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不良道:“俞老这一番活,叫小弟听得冷汗直冒。唉!不错,我瞧穷凶帮和百邪派,已经没有出过新的高手。至于我大毒门,更是凋零衰弱了。”
俞百乾道:“所以我在咱们四大门派中,除了我秘寨的人可以深信以外,必须亦在其他的门派中,选出可以托以心腹的人。你大毒门就是冯兄啦!”
毒郎君冯不良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意思说,见过小弟真面目以后,将来碰上真正危机时,咱们都可以用真面目证明身份,俾可消除疑惑,是也不是?”
俞百乾以深沉的声音,说:“是的,冯兄意下如何?”
冯不良道:“这又有何不可?”
他先脱掉风皮帽,接着用手指扣着下巴,往上一掀,但听一阵“嗤嗤”之声,他面上的人皮面具,已撕下来。
俞百乾一眼望过去,骇了一跳。原来冯不良右颊上,竟有一条刀疤,而且五官轮廊,也很像是朱涛。
他仔细再打量,才发现冯不良的鼻子较高较尖,双眉也比“孤剑独行”朱涛的粗浓得多,而且朱涛的双眉是剑眉,冯不良的却像两把刀。此外在神态气度上,亦不如朱涛般剽悍粗旷。
俞百乾道:“你真把我吓了一跳,你可知道?”
冯不良现在已经有表情了,他笑一笑,道:“我可是长得很像朱涛?”
“正是如此。”俞百乾道:“尤其是这一道刀疤。”
冯不良伸手摸了一下那道刀疤,道:“我曾经冒充过他好几次,每次都骗过别人眼睛。但这话俞老可不要告诉别人。”
俞百乾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向别人提及。”
他摆摆手,又道:“行啦!你把人皮面具戴好。”
毒郎君冯不良迅即把人皮面具戴上,又恢复了全无表情的面孔。
“说来也真奇怪。”俞百乾缓缓说道:“世上之事,就有这么巧的。你不但样子很像朱涛,连这一条刀疤,亦与他的一样……”
冯不良道:“他的疤痕比较短些,而且是下宽上窄,与我恰恰相反。这些不同之处,那是我跟他拼斗之时,仔细观察而得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若俞老不信,可以立刻返回京师,咱们收拾了朱涛,验明正身,这才前往对付智慧国师不迟。”
俞百乾道:“不必啦!我记住这些分别就是了。”
他接着压低声音,道:“咱们目前不能除掉朱涛,因为智慧国师已找到咱们头上。如果形势许可,我还想与朱涛谈谈条件,看看能不能暂时联合起来?”
毒郎君冯不良沉吟一下,才道:“你瞧他肯不肯与咱们联盟呢?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他才答应。”
俞百乾道:“那就是咱们设法证实幻府一娇乔双玉,已经落在智慧国师手中,这时,他大感威胁,非与咱们联手不可。”
冯不良连连点头,但见俞百乾离座而起,当下问道:“俞老哥,咱们可以动身了?”
俞百乾道:“不,我先掉换位置,背面向外,才可以取下面具,请你瞧过,以便他日做为凭证。”
他转到适当的位置,然后迅快的取下了面具。原来他也戴有人皮面具,但戴的是半截的,所以眼睛眉毛以及额头等部位,都有了改变。
冯不良惊异地望着他,说:“想不出俞老成名数十年,却仍长得如此年轻……”
俞百乾把面具装好,道:“我的样子,你记住了没有?”
冯不良道:“记住啦!”在他脑海中,对方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孔,仍然在晃荡。“小弟永远不会忘记的。”
俞百乾转身向门口行去,一面道:“你且等候片刻,我看元丽逃走了没有?”
× × ×
他还未踏出门口,突然停步,回头一看,冯不良已跟着走出来。
他作一个手势,道:“冯兄请在座位稍侯。”
冯不良撕掉人皮面具,深深笑道:“不,小弟跟你出去瞧瞧。”
俞百乾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冯不良道:“俞老如果回到座位上,让小弟出去瞧瞧,那便无事,如若不然……”
俞百乾听他口气不善,面色凝寒,立即运功聚力着意警戒。他虽是才智高绝凡俗,但此时亦猜不透对方何以忽然翻脸,变得如此凶恶?
冯不良道:“小弟记得你有一次见过我的真面目,因此,你无疑认得我……”
俞百乾搜索记忆中,实在没有见过冯不良用这副面目出现。但也不说破,却含含糊糊地道:“是又怎样?”
冯不良道:“你承认就好办了,让我先出去瞧瞧。”
俞百乾道:“只要你说出一个道理,我一定让你出去瞧。”
“好,据我猜想,外面附近隐蔽之处,一定有不少人埋伏着。假如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小弟我给你叩头赔罪。”
俞百乾皱起眉头,道:“就算有人吧!那又表示什么?老实说我平生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迷惑过,当真像是撞入了五里雾中……”
冯不良道:“咱们彼此心照,何须赤裸裸说出来。”
俞百乾的确不明白“心照”些什么,但他知其势已不能再予分说下去。
当下冷冷道:“好,你出去瞧,但本人将不接受你的叩头赂罪。”
他一侧身,让出通路。
冯不良显然迟疑起来,因为他这一走出去,如若发现有可疑之人,正如他所猜的,埋伏在附近,则自然没有话说,俞百乾非认错不可。然而倘若外面没有,俞百乾又说过不接受任何道歉,自是一场大祸。
不过冯不良的迟疑霎时就消失了,一晃身已从俞百乾身边掠过,已到了门边,只须再迈一步,就出槛外。
他没有出去,回头道:“小弟已经想过,出去一瞧如果没有人,你老哥一定不肯饶我。但如果发现有人,则你老哥恼羞成怒,必定仍不肯放过我,总之,我不出去,就万事皆休。”
俞百乾冷漠地道:“你既是作此想法,为何又往那边走?”
冯不良道:“可是我后来又想到,你老哥迫我不许出门,岂不是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误么?所以我非出去瞧瞧不可。”
俞百乾咳了一声,才道:“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冯不良大声道:“很简单,外面一定有一个人,衣着装扮,与你一样。同时面具底下的面目,亦与你刚才给我瞧的一样。”
俞百乾道:“你说话就是了,何须嚷嚷,难道我是个聋子不成?”
冯不良厉声道:“我定要去搜看。”
这句话说得更大声了,俞百乾冷冷笑道:“嘿!嘿!原来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冯不良笑道:“你猜对了,你不妨再猜猜,外面的人,走了没有?”
这时他的话声,已恢复如常。
俞百乾道:“如果他躲开,你岂不是铁定找不到了么?”
冯不良道:“一点不错,我猜门外之人,一定走了,而元丽也有别人把她暂时诱开,所以绝对不在门外附近。”
俞百乾道:“你这样做,究竟有何存心?”
冯不良双眉一轩,豪气飞扬,威棱四射,登时如同换了一个人般,道:“我告诉你,本人孤剑独行朱涛是也。”
× × ×
俞百乾看他威风凛凛,气概迫人,马上就知道这话不假。因为除了朱涛之外,天下武林中,实在找不到哪一个,能有如许气势。
他不由得身子一震,道:“什么?你真是朱涛?”
朱涛仰天一哂,道:“谅那冯不良还不敢冒充于我。”
这话比千百理由都有力,谁敢冒充这个四大邪派的公敌朱涛呢?
俞百乾道:“幸会,幸会,但只不知朱兄既然好不容易冒充冯不良,把兄弟骗得真心信了,何以又马上自行揭穿?”
朱涛轩眉冷笑,道:“我冒充冯不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找你?现在你已在此,我岂肯容你有机会溜走?况且你是不是真心信我,还是一个疑问。”
俞百乾道:“你明明知道我已当真受骗,为何尚出此言?”
朱涛道:“你密令心腹赶来,其中一人将与你掉包,和我同行前去见那智慧国师。你算定智慧国师一定不放过咱们,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你将借我之口,证实这个掉包者确实是你。当然啦!如果我被智慧国师证明了真正身份,则我的证言,更加有力。”
他说得很快,但字字清晰,只听得俞百乾眼珠违转,作声不得。
朱涛又道:“总之,你不必再伤脑筋调查我的身份,此事自有智慧国师代劳,而你本身从此更为神秘,并且当智慧国师仍然相信你已被他擒杀,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你可以从容布置,制造更多的掩护。”
俞百乾道:“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朱涛冷冷道:“如果是别人,当然我决不如此猜想,亦不相信别人有这等本事,找得到极合适的人来代替,可是你却不然,只要你想得出计划,你就有力量办到。”
俞百乾道:“你对我未免太高估啦!”
“一点也不……”
朱涛道:“现在让我瞧瞧你究竟是三仙四佛之中的哪一个?”
他打腰间一摸,抽出一口软剑,迎风一抖,便坚硬挺直,剑尖迅快指向俞百乾,作势欲发。
他的剑虽未攻出,但凌厉的剑气,已经弥漫全屋。当他们说话移动之时,饭店内的掌柜伙计等,都瞧出他们不是常人,是以都躲在一边,静静观看。此时一见朱涛拔剑,光芒耀目,寒气侵肤,人人都骇得后缩,更没有人敢多事作声了。
俞百乾不敢怠慢,也撒下兵器,却是一把月牙刀,长度不及三尺,可是刀身闪出雪白精亮的光芒,一望而知此刀必是上佳利器。
双方在兵刃上,似乎都不至于吃亏。
朱涛沉马跨步,直欺过去,形状凶厉强悍之极。口中说道:“俞百乾,这回你休想逃出我剑下。”
俞百乾一挥刀,精芒迸射,抵住敌人来势,应道:“空言无益,也许本人把你留下。”
朱涛双目如电,罩住对方,虽然已经停止前进,可是仍然气势汹涌,宛如惊涛骇浪般卷去。
他道:“你自家错过了好机会,当初在京师那座鬼宅之内,你如下手,有那些人帮助,你自然可以击败我。”
俞百乾道:“若是要人相助,何难之有?目下本人就办得到,你信不信?”
“也许不假。”
朱涛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更不曾向四下瞧看:“你为何迟疑不召集人手?难道你认为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与我抗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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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虽然在说话,未曾动手,但双方的杀气,以及刀剑上迸射出的潜力内劲,却形成了寒冷的气流,在屋中旋卷激荡。
俞百乾感到朱涛的慓悍气势,越来越盛,马上发现此等现象,实是一大危机,连忙找寻破法。
要知俞百乾身为秘寨之首,多年来复又领袖四大邪派,眼力之高,自是难有其匹。他发现朱涛目下正在积聚凶悍凌厉之气,越是压力增加,则等到他爆发之时,就更为厉害可怕。
此所以他听说俞百乾有召来帮手的可能,此一压力顿时令他的强悍凶厉之气,威力大增。
俞百乾脑筋何等快速,马上又道:“还有一件事,本人一发告诉你。”
朱涛道:“你说!”
俞百乾道:“本人已接到暗号,得悉你的帮手,也赶到了。”
这话当然是无中生有,乃是釜底抽薪之计,目的在卸去对方所感到的压力。
朱涛自是想不到俞百乾这等身份之人,也会瞪着眼睛扯谎,道:“我从来没有帮手,天下皆知。”
“笑话,本人连你的帮手,是哪一路人物,都了如指掌,你何须否认。”
朱涛双肩一耸,厉声道:“我的帮手是谁,你说说看。”
俞百乾道:“是三仙四佛中人……”
朱涛大感意外,马上联想到“四佛”之一的戒刀头陀,他本是在京师假扮自己,转移敌人注意力。莫非是他得闻消息,及时赶来?
但此念旋生即灭,因为一来戒刀头陀,不可能得知他与俞百乾的行踪。二来纵然知道,也因而更须得吸引敌人,决计不可离城。
那么三仙四佛中,还有哪一位会来助他?没有,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朱涛至此才知道对方说谎,当然也发现敌人诡计业已奏效,因为他的气势,已经减弱了一半。
他本是擅长“一击远飏”之术,气势越积郁得厚,这一击之威就越强。尤其是如俞百乾这等高手,务须把气势蓄聚得最强之时,方始爆发,才可一战成功。如若不然,就未必能如愿得手。
正如俞百乾的判断,朱涛不怕任何凶险压力,因为压力越大处境越危险的话,他的气势就更足。而朱涛所需的时间,只不过是闪电般一击而已,亦不虞敌方帮手及时而入。
俞百乾狡如老狐,一看情况改变,立刻把握时机,挥刀出击。
这一刀迎面劈去,势式才使了一半,忽然一滑,改攻敌腰。真是奇诡变幻,兼而有之。
朱涛猛可退了两步,竟不出剑招架。
俞百乾念头电转,摹地转身疾跃,一掠之间,已到了墙下。在他左方不远,便有一扇窗户。
朱涛迅即向窗户那边扑去,堵截他逃窜之路。
× × ×
俞百乾并没有如他所料,向窗户逃走。
朱涛但觉这个以神秘著称天下的俞百乾,狡谲诡诈无比,而又滑溜得像鲇鱼一般,使人泛起无从使力之感。
要知他不接招而后退,乃是诱使对方再度进迫。这时只要发生了压力,朱涛即可生出感应,施展出“一击远飏”的杀手。
谁知老奸巨猾的俞百乾,不进反退,又泄去了朱涛的气势。
他屹立墙下,冷冷道:“朱涛,咱们还是各使真才实学,拼上一场如何?”
朱涛道:“何谓真才实学?”
俞百乾道:“咱们换招拆式,比身法,斗内力,不使用其他的怪异手法。”
朱涛道:“也好,反正我好不容易逮到了你,今日万万不容你溜掉。”
俞百乾道:“本人如果真想逃走,这刻老早就不在此地了。”
朱涛道:“这话怎说?你从哪里逃出去?”
俞百乾道:“就从这儿逃走。”
他以手肘向后撞击,墙壁发出咚咚的声音:“本人但须稍运内力,就足以震破墙壁,迅即脱身。”
朱涛眉头紧皱,问道:“那么兄弟倒要请问一声,你何故不走?”
俞百乾道:“因为权衡利害得失之后,走不是上佳之法,除了走之外,本人尚有两条路可行。”
朱涛道:“是哪两条路?”
俞百乾道:“第一条是本人发动全力,向你施以反击。我有的是人手,你信不信?”
朱涛又开始感到“压力”了,这正是他十分需要的。当下道:“你的人手,只怕发生不了什么作用。”
这时只要俞百乾举出强有力的理由,证明他的人手,足可以帮忙制敌致胜,则对他形成的“压力”,就足够了。朱涛可以立刻发动最凌厉的攻势,迫使双方在一招之内,立分胜负。
换言之,双方这一招,均是平生功力之所聚,一拼之下,便见真章。
可是俞百乾狡谲滑溜得犹如泥鳅,只微微一笑,道:“本人反正尽力和你一拼就是,能不能获致胜果,那是以后的事。”
他并不举出强有力的理由以说明那些人手的厉害,是以登时泄去了刚刚形成的“压力”。他接着又道:“第二条路,我须得考虑与你合作的可能性。”
朱涛这回才真的吃一惊,道:“与我合作?”
俞百乾很认真地道:“兄弟并非开玩笑,难道朱兄认为绝无可能?”
朱涛道:“咱们之间,各怀鬼胎,尔虞我诈,互不信任,哪里有合作的可能?”
俞百乾道:“不错,咱们之间,的确是问题重重,看起来绝对无法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