把,绕到庙后,入洞探看。
  不久,他便无精打采地回来,孙怀玉等知他一无所得,也不问他。
  翌晨,越过钻天坡,洗象池。过大乘寺,到白云庵。这儿便是有名的“天花法雨”地带,一片雾气迷蒙,雾中水粒特别大,传说是普贤菩萨所降的法雨。
  到了雷洞坪,沿路云雾凝厚,路旁怪树古藤,形状突兀,在雾气中倏忽出没。一旁有雷神庙,前面一块禁声碑,据说从此处经过,禁止出声,否则雷神震怒,大雨即降。虽然无稽,却是极验。
  一边乃是不知多深的悬崖,幸而崖边长满了厚密的树丛,等闲看不到竟是这么可怖。绕崖茁生的树丛,偶有缺口,白云腾腾涌上,又把缺口补住,的是奇观。
  过接引殿,七星坡,到天门石。这便是峨嵋金顶的门户,进了天门,那金顶竟是宽广无比的平地,金顶正殿屹立眼前。
  四人入殿随意瞻仰一番,这里是峨嵋绝顶,山风寒劲,吹人欲飞。再出殿外,四下遥望,但见千山万壑,绵亘天边,每一处峰顶,都有白云缭绕,生像神仙所居之境,令人胸襟一清。
  大雪山尖峰,高出群峰之上,直欲刺入天际,煞是奇观,一个和尚告诉他们,殿后还有观光台,那儿是舍身岩,景象更妙。当下四人径穿过正殿,爬上舍身岩,纵目遥观,脚下百十丈处,白云如海远延千里,云涛起伏不定,此涌彼伏,太阳光照在上面,缤纷灿烂,的是天下妙景。
  当晚他们在这金顶正殿歇息,德贝勒大觉失望,意气沮丧。 孙怀玉和屈军却是中怀俱畅,逸兴遄飞。
  晚上,他们由和尚指点,到舍身岩去看神灯。这时,天地乌暗,山风怒吼,孙怀玉和那家人,大有寒意,勉强支撑住。
  但见岩下广阔如海的空间中,千百团青绿萤光,飞舞流转,最小的也有酒杯大小,飘忽上下,忽隐忽现。有好些飞近人来,大约在三五丈左右,便倏然熄灭,他们目瞪口呆,流连许久。
  次日,便待下山,但德贝勒觉着千里迢迢,空入宝山,心中觉得不服,便留下孙怀玉的家人孙安,教他在金顶等候,自与孙、屈两人,同到金顶后群山访寻。这一面因为山路陡绝,毒蛇猛兽,出没无常,故连本地的人也不敢去。他们问不到路径,便瞎撞一气,到底连金顶别院也见不到,如何能碰到珠儿?
  从上山那晚起算,回到山腰的清音阁,共费了五日工夫。他们午后已过了淸音阁,这时,他们是绕小径下山,一路云谷林峦,颇堪观赏,都放慢了脚步,缓缓走着。
  前行的屈军忽然止步,侧耳凝听,后面并肩而行的德贝勒和孙怀玉,不禁一齐止步。德贝勒功力不亚于屈军,也隐约听到异声。
  当下命家人孙安,先行下山,在报国寺等候。三人便循声走出。
  渐渐走近,那声音清晰传来,却是打杀喝骂之声。德贝勒道:“这儿名山胜地,怎会有杀伐之声?我们且去看个究竟。”
  小阎罗屈军道:“两位爷千万别技痒,江湖上禁忌甚多,别犯了人家忌讳,树立敌人。”
  孙怀玉笑一下,道:“屈兄虽是好意,却不免稍嫌太小心了!” 德贝勒也轻轻一笑。三人便借着树丛,掩蔽着身形前进。
  杀伐之声,从一片秀丽的林子后面传来。他们绕林而过,正好旁边有数块大岩石,屏障也似的挡住一面。于是三人悄悄纵跃到石后,探首外觑。
  只见林边石前,乃是一大片细草地,这刻草地中心,七个大汉,凶猛地围攻四个人,定睛看时,那被围的四人中,只有三人各持兵器,苦苦抗拒。三人作丁字形站着,在这三人脚下,一个华服少年,哆嗦地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且喜那三人武功都不弱,而七个围攻的大汉中,只有两人凶悍出众,其余五个便弱得多了。他们同时认出那两个武功较好的汉子,正是那天上山时,在清音阁中用午饭,所见的两个江湖人。
  小阎罗屈军轻声道:“怎么,那两人果然是守候在此,等待仇家上山,只不知被围的是什么人?看那三个保护的人的衣服,却像是护院武师之类。奇怪的是区区护院武师,本领倒是不弱,尤其那使钢鞭的,如果单打独斗,对方两个头儿,怕还要稍逊一点儿哩!”
  德贝勒道:“中间那少年真没用,把保护他的人都拖累住啦!”
  只听围攻的人中,有人大吼道:“老四,手下狠一点,别让那万恶小贼逃窜。呔,无知小辈,你家老子是要定这小贼的狗命,连你们也得赔上啦!”话声吼叫中,手中朴刀舞得更为凌厉,舍命进扑。
  三个抗拒的人中,一个忽然“哎”地失声大号,右臂已让那怒吼汉子斩下,当心又加上一脚,扑翻地上,鲜血直喷。这一来守势更绌,使钢鞭那人,身手不弱,而且对阵争战的经验似乎也不少,这刻毫不慌乱。手中一支钢鞭,盘打起呼呼风声,更见严密无懈,他是索性跨在那少年身上,一支钢鞭,上抽下扫,毫无破绽。
  另外那人似乎胆怯,慌乱地乱砍几刀,一股猛劲冲出包围,落荒而走。包围的人让他自去,并不追赶。于是草地中变成七攻一的局势。而且那人还得保护脚下的人,不能移动半步,这差事可苦了。
  只招架了片刻,他的脚步屡屡浮动,这是因为招式练熟了,有时不觉要跨步拧身,故此脚下常常想移动。地下那华服少年,绻伏一团,已不成样子,忽然惊叫一声,伸手抱住使钢鞭那人的脚肚子。敢情他是怕这人也离他逃走,故此情急抱住那人的小腿。
  孙怀玉义愤填膺,忘了自己究有多大本领,首先伏腰用力一蹿,扑下草地,大呼道:“以众凌寡,算什么好汉,本公子来也!” 赤手空拳,径奔战团。
  小阎罗屈军一把没揪住他,叫了一声,急忙纵出来,疾追孙怀玉。
  孙怀玉比他到早了一步,见七人之中,有两人提刀回身急搠,一面喝骂道:“杀不完的狗腿,留下脑袋!”刀风疾急,一劈头颈,一削双足。
  孙怀玉素来练的是盘弓走马,准备阵前杀敌冲锋,大显威风的本领。两膀力气倒是极硬。但对这种拳脚小巧功夫,却是平常。 当下一个猛劲,扬臂腾身,上夺敌刀,下避敌袭。
  那两人大叱连声,刀势疾变,盘腰削顶,两下夹攻,孙怀玉吃一惊,猛然一拳捣出。可是人家的刀长,自己拳头却短,这一拳等于虚打,眼看刀光临体,血染草坪。后面屈军已如一阵风般转在他身前,双臂齐起,使出金刚散手中“旋风扫叶”之式,弯指如锥,一手斜敲刀身,一手却疾抓拦腰砍来敌人手腕。
  髙手发招,间不容发,恰到好处地破解了孙怀玉杀身之厄。 那两人哪知这矮子竟是以金刚散手驰名武林的小阎罗,撤招不及,“当”的一响,那迎头砍下的汉子,手中刀如被人拿大铁锤横砸正着,虎口立刻裂开,刀也脱手飞去。另外那人则“哟”的一叫,持刀手腕,已被敌人张指抓住,但觉如被钢钳钳着,骨头碎裂,痛彻心脾。
  这原是眨眼间之事,屈军练就的都是阎罗王召见的重手法,只见他已化为“钟鼓齐鸣”之式掌风分两处卷起,两名攻袭孙怀玉的大汉,各各惨嗥一声,已让他打碎胸骨,心肺稀烂而死。两个身躯,横飞出丈许。方才落地。可见小阎罗屈军手法之重,实是惊人。
  两个死的,都不是围攻七人中的好手,这刻有人一声断喝,又分出两人来,一个是被唤作老四的好手,使一根虎尾三截棍。另一个使的是单刀。
  他们见同党惨死得这么快,那老四眼睛都红了,抖起三截棍,呼地斜砸下去。另一个则似乎胆怯,身形窒了一下,才寻隙搠去。
  小阎罗屈军杀戒已破,雄心顿起,纵声长笑,铿锵如巨钟忽鸣,山谷相应。脚下纹丝不动,两臂作势,神态威猛,三截棍挟着风声,快要砸在脖子上,只见他忽然卸肩沉身,使出“将军解甲”之式,那三截棍尖擦耳朵而过。
  老四真非庸手,不等招式用老,猛然撤回,另一头已顺势疾射,点向胸膛。另外那汉子的单刀比他的变招快一步,搠向小阎罗屈军胁下。
  屈军脚下依然纹风不动,稳如磐石。微一侧身,张臂一挟,正好将单刀挟在腋下。那人吃一惊,情急用力一拔,正如蜉蝣撼树,半丝也没动。急忙撤手后退。
  这当儿虎尾也似的棍尖,当胸点到,他连忙侧身,伸手一捞,老四已腕上一错劲,荡开棍尖,竟自捞个空。小阎罗屈军摔掉腋下的单刀,张臂如鹰,向老四扑去,口中嚷道:“好家伙,真有两 下子,再接我这一下……”话声中,施展开金刚散手,掌风山呼急响,一连三掌,把老四打得退开一旁。
  另外那个捡起单刀,不理孙怀玉,急急扑向屈军,为同党助力。小阎罗屈军微一凝步,倏然掉转身躯,迎面瞋目大叱一声。那人吓了一大跳,倒退不迭,手中刚捡起的单刀又掉在地上。
  孙怀玉心神一定,连忙退开一边,却见德贝勒也从石后现身,走过来,两人站在一起。孙怀玉道:“你看!屈兄一人已绰有余裕啦!”
  德贝勒轻轻笑道:“你鲁莽得可以,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也给忘了。”他歇了一下,又道:“屈兄的轻功较差,否则你也不必受惊!”言下大有如果是他德贝勒,早就赶在他头里之意。
  孙怀玉不以为然地道:“屈兄的轻功不弱了,你看他的身形多快……”
  德贝勒道:“这样旋身挪步,不算是轻功。轻功讲究冲刺之快,与及跳弹之髙。到了妙处,能够在空中盘旋而下,方是上乘身手。屈兄的外功奇佳绝妙,但轻功则不敢恭维了!”
  孙怀玉恍然地瞧着屈军,这时,他乃是一敌三。另外那使钢鞭的对手只剩下两人,神情轻松得多,可是被脚下那个少年缠拖住足踝,施展不开鞭法,兀是守多攻少,勉力招架而已。
  小阎罗屈军逗弄敌手好一会,那老四红了眼睛,拼命进扑,如逢不戴之仇。屈军怒叱道:“老爷手下留情,你这厮还不知进退,敢是找死?”
  口中说着话,双手毫不在意地逼开二柄单刀。老四乘这空隙,棍尾一挑,从下卷进。屈军错步闪开,顺手骈指敲他“曲池穴”。老四棍交左手,忽地横扫,竟是拼着受伤,与他拼命招数。小阎罗屈军火气上腾,心中电光火石般一忖:“老爷是何等人物,会教你拼命得手?你这厮是不要命啦! ”
  只见他一手捞棍,一手改敲为拍,底下飞起一脚,同时之间,发出三招。
  老四狂吼一声,腹腰处被他以大摔碑手掌力,击个正着,那支三截棍也被他夺去。另外一个汉子的单刀也被他踢飞。只见老四身形平平后飞丈许,噗通掉在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剩下一个还有单刀在手的,哪敢进招。呼啸一声,掉头就走。那边猛攻的两人,也自望见这边的情形,只听那使朴刀的惨厉大叫一声,掉头而逃。其余两人自然不甘落后,跟着飞蹿,刹那间,走个一干二净。但草坪上却有四具尸体,或仰或仆,动也不动。
  小阎罗屈军傲然长笑,声震山谷。德贝勒和孙怀玉走过去,德贝勒也是大笑道:“屈兄技藏已久,今日可打个痛快了!”屈军道:“区区鼠辈,何足道哉!”三人不禁相与大笑。
  那使钢鞭的人,扶起地下的华服少年,走过这边来,弯腰为礼,说道:“多蒙几位仗义,赶走贼党,在下感激不尽。这位是湖广总督梁大人的公子官讳士伦。在下徐元盛,敢问各位贵姓高名!”
  三人见那徐元盛,年纪已届中年,相貌端正,言词疏朗,不肯怠慢,各各还施一礼,通了姓名。其中除德贝勒乃是用金瑞的假名外,其余两人都以真姓名相通。
  不过他们都没甚理睬那华服少年.在他们眼中,湖广总督也不算什么,何况他的脓包儿子。
  湖广总督公子梁士伦哆嗦道:“徐师傅,我们回去吧,不上峨嵋山了……”
  徐元盛这时不暇回答,自个儿松开扶住他的手,弯腰去细察那断臂的武师。只见他胸前衣服已碎,露出一块黑色脚印。猛然起立道:“陈师父已丧命在那贼子脚下,哼,这些骷髅党好歹毒,竟穿上钢底剑靴……”
  德贝勒三人都诧一声,德贝勒道:“骷髅党不就是十余年来,在黔贵出没的盗党么?”
  徐元盛点头道:“正是,他们为首五人,彼此以排行称呼而不名,这次只有二个首领现身,一是老二,一是老四,禀赋凶狠,奋不顾身。刚才的情形,料各位恩公也看到了!梁公子也不自知几时得罪了他们,听他们的语气,好像曾伤了他们手下徒党之故——”
  德贝勒忙道:“徐兄技艺超妙,应是江湖名手,彼此不必客气,以后莫再称以恩公——”
  孙怀玉也重申此意,徐元盛只好应允了。谈了片刻,三人便要别去。梁士伦急声叫道:“三位好汉且慢,敢问三位要往何处?” 德贝勒道:“我等下山,未知公子有何见教!”
  梁士伦忙扯徐元盛道:“徐师傅,我们赶快一道下山,就和三位先生同行!”
  徐元盛自无不可之理,不过觉得尸身就这样摆着不大好,便道:“那末可否请三位兄台稍等片刻,在下将这些尸体埋好,再一同下山如何?”
  三人同时首肯了,徐元盛连忙去拾一把单刀,往林中掘地,屈军也去帮忙。剩下德贝勒和孙怀玉,便和梁士伦攀谈起来。
  梁士伦首先展询邦族,他们当然不会据实作答,胡乱捏说是先世在京城业贾,这次来峨嵋朝山还愿,结伴同行。至于那屈军,则是一位老拳师之后,家传武艺,甚是了得,和他们均是友好,拉了一道做伴等等。
  那公子一听家世,没甚来头,言语间便有些生硬,隐隐有摆出总督公子的架子之意。不过,他还怕路上盗党寻仇,想邀他们做伴,故此未敢露出原形。
  彼此不着边际地交换几句话后,德贝勒和孙怀玉心中好笑,又觉此人相貌虽是俊秀,却是言语乏味,举止可憎,便懒得搭扯。
  不久,徐元盛和屈军两人,已挖了一个大穴,便出来把尸首抬进林中。又是一会儿工夫,已经埋好。这草地上,只有鲜血一摊,表示出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厮斗。
  五人一同下山,徐元盛饱历风尘,阅人甚多,见德贝勒和孙怀玉两人,一种高贵气度,自然流露。知道不是等闲人物,尤其对孙怀玉极为感念,因为方才孙怀玉冲出来,手脚施展,便显出武艺平常。正因如此,更显得那胆色和热肠之处。故此他对这三人,言词间甚为敬重,而他见识又广,江湖的事,无所不知,使他们三人,都对他起了莫大好感。
  晚上,一同歇在报国寺,徐元盛抽空告诉梁士伦说,千万不要得罪他们,等回到梁大人辖境之内再算,否则难保意外。这是徐元盛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气架子甚大,怕得罪了有恩于自己的三人,彼此难过,故此吓他一下。梁士伦脾气再大,但已是从刀口中钻过的人,哪有不怕之理,便结纳三人。
  晚上,梁士伦和小阎罗屈军同房,这是因为梁士伦认定屈军武艺高强,足够保护自己,而且屈军内里虽极刚强,但外表看来十分随和,故此一路梁士伦尽力和他扯搭,居然混得不错模样,于是晚上他便坚持要跟屈军同房,屈军无奈答应了。
  徐元盛过来德贝勒和孙怀玉的房中,灯下倾谈。说过许多江湖事之后,孙怀玉熬不住问道:“徐兄身手不凡,小弟冒昧请问,何以兄台会投身总督府,当起武师呢?其实,在江湖保保镖,不是很好么?”
  “咳,孙兄有所不知!”他道,“在下实是无颜在关洛立足,故此投到湖广总督大人处——”
  德、孙两人,都诧异望着他,忖想他必有隐痛,只听他道:“实不相瞒,在下在江湖也薄有虚名,人送外号为银梭,这是因为在下擅用这种暗器之故。几个月前,在下去贺西凉派宗主移山手铁夏辰铁老前辈的七十大寿,哪知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派遣座下弟子一凤三鬼中的一凤,到来惹事。在下和好多武林朋友,哪能袖手旁观,按线报追踪,哪知错认了人,凭空钻出一个名叫石轩中的少年。吃他一个照面,便踩了一脚。两位兄台要知那石轩中当时全无声名,甚至师承来历也不知!而在下虽非侠客好手,却也薄有声名,这跟斗如何栽得起?那石轩中真不含糊,拔出青冥剑——这剑的来历,在下后来才晓得是崆峒镇山之宝——那时, 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的关门爱徒,仙人剑秦重在场,便下场动手。石轩中说明十招之内,要秦重撒剑,果然在第十招,将秦重的宝剑打飞。秦重少年气傲,立刻走了,声明不回碧螺岛。在下一看不得了,便与关洛名镖头双戟将李照神手常公仲三人,合战石轩中,久未得手。忽然那白凤出现,施展金针绝技,把李照钉死,在下和神手常公仲也吃了大亏。眼看他们两个小伙子扬长走了。在下自觉无颜再待在关洛,适好那梁公子厚礼聘请武师,在下便投身督辕,聊作一枝之寄,其实并非素愿。后来听说石轩中单剑力战玄阴教主鬼母,有天地变色、鬼神号泣之威。虽然究竟鬼母奇功盖天下,终于把他逼下悬崖而死,但已足以轰动江湖,为近年武林第一大事。在下如知他有这等功力,也不必羞愧逃开了!”
  一席话,将德贝勒、孙怀玉两人,听个目瞪口呆,神魂飞越。孙怀玉急急问道:“那石轩中生得什么模样?他的剑法怎样厉害法?他既是和鬼母的弟子白凤同道,后来又为什么会和鬼母交手呢?……”
  徐元盛道:“这石轩中长得甚俊,面白如玉,年纪看来不过是十八九而已。他的剑法,在下从未曾见人使过,极是奇特,兄台请想,那碧螺剑法称为天下无双,但仙人剑秦重被他在十招之内,挑剑出手,可想而知!他的青冥剑虽然锋利,能削任何兵器,但他的招式,却少见削断人家兵刃的,这是因为武林中讲究一招一式,乘虚蹈隙,使敌人不得不败,败得也心服,仅凭削断兵器而占胜,教谁人肯服?这又可想他是真才实学。至于他何以和鬼母交手,这一层在下便不知了!”
  两人恍惚在眼前现出一个手持宝剑的俊俏少年的影子来,不胜神往,恨不得当时能够结交到。德贝勒问道:“那青冥剑既是石轩中的,那么为什么不是一齐飞坠悬崖呢?”
  徐元盛微讶道:“原来金兄也知此剑尚在人间?这剑不知怎样会落在火狐崔伟前辈手上,而后来崔老前辈被人暗算,命丧荒山——”他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大内好手杀人抢剑!现在那剑怕是落在大内禁宫之中!”
  德贝勒暗中忖道:“江湖人的耳朵真长,知道此剑在大内中。我本不知此剑如何得来,原来有这段故事!” 口中便道:“小弟也是听闻此剑在京城,却不知内情,幸得徐兄指教!”
  徐元盛忙道:“金兄说哪里话,在下道听途说之词,未足为信!”
  孙怀玉寻笔找纸,录下地址,交给徐元盛,道:“徐兄爽朗豪气,小弟正是钦仰,异日徐兄到京去,务请便道赐教,小弟等自当略尽地主之谊……”他说得十分恳挚,徐元盛更是感激,随将地址慎重藏好。
  当晚,徐元盛回房安歇之后,德贝勒和孙怀玉两人,尽是以石轩中为话题。德贝勒本来心情郁郁,此刻暂时忘却心事,高谈阔论,两人都极憾无缘与石轩中相识。
  孙怀玉道:“小弟如能见到他,一定要好好交他一下,还要结拜为兄弟……”
  德贝勒道:“此意我也赞成,真是太可惜,我们正是缘悭一面……”
  外面山风吹掠,发出一片涛声,钟磬清越之声,时时随风飘送进来。
  四山已寂,夜幕遍笼大地,整座峨嵋名山,已沉没在夜色之中!挺秀绵连的群峰,清丽的树林,绕山如带的白云,还有鸟啼猿啸,此时都安静地藏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天明。
  寺外一条颀长的人影,悄然蹀躞,不时仰空微微叹息,像是古代的精灵,怀着无恨幽情,夜半悄悄地出现,用轻微的太息,传向天空远处……
  正是来时无迹去无踪,而今独自成惆怅!欲知此人是谁,以及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