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帝疆争雄记》

第四十四章 帝疆驱魔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他刚扑入殿内,已瞥见有人站在当中,仰头观看,登时心头一震,沉声道:“辛兄守住大门,这里面果然有人潜入啦!”
  辛龙孙大吃一惊,却不回答,祈北海纵到那人五尺之内,举拳猛劈出去,沉声道:“好大胆的小子,接我一拳!”拳力“呼”地发出,那人却宛如不觉,兀自仰头呆看。
  就在拳力堪堪要击上那人身上之时,祈北海已看出那人是谁,不禁又是一惊,陡然收回拳力,但他这一击已用尽全身之力,势凶力猛,此时全力回收,只能收回大半力道。“砰”地一响,未能全收的拳力已劈中那人身上,只见他直扑开去,竟没有运功相抗或护身。
  祈北海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疾扑上去,弯腰将那人扶了起来,道:“蓝兄,你怎么啦?”
  蓝岳泛起一丝苦笑,盘膝坐在地上,默默调息运气。
  这时殿门外辛龙孙已和柳燕娘动起手来,柳燕娘身法轻灵迅快,右手捏住碧玉箫,招招不离辛龙孙身上大穴,左手挥动身上扯下来的那幅红罗,漫天飞舞,忽卷忽罩。
  这一幅红罗甚是难以对付,辛龙孙本想仗着十指之力将它撕毁,可是每逢抓住那幅红罗,人家碧玉箫就连环点到,只好放手。
  柳燕娘仗着这两宗兵器,和辛龙孙堪堪战个平手。但十二三招之后,辛龙孙阴柔恶毒的掌力以及奥妙的手法渐见威力,迫得她开始后退。
  柳燕娘一看情势不妙,冷冷道:“辛龙孙莫要猖狂,姑奶奶如果用上箫中毒针,你早就受伤败退啦,动辄还有性命之忧。”
  辛龙孙心中微凛,掌势一变,那只左掌招招跟住对方右手的碧玉箫,封闭得严密无比。但这一来攻势自解,柳燕娘已不须后退。
  她眼珠一转,道:“你可听说过双方性命相搏之际,却出声点醒对方应该如何戒备自己毒招的没有?”
  辛龙孙哼了一声,心想:“说什么我都严密封住你的碧玉箫。”
  柳燕娘突然间红罗披拂,玉箫挥点,连施三记怪招,登时将辛龙孙迫退数步。她得手之后,反身跃开寻丈,冷冷道:“等一等!”
  辛龙孙哼一声,道:“这几招好生了得,我曾经见过颜峰公子施展,你是他的什么人?”
  柳燕娘微微一哂,道:“好眼力,我是他的对头冤家。”
  这时一名侍婢奔到她身边,低低道:“蓝公子似是已经受伤,盘膝趺坐,但那姓祈的却不再向他动手。”
  柳燕娘道:“当然啦,他们和蓝公子本来就是相熟朋友!”她一挥手,那名侍婢迅即退下。
  辛龙孙心念一转,猛然斜斜扑去,拦截在那名侍婢前面,冷冷道:“说完再走!”右手一伸,向她脖子上捏去。那名侍婢急急招架时,谁知敌人的手不知如何已伸入来,一下就捏住脖子,动弹不得。
  柳燕娘冷冷道:“只学了一手帝疆绝艺的擒拿手法,就到处显露,难道如此就算是英雄好汉不成?”
  辛龙孙听她一口喝出自己这一招擒拿手法的来历,心头一震,暗忖此女必与颜峰大有瓜葛。普天之下,除了直隶颜家之外,谁也不懂得帝疆绝艺。当下也不摔开那侍婢,喝道:“那一个潜入神殿之内了?”
  那侍婢虽是不能挣扎,也不开口答话。柳燕娘道:“是蓝公子蓝岳在殿中。”
  辛龙孙“啊”了一声,柳燕娘已接着道:“我纵是自认与蓝公子一道来的,谅你也不相信,最好你自己去问他!”
  辛龙孙微微一笑,心想蓝岳一向风流自赏,贪爱女色,这柳燕娘不但武功不俗,而且长得甚是妖媚。他们勾在一起,才是合情合理之事,怎会不信?当下松开手,道:“得罪得罪,既是蓝兄架到,为何不早点现身相见,我们交情不错,别的人不许入殿,他却是例外!”
  柳燕娘大感惊讶,只因早先蓝岳曾经告诉过她,说是祈、辛二人虽是相识,但看他们这等阵仗,一定不肯让他入殿看个明白,所以要她命侍婢出手,引得辛龙孙从后门过来助战,他则悄悄入殿。谁知他们倒是大方得很,生似和蓝岳交情甚深。
  她自是不说出来,微微一笑,道:“蓝公子入殿已久,刚才那婢子说他盘膝趺坐,似是受伤,但祈北海却不动他。”
  辛龙孙凝目想了一下,道:“蓝兄乃是被击伤无疑,那时老祈不知他是谁,故此出手,及至看明白是他,自然不会再行下手。”
  他说得甚是肯定,柳燕娘不得不信,可是她深知蓝岳武功高强,更在这两人之上,怎会被祈北海出手就击伤?这辛龙孙又怎能如此肯定?
  辛龙孙道:“柳大姐如若不信,可以随兄弟入殿瞧瞧!但有一点千万记住,那就是殿中有什么异象,你最好不要多看,更不要谈论发出声息。”
  柳燕娘好奇之心大起,同时对方一声“大姐”,把她叫得甚是舒服,媚笑着睨他一眼,心想这小伙子相貌还不错,武功也极是高明,如果收为裙下之臣,也是个有力帮手。
  她含笑上前,拉起辛龙孙的手,向神殿走去,一面道:“好兄弟你的武功真高,几时抽空指点我这个没用的大姐如何?”
  她用尽一身媚惑功夫,极是婉变娇柔,辛龙孙心中只有凌玉姬的影子,那里将她的媚荡娇态放在心上。但大凡男人总是喜欢逗一逗美丽的异性,是以心中也大感舒服。
  两人挨挨偎偎地走入神殿,这才分开,蓝岳趺坐地上,气行百穴,此刻身上疼痛之感已经消失,当下跃起身形,不敢向屋顶多望一眼,赶紧出殿。柳燕娘还在抬头讶看,被他一手拉住,奔出殿外。
  祈、辛二人跟了出来,蓝岳向祈北海欠身施礼,道:“祈兄救了蓝某一命,合该谢过!”
  祈北海怔一下,道:“兄弟不知是蓝兄驾到,是以贸然出手,伤了蓝兄。蓝兄不加怪罪,反倒如此说法,教兄弟好生不解?”
  蓝岳道:“祈兄有所不知,如果刚才不是祈兄把我击倒地上,这会我已经离死不远,纵然不死,一身武功定然难以保存的了。”
  辛龙孙如有所悟的地点点头,祈北海道:“怪不得兄弟拳力发出之后,蓝兄不会抵挡,敢情当时已陷入危机之中,只不知是何危机?”
  蓝岳道:“两位可曾瞧见殿顶两位老人家面前的那面镶珠圆镜么?此镜不是平凡之物,乃是东海大离岛著名妖人魔镜长老叶如的镇岛之宝,他本人就是仗着此镜,纵横六合之内,作孽无数,故此称为魔镜长老!”
  柳燕娘一向在江湖上走动,见多识广,讶道:“听说东海大离岛魔镜长老叶如不但武功深不可测,最厉害的是他仗着这面魔镜,多少年来碰到多少有意诛除他的高手,但都能兵不血刃,垂手而胜,这已是二十余年以前之事,二十余年以来魔镜长老叶如已经不曾在中原江湖上露面。”
  蓝岳道:“兄弟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面魔镜,但关于此镜来历,却老早听我伯父说起过……”
  祈北海插口道:“令伯父就是在殿内的蓝大先生了,是也不是?”
  蓝岳点点头,道:“我伯父当年因别的事情,无意中涉及东海七岛妖人,当时就说其中最厉害的大离岛魔镜长老叶如已经失去他的魔镜,无足为患。他老人家提起这桩往事,似乎甚感兴奋,所以顺口说了不少。”
  祈北海发急道:“蓝兄你倒是说一点来听听呀!”
  蓝岳道:“这个自然。当日我伯父说,这面魔镜的确具有夺天地造化之工的玄奥魔力,帝疆四绝其时已成名多年,天下无敌,但也险险一齐丧生于此镜魔力之下!”
  辛龙孙骇然道:“有这等事?帝疆这四位老前辈没有一位不是功力通神,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世上还有何物能够伤害他们?”
  蓝岳举手指一指心窝道:“辛兄说得不错,这四位老人家一身功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每一位都练成了不坏金身,除非是风雷水火这等宇宙力量可以侵害他们之外,若是以人类的力量,万万伤他们不着。大凡天下各家各派的奇功秘艺,不论是外功或气功,纵是练到全身坚如钢铁,不畏刀剑拳脚,但总有一处修炼不到的必死之穴,称为‘罩门’。但这四位老人家却连‘罩门’也没有,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等武林高手。”
  蓝岳续道:“可是他们仍然有一处可伤,就是此处……”
  他的手指仍然指在心窝,祈北海道:“蓝兄这话未免有点矛盾颠倒。你既说他们四老已没有罩门可伤,何以心口又可以伤得?”
  蓝岳道:“我伯父当年训诫兄弟说,就算武功比他们四位练得再高,但总属皮相功夫,除非将这颗心练得坚如金石,七情六欲均不能伤,始是世上无敌功夫。”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闻言若有所醒悟,都默然寻思话中奥理玄机。
  蓝岳接着道:“但我伯父又叹息一声,说:‘如果心坚如金石,七情六欲均不能侵,那就等如活着的死人,即便是神尼伽因大师,武功深不可测,禅心寂灭,但仍然尚有怜悯之心,算不得活着的死人。’”
  辛龙孙道:“如此说来,蓝大先生的意思是指武功练得再高之人,那颗心仍然是足以致命的弱点了?”
  蓝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柳燕娘插口道:“假使一个人连心都死了,比有道高僧还要寂灭无为,那时纵有一身最厉害的武功,又有何用?”
  祈、辛二人都矍然注视着蓝岳,等他问答。蓝岳面色发白,凝目想了一阵,喃喃道:“是啊,是啊,这个问题我已想过千百遍,但至今仍然想不通想不透!唉,如果此心已死,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他一方面是因为挑起这个多年来横亘心中的疑问,不能解答,所以泛起呕心沥血的痛苦;一方面是想起凌玉姬,觉得自己已无机会可得到她,此心宛如已死,纵然再得到伯父蓝大先生传授绝艺,又有何用?
  他身躯剧烈地摇摆一下,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柳燕娘连忙上来扶住他,取出丝巾,替他揩拭嘴角血迹,柔情一片。
  蓝岳心中涌起一阵悲凉沉哀,暗想如果柳燕娘换作是凌玉姬的话,如此服侍于他,纵然是马上死了,也是甘心。
  祈、辛二人见他呕血,表面上都装出关心惊讶之色,其实暗暗欢喜。在他们心目中,无名氏是第一号情敌,蓝岳则是第二号,所以蓝岳呕血而死的话,他们只有高兴,决不难过。
  蓝岳虽然涌起伤心欲死的情绪,但仍旧自然而然地调元运气,片刻之间,胸口已大感舒畅,当下道:“当年帝疆四位老人联袂到大离岛去,一来是不让那妖人在中原肆虐,二来彼此聚会印证武功之后,难分高下,正好借这妖人的魔镜,互相较量内功定力。谁知那面魔镜的威力远出于他们想象之外,差点四人都葬身在大离岛上。”
  这件武林轶闻武林中人无人知道,祈北海、辛龙孙和柳燕娘等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等他说下去。
  蓝岳接着道:“详细情形兄弟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四位老人家抵达大离岛之后,就在海湾上逼那魔镜长老交出魔镜,然后对他说,他仗着魔镜横行肆虐,故此先没收此镜,目下只要他接得住他们每人三招,就放他逃生。那魔镜长老叶如明知他们个个功力绝世,所以一见面就乖乖缴出魔镜,此时一听还得接上十二招才能逃生,自知必死,便出言相激,说他们四人都是一代宗师,还要合力对付他一人,死也不能瞑目。”
  祈北海听到此处,忍不住叫道:“糟了!那四位老人家一定受激不过,所以放了妖人,后来才会险险丧身于魔镜之下!”
  蓝岳道:“这也不然,当时四位老人家听他这么说,他们个个都是大宗师的身份,一想这话果然不错,四人一商议,便想出一个变通办法。据我伯父说,其时若是知道那魔镜如此厉害,以他们好强争胜的性情,一定不会先迫他缴出,定然任他施为,那时局面可能改观,他们四人全部丧生大离岛上。又或是那妖人如果不是震于他们威名,因而认定此镜对付他们没有用处的话,势必开口索回那镜施展魔力,他们也是有死无生,中原江湖也就拱手让给东海七岛妖人了。”
  祈北海越听越心急,插口道:“后来到底怎样了呢?”
  蓝岳道:“那四位老人家商量之下,也觉得以他们四人的身份名望,轮番出手的话,未免太看得起这个妖人。虽则他们原本意思是借每人三招之举,将那妖人重创一次,教他日后再无能为兴风作浪。最后他们想出一个高明法子,那就是每人将平生得意的三招立刻传授与一个丝毫不懂武功之人,由此人施展出来,对付这个魔镜长老叶如。”
  他歇一下,环视众人一眼,接着又道:“当时四位老人家原是雇了一艘大船扬帆直驶大离岛,那船上共有五名水手。他们吩咐那魔镜长老叶如远远坐在数十丈外的一座小山丘顶,以便遥遥监视。同时在船上挑了一名水手,姓名我已忘了,只记得我伯父说,这人甚是年轻,面目清秀,虽是长年累月过的海上生涯,但却不甚黧黑。他们一看便知此人甚是聪明,人人心中大喜,便着他到沙滩之上,说明此事原委。”
  辛龙孙这时口中啧啧连声,满面皆是羡慕之色。柳燕娘取笑他道:“我看辛兄弟这副模样,假如得知那舟子姓名下落,可能就去投拜他为师,学那帝疆四绝平生得意的三式绝招了。”
  祈北海一怔,道:“我也去!”
  蓝岳双眉皱了起来,道:“柳大姐此言虽是无心,但仔细思量,却甚有道理……”他凝想了一会,才道:“四位老人细知那魔镜长老叶如一身武功非同凡响,何况具有三四十年修炼之功,这舟子纵然聪明绝顶,一下子就学会这十二招,并且精通变化,但全无内功底子,击不伤敌人还在其次,这出手变化之际定然甚是滞慢。他们都是一代武学大师,这个难题还考不倒他们,当下四人各施妙术……”他越讲越是详细,显然已将当日蓝大先生对他说的话通通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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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帝疆四绝各擅胜场,不论是内功或拳脚自成一家,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这原是二十余年以前的事,在那岛屿之滨,碧海远远延伸,直接蔚蓝天空,此时虽是烈日当空,但海滨沙滩下海风劲拂,也不觉得十分炎热。
  那个年轻舟子坐在微湿的沙上,举目望住面前四个形异相殊的中年人,他虽然不识帝疆四绝的威名,可是由于雇船之际,船家不肯驶到大离岛,这四人曾显神通,教他们不用害怕岛上妖人,故此心知这四位中年人都是有大本领的人。加上早先他在船上远远瞧见那魔镜长老叶如在这四人面前十分恭顺,故此这四人跟他说明要传他一点本领与那妖人交手,他也不觉畏惧。
  矮神葛老人原名葛山堂,洪声道:“我们四人虽是皆有小成,但学有专长,这等筑根固苺、驾驭真气的功夫,最为易学能够速成的,当以老赌徒吴遐为首。这初步启蒙工夫,就由老赌徒开始如何?”
  蓝大先生蓝商一微微颔首,高大俊挺的凌波父潇洒地走开一旁,朗声笑道:“矮神也是一代宗师,说的话自然不错,老赌徒你自家怎么说?”
  那位被他们叫做“老赌徒”的吴遐身躯瘦长,宛如竹竿,头颅甚大,顶上秃得油光滑亮,偏生颔下留着一撮山羊须,神情甚是滑稽可笑。
  他举手摸摸秃顶,道:“老赌徒的内功虽是快捷速成,但霸道得很,这小子日后怕有些苦头吃。”说罢一笑上前,其余三人都走开一边,免得听到他传授的口诀。
  大约过了一顿饭时间,老赌徒吴遐大声叫三人回来,满面得意之容,道:“这小子资质高得很,一听就明,一点就透。老赌徒只以本身真气透入他体内经穴间运行一遍,指点真气运行路径,这小子立刻牢牢记住,现下正全神用功,成绩颇堪告慰。”
  凌波父走到那少年舟子身后,伸出一掌按在他顶门之上,道:“老赌徒向来以少博德,今日做了这一件蚀本生意,难得难得!凌某说不得也赠他一成功力,免得待会无法施展凌某的招数!”
  他口中说话之时,那只皓白的手掌,已经变成火红色,那少年舟子脑袋瓜子上汗珠直流下来,似是处身在洪炉之中,热不可当。
  矮神葛山堂哈哈一笑,道:“小凌居然赠此子一分功力,真是他大大的造化。蓝兄对此有何高见?”
  这帝疆四绝之中以蓝大先生最是严肃守礼,俨然道学先生,故此其余三人彼此间都互叫绰号,唯有称呼他为蓝兄。
  蓝大先生缓步上前,等凌波父一缩手,便即骈指点在那少年舟子胸口玉堂、璇玑、鸠尾、气户、神封五大穴道之上。他的手法快极,手指才一落下,已经一齐点了五处大穴。
  接着吸一口真气,默运神功,贯注在右手食指之上,离那少年舟子胸口一尺左右,缓缓弹出。
  他一连弹了三下,每弹一下,都听到“啵”的一声,明明是一股神功真力送入那少年舟子胸膛之内。但那舟子不但身形稳如盘石,连胸间的衣服也不曾振荡飘动。
  他弹完三指之后,飘然退开,老赌徒吴遐道:“好啊,蓝兄的三才神指向来与神尼伽因大师的罗汉十八指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想不到这三才神指还可以隔空弹指,输功送力,老赌徒佩服!佩服!”
  蓝大先生道:“兄弟这一点功力,错蒙吴兄谬奖,如何敢当,这个少年既是代我们四人出手,已经关系及我们四人声名,因见吴兄已传他精妙心法,凌兄又赠他一分功力,兄弟只好另以微末之技,助他打通灵台五穴,并以一层少阳真气布注灵台五穴之间,得以护神守灵,淫形邪声不能入侵,但论到克敌制胜,却远远不及吴、凌两兄的赐赠了。”
  葛山堂见这三人都各呈神通,自己若是因袭老套,这一场暗中较量岂不摆明输了,不由得举手搔一搔秃了一半的头颅,寻思妙策。
  只见那少年舟子坐得稳如盘石,眼帘半垂,凝神内视,正在调元运气。这顷刻工夫,此子已由凡俗之人变成了武林奇士。若不是帝疆四绝个个争强好胜,只一聚头,就用尽种种方法明争暗斗的话,这个少年舟子焉有这等福气。
  且说葛山堂寻思片刻,抬目但见那少年舟子面色微觉青白,顿时想出妙计,仰天宏声大笑道:“好,好,今日索性成全此子便了!”
  话声中举步上前,蓦地一脚把那舟子踢翻,接着施展他最擅胜场的天罡腿法,一连踢出十八脚,脚脚踢在那少年舟子全身穴道之上。那少年舟子宛如皮球般上下翻滚,直到他十八路脚法使完,“砰”地飞上两丈来高,然后掉在地上,却好端端地盘膝而坐。
  凌波父朗声道:“矮神脚法号称天下第一,盛誉之下果无虚士。此子一身内力原是敛而不放,难以发出制敌制胜,目下挨了十八脚,由极静而极动,已经内外兼修,堪以传授拳脚招数了。”
  四人拊掌而笑,当下仍然依照次序,先由老赌徒吴遐传授三招,其余的三人则走开一旁。那少年舟子已睁开双眼,眸子中神光如电,显然内功已经极是湛深精纯。
  吴遐摇头笑道:“我先将我们四人的姓名来历告诉你,免得你虽是我们四人传过绝艺的人,日后竟不晓得我们四人是谁。”
  他将帝疆四绝的来历姓名说出之后,又道:“我一生好赌,任是什么事都设法赌上一赌,现下对你也没有例外。我要跟你赌两件事……”
  少年舟子道:“如何赌法,请吴老爹示知!”
  老赌徒吴遐道:“一是赌我这就要传授给你的三手绝招。刚才我已跟你说过,我们四人的武功各擅胜长,不论开始时是由内而外,或是由外而内起修,至今已达内外合一、登峰造极之境。因此像凌波父擅长掌法,十二散手天下无双;蓝商一擅长指法,三才神指宇内称尊;葛山堂擅长脚法,十八路天罡腿法武林第一,而以十八路天罡拳为辅。老赌徒却样样都比不过他们,可是内功修为方面却有点特别霸道,比起他们的内功只是筑根固基、强筋健骨然后逐渐增强内力,方能克敌制胜的情形略有不同。我的内功霸道之处在于略有小成之后,即能将全身经穴位置移动,兼且擅长借力打力,敌人加于我身上的拳力有多么大,反击之力就有多么大。老赌徒就仗着这一点点本事,能够和那三人举世并称。他不敢打我一拳一脚,自然我也不敢随便挨他们的拳掌。不过我拳脚工夫确实及不上他们各成一家那等精深奥妙,是以有时逼得急了,只好准备挨打。但你猜怎样?哈哈,他们都不敢贸然进击,只好白白放过机会!”
  少年舟子连连点头,道:“小人明白啦,吴老爹你虽是准备挨打,但却不是输给他们。”
  吴遐秃头一晃,道:“好小子,正是这样。不过如果不用拳脚而用兵刃的话,那时我们四人各有一套武功招术,谁也赢不了谁。这些年来,我们四人每隔三年就碰头一次,每一次碰头,四人的功夫都有所精进。因此我们四个人这一辈子注定是生死冤家,永远都耗上缠住,谁也别想脱身啦!”
  少年舟子迷惑道:“吴老爹这话小人不大明白!”
  吴遐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四人这一辈子只好日日勤修武功,谁也不敢稍稍松懈,否则三年之期转瞬即届,到时比不上其余三人,帝疆宇域就没份啦!”
  少年舟子“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四位老爹日日勤修武功,竟是不能像平常的人一样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了?”
  吴遐叹口气,举手摸摸发亮的秃头,道:“谁说不是!现在闲话少说,这第一个赌法就是我要传你三招剑法,先教会你第一招,然后跟我动手。若果这一招你能够十十足足施展出来,就算你赌赢了,我再传你两招剑法。假使这一招你不能十足使用,就算输了,我改传你两招拳法,你可听清楚了?”
  少年舟子道:“小人听清楚啦!”
  要知这老赌徒吴遐在帝疆四绝之中,若是徒手相争的话,只是仗着特异的内功以补拳脚招数之不足。但若是使用兵器,则四人各有绝招,谁也嬴不了谁。因此这少年舟子如果赌赢,便可学到他的绝妙剑法。如是输了,只学到他的拳法,两者相比,自然相去甚远。
  吴遐接着又道:“第二宗赌法,那就是待会那三位传授你招数之时,如果三个人都点头满意,你便算赢。老赌徒暗中传你一个长生保寿的法门,准保不会英年夭折。如果那三人之中有一个不点头满意的话,我先让你自生自灭!”
  少年舟子面上露出凛然之色,恭声应了。
  吴遐要传他三招剑法之举早已决定,是以刚才折了两根树枝,长约四尺,一头甚是尖锐。他拿了一根给那少年舟子,自己取起一支,道:“你莫小看这支木棒,若是力道用得对,连石头也可以刺得入的。”说时,手起棒落,刺在脚边一块石头上,“哧”的一响,果然刺入四五寸深。
  他拔出木棒,石头上面留下一个小小窟窿,只看得那少年舟子矫舌不下。吴遐接着又道:“假如你的身躯碰上我的棒尖,便将如何?”
  少年舟子道:“那还用说,定是添个窟窿无疑!”
  吴遐道:“话虽不错,似人是活的、石头是死的,情形便不一样。尤其是你眼下学的是老赌徒独门内功,不但有‘称经换穴’之能,同时若然被袭,体内自然而然生出反震之力,纵是真刀真剑,也未必伤得了你。”
  当下以棒作剑,比划了一招,甚是简单,只是平胸一剑刺出,剑势初出之时快如闪电,吐出一尺左右,由极快变为极慢,剑尖轻轻颤动,教敌人无法捉摸去向。此外,左手捏诀,在胸腹之间上下游移。
  他一连演了三次,或快或慢,那少年舟子看得十分明白,当下依样葫芦比划,也不过练了七八次,也就对了。
  老赌徒吴遐道:“这一招剑法完全不合常理,看上去十分简单,武功高明之士一看就会,但难就难在发劲吐力之际,以及应发或不发的奥妙变化之上。老赌徒平生所学剑法宇内无双,天下任何家派的剑法都熟谙于胸,但总不及老赌徒自创的‘人鬼八大剑’,这一招就是人鬼八大剑之一,其中变化无穷无尽。目下暂时不能解释过多,免得你反而记不住。”
  少年舟子演练了许多次,直至十分纯熟。他内力已能随意发出,是以剑势迅送之际,内力已尽聚剑尖,但忽又变为极慢,蕴积剑尖上的内家真力莫可宣泄,自然而然剑尖跳颤,极是奇妙。
  老赌徒吴遐这时也颇为惊讶于这个少年舟子的聪明颖悟。
  吴遐哈哈一笑,道:“这一招已学会,可以依约定赌上一赌了!老赌徒索性将这一招名称告诉你,但醒悟与否,却要看你的造化了!这一招称为‘一身是胆’,你听清楚了没有?”
  那少年舟子道:“我听清楚啦!”双眉微微皱起,似是在心中琢磨这“一身是胆”四字的深意。
  吴遐接着道:“老赌徒若是耽误时间过多,只怕那三位都暗暗看低了我。来吧,你使老赌徒传授的招数,我用一招伤残剑法的‘玉石俱焚’,依照我们打赌的约定,只要你能将老赌徒传授的剑招使得十足,就再传你两招。不然的话,便改传拳脚招数!”
  少年舟子当下依照传授,举剑平胸,左手捏诀,蓦地迅快刺出。剑势发出一尺左右,立时变慢,这时他全力施为,内力凝厚,只见剑尖急颤,飞洒出七八点寒星。
  却见那老赌徒吴遐和身扑到,棒尖直刺他肚腹要害。少年舟子大吃一惊,心想如果手中木棒仍然原式吐出,就算刺中对方,但自家的肚子也得碰上对方棒尖。
  他转念之际,两支尖棒已堪堪刺在双方胸口和肚腹之上。那少年舟子在这电光石火间已发觉自己左手剑诀不无用处,竟可以击歪敌人木棒,不过目下相隔太近,就算击歪对方木棒,仍然会伤及腰部或是大腿。
  此念如闪电般在他心中一掠而过,形势已极是分明,他心中牢牢烙上老赌徒一棒戳入大石的印象,自己若是被他戳上一下,那还了得?这时更不犹疑,棒尖一沉,直取对方手腕,同时之间退步侧身,避开对方锋芒。
  他这一招应变,可以算得上是剑法中上乘手法,尤其在个不谙武功之人施展出来,更可窥见此人心灵手巧、机智绝伦。
  老赌徒凝身不动,丢掉手中木棒,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已经输啦!我可没有教你这一招!”
  少年舟子双颊泛起红潮,讷讷道:“吴老爹说得是!”
  吴遐道:“你这一招变化虽然可列入上乘剑法,但离帝疆境界还有一大截距离。老赌徒不妨讲究给你听听。譬喻刚才那一下,你虽然能制止对方不至于玉石俱焚,但这一来先手已失,反而处于被动之势。但如果继续施展老赌徒所传授的招数,虽然许多奇奥变化还不曾学会,可是单单是依样葫芦使出来,敌人最多刺中你的大腿,但你却能一剑插人他心中,胜负立判。何况你学的是老赌徒独门内功,体内自然会涌出反震之力,将对方一剑震开。因此如果你当真一身是胆的话,这一招你已大获全胜啦!”
  少年舟子恍然道:“原来‘一身是胆’的意思竟是如此。”
  吴遐道:“老赌徒自创的‘人鬼八大剑’,招招都是逞奇走险,与敌人赌智赌力赌胆。因此除非不出手,一出手敌人不死也得重伤。这八大剑每一剑都有将人变鬼之威力,是以称为‘人鬼八大剑’,你目下虽然是无缘学得,但学去这一招也就很不错了。”
  他沉吟一下,摸一摸发亮的秃头,接着又道:“这一招‘一身是胆’有八句歌诀,变化极多,你记熟这首歌诀,老赌徒先教你两三种简易变化,其余的你自己日后慢慢潜心体悟便了。”
  这一老一少在沙滩上练习剑法变化,虽然只是两三式变化,却足足练到黄昏之际。
  船上自有人送来酒食,帝疆四绝一同饮酒食饭,那少年舟子却回船休息。吴遐告诉三人道:“那孩子聪明得紧,今日一个下午工夫就学会一招剑法,明日上午当可再学会两招。”
  蓝大先生道:“他明日中午学完吴兄三招之后,总得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让他休息思索。如此计算起来,也不过是六日工夫,就可以学会我们四人十二招。”
  凌波父望住三十余丈外的山丘,道:“很好,就教妖人在丘顶罚坐六日之久,算是一点报应!”
  矮神葛山堂洪声一笑,面向山丘,遥遥道:“叶如听着,你耐心再等五日,但这五日当中,不得擅自离开山丘。”他的话声有如隐隐雷鸣,莫说三十丈外的魔镜长老叶如听得见,这岛上十余里方圆之内,无不听见这阵话声。
  叶如高声叫道:“不敢请问四位高人,在这五日之内,可许在下进点饮食?”
  凌波父笑道:“自然可以啦,你叫你的徒子徒孙送食物给你,我们可不管。”他的话声清如鸾凤,也是远远传了出去。却见那魔镜长老叶如一拍掌,登时有两名白衫女子奔上山顶。
  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这两个女子可是你强行带到这荒岛来的?”
  魔镜长老叶如哈哈一笑,道:“在下今日不幸碰上四位高人,毫无身份可言,但在普天之下的武林中,除了四位之外,在下也算得是个一等人物。本岛之上所有男女侍者,没有一个不是苦苦乞求在下收留,何用强迫手段?”
  老赌徒吴遐冷笑一声,道:“这话不无道理,但老赌徒却敢跟你打赌,你那魔宫之内男男女女一共七十二名侍者之中,必有不愿留此侍候你之人,你敢不敢赌?”
  魔镜长老叶如低哼一声,心想:“这大离岛魔宫七十二侍者男女各半,这些人个个出身悲惨贫贱之家,当时蒙自己收容在魔宫中,没有一个不是感激涕零,愿意舍命图报。但若是与这帝疆四绝打赌,纵使赢了,其余的三人一定设法收拾自己,总是占不了便宜,倒不如将计就计,如此这般……”心念一决,便堆起笑容,道:“在下不敢欺瞒诸位,这一赌实无把握。”
  魔镜长老叶如道:“既是诸位高人提及此事,在下这就着他们各取自家细软,搭船回返中土。在下共有两艘大船,都泊在那边,诸位想必也看得见两船的船桅。如此安排,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蓝大先生首先颔首道:“很好。”
  老赌徒吴遐哈哈大笑道:“谅你也不敢跟我赌。蓝兄既是答应,你就快点着他们走路,不过你这几日当中的饮食,我们都是不管的!”
  魔镜长老叶如道:“这个不劳诸位费神,在下自会吩咐他们多留一点清水干粮,几天工夫晃眼便过,就算不饮不食,也没有什么。”
  帝疆四绝都不再理会他,却都暗暗留意,只因以他们的身份名望,若是让他乘乱逃走,传扬出去,势必成为一大笑柄。
  他们各运玄功,聆听数十丈外的声息。只听那魔镜长老叶如低声吩咐魔宫侍者说:“尔等回宫捡拾细软,通通离开本岛,各自返家,日后不准再到此岛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惊道:“长老可是独自留在此地?”
  叶如道:“那边正在饮食的四人都是当今天下至高无敌的高手,随便来上一个,我就受不了,何况四人联袂而至,更是大难难逃!你们快快逃生去吧!”
  一个女子口音道:“长老啊,你趁他们饮食之际,或者晚上睡觉时,偷偷逃走不就行了?”
  魔镜长老叶如苦笑一声,道:“如果有这么容易,我何必发愁?以他们超凡入圣的武功,也许我们此刻低声说话都吃他们听见。”
  那女子惊道:“这话可是真的?他们难道是神仙不成?”
  魔镜长老叶如道:“他们是不是听得见,我也不知道,但大概听不到,这且不去管它。你们数人向来得我宠爱,这一次各自逃生,我心中也十分不舍,但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你们率众人乘搭一船离开,在海上千万不要难为别人,免得他们赶上了,查问出来,你们的性命定然不保。此地留下一船给我,若是我幸而不死,也可以离开。”
  另一个女子口音道:“我们几个人就留在岛上等候长老吧!”
  叶如道:“不行,他们以为我宫中侍者都是被我强行掳劫来的,我也不便分说,免得多生麻烦。你们可通通离开,反正日后也不能再立足此岛了!”
  帝疆四绝听到此处,相顾一笑。矮神葛山堂道:“吴遐这一赌高明之极,叶如手下虽有几个忠心之人,但其余大部分想必都是被迫无奈。老赌徒此举功德无量。”
  这时只听另一个男子声音道:“小人们传令遣散诸人时,如果他们看出长老处境,趁机将另一艘船也弄走,这却如何是好?小人可不可以下毒手杀死一两人镇压?”
  魔镜长老叶如沉吟一下,道:“不行,你们如若出手,我一线生机也就断绝啦!万一有这等情形,你们也得忍气吞声。我如若不死,他们四人都是当今天下第一的高手,一定肯携我离开。”
  他停了一下,接着又道:“你们留下一点清水干粮就行了,我要趁这五日工夫,冒险修炼一种神功,这五日当中宛如死人一般,连呼吸也几乎停止,根本无需饮食。哼哼,这样也好,这种神功我一向不敢冒险练这最后一段,现下被迫无奈,又有这四个天下无敌的人做我的护法,也许正是天意要我成功,以便跟帝疆四绝争一日之长短。”
  一个女子口音担心地道:“如果他们晓得长老你正在修炼绝世神功,趁机下手,岂不可怕?”
  叶如得意地笑一声,道:“不会,不会,我这一门神功就算是他们也不懂得,以他们的身份,居然不晓得我练什么武功,那一个好意思伤我?我敢担保他们根本不会走近来!你们即速去吧!”
  一个男子沉声道:“请问长老,这次遣散侍者,封闭神宫,可要按规矩行事?”
  魔镜长老叶如沉吟一下,道:“好吧。”
  自此之后,声息寂然。帝疆四绝都在心中暗暗琢磨这厮练的什么神功,但当真不好意思讲出口互相研究。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鼓乐之声,随风传来,鼓声急促,乐声凄厉,使人听了泛起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之感。
  老赌徒吴遐道:“叶如乃是魔教中人,这条遣散侍者封闭魔宫的规矩,必是魔教中的大法无疑,我们怎能不去开开眼界?”
  凌波父起身弹拍一下身上尘土,洒逸一笑,道:“老赌徒之言正合我意。”
  葛山堂和蓝商一都觉得可以开开眼界,当下起身。蓝大先生忽然道:“听说这魔镜长老叶如素来足智多谋,诡计甚多。我们为防万一,须得把那孩子带在身边。”
  老赌徒吴遐道:“对,对,还有那面魔镜也得带着,免得被他盗走,我们那好意思向他追索?”
  当下吴遐上船去带人,葛山堂提起一个小巧木箱,挟在胁下。
  等到吴遐带了少年舟子,四人展开脚程,直向这大离岛中心奔去。
  那魔宫位于大离岛中心,面积甚广。当中有座尖塔,高达十丈,站在塔尖瞭望,全岛皆收眼底。
  正门处先是一片平坦草地,接着便是千百道喷泉,排列得甚是齐整。每道喷泉高达丈许,水珠散开如扇形下坠,此时在灯光照耀之下,蒙蒙水气幻出许多彩虹,蔚为奇观。
  喷泉过去,便是一片广场,都是用本岛特产的白石铺成,耀眼欲花。
  在这片白石广场上,聚集着男女数十人,个个装束怪异,男的一式红衣,但这件红衣只遮住半边身躯,露出右边手臂和大腿,赤着双足。
  女的一式白衣,上面袒胸露背,下面裙子甚短翘起,露出一双晶莹玉腿。个个女子都留着极长的头发,乌发飘飘,更增绰约之姿。
  这时有五个男侍者和七个女侍者排成一个大圈,男的身前都挂着一面大鼓,双手轮番急击,发出极是响亮雄壮的鼓声。
  那七个女的手中都持着箫笙琵琶之类的乐器,一齐吹奏,也是响彻云霄。
  其余数十人围在圈子外面,一齐讴唱。女的曼声悲歌,男的则时发和声,听起来大有悲凉壮烈的意味。
  帝疆四绝和那少年舟子就站在喷泉侧边一座石台上面,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急促鼓声及高亢入云的乐声与中土大是相异,尤其是这些乐器大致似乎都不是平凡之物,声调特异,震耳动心,使人生出悲惨烦促之感。
  帝疆四绝和那少年舟子内功都迥异俗流,是以对于这些异响丝毫不放在心上。
  但围绕在圈外的数十男女却唱得如痴如狂,身躯狂乱摇摆。过了一会,蓦地一声尖叫起处,一个女侍者纵入圈中,随着乐声鼓响疯狂起舞。只见她忽而跃起老高,忽而柔软如蛇,在雪白的地面盘旋。
  四周的男女侍者口中都发出哧哧之声,人人目射疯光,乱叫不已。
  那个女侍者长得甚是丰满,骨肉停匀,此时如蛇般款摆,表现出种种疯狂淫荡的姿势。
  舞到急时,只见她突然双手在胸前一划,衣翻帛飞,上半身登时变成赤裸,四周之人,不论男女,都叫得更加响亮,哧哧之声,响震全岛。
  那女子像一条白蛇般狂舞不休,粉乳玉腿,在阳光之下致致生光。又过了一阵,众人的情绪似是更加疯狂,只见那女子纤手一划,连围住下体那一点点白布也解除了,整个人变成赤裸,或翻或滚,抛臂扬腿,做出一连串极是淫亵的动作。
  直到这时,帝疆四绝才转眼向那少年舟子注视,只见他睁圆双眼,望向那个赤裸舞女。他们都是宇内当今第一等高手,眼力何等高明,一瞥之下,已发觉这个少年只是十分好奇而兴奋,并无一丝一毫被诱心动的迹象。
  这种见色不迷的现象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尤其是那裸女这一场艳舞看似疯狂乱动,其实举手投足,都有法度,分明是一种极厉害的魔门绝技,能够销魂蚀骨,只要一旦心动,就暗暗损耗真元,日后更是见色即迷,无能自拔。
  帝疆四绝他们都有此打算,只要这少年心志摇荡,被这一场艳舞所迷,他们为了免得他真元伤耗,立刻点他晕穴,将他带走。等到与魔镜长老叶如一战之后,不论胜负,总得让他恢复自由之身。而由于他已经深中艳舞迷魂之毒,日后见色即迷,虽然身上传得他们的本领及内功精湛,可是有这艳舞迷魂之毒,他一生一世都别想武功精进,只有渐渐丧失功力,终于比常人还不如。
  这样他们虽然曾将绝艺传与外人,毫无师徒名份,也用不着怜惜思念。那知这个少年虽然内功及阅历都未到不动心的境界,但天赋特异,居然夷然若无其事。他们看出之后反而心中不乐,个个暗皱眉头。
  原来世上之人对于“色”之一字,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绝大部分都嗜爱女色,只是时时碍于环境不敢胡作妄为,但心中转念总是有的。因此古圣先贤设立种种道德规范,使人有所遵循,与禽兽乱交有所区别。于是世上之人,有以学问抵拒色欲,有以宗教抵拒。练武之人,则以精湛内功养成定力,不为女色所惑而戕贼真元精力。至于天赋特异,自然而然能够抵拒色欲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这个少年舟子不但天资颖悟,胆大心细,同时天生能视女色如无物,真是世不一见的奇才。帝疆四绝各怀私心,因想如果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徒弟,异日必有莫大成就,谅可承传衣钵。可惜目下已是四人共传绝艺之人,再也不能攘为己有。此念一生,便都暗暗决定不能将自己的得意绝招传授与他,免得他日后勤修苦练,变成可与他们颉顽的高手。
  数十魔宫男女侍者狂叫乱喊,鼓乐之声更加急促高亢。忽地又有两女跳入圈中,眨眼之间,都变成赤裸。只见她们的纤腰款摆,乳颤臂抛,动作之间都极尽淫亵之能事。
  三女合舞,使人眼花缭乱,不知看那一个好。蓦地五个壮男纵入圈内,迅急起舞。只见这五个壮男动作之间雄壮有力,似是各自齐施手段,争夺三女芳心。男女对舞,更是刺激好看。那三女表现出踌躇却愿,不知选择那一个英俊雄壮的儿郎才好的神态,是以欲迎还拒,流连往复,双方动作之间,更是惹火热烈。
  那少年舟子直到这时面上才微微泛起红晕,目光之中,稍稍含有迷醉之意。
  称绝帝疆的四位一代高手一直都暗暗注意着他。这时他一露异象,那四人都同时发觉,更加密切注意。
  蓦地又跃出两名女侍者,落在场中,白影连闪,登时已变成两个裸体美人,她们加入之后,恰恰形成男女相等的均势。
  但见舞姿立变,这五对魔宫男女侍者各自捉对婆娑急舞,所表演的动作完全刻划男女同参欢喜禅的淫亵情状,只看得帝疆四绝都微微皱起眉头。却看那少年舟子时,但见他面上红晕越浓,目光如痴如醉,分明已着了魔道。
  老赌徒吴遐冷笑一声,道:“这些动作的确不堪入目,那孩子就要毁在这些无耻男女手中,如果目下不把他带走,只怕此子难以担承与叶如妖人动手的重任了!”
  蓝大先生颔首道:“吴兄说得极是,只不知凌、葛二兄以为如何?”
  凌波父和葛山堂转眼向少年舟子望去,正要说出意见,忽地讶然闭口。
  蓝大先生和吴遐情知有变,也不多说,转眼一望,只见那少年舟子面上红晕已经消褪大半,眼帘半垂,坐得稳如山岳,一看而知正在澄神内视,运动玄功驱逐心头魔影。
  老赌徒吴遐哈哈一笑,道:“好,好,蓝兄以三才神指奇功赠他一片少阳真气,护神守灵,已经见到威力。此子若非得此奇缘,纵是天生愚鲁,不解风流,恐怕仍堕魔障孽海之中,永世沉沦。”
  蓝大先生面露喜色,口中连忙谦逊一番。
  那少年舟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自管自抱元守一、神游物外地用功。
  蓝大先生缓缓道:“吴兄虽是有意夸奖,但兄弟却当真不敢掠美贪功。究其实此子如果不是先得到吴兄的独门内家心法再得到凌兄的一成功力,兄弟纵是为他打通灵台五穴,赠以少阳真气,也无用处。”
  这几个人都是大行家,闻言自然知道他这话实是真情,并非谦逊,只有矮神葛山堂双眉微扬,隐隐流露不满之色。
  凌波父朗声一笑,道:“我代蓝兄说下去吧!此子除了得益我们三人外,假如不是矮神老葛巧施绝技,以十八路天罡腿法震得他全身经穴,使此子动静相参、内外合一的话,刚才坠入魔障幻境之时,便不能忽然触动元灵奥机,生出抗力。是以葛兄之功亦不可没!”
  葛山堂面色这才恢复正常,微微一笑,显然心中也甚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