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萍水相逢,剑气青冥惩桀骜;金针一度,敌亡血溅尚从容
且说石轩中跟着那两人的背影,走了几步,忽然转念道:江湖上鬼魅伎俩甚多,我莫要中了他们圈套,于是放走那两人,回身返店。却见店家在院子里蹀躞 (音碟谢,往来徘徊之意)往来,再看朱灵的房门,仍然闭得严严的。他站了好一会,见店家还在徘徊,忍不住问道:“店家,你想等我的朋友起来么?”
那店家踅到他身畔,低声道:“石客人,你有所不知,这是朱客人吩咐下,要我在这个时分看守他的房门,他说连你也不让吵醒他哪!”
石轩中听了,面色不觉一沉,想道:“这人好生奇怪,敢情是瞧不起我,所以不和我一起住?又怕我去吵醒他,我焉会冒失去惊动他呢?”他心里憋劲,便不再说话,回到自己房中。店伙又端来点心,原来是一盘水饺,他用筷子捞着慢慢地吃,吃了好几个,看到数量甚多,忽然想到:“这盘饺子一个人吃嫌太多,留些与他吃吧!”
他沉吟半晌,再想道:“我本来十分随和,从来不斤斤计较,怎的会生他的气?人家也许有这类怪脾气呢!”他自己不禁失笑起来,猛然醒悟这里不是崆峒山顶,怎可把吃剩的饺子给人家吃。他不会另外要么?便自个儿摇摇头,心中暗笑自己土气得可恨。
忽地房门开处,一个人走进来,他抬眼看时,正是朱灵。他在桌旁坐下,星目一转,乌溜溜的眼珠瞅着他笑道:“石兄,你吃饺子呀,分几个给我尝尝吧?”
他连忙点头,正想叫店家再来一副匙筷。谁知朱灵笑嘻嘻地从他手中取去筷子,一面捞饺子,一面道:“不必叫店家了,用你这副便行啦!”他想道:“难道朱灵家里也跟崆峒山上差不多么?不会!不会!”他微微摇头否认,一面看他捞饺子。
朱灵吃了几个,抬头道:“你笑我失礼么?我不吃了!”说完,将筷子塞在他手上,努嘴看他。石轩中觉得他的手细腻白净,柔若无骨。当下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起一件事,你好像山上……”下面的话,他忽然不说了。他本想说他的吃法像山上的人一样,但随即想起崆峒山上,除了师父霞虚真人以外,其余的都是余子碌碌,狐群狗党,怎可拿来比喻人家,岂不侮辱人家,因此赶紧住口。
朱灵细长的眉毛一耸,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他。他只好歉然一笑,道:“反正我没有笑你失礼,你还要吃不?”
“不!我吃够了,我是跟你说笑,你自己吃吧!”他的神情忽地缓和下来。
石轩中便继续吃起来,却听朱灵道:“石兄,我们等会儿改坐船,溯江西上,你说好么?”他点头道:“好极了,就坐船吧!”原来石轩中自小便往在崆峒山巅,车舟都未坐过,故此要一试为快。
待得他吃完之后,朱灵便催他立即起程。他因为适才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心里也愿早点离开。便从枕下拿出布里的宝剑,跟着朱灵走出来。正要付账,朱灵道: “我都付清啦!我们走吧!”他想起今天早上那赶车的话,奇怪他为何变得慷慨。便问道:“那车夫呢?我答应给他酒钱的!”朱灵扯着他走出店门,一面不耐烦地 答道:“我也替你给了,走吧!”
他们走出镇外,便见到洛水在前面,朱灵独自先去和船家说话,跟着招手和石轩中一同钻进一艘艇中。石轩中一踏上船,但觉脚下晃晃悠悠的,一点力也用不上,心中直发虚,赶忙卧倒舱中。朱灵坐在他身旁,微笑道:“你躺一会儿。习惯了便没事!”石轩中只可对他眨眨眼睛,他又说道:“从这里西上,不太好走,我们先到洛阳,再打黄河坐船,你说可好?”石轩中又是眨眨眼睛,心里道:“船已经开了,不好也得好,只不知他闹什么玄虚?”
朱灵推开篷窗,探头往岸上细看,忽然冷冷地哼一声。石轩中勉强挣扎坐起来,但见船已顺流而下,岸上有两骑,正纵辔回驰。心中想道:“这两骑大概是跟踪我的!”不禁气忿,也在鼻孔里哼一声。朱灵回过头来,双目如电,扫过他的面上,见他看着岸上,面上露出不忿之色。眸子一转,便浮起笑容来。他可是会错意,以为石轩中是为了他的缘故,所以对那两骑不悦。各怀心事,两人都躺下来。朱灵转一个身,身躯挨着石轩中。石轩中鼻孔里忽然闯到一阵兰麝香味,似从朱灵身上发出,但也不以为意。
船平稳地走着,两人躺在舱中,不觉迷糊地睡着。忽然两人都被船家吆喝之声惊醒。睁眼看时,朱灵蜷伏在石轩中怀中,两人目光相触,朱灵白玉也似的面庞上,浮起一片红晕。连忙坐起来,讪讪地探头往岸上看。这时天色已是薄暮,那船家正吆喝着向岸上靠,原来到了一个市集。朱灵走出舱去,命船家上去买些酒菜,然后回到舱中。石轩中也上岸去解手,日来时。发觉码头上有三四个汉子,神色可疑地注视着他。他不禁气恼地瞪眼睛,向他们走过去。那几个人神色大变,忽然都扑通连声地跳下水里。石轩中见他们狼狈,气也平了,傲然一笑,回到船舱中。朱灵从篷窗里看到,待他盘膝坐下,便笑嘻嘻问道:“石兄,你为什么把人赶到水里去呀?”
石轩中耸耸肩头,率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气恼,想问问他们,谁知都跳下水去了!真是怪事!”
朱灵暗道:“我可知道,他们是怕我哪!”口中却说:“大概你把他们打怕了!”
石轩中茫然道:“没有呀?我未曾见过这些人,而且我更不会打架!”
朱灵微笑一下,伸手拿起他那柄用布包着的剑,淡然道:“你带这个干吗?”说着,便要解开来。
他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手中抓回宝剑,嗫嚅道:“这个……这个……”他到底编不出谎话来。
朱灵见他情急的样子,扑哧一笑道:“干么大惊小怪的,我看看都不成?下午若给人拿走,你怎么办?”
“下午?是谁呀?”他心里不禁忆起下午惊醒后,依稀瞥见的人影,便狐疑地瞅着他。
朱灵淡淡地道:“我是说比方这样,谁跟你说真的!”
他沉吟一下,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心想道:“以后睡觉可得惊醒一点,别要让人把镇山之宝偷去了。”
这时船家回来,买了好些酒肉。朱灵叫道:“船家,你把船泊在下游那个湾里,那里清静些。”
船家依命解缆,顺水流去,一会工夫,便在一个河湾内停住,把船系在一株杨柳树根上,低头问道:“客人,可是这里?”
两人走出船头,暮霭中但见沿岸杨柳,在晚风中飘拂,除却归鸟扑扑飞过,再也没有人迹,竟是十分清静之处。朱灵点点头,命船家摆好酒菜,对石轩中道:“石兄,人生难得萍水相逢,顿成知己。你我小酌三杯,不负这番缘分。”
石轩中欣然坐下,两人干了一杯,朱灵叹道:“光阴如箭,人生几何?自笑风尘劳碌,不能超然物外。看来石兄你也尘孽满身,不能自拔,虽云天心,亦属人为!石兄,我们再干一杯。”
石轩中一仰而干,酒力焚心,苦笑一声,道:“朱兄俊逸神品,游戏人间,来去自如,小弟俗骨,岂敢相比?此身今后适从,殊难自料……”他此际想起师父遗命,前途茫茫不觉愀然不乐。
朱灵见他好像惹起心事,忧郁不欢,赶快打岔道:“石兄人中之龙,卓尔不群,前程正未可限量,小弟浪迹江湖,为人作嫁,何足道哉。且再干这一杯。你看一钩新月,正升起来了!”
随着他手指处,一钩新月,挂在柳梢,水面上的微波,映射起一片银光,使人顿觉心胸舒徐,如处身于安详宁谧的琉璃世界中。
朱灵曼声吟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石轩中神往地看看他,又看看月色和四下景物,失声嗟叹道:“啊!但愿能常和你在一起!”
朱灵一敛幽怨神色,喜上眉梢道:“真的?你愿意?”
他点点头,答道:“当然是真的,可惜我有要紧事在身。”他歇了一下,见朱灵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正在询问他,便摇头道:“还是不提好。”
朱灵见他不愿说出来,便不勉强,坦然笑道:“你有事在身,我也是一样,管它呢!反正我知道你的心。”
他觉得朱灵用的字眼欠妥,然而不想纠正。两人默然地坐了一会,又对饮几杯。他的酒量有限,加之平日少喝,此刻已微有醉意。忽然朱灵拈杯不动,侧着头,似在凝神细听。他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忽然隐约听到马蹄践踏之声,似乎匹数不少。他不禁微微变色。朱灵这时,反倒从容举杯,毫不在意。片刻间,蹄声益发清晰,大约有十多骑,在柳林外便停住。人语喧声,随风送将过来,石轩中再也沉不住气,摔掉手中酒杯,回到舱里,把布抖掉,将剑插在背后,钻出船面,匆匆向朱灵道:“朱兄,你且在此稍坐,我去看看。”说完,不等朱灵答话,蓦地一飘身,跃到岸上。他是唯恐这种兵刃并举的场面,会吓坏文弱的朱灵。况且那些人一路穷追紧跟,避无可避,不如在林外截住,寻个了断,故此不暇再掩饰形迹。
当下他施展轻功,一提气,双足顿处,宛如一头大鸟,从柳梢飞过去。那群人正指指点点,待要穿林而过。石轩中他来的正是时候,翩然落在那群人前面,将去路拦住。
只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对了,便是这个。”声音很熟,他循声一瞥,认出是早上交过手的矮个子钻天鹞子白亮,那郑州双侠许平也站在一旁。
那些人都止步,纷纷在月色下仔细打量他。其中又有一个矮个子,右手包扎着白布,道:“这家伙就是和那小子一道的,下午我要拿剑时,被他们捣鬼,打了我手背几针……”石轩中可听不太清楚,只听到下午拿剑几个字,不禁注意地看他一眼。旁边一个背脊微驼的中年人皱眉道:“住嘴,你也是老江湖了,明知人家有备,还引鬼上门,别再替我丢人!”说话的神情和口吻,像是那矮个子的长辈。
这时一个身量颀长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向石轩中戟指道:“在下是银梭徐元盛,朋友你身手不凡,在下已听白师侄说过,更佩服的是下午在顷刻间,针打多人。可惜我徐某不在,如今赶来请教,朋友你别客气。”说完,傲然挺立,等待石轩中动手。石轩中这时听出话中另有枝节,好像人家将另外一回事也算在他的账上,沉吟忖想,正欲问个清楚。只听徐元盛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莫不成是胆怯。”原来这银梭徐元盛是华山派第一高手,名满江湖。这时以为自己的名声镇住敌人,故此冷言冷语地加这么一句。哪知事实满不是这回事,当日霞虚道人因为二十年来足不下山,对江湖上的人物已变得陌生,故此只对石轩中评点各家武技奥妙而没有提及各派后起名手,先一辈的高手则多数风流云散,销声匿迹。
石轩中被他冷语奚落,心头火起,暗想道:“我师门五十手大周天神剑是专用来对付鬼母的,这姓徐的未必挡得住,料想他也不会强过白亮多少,待我打败他之后,再慢慢分说清楚。”
就在他暗想之际,那银梭徐元盛又是几声冷笑,后面有好些人也发出哗声,似在讥笑。他面色一沉,瞥了徐元盛一眼,见他睥睨作态,傲气凌人,并没有作势应敌,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淡淡地道:“姓徐的你真的要打?接招……”接招两个字还未说清楚,蓦地展出崆峒白虎掌法中的绝招“啸风拔树”,身法快若闪电,两掌作虎爪式向徐元盛抓去,带起一股强劲风声。石轩中自幼苦练成的上乘轻功八步赶蝉,如今正好用上,故此身形简直快得出奇。银梭徐元盛哪里料得到敌人说打就打,而且出手狠辣迅疾,这时节正是千钧一发,敌人的掌风已压到胸前,使这位华山高手也手忙脚乱,不暇迎敌,只求自救,倏地双臂一沉,身躯便向左方倒翻下去,堪堪着地时,腰上一使劲,身躯半翻,肘膝沾地,正待腾身起来,谁知胯上被敌人轻轻踏了一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下打个滚溜。原来石轩中尽力一击,忽觉对方也是闪电般一倒,自己双掌便落了空,眼见敌人翻在地上,腾身欲起,这时自己和他已交错而过,无法回身,急中生智,猛打千斤坠,右脚向后一探,正好微微踏到敌人胯上。徐元盛自己恰向那边翻转,故此只那么轻飘飘一下,也就在地上打个滚溜。
这一下敲山震虎的手法,果然收效。石轩中站着不动,等徐元胜起来。眼光乘隙一扫,旁立众人大都惊骇相顾,再看徐元盛面色,却是羞愧得煞白。一回手,打腰间撤下三节钢鞭,含愧叫道:“朋友,我还要在兵刃上领教。”石轩中见他钢鞭一盘一收时,劲达鞭梢,不敢怠慢,反臂一探,青冥剑撤在手中,心里想道:“一上手我就用大周天神剑,教你们知难而退。”口中漫应道:“好吧!我奉陪。”
双方各自迈步盘旋,窥伺敌手空隙,忽地一个人跃进圈子,手持长剑,朗声说道:“徐兄,此人用的是宝剑,在下见猎心喜,容我先走几招如何?”徐元盛一看来人,立即答道:“既然少岛主出手,徐某自当遵命。”
那人待徐元盛跃回后,方始转面瞪了石轩中一眼,冷冷地道:“我是东海碧螺岛仙人剑秦重,朋友你报个万儿来。”语气甚为藐视。石轩中心中一动,记得师父说过碧螺岛主于叔初,曾凭一支银剑,纵横南北,未逢敌手,自称碧螺剑法,天下无敌。当时自己曾追问师父此言确否,师父微笑摇头道:“在崆峒‘上清秘箓’未失之前,剑法为天下之冠。”碧螺剑法传自武当,比其余各家略胜一筹而已。又说:“如今秘箓虽已失传,但我二十年来创出大周天神剑,只要不是碰到碧螺岛主本人,第十招时便可使他撒剑”。(这是指初次交手而言)同时又隐约提到,碧螺岛与师门有些过节。这时他打量仙人剑秦重一眼,但觉他丰神如玉,俊逸照人,赫然是个美男子,只是一脸轻傲神色,白眼看人。于是心中不悦,答道:“在下石轩中,久仰碧螺剑法天下无双,正好一开眼界。”
仙人剑秦重一挥手上烂银长剑,嘿然一笑,道:“只曾耳闻一凤三鬼,尚未听过阁下姓名,你进招吧!”说完,烂银长剑斜向外指,立下门户。石轩中听了他的话,心中迷糊,暗想一凤三鬼是谁,怎的扯到我头上来?然而后两句又使他动气,便不再思索,青冥剑一领,正待动手。忽地又停住,叫道:“姓秦的听着,十招之内要你撒剑。”
这几句话一出,围在一旁的人不禁哗然,柳树下也传来一声笑声,像是朱灵的声音。仙人剑秦重恨声说道:“姓石的休得口发狂言,少岛主若是十招撒剑,从此不算碧螺门下,除非报却此仇,否则永不踏上碧螺岛。若是少岛主今晚赢了你,可要留下你的性命。”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喧哗。银梭徐元盛向方才叱责伤手矮子的人和另外一个紫面大汉道:“这桩事不得了,一会少岛主若有失手,我们得并力拾下姓石的小子。”那两人都点点头,取出兵器。可是心里都不相信,因为碧螺剑法久震武林,哪会在十招内便撒剑?这时众人喧声俱寂,注视他们动手。只见石轩中手上青光一闪,大周天神剑中第一手起式“仰观天象”,剑尖上指,脚下如风,直指秦重眉心。仙人剑果然不凡,烂银长剑一抖,已自使出碧螺剑法奥妙绝招“长虹入海”,剑光如练,以攻为守。谁知石轩中一招之中,暗藏几个变化,但见他迎着银光,剑尖虚指,仙人剑秦重枉自施展全身内力,但觉总是脱了劲似的,眼看敌人宝剑屡次差点指到自己的剑身上,如影随形。心中一惊,自然而然化为“浪涌千重”,剑光横削如巨浪排空。石轩中青冥剑一引,第二招“俯察河岳”,竟把仙人剑秦重的长剑粘开。秦重不得不化为“海啸万里”,身随剑走,疾绕敌人。石轩中正好一式“大衍如环”,剑尖指着秦重,滴溜溜转一个圈子。秦重咬牙挥剑,急取敌腕,石轩中此时心中大定,知道秦重已被自己制住,一招一式,都成了被动,暗想到了第十招“六六天罡”,一定可将他的烂银长剑粘脱手。
旁边观战的人,都目骇神摇,未曾见过这等神奇剑法,但见两个人稍沾即走,乍合便分,银光青气,炫人心魂。只有徐元盛和另外二人,看出有点不妙,都瞪大眼睛,紧抓兵器,准备截住石轩中。
一刹那间,两人已走到第十招,秦重猛运全身真力,一式“碧海无垠”,但见银轩平铺,荡起一片微波,像碧波万里,漪涟无数。众人不禁喝一声彩,就在彩声未歇,石轩中也是一抖青冥剑,潜运内力,化作数十点青光径向如海银光中冲去,只见电光火石似地一触,秦重裂帛般大叫一声,一缕银光破空飞去,他的人已空着双手,跄踉倒退。
就在众人愕然惊顾之时,仙人剑秦重玉面失色,眼含痛泪,狠狠地一跺脚,倏地往后一跃,抢上马背,抖开缰辔,如飞地驰走。石轩中见他神情惨黯,心中不觉歉然,只是未容他说话,秦重已经走了。
在这指顾之间,三条人影直向石轩中扑来,银梭徐元盛的是钢鞭,一个是单钩,一个是对画戟,分量沉重。原来那使单钩的是神手常公仲,以神偷八法驰誉江湖。使画戟的是双戟李照,膂力过人,是近十年来关洛间第一位镖师。三人的功夫都不相伯仲,而双戟李照更以一力降十会,臂力雄浑见胜。
这三人为了仙人剑秦重,撒剑败走,知他个性高傲,这一去不知后事如何。恐怕将来见到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时,不好说话,都急着要留下石轩中。要论功力,石轩中二十年来受霞虚真人苦心教练,和他们都差不多,刚才之挫败银梭徐元盛,不过是取巧。如今被这三个高手联攻,哪里挡得住。幸好大周天神剑为了对付鬼母重逾百斤的黑鸠杖,两膀万斤神力,专在点、引、沾三诀下工夫,最擅于对付重兵器。而且招数神奇,无懈可击。这时他的青冥剑施展起来,李照的画戟亦要被他轻轻一点或是虚虚引沾,便不由自主荡开去,力量越用足,越是难以把持,一时不敢强攻。另外两般兵器,则怕他的宝剑,也递不进来。因此尽管他们拼着将来受江湖人耻笑,以三攻一,但还是不能立即拾下石轩中。
五十招之后,石轩中已走了下风,心中着急,额角便沁出汗珠。要知他吃亏在经验不足,这时被三个好手围攻,不免有点慌张,故虽然大周天神剑无懈可击,而且有青冥利器,可是大周天神剑全靠内力,他又不善保持,故此眼看着再战下去,不被人杀死也得累死。
猛然柳树下银铃似的一声喝叱,三丝金光分向徐、李、常三人打去,原来是三枚其细如发的金针。徐、李、常三人闪目急扫,认出是最厉害的手法,金针打穴。慌不迭各自闪避,跳出圈子。只见一个人衣袂飘举地从柳树下走出来,石轩中扭头一看,原来是朱灵,只觉得在月色之下,更显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不禁大为惊讶,暗想难道他也身怀绝技?他念头未曾转完,朱灵已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几位是武林高手,原来只会以多为胜,欺负我的朋友。其实他是冤枉,根本他一点也不知道内情,你们想怎样,都冲着我来便了。”
神手常公仲叫道:“你是说姓石的不是和你一伙?那么大闹铁家堡和下午针伤十一人,都是你一个人的事?”
朱灵转眸向石轩中一笑,似是向他道歉,答道;“不错,都是我的事,我在铁家堡拿走的东西,早都抛在洛水去了,你来跟我算账吧!”
双戟李照接口道:“这小子可恶,昨晚在铁家堡东爬西蹿,给他逃出堡外,小弟先去收拾他!”
只听朱灵扑哧一笑道:“关洛名镖头连我用的游魂遁法都不认得,可叹可叹!”说完,摇头摆脑。双戟李照大怒,嗔目一叱,正待举戟进招,哪知朱灵更快,右手一扬,几丝金光电射而出,口中笑道:“你先试试我的金针。”
这时双方距离不远,朱灵是先出手后招呼,这种暗器又极为难防,只听双戟李照哎的叫了半声,“砰匍”双戟坠地,人也倒在地上,原来已被朱灵打中穴道。
朱灵不待旁边的两人发话,右手连扬,又是几丝金光急射而出,分打徐、常二人。这两个高手竟然也躲不开,踉跄后退。原来他们躲是躲开了穴道,但仍然被金针深扎人骨,疼痛难当,不由得暗惊敌人功力厉害,这种金针也能打得这么有劲,几乎到达了摘叶伤人的火候。
后面众人虽然见到徐、李、常三人,被朱灵谈笑从容间针伤后退,仍然不顾危险,吆喝连声,都冲上来。朱灵笑道:“无知鼠辈,待我教训教训你们。”说着话,右手已探出金针,正想发出。忽然手臂被人按住,却是石轩中,他道:“算了吧!他们已一败涂地,我们走吧!”
朱灵轻轻一笑道:“都依你,我们走!”
两人同时足下用力,联袂飞起,只听银梭徐元盛喝止众人勿追之声,又有人洪声叫道:“李镖头死了,我们……”石轩中立地觉得朱灵手段太辣,在空中望了他一眼,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落在岸边,朱灵返身入林,抓出一个人,原来是船家,朱灵道:“我怕他偷偷开船跑了,所以把他点了穴,放在树后看热闹。”说着,提着船家上船,解掉船缆,这才拍开穴道,命他开船。
石轩中道:“你又何必呢?船家怎会偷跑?”朱灵斜睇他一眼,道:“船家会认识那些人啊!不信你问他。”那船家一面摇橹,划出河湾,一面哆嗦着道:“小人是认得李镖头,但李镖头可不认识小人……”
朱灵得意地道:“怎么样?我可不想跑路!”石轩中没有回答,瞅着朱灵,心中推想起许多事来。不过他又觉得十分纷乱,由昨晚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事情,真是以前做梦也梦不到。以前他除了服侍师父之外,便一心一意练武,每逢有点进步,得到师父温和地赞奖几句便心满意足了。日常的生活,虽然清苦,然而却心神安泰,没有一丝儿忧虑。自从师父遗命传宝所说一席话起,便卷入鬼蜮人世的漩涡,而且要独立挣扎。一连串的遭遇,使他心绪烦乱。还有朱灵这个神秘心狠的朋友,使他不知道一切要从何想起和怎样做。最后他道:“想不到朱兄身手比我高明百倍,唉!师父之言不差,我真不能在武林争雄,正是天外有天,只凭方才那三个人,我便应付不了,唉!”他不禁又摇首叹气。
朱灵道:“你这话怎说?那三个人都是武林名手,能够赢了一个,已经可使江湖震惊,何况他们三个还未曾打赢你!难道你不知他们的来历?”当下便把这三人来历说出来,最后说道:“这三人还不打紧,那仙人剑秦重是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最钟爱的弟子,风闻他是要会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座下的一凤三鬼,想不到让你打跑了。他们碧螺岛的人,不论老的少的,都是有名难缠的人,记仇心重,你得多加留意。”
石轩中听他说起鬼母,不禁神色一变。朱灵看到了以为他害怕,忙又道:“其实凭你那套神妙剑法,即使碧螺岛主亲自找你,也莫奈你何,到时我一定帮你,喂他几根金针。”石轩中摇摇头道:“你说的一凤三鬼是鬼母弟子,你可认识他们,功夫怎样?”朱灵看了他片刻,玉面微微作色,答道:“我不认识他们,但我知道那三鬼比刚才三人还要略胜一筹,一凤更加厉害,江湖闻名丧胆,你……你要找他们?”
他又摇头道:“不是,我不找他们,但也许将来会碰到,这样说我是万万不及他们……”
朱灵暗中吁一口气,接口道:“那也不见得,临阵交锋最要紧还是机变,你好像经验不多,你的师承是谁?可以告诉我么?”
石轩中沉吟一下,道:“我不能告诉你,说起来话长……”朱灵赌气撅嘴道:“好,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说完,别转头不理他。这时船已摇出湾外,沿着岸顺流走着。石轩中见他生气,连忙分说道:“我实在是不愿提起,并非不肯告诉你,好啦,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就是。”
但见朱灵回过头来,化嗔为喜,摇手道:“我才不生气呢!既然你不愿提起,那就不必说了,迟早总会知道。”石轩中一听,乐得不提,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方才他们说你大闹铁家堡,又伤了他们十一人,是怎的一回事呀?”
朱灵展眉一笑,说道:“你可知道铁家堡的来历?”只见石轩中摇头,他道:“这铁家堡堡主移山手铁夏辰,本是西凉派宗主,后来移居故县,自成村落,称为铁家堡。昨晚是他七十暖寿 (柴子按:旧俗于寿诞之前一日置酒食祝贺曰“暖寿”)之夕,我摇摇摆摆走进去,可热闹极了。 高矮俊丑挤在一块儿,都是武林各宗派来贺寿的人。我到处一找,没有见到移山手铁夏辰,听说他和一位好朋友在别的地方喝酒避寿(柴子按:谓某人在寿辰时节避而外出,以躲避亲友的庆贺)。 我觑一个机会,把一个魁梧的大汉撞得爬倒地上。我还硬说他不带眼睛走路。那大汉爬起来要跟我打,却被人拉开了。我见撩拨不起来,看到寿堂里摆满了各方送来的贺礼,便走上去挑贵重罕见的拿,又踢翻两张桌子,把东西撒得满地都是。这时他们都齐声捉拿我,被我使出游魂遁法,东飘西荡,他们连影子也摸不着,还给我金针扎了几个。 我留下柬帖之后,便离开铁家堡,我不稀罕那些肮脏东西,都给摔在洛水去了。之后,雇了骡车上道,在车子里困一觉,早上便遇着你。下午宿店时,我看到店外的暗号,知道有十五个人打这路追踪我,待你睡后,神手常公仲的徒弟张英来摸你的宝剑,可笑你酣睡不醒,我拿金针钉他的手背,他赶快逃走,我追下去,他钻到一家宅院里,里面只有十个人,一看都是无名小辈,便每人赏了一金针,回来时你已起来了。”
石轩中恍然道:“原来是你惹的祸,为什么呢?”朱灵道:“你别问,我是奉命行事。”石轩中盯他一眼,诧道:“你奉命行事?那个命你的人一定更了不起。”
朱灵道:“你既然身人江湖,这些事将来便会知道,现在我且不说。我惹下的事还多着哪,将来再告诉你。”石轩中凝思了一刻,但觉他神秘莫测,胆大心狠,想起双戟李照,一面正气,多半是个好人,却被他弄死,不觉有点不满。但他对自己倒是极好的,自己也觉得和他很投缘,只不知他奉了谁的命令,为的又是什么?想着又触起自己的事情,心中一阵茫然,不由得叹一口气。
忽地下游岸边发出一声厉啸,声音惨悚。余音摇曳间,一条黑影从柳树中飞跃出来,落在岸旁空地上。又是裂帛般长笑一声,喝道:“好小子,任你走到天涯海角,休想逃出老爷掌心,你认命吧!”
那船家被这人怪声一叫,早吓得腿软了,坐倒船板上。石轩中愕然回顾,道:“又是你惹来的?”朱灵这时也神情紧张,点头急答道:“此人是九指神魔褚莫邪,你别动手,待我对付。”石轩中见他紧张,不禁也心下悚然,暗想这个老魔名字,师父曾经提过,说他神力惊人,能拔山扛鼎。而且性情残酷,喜吃人肉,一向远处西北边陲,朱灵怎会惹上他?
看看这船顺流而下,和九指神魔褚莫邪相隔四五丈,只见他一俯身,双手抓起一根大木,约摸是两人合抱大小,三丈许长,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看起来总有数百斤重。只见他口中厉啸一声,双臂一送,这根大木箭也似地向这船撞射过来,卷起一阵猛风,江面也自震荡得波涛起伏,端地声势惊人。这一下冲力,最少也有万斤之巨,朱灵也不禁玉容失色,惊叫一声。
就在这厉啸声中,那根大木,已如泰山压顶般撞将过来,大木未至,那股急风把船推得直向后退,在这生死俄顷之间,忽然人影一闪。正是:仇人狭路,命在须臾,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