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千里追踪,碧剑歼双鼠;一朝坠谷,腐尸认前贤
上章说到火狐崔伟向猛禄说清楚要收徒之事后,便带了司弟加和土加夫妇动身回黑甸砦石堡。
这时文的有崔念明,武有崔伟,用心地教导四个年青人,那便是司弟加、土加夫妇加上崔敏。
阴无垢一直到十五年后才来寻司弟加,还带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婷婷少女,原来便是当年一夕缠绵的结果,取名为珠儿,此时已经长成了!
阴无垢仍和当年一般容光照人,跟珠儿站在一起,就像对姊妹花,怎样也料不到竟会是母女关系。司弟加直等到此刻,才一同去小银峒,那是处在西康滇南之间的一个番族部落,在番族之中算是最大的一支。这时小银峒土司乌斯年纪已老,两个儿子都因狩猎丧命,见侄儿司弟加回来,便将土酋的宝位让回侄儿。司弟加念婶母当年搭救之情,便和平地了结这桩冤仇。
崔敏早已娶妻生子,对阴无垢的归来,并不曾有什么事故发生。土加夫妇早两年因哥哥伏泰死了,便回到猛家寨去。于是火狐崔伟东住一年,西住半载,不觉又过了几年……
料读者们还记得,火狐崔伟二十年来的遭遇,乃是在南阳玄妙观中对碧螺岛主于叔初及观主一尘说出来的。他只提及阴棠皈依重返师门的经过,其余的当然不会说出来!
—尘道长知道火狐崔伟原来和峨嵋三老中的赤阳子,有这点渊源,怪不得他见峨嵋有事,会说出相助的话来,当下连忙道谢过。
碧螺岛主于叔初听了这些妖魅离奇之事,不大服气地咕哝道:“我于某可未曾遇过这些邪魔外道,但我相信妖由心生,只要自己把持得定,怕他何来!”
火狐崔伟正想驳他,一尘道长抢着道:“于岛主修炼功深,自然可以这样说!据贫道看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等事也会有的!”原来一尘曾经从好些前辈道侣处,学到一些符箓降邪伏妖之法,颇著灵效,所以有此一说。
三人再泛谈一些江湖经历,武林轶事,不觉已近三更时分!两个道童端来几盘素食点心等物,一尘道长举箸让客,正吃之间,碧螺岛主于叔初忽然住筷道:“半夜三更,会是谁从屋上奔跑?”说完话,食指弹处,一枝竹箸电射而出。
一尘道长低喊一声“使不得”!袍袖一挥,风声飒然,灯影摇摇,“啪”的一响,那枝向窗外射出去的竹筷,已被他袖风吹歪,钉在石墙上,没人石中有两三寸深!
碧螺岛主于叔初“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自己人!”并无歉疚之色。一尘和崔伟都暗中佩服,这碧螺岛主于叔初的是功力绝伦,那枝竹筷竟能嵌入石中这么深!而一尘道长更是惊佩,因为他这一下袖风,本来能够将暗器收摄袖中,这次不但不能够没收暗器,而且还没曾拂跌在地,只能够吹歪准头,碧螺岛主威名震天下,实在无虚。再者他们尚未听到任何夜行人的声息,但于叔初已早发觉,单是耳目的功夫,就相差了一筹!
眨眼间,窗外石地上微微响了一下,似是有人从房上跳下地来。
一尘道长问道:“外面是谁?夜深到此,有何要事?”
“小的是林兴,特来参谒老观主,有要事奉禀!”
一尘顾睨道:“此人是本县捕快头儿,深夜前来,想必替两位打探消息!”跟着大声道:“林头儿请进来说话!”
室门开处,一个装扎利落的中年汉子走进来,向三人恭谦地行礼,一尘观主没有替他们引见碧螺岛主于叔初和火狐崔伟,只直接问道:“林头儿深夜前来,敢是探得什么动静?”
林兴道:“正是这样,适才小的手下报告,有个衣衫不整的少年汉子,深夜敲拍小南关的悦来客栈,说是要住店,等到店里伙计起来,他又不要住了,回头走了几步,忽然走转来,又要住店。先是这客找中住下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小的十分注意,疑心那两人来路不正,也许和本省案子有关,因此夜间也派得有人看守,正好目击这情形,据小的手下说,那少年汉子的穿着神情都似老观主传话要访寻的人,故此小的急忙来报!”
碧螺岛主于叔初精神一振,霍地站起来,兴冲冲地道:“那客栈在什么地方?快领我去?”火狐崔伟也迫不及待地立起来,作出要动身的样子。
一尘道长眉头暗皱,忖道:“此两人枉称老江湖,还是这么毛躁脾气,按说借官面的眼目追踪仇人,已经不妥。如不让别人知道,倒还罢了。现在却让林头儿知道了,传说出去,你两人的面子便得减却好多分,连本观主也担个不是之名……”可是嘴巴又不好意思驳他,索性道:“林头儿,这番多辛苦你了,相烦带领两位到悦来客桟去,你便可抽身不管!”
林兴疑惑地打量两人一眼,应了一声,转身出室,那两人向一尘道长谢了一声,跟着林兴出去。
出了道观,捕头林兴知道两人心急,便尽力施展脚程,当先扑奔小南关,到了一条街上。林兴向前面指道:“悦来客栈就在不过两条街处……”他话声未歇,呼呼两声,两条人影掠过他身畔,眨眼之间,已越屋而去。
于叔初和崔伟心急地越过林兴,飞跃过两条街道,一时之间不知哪处房屋是悦来客栈,回顾林兴还未赶到,两人便倏然分开,分头巡逡査察。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四处都是一片昏暗,林兴来到时,已看不见两人踪迹,便径自向街尾奔去。
他一径落身在悦来店的后院屋顶,只见店后巷子里闪出一团黑影,他发了一声暗号,那团黑影也同递一声暗号,复又闪回巷中。
他踌躇一下,四望不见于崔两人踪迹,忽听下面巷子里埋伏的手下“呀”了半声,似是让人暗中袭击得手,心中一动,正待飘身下房査看。眼前影子一闪,—个人已仃伶伶地站在他面前丈许处,悄声地道:“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布下暗桩,闹到大爷们头上来了,若不给你瞧瞧颜色,倒让你小觑江湖人物,呔!快报名送死……”
捕头林兴定睛一看,那人瘦长个子,双目炯炯,正是两日严密监视的可疑人物其中之一。他不知自己脚下稍重,惊动了下面这两个人,而且他们方才让半夜拍门宿店的惊醒,生了疑心,故此当他们一闻屋上有夜行人之声,立刻极迅疾地出了房间,正好见到林兴和手下递暗号,当下一个人便悄无声息地去暗袭巷中监视的人,其余一个也猝出不意地上屋叫阵。
林兴吃硬不吃软,见这人如此托大,必非易与之辈,退了一步,道:“朋友可是线上的?兄弟林兴,虽然是本县的捕快头儿,实在不过混碗饭吃,朋友你们若是路过小地方……”
那人冷笑一声,截住他滔滔往下说的话头,道:“好呀!虽然江湖未听闻过你这一号人物,但凭你有跟踪我鲁州双鼠的胆子,今晚可要见个真章,呔,接招!”人随声动,蓦然扑将过来,挥拳直捣。
林兴身形往后再撤了四五尺,他虽然久混公门,却也吃不住这人如此公然藐视。老羞成怒地叱道:“好大胆的贼人,不但目无法纪,而且还敢公然行凶,看你横行到几时!”他的声音甚大,打算惊起客店的人,好告急报信,召集帮手,因为还有一个贼人未露面!
那人跨步如风,拳如流星,连环进击,拳风虎虎,显然膂力不弱。捕头林兴已在撤步之时,解下腰间软鞭,此时见来势凶猛,斜退两步,挥鞭便扫。
屋上又冒出一条人影,叫道:“老二,只有一个暗桩,已解决啦!咦,这厮手底像有几手蛮不错的,老二你慢着点,等他使完那几手,好输得心服……”这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近来,声音尖峻异常,话中更多嘲讽之意!
那个被唤作老二的道:“喂!姓林的可听到常老大的话,你别慌,慢慢使完盘龙十八打这套鞭法!我说,老大,这厮方才大呼小叫,惊动了不少人,你倒是给看着点儿!”
鲁州双鼠中的常老大答道:“有我哩,你放心好了,喂,这一手‘怪蟒翻身’鞭身太软,不够劲儿,教你那师父太糟啦!”
捕头林兴真是活了这多年,敢情未见过这等胆大撒泼的贼人,这刻让常老大嘲讽得气冲牛斗,哇哇怪叫,心里头又急又怒!
常老二喝道:“小心着,我可要你躺下啦!”只见他拳脚齐施,一式“叶底看花”,迫得捕头林兴撤步退马,回鞭自保,常老二已变为“偷步穿针”,随着往回盘收的鞭影,蓦然踏人中宫,喝一声“躺下’’!五指箕张,快要抓到林兴的臂肘,若是这一下被他抓着,借力一抖,能将捕头林兴摔下房顶,在这间不容发之间,常老二稳操胜算,口中已喝出“躺下”两个字,说时迟,那时快,蓦然强风冲面,有人如响斯应地答腔道:“未必!你自己躺下吧!”常老二听到有人搭腔时,自己的手已抓着敌人的臂膀,运力一抖,猛觉如同搭在其坚无比的钢条上似的,自己这一抖毫无用处,同时又觉得身躯一浮,不由自主地让人反借自己的力量,摔出二丈多远,把屋瓦压碎了一大片,发出一下极大的响声。
常老大在侧面看得清楚,只见人影闪处,捕头林兴身侧已多出一个矮胖的人,那人不知怎的一伸手,常老二便摔出二丈多远去了!心中大吃一惊,蓦地倒纵回兄弟跌处,只见常老二挣扎着站起来,双手不住抚摸着屁股,他放心地转眼盯着那忽然现身的矮胖子喝道:“架梁的人姓甚名谁?咱家鲁州双鼠与你素无瓜葛,何以横生事端,破坏江湖规矩?”
那矮胖子不用说,正是碧螺岛主于叔初,他理也不理常老大,径自问捕头林兴道:“林头儿,那厮在什么地方?”林兴尚未回答,常老大见他比自己方才更加强傲,不由得气往上冲,要知鲁州双鼠,乃绿林巨盗,横行于山左一带,江湖上谁也让几分面子,因为他们一来武艺甚佳,出手狠辣,二来上阵总是兄弟两人,合使一套两仪刀法,威力甚大,故此等闲无人敢招惹他们,以致他们气焰日高。今晚他们活该倒霉,为了来贺玄阴教主喜事,只因日子未到,觉得此地风物不错,饮食亦佳,便打算住两日,再往碧鸡山去,本定明早动身,哪知今晚便发生了这档事儿。他见于叔初没有答腔,便怒气填膺地大声叱道:“不知死活的矮子,大爷今儿要教训教训你……”说着话,身形已扑过去。
碧螺岛主于叔初听得分明,他让人骂做矮子,这还得了!瞋目叱道:“小贼儿你说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怔怔要来送死?本岛主可要大开杀戒了!”他是真狠,话一说完,双脚冒处,身形如急矢电射,硬生生向鲁州双鼠的常老大迎面撞过去。
常老大情知这人并非易与之辈,扑过来时已将白气森森的尖刀拔在手中,这时见人影急撞而来,口中嘿然一声,刀尖微微上指,含劲外推,这一招名为“怀中抱月”,劲力半舒半敛,变化极多,乃是攻守兼具的妙着。饶他碧螺岛主于叔初艺高天下,见他刀手步眼都在恰好部位,不敢妄进,身形一偏,两下已错开数步。
常老二飕地掣出尖刀,也自扑将过来,和常老大两人各占方位,举刀指敌。碧螺岛主于叔初纵声一笑,那笑声如天际鹤唳,响彻九霄,更将下面客店已惊起的客人,多加一惊!
常老二喝道:“暗算人的矮子,快通名受死,二太爷不能饶你狗命……”碧螺岛主于叔初叱道:“住口!本岛主若说出来历,怕你们掷刀弃械乞求饶命,这场交易就打不成了!你们两人站的犄角之势,同用一般兵刃,看来不外两仪三才那些鬼门道,本岛主用一双空手,如让你们逃出掌下,从此再不涉足江湖!”
常老大忽然道:“你是什么岛主?不会是碧螺岛主吧?”
于叔初傲然一笑,倏然涌身一扑,两臂指处,宛如两柄利剑,分袭两人。
他来势毒辣峻急,常氏兄弟各自跨步,双双挥刀分刺敌人。于叔初身形如鱼游水,滑溜溜一转,两臂带起利刃劈风之声,反刺鲁州双鼠,口中喝道:“教你认得本岛主手段,好死得眼闭!”原来他这刻缓下手,让鲁州双鼠常氏兄弟施展出刀法,再施展上乘武功,分心御敌。只见刹那间常氏兄弟已施展出两仪刀法,此攻彼守,首尾呼应,端的毐辣严密,冲激起如雪刀光,两道匹练似地夹击敌人。
碧螺岛主于叔初这时浑忘此来目的,一心施展绝艺,好教这个无知的江湖巨盗死得瞑目。这时他被裹在刀光之中,两臂分指一方,从狂风骤雨般攻来的刀影之中,只要探臂一划,或是骈指轻敲,便令常氏兄弟同时感到这个矮子老是面对着自己这方,那单臂宛如利剑挑刺,常使自己不得不赶快撤回尖刀,不然手臂便要让他划着。又或是轻敲疾点,将自己的尖刀荡开一旁。两人同样这般感觉,显然于叔初一个人已变作两个来应敌了。
站在一旁的捕头林兴,见他顾盼自如地将两个狂傲的大盗,打个手忙脚乱,不觉忘形地喝彩。忽然有人在耳边道:“林头儿,那厮在什么地方?”他抬眼望时,须发俱白的崔伟已站在他身旁,显然他一点都不关心那场厮杀!林兴忙道:“就在底下对面正中的房间内,你老打这儿跳下去便成了!”
火狐崔伟往下面打量一眼,见下面院子中人影杂乱地移动,却没有掌火,显是客店内的客人,都惊动起来,走来这儿窥望屋背的动静。他不觉白眉一皱,道:“下面这么多人,我怎能下去?”
捕头林兴抖丹田大喝道:“下面住宿的客人,即速各归房间,本捕奉命缉拿江洋大盗,若擅自窥看,格杀不论!”几句话大声喝后,霎时间人影乱幌,转眼走个干净。
火狐崔伟蓦然扑下院子中,只见中间那房门紧掩着,他蹑足走近,轻轻拉那木门时,发觉里面拴住,当下一掌当胸护身,一手用劲推去,“咔嚓”一声房门洞开。闪眼看时这房只是个明间,一目了然,哪有人影!却恍惚听得后窗门轻微地响一下,似是当他进房时,有人打那里逃走光景!
他身随掌走,一式龙形飞步,掌风压窗,那窗门呼地掀起,他身形已如一缕轻烟般出了窗外,敢情这后面是个小院子,院墙外便是街道了。他身形如沾泥飞絮,乍粘又起,轻飘飘落在墙头,闪目四顾,发觉北面人影一闪而隐,当下扭头叫道:“于岛主,小贼往北面逃走了!崔某先走一步!”
那边碧螺岛主于叔初已接了他们十五六招,打得兴高采烈,忽然火狐崔伟之言,应了一声,倏然振臂急划,喝声“着”,“当”地微响一声,常老二手中尖刀,已让他敲个正着,脱手飞去。先后一线之间,常老大急叫一声,血光崩现。原来于叔初已揉身滚入刀影中,铁掌利如快刃,削在常老大肩膊上,那条右臂已斩得卸开一半,向后便倒。
鲁州双鼠常老二手无寸铁,腾身便退,恰好于叔初已是招进连环,骈指截来。他退得正是时候,差了半寸没戳着。好个碧螺岛主于叔初心狠手辣,含气纳劲,力贯掌心,在这分寸之间掌力外吐,常老二惨叫一声,跌倒房顶瓦面上。
于叔初头也不回,拔腿便走,劲风卷处,已朝北疾驶而去,留下战场残局待捕头林兴收拾。
天亮时分,他在群山丛岭中追到火狐崔伟。据火狐崔伟的判断,石轩中已逃人山中。碧螺岛主于叔初忽然道:“这儿是碧鸡山的余脉,我们打这边走,可以横越碧鸡山主峰。且一路搜寻下去,昨晚若非那两个鲁州双鼠小毛贼绊了一下,就不必多费工夫啦!”
火狐崔伟道:“哦!原来是鲁州双鼠,他们在山左妄自尊大,恶贯满盈,未知后来结果怎样?”
于叔初道:“一个吃我卸掉右边臂膀,还可活命,一个被我用七星攀力震着,虽没打实,料也难逃大限。”
当下他们继续登山涉水,一路追踪,直到经过玄阴教主坛,见着鬼母,代火狐崔伟讨回崆峒镇山之宝青冥宝剑,便又傲岸地离开,重复追踪。
他们可不知石轩中先是早一步岔到碧鸡山下的副坛去,在山林中见房宇隐隐,人声喧哗,到处张灯挂彩,分明有什么喜庆之事。
石轩中忖道:“这偌大的庄院中,出人之人俱是雄赳赳气昂昂之辈,而且身带刀剑,分明不是好去处!我还是避开为是!”可是奔走了大半夜,肚中饥火直焚,十分难耐,寻思了半晌,始终没有动身他匿。
他沿着密林走着,绕到庄后,只见炊烟缕缕,直升上来,更使他饿得难忍,当下便掩蔽着身形,蹿到后院墙边。
那儿顺次开着好些门,大概是靠后墙人家的后门,他在一道洞开的后门向内窥望时,只见里面是条通天巷子,旁边是间厨房,热气直腾冒出来,厨房内人声隐隐,举眼看见厨房门上有个大竹篮系着,不知拿来装什么用的,此时正空着。他想了一下,涌身一腾,轻轻落在竹篮上,倒吊垂上半身,向厨房内看去,一个厨司和两个打杂模样闹哄哄地弄备酒菜。
一个年纪较老的打杂喃喃道:“老王,你看我的记性,怎的现在老想不起我们教主公主姑娘的名字来!”
厨司喝道:“老是念叨什么,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便算是山里的老人,还忘得了她的名字,赶明儿你的姓也给忘了才好!”
另外那打杂卖弄地抢着说:“她的名字是白凤朱玲么,明天便是教主的媳妇儿,不再是公主了!”
厨司喝道:“别大声嚷嚷,她的名字是你喊的么?”厨房门外的石轩中像迅雷轰顶,头脑昏昏,不觉喃喃道:“玲妹妹……你真个嫁给别人?……”
两个打杂端着东西走出去,他猛然一个筋斗摔下来,可没有摔在地上,却如一阵风似地卷入厨房。伸手叉住那厨司的头脖,吊将起来,喝道:“呔!快说今日是谁的大喜日子,别支吾半句,我可要把你的摔死!快说!”
那厨司直着脖子,两脚离地,吓得连声呻吟,他猛然醒悟这样叉着那人脖子,教他如何能够说话?当下把他放下地上,向火砖砌成的大灶伸手一抓,如抓豆腐地弄了个大洞,硬砖在手指缝中簌簌掉下地上。喝道:“你支吾半句,我就这样在你胸前抓个透明窟窿!”
“好……好汉饶命,小的说……小的说,今日是教主的女儿朱玲姑娘的大喜日子,好汉不信,到外面一问便知!”
“哼!她嫁给谁?快说!”
“新郎是教主的大徒弟西门渐香主,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好汉饶命!”
他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蓦然像一切都完结和黯淡了,激动的情绪反而变为平静。再问明朱玲行礼之地,便转身走出去。当厨司颤抖着走出后门瞧时,早没有了人影!
他到底让鬼母冷婀施展龟山天柱功,在使用与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期门幽风之
时,乘隙撞了半下,坠下千万丈深的悬崖深谷去,瞬息之间,他的身形已隐没在绕崖而飘的白云灰雾之中。
他耳边仿佛听到枝折藤断之声,身躯碰着一些不太硬的东西上,以后他便昏迷过去,茫然无觉。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回复知觉,挣扎着转动一下,蓦然记起自家受伤落崖之事,他毫无欣喜,也毫无激动地双手支地,坐将起来,山风虎虎地吹刮,漫弥封绕石崖的白云上下翻滚,这时发觉自个儿坐在一个方圆两丈多的老藤盘上,放眼一望,左右上下都是老藤延蔓纠结,这个藤盘又大又厚,怕没有生长了千百年以上,他忖道:“幸好这藤盘承住,逃了性命,可是……唉!我真是生不如死,看玲妹妹那样子,分明是无可奈何而嫁给那家伙的!没有了玲妹妹,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与其活在一片灰白的寂寞和痛苦中,不如闭眼死掉……不!那贱人若是不愿意,她总能想个法子呀!要不偷偷逃跑了,鬼母又待怎样?……”
心头忽怜忽恨地转动着,隐隐感觉到胸口发疼,呼吸不便,便放软身子,靠在老藤封满的壁上,喘气不已!
过了许久,他转眼四望,才发现在身侧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有个阔大的洞门,此时身上已经给云雾弄濡湿,山风拂过,有点冷意,便爬将过去,埋头钻入洞中。
那洞外面很阔,但里面渐小,他埋头爬着,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不歇地向里面爬去。只爬行了两丈余,那洞穴越发狭窄,已不能站起来,不过山风飕飕从耳边溜过,显然前面不是绝路,忽然他诧异地停止爬行,原来面前一具尸首,挡住去路。
他忖道:“这儿上不接天,下不到地,哪儿来的人死在此处?记得几天之前,在那泉眼洞穴中,也发现得有尸首,已经是奇到极点的事!现在这么巧,又发现死尸在石洞中?这个人会是谁呢?山中的樵夫猎人么?不像,不像!他的衣服这么宽大,樵猎之人决不会穿这碍手窒脚的衣服!呀,他的头发束成一札,分明是个纯阳髻子,这样说来,这人是道门中人了!可惜俯伏地上,看不淸面目!”
他屈膝坐在地上,自个儿呆呆地推想,隐隐有尸臭之味送入鼻中,使他恶心地掉转头。
过了一忽儿,他回过头来,没精打采地伸手去扳那人的肩头,手指到处,方知那人衣服下面,只剩下骨头,便那看来完整的道袍,入手也自霉腐地碎裂。那尸首虽是已翻过身来,但哪能看得清生前面目?他微微嗟叹一声,感到自己也许不久便陪同这个死人,永远地留在这洞中,与草木同腐!
于是他回头顾望,拣着来路一块泥地,准备挖个坑儿,让那道人埋骨于地中。那儿的泥土看来甚是松软,而且很干燥,当下便用两手作为锄铲,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散挖着,心中奇妙地忖想着将来还会不会有人来替他埋骨!这个思想很快就推翻了,因为怎会再有人掉到这儿来呢?况且若非他自幼习武,筋骨坚实过人,掉在老藤上,不吓死也得摔断几根骨头,还爬得动么?
松散干燥的泥土渐渐堆起尺许高,再向下挖时,忽然挖着一些东西,那绝对不像石块,要知他练武多年,一双手的感觉比普通人不知灵敏多少倍,手指头觉得那两块东西细滑温腻,乃是上佳玉器的特别感觉。’忙不迭从泥土中掏出来看时,两件东西一大一小,形式甚为熟悉,他喉中不觉发出半声低吼,发愣地瞧着这两件东西。
首先他拿起那小的一件,那是一块白冰玉地的小谷圭,一面刻着谷纹,一面却刻着篆字,他仿佛熟落已极地念诵道:“道门三洞,寿哲黈(音tǒu,增添。“六器者,犹以二皇圣哲~益。”)益!”
他想道:“师父生前说过,三清观本有三件贵重希罕的玉器,一是小谷圭,刻着这八个篆字,也即是每日在师父静室中常看见的,内边门楣上刻着的八个字。另外两件是一对云雷玉环,形式无二。三件都是从汉代以前传下来的,小谷圭让师叔祖带去了,那对玉环则分落在师祖和师父手上日夕不离身……”
再拾起另外那件看时,却是个白玉四方匣子,形式和他那个装着上清秘箓上半部一模一样,打开来里面赫然有本小册子,分明是上淸秘箓下半册!
他心中再无犹疑,明白那个尸首定是他师叔祖涵碧真人,只是大惑不解他何以将这两件东西埋在土中,这时唯恐土中埋有他物,便细心地披沙细寻,直至挖了个六尺深的大洞,尚无所见。
蓦然觉得用了这一忽气力,胸口疼痛转剧,而且逐渐蔓延开来,呼吸困难。忙趺坐地上,运动从泉眼石洞中学得的达摩坐功,果然功效甚著,立刻将疼痛遏止住,并且渐渐平复,他服过千年火鲤内丹,又得到正宗内家坐功心法的精髓,才不致被鬼母的龟山天柱功打死,如换了别的武林高手,即使武功精纯如白骨神魔褚莫邪等人的地步,至多比别人苟延残喘得久些,决难活命!
他起来去搬师叔祖涵碧真人的尸体,那双夜能见物的神眼看得淸楚,他师叔祖的前脑骨已经裂开,心下吃了一惊,想道:“师叔祖受了这种裂骨破脑的重手,还能够爬进石洞来?”不觉怀疑地扯开衣服,细验身上的骨头,结果发现除了头上那处伤痕之外,别无受伤之处,当然他知道可能重伤了腑脏而验不出来,不过以那严重的裂痕而言,该是立刻丧命,再不必其他伤害。那么他怎会爬进石洞来的?假设师叔祖是让鬼母打落悬崖,情形和自己一样,(霞虚真人在临殁前曾说过鬼母承认崆峒有人去过碧鸡山,详情没肯告诉他,除非能贏了她,故此霞虚真人到底不知是谁去过碧鸡山!)那么师叔祖应该曝骨老藤盘之上,不该爬进洞来,还埋玉器秘箓于地下,除非这个人不是涵碧真人,但哪有这巧的事?涵碧真人的东西发现在石洞中,这尸首头上挽的是道髻,而这尸首不会是涵碧真人?当他搬动尸首时,眼光无意瞧到旁边石壁上,嵌着一枚金属的东西,只露出寸许尾巴,当下暂时不去理会,先将尸首埋好,然后伛偻身躯走到那石壁旁,伸手去拔。
大概他是小觑了这枚嵌壁的东西,连拔了两下都没有拔动,一时忘记了身有内伤,运内家真力到手指上,轻喝一声:“起!”那枚东西应手而起,可是他的人也“扑通”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情势,他运用真力而触发内伤,在地上已躺了一昼夜,结果他仍然醒回来,自己可不知已晕了这么久,而且生死一发,只要那丝气缓不过来,便得死掉!
他衰弱地盘膝坐起,运起天下无双的达摩坐功,不久便恢复了气力,但肚子内咕咕直叫,饿火熊熊,那枚东西还在手中,精光耀眼,全无半点锈痕,形式奇特和令箭一模一样,具体而微而已!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事更放奇怪和复杂了,驰誉天下与鬼母齐名的星宿海两老,他们的银令箭发现在这洞里,究竟内中是怎样的一段事情呀?”自个儿搔搔头皮,停止了喃喃自语,眼光搜索地向石洞深处张望。他虽是夜间辨物如同白昼的神眼,但那石洞不远便弯曲了,故此无法看到里面!
“银令箭发现在这里,而且这样劲巧地嵌入石中两寸多,这种手法和功力,一定是星宿海两怪亲自现身此间无疑!啊!无怪师叔祖的秘箓和玉器要埋在泥中,难道怕被人劫夺?就是怕星宿海老怪劫夺?”他发愣地思索忖测着,面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记得当年师父仔细地将天下武林各宗派的高手和表记等告诉我时,曾经郑重地提起过星宿海两老怪的银令箭,说是星宿海两老怪天残地缺采集千年寒铁,铸造了两面银令箭,专破各种气功和护体的外功,不论易筋经金钟罩,都如摧枯拉朽,厉害无比。又是他们的表记,银令箭到处,有如亲身到临!不过他们等闲不履中土,除了因为身有天生残疾之故,也和四十年前与中土武林闹的一场风波有关!那次两老怪打伤杀死了十余个武林知名人士,起因不过为了一个镖师的侄儿,嘲笑他们残疾两句,他们竟连那镖师也一同杀死,于是闹了一场风波,死伤了好些人。他们的威名虽然因此大震,却也交不到半个朋友,故此以后便无人见他们再来中土。不过中土武林人若见了他们的银令箭,仍得给回十分面子,因为两老怪实在太不好惹!”
“他们的银令箭既发现于此,莫非乃在四十年前来中土时留下的?”
他的忖想究竟对与否,下文自然出落分明,这刻他肚饿难耐,决定到洞中看看情形,或者另有什么线索留下也未可定,其次希望有些什么可以充腹的,因为他久居崆峒山顶,识得山中有许多植物可以食用,这一点倒是他的特长,当下他把那纸般薄而沉重坠手的银令箭,放在装盛上清秘箓的玉匣中,同时发觉匣中尚有余地,便将小谷圭也放进去,合拢盖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开始向后面探索!
欲事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