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梦,却有着梦样的清晰。
他仿佛进了一间巨宅围坐在大桌前,许多人频频向他敬酒,在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的情形下,他连连把盏……
巨宅主人慷慨十分,将他奉为上宾贵客。
在醇酒香肴、友谊的滋润下,他——宋磊自己也不知道干尽了多少杯底,饮啜了几斗香酝醇液……
他的眼睛红了,布上了几许红彩……
醉眼朦胧中,他仿佛在许多人的拥簇下,持杯狂饮,挥袖而舞,于是他眼前幻起了一个极清晰的影像。
他像是走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粉红色的窗帘,浅绿色的石壁,布置得古色古香,幽雅迷人。
这是姑娘的香闺,女人的香房。
朦胧中,他那双模糊的眼睛,迷失在那诱人的床上。
一个半裸的少女,充满春意地斜卧在床上,眸光含郁在醉人的幻化里,她太惹火撩人。
那倩影像是真是假,是云是雾。
醉了,醉了。
那倩影像团烈火,诱惑着他剧喘狂跳。
再瞧那难忘的一眼——
天蓝色的蝉缕中,隐约可见那双浑圆的玉腿,好美,这倩影是属于他的,是他的未婚娇妻,他忘怀了面前的千百英雄,迎上前去,心底深处,狂呼着——梅,箫梅,你……
他手一松,“哗啦”一声,巨盏脱手而坠,倩影顿失,主人迅捷地上去扶住了他。
接着,耳边传来主人高昂的话声道:“诸位,贵客醉了,老朽亲自为他安顿,诸位请尽兴,老朽去去就来。”
于是他感觉到主人的双臂加了些力气,然后脚步在半自主之下,往前挪移,吵杂的人声渐渐和他远隔了。
其实,他并没有真醉到这种地步,而是十分希望能离开这热闹的场合和这些人,如今正好,他极需要静一静。
静!静!除了他和主人轻微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他被搀扶着缓缓举步,主人宅深院广,谁知道宾客宿处是在哪里,还有多远,可是他不必关心,反正总会到的。
他们停下来了,接着是启门声、再挪步、过门槛,终于到了。
怪!主人并没有扶他坐下,或是躺卧,仍然站着。
他剑眉微微一皱,刚要睁开眼睛,耳边已传来一个陌生的语调道:“大剑客,主人说你有满腹心事,所以才突然忘形松手打碎了那只夜光宝杯,现在请睁开眼来看看,看看你面前的这面镜子,它会现露你心中所想的事,并能告诉你一个解决办法!”
他闻声而惊,倏地睁目,酒醒了一半!
他记得十分清楚,是主人搀扶着自己,从大厅走到这里,中途没有停过,更没有换过人,否则以自己的功力来说,断无不知的道理!
可是如今说话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主人,这……这岂非怪事?
他立刻游目四顾,四处竟不见人踪,心头猛地一凛!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那人的话声道:“大剑客不必找我,我就在这面巨镜背后,等大剑客你在镜中获得问题的解答后,我自会现身相见。”
他剑眉再以一皱,目光由不得往三尺外那面巨镜上一瞥,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直觉得这面镜子真大,大的好玩。
心念倏止,蓦地惊“咦”一声,目光又瞥向镜面!
这面巨镜,不只是大得好玩了,而是它有奇特的怪处。
镜宽足丈,长有丈四,在这间空无他物的房间内,它就像一只散发着一身奇光的怪兽,巨大、狰狞矗立在墙上!
这只不过一面雪亮的“青铜镜”,本该没有什么奇处,就是大了些,大到在任何人家,任何地方都罕见罢了。
他第一次向镜面偶然一瞥,就是这种印象。
但当他脸上掠过那丝微笑后,顿觉当目光由镜面上收转的刹那,很清楚的发现了一件令人骇凛的怪事端!
于是他才“咦”了一声,定睛再来看个仔细。
果然,那骇凛怪端的事,是事实,它就出现在面前。
人立镜前,按道理说,镜中反映出来的影子、形貌、举止和一切,除因对照左、右相反,其他该和本人完全一样才对。
可是这面巨大的“青铜镜”所映出来他的影子,竟是倒的,头下而脚上,直立着,简直像在“直竖蜻蜓”!
他深觉骇怪而不解,目光自然而然的更盯注在巨镜面上。
讵料盯注之后,事更怪了,在巨镜反映中倒立的他,忽然自动地旋转起来,愈转愈快,终于成了个旋飞的人轮,转无止境!
是酒的后劲发作,抑或是别有原因,他顿觉头痛欲裂,甩甩头,毫无用处,想闭眼,眼帘竟已不听支使,头更痛!痛!痛!痛!
他的眼花了,觉得身躯已和镜相合,在一道轮转飞旋,飞旋,飞旋得渐飞渐远,双目逐渐模糊,头脑昏沉,昏沉……
昏沉欲颓下,未婚娇妻的倩影突现心头,倩影庄严肃穆,如同磐石般牢稳地峙立着,使他抓住了心舵,跌坐下来,闭上双眼。
心气一静,万念不生,轮飞旋转的影子像烟雾般消失无踪,那倩影,也由浓而淡,由淡而冉冉隐去。
头痛已止,脑净心清,他感到全身无比的舒畅。
这时,耳边突又传来熟稔至极的话声道:“老头儿,放心了吧!”
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和尚,我服了你。”
他闻声而悟,霍地睁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巨大铜镜,他依然坐在日必跌坐四个时辰的“蒲团”上面!
三年了,他机缘巧降,在十大门户保学的二十名年轻高手中,极幸运地被“天地双贤”选中,接受“圣佛”和“魔老”的考验。
如今,最后一次考验的“心魔幻境”,他也安然渡过,是否能够承接“圣佛”和“魔老”的衣钵,肩负起那无上的荣誉和重大使命,立刻就会知道了。
他抬起头来,恭敬而虔诚地看着云台上坐已十年的“双贤”,静待谕令。
云台上,右首是位干枯瘦小的老和尚,左边是个高大红面,满头银发和雪髯的老者,他们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半晌之后,老和尚有气无力地说道;“老衲恭贺施主安渡过这百次考验,施主所坐蒲团下有张柬帖,请取出来仔细看看。”
他恭应一声,果自蒲团下取出一张羊皮信柬,仔细详阅。
当看完而熟记所载时,老和尚又开口道:“施主看明白了?”
他颔首恭应,老和尚神色肃穆地又道:“施主如今已具天下莫敌的身手,盼莫忘怀所立的誓言。”
他诚挚而恭敬地答道:“弟子永记不忘。”
红面老者开口道:“宋磊,你错了,我们早已说好,你不是老夫和大和尚的徒儿,我们只是互有信约和交换条件的合作人,你代我们完成未了心愿,我们传你天下莫敌的绝技,懂吗?”
他,宋磊,无法答话,只好应个“懂”字。
红面老者又道:“我和大和尚不同,你莫忘记了祖籍还有位娇女等你回去,更别忘记你是‘泰山剑派’的弟子,必须全力以赴去完成的任务!”
宋磊恭应道:“晚辈都没忘记。”
红面老者嗯了一声道:“那很好,你可以走了,临行老夫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是所负任务要自己去完成,出得此门,下得此山,你就和老夫及大和尚再无牵连,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准来叩关!第二件,是三年相聚,佛说是‘缘’,在老夫这古今第一魔头看来,这却是‘孽’,不管是缘抑是孽,总该另有所赠,老夫昔日的那柄‘斩魂剑’你可以取走,老夫话已说完,别再烦我了!”
他话说完后,眼一闭,果然重归神定,不再开口。
宋磊再看那老和尚,老和尚慈眉更早已垂落,人定多时。
宋磊向云台上拜得三拜,“金壶”中捧取“斩魂剑”,转身而去。
已过“徐州”,宋磊转向去“泰山”的大路。
他早有计划,先过师门将三年来的一切遭遇禀陈恩师,然后就直接回家,“济南”府城内,不但二老盼望,相信未婚的妻子,也早在日夜念着自己了。
他不宿城镇,不住旅店,安步当车,日行于大道,夜宿于荒郊。
这夜初鼓,岔向了小路,计算着明天黄昏,能登临一别多年的“泰山”了,如今走的这条小路,他是熟悉到极点。
再二里,就是那座早已荒废了的山神庙,他决定就宿于庙中。
月华钩波,映影成双,无风,无声,一片寂静。
宋磊踏着高低不平的碎石小路,走近了山神庙。
当他左脚先右脚一步踏上庙前石阶的刹那,心头突生警兆,这情形,三年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那时他根本不懂“禅功”真谛。
三年经历,渡过种种魔难,心灵的感应早与身合,内、外功力的修为,使他能预知某些尚未发生的突变。
他缩回左脚,皱起剑眉,再行五里,就是“山下村”,那里他也熟悉,假如今夜这破败废置的山神庙中将有祸事,何不避它?!
转念间,腰悬的“斩魂剑”,呛地一声自动出鞘三寸,他双目中射出了寒光,临难而苟免,岂能完成那重有天大的使命!
他缓缓使“斩魂剑”归鞘,坦然举步走向庙中。
庙虽破败废置,但殿顶却完整无缺,因此今夜虽是明月高挂,庙中仍然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殿内的宋磊,在沉暗漆黑下,反而微眯双目,从容地走到那残破的“拜垫”前,右掌微拂,垫上积灰飞扬,被他扫了个干净。
接着解下“斩魂剑”,坐在“拜垫”上面。
他这些动作,看来没有什么特殊,其实他是别有用意,并且是至善的用意,试想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殿内,他无物不见岂会这般从容!
他坐有刹那,突然冷哼出声,自言自语道:“怪事,难道这前一两天中,也有和我一样,不宿旅栈而住古庙的人吗?否则那片蛛网,又怎会残破,叫这只小蜘蛛费事呢?”
这是他第二次忍让,也是警告!
答复他这警告的,是一声低沉的怪吼!
他剑眉一挑,又开了口:“羊披虎皮,吓不住狼的,算了吧!”
是第三次警告和忍让了,也是最后一次。
讵料就在这话声刚刚停下以后,殿内梁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阴森狰狞的“骷髅头”,骷髅头双目冒着碧芒,白森森的牙齿间喷射出蓝色的彩雾,映着那碧目绿芒,胆小的早被吓的屁滚尿流了!
凌厉的怪吼,就发自骷髅口中,一声接着一声!
于是左边角落,又冒起一个骷髅头,冉冉由地面上升、上升,然后高悬空中,和先前的一个骷髅,平平排着!
古殿角,也有了动静,一颗骷髅头,似从墙中挤了出来,东一倒,西一歪的出现,然后这骷髅冉冉飞升,直到殿顶。
供桌下有了声音,咕噜噜滚出来一团碧火,不,是只碧绿的皮球,大如巨碗碗口,它在地上滚动有声,迅疾无伦!
那山神龛内,那殿门后面,殿柱下,整个殿堂内,在碧光绿球出现后,一只只骷髅头相继出现,终于无法计数它的数目。
接着全部骷髅头,飞般自四面八方疾扑那个滚动的碧光绿球,如那群龙抢珠,在整个殿内飞逐不已!
宋磊看也不看,动也不动,若无其事,是他的胆有天大,抑或是深信古语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之说?!
不过光球和这群骷髅,也极怪道,虽在殿中翻飞滚动,时东倏西,但却躲在距宋磊丈外的地方活动,它们似乎也不愿扰及无辜!
碧光绿球飞滚虽快,只是骷髅成群结党,实在太多了,最后骷髅群在挤、扑、咬、啃下,将一切路径阻塞,碧光绿球无法再动。
碧光绿球像是一块带肉的牛骨头,成群的骷髅,恰似一窝饿狗,你争我抢,白齿发出尖锐怪声,再加杂低吼,碧光绿球的惨哼,何异九幽地狱!
争抢间,碧光绿球冲开了一丝缝隙,于是疾滚而遁,巧的是,光球冲破的罗网,正对着宋磊,所以成群骷髅也飞扑上来!
就在光球已到宋磊脚际,大群骷髅飞临宋磊身前的刹那,宋磊倏忽撤出了“斩魂剑”,人未动,剑盘飞,光球、骷髅发出凛人心胆的惨号,也只片刻时间,就都静止于地上不能再动!
宋磊剑上,鲜血流滴如注,直待血滴干,他才将剑归鞘,缓缓站起,手探囊,接着向外连弹,随指射出数点星火照耀着窗纸。
然后梁上也起了火,殿中因数处火光照耀,已极明亮!
地上,哪里有什么碧绿火球,又哪里有成群骷髅,只有十数具头戴骷髅面具的残肢尸体,和一滩滩血水!
宋磊目光一扫将成烈火的庙殿,再看了地上的残碎群尸一眼,他竟长叹一声,自语般说道:“我警告过你们三次,你们却偏要找死,这能怪谁?”
话声中,他大踏步走出了山神庙,这场突发的变故,赶走了他的睡意,深夜无人,施展开夜行提纵轻功,飞射而行。
时将二鼓,山下村面前不远,他必欲穿村中长街而过,心头警兆又起,想一想,跺跺脚,多绕几里路,转奔泰山。
十天后的中午,他别师返里,重临山神庙,庙已化作了灰烬,他徘徊刹那,暗暗点头,殿中地上,不见半根枯骨。
他明白所料不错,有人知道他已怀具无上功力,所以在中途设伏,这人是谁,他没见过,但是他却知道这人的来历和姓名。
由此,宋磊不禁想起了拜别“圣佛”和“魔老”时,看过的那张皮柬,是他,一定是他,除了皮柬上写明的那人外,宋磊别无仇家。
其实那个人,也并非是宋磊的仇家,但是那人知道,谁能安然渡过双贤百阵考核,三年期满携“斩魂剑”下山,谁就将会对他不利,因此尽管宋磊和他素陌生平,更无仇恨,他也非想尽方法置宋磊于死地不可!
这一点,宋磊和他同样明白,只是宋磊没有想到,他发动的如此快,并且歹毒到欲达目的不择手段!
宋磊念头转过,一丝不祥的焦愁,深烙心田,对方隐于暗处,心狠手辣,兹后必有使自己难防的阴谋暗算,会一而再地不断发生!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那人就不会放过自己,反之,自己也断然不会放过那人,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绝无两全的拼搏。
宋磊不怕别的,只怕那人在计谋失败下,去对付自己的双亲和至爱的未婚妻子,虽说双亲及岳家都是武林一等高手,可是宋磊明白,就算两家的老人联手,也怕不是那人的敌手。
想到这里,宋磊有些急燥起来,立即登程往济南府赶,恨不得肋生双翼一飞而到,也好早早安心。
行行重行行,计算日程,若今夜再疾驰个通宵,次午就能到达济南,为此,在中午过后不久,就在“太平镇”上住了店,他吩咐店家,傍黑时候叫他,他要去拜望朋友,其实是白天无法施展轻身功夫,乐得小睡些时辰,夜间可全力疾行。
他傍黑前醒来,草草吃了点东西,算清店账而去。
太平镇是座大镇,傍晚时候,华灯初上,酒楼饭肆人出人进,宋磊步子够大,却不算快,他早有打算,出镇再加速不迟。
走到大街中间靠右,不远处就是此镇最有名的“杏花林酒楼”,他刚走到酒楼的门下,一人自门内奔出,直撞入他的胸怀!
宋磊身形微移,已避开这人,顺手一抄,将这人左臂抓个结实!
这人在双方即将相撞的刹那,呼叫一声,“哎呀”!当宋磊轻易闪开,并抓住这人左臂时,这人不由“咦”了一声。
这人惊咦一声后,目光向宋磊身上盯注,接着,这人脸上现露出十分高兴的笑容,立刻低声问道:“阁下可是泰山宋磊宋兄?!”
宋磊十分沉静,先不答话而看着这人,这人一袭蓝衫,年约三旬,貌相忠厚,双目含有神光,一看即知是位武林朋友。
宋磊在看清这人之后,才开口道:“尊驾是谁?”
这人左顾右盼向往来行人看了看,声调更低,道:“此处人多,不便说话,宋兄住在哪里,偕行一谈如何?”
宋磊想了想,道:“可以,请随在下来。”
于是宋磊在前,这人侧随身左,又回到了那家店房。
单间内,双方落座,待店家送上茶水去后,这人不待宋磊询问,探囊取出一物,放于桌上,然后压低声音道:“小弟胡汉鼎,为南派太极门下第二弟子,这是敝门信物,宋兄过目。”
宋磊并不客气,取起桌上那面“太极令”,就灯下注视,不错,确是“南派太极门”的“太极令”!
宋磊将太极令递还胡汉鼎,道:“小弟正是宋磊,不知胡兄怎会相识?”
胡汉鼎道:“宋兄忘了,三年多前,宋兄随尊师前往敝派……”
宋磊恍然,带有歉意地说道:“胡兄莫怪罪,小弟实在眼拙。”
胡汉鼎似是心有急事,对宋磊已不相识一节,毫未挂怀,却问道:“宋兄是路过此镇,还是有心而至?”
宋磊听出话里有话,道:“小弟是路过……”
胡汉鼎接口道:“宋兄可有急事待办?”
宋磊摇摇头,胡汉鼎欣然又道: “这太好了,也是天意,小弟正感独力难支之时,恰好和宋兄相逢,看来是这淫贼的报应到了!”
宋磊愕然道:“淫贼?什么淫贼?”
胡汉鼎叹了口气道:“宋兄难道没有听说过,从‘沧、德’二州起,出了淫贼,不但奸杀妇女,并且掳劫焚掠,已有八名少女丧命?!”
宋磊剑眉一挑,道:“难道这淫贼现在此镇?!”
胡汉鼎颔首道:“正是,小弟追蹑其后,并已发现他今后将要作案的地方,那贼技艺高超,小弟正愁独力难敌,有了宋兄……”
宋磊接口道:“可知他落脚何处?”
胡汉鼎苦笑一声道: “不瞒宋兄说,小弟没敢追蹑过近,在他看中作案地方,留下暗记后,似已发现了小弟,所以……所以……”
宋磊一笑,安慰胡汉鼎道:“力不敌则暂避,是应该的,何况胡兄业已发现他今夜必去的地方,稍待人静时,小弟陪同前往就是!”
胡汉鼎道:“话是不错,但怕此贼看破小弟后,今夜未必在去,那就前功尽弃了,怪只怪小弟当时胆子不够壮,否则……”
宋磊又笑着接口道: “胡兄先别懊悔,去过以后再说如何?”
胡汉鼎点头道:“去是当然要去,希望这淫贼没有溜掉。”
宋磊为了安慰胡汉鼎,故意改变话题,从拜问南派太极掌门人陈宏大侠安好开始,谈及近几年来的武林变迁。
胡汉鼎十分健谈,涉猎的武林事情又多,宋磊听得津津有味。
蓦地,梆敲三更,胡汉鼎慌忙起座道:“谈笑中不觉辰光,三更了,我们要快些去才好。”
宋磊颔首,熄灯,掩门,客栈中早无声息,于是他俩飞身而去。
胡汉鼎识途,在前引导,转、盘、拐,到了北大街。
胡汉鼎遥指一条小巷,悄声道:“宋兄,就是这巷尾第三家!”
宋磊低嗯一声,才待向前,一条黑影疾如夜枭,自街头转过,宋磊急忙一拉胡汉鼎,闪身到一户人家的门洞深处躲起。
宋磊目注黑影,悄声问道:“胡兄,可是他?!”
胡汉鼎道:“夜深难以看清是否,最好追蹑其后,他若进入那户人家,自是淫贼,否则就是恰好路过的朋友了。”
宋磊点头微应,此时那条黑影已停步在小巷入口。
黑影首先左顾右盼了刹那,然后身形一闪,隐没巷中。
宋磊冷哼一声,道:“胡兄,大概不会错了,追!”
一声追,宋磊人已纵起,当胡汉鼎飞身而起时,宋磊却已早就迅捷进了小巷,那份轻灵和机警,令人叹服。
胡汉鼎落身巷中第三家大门前,宋磊早已相待,并迎上低声道:“胡兄,不会错了,他刚刚进去!”
胡汉鼎神色紧张地说道: “宋兄请到侧巷此宅后面相守,候我击掌为号,内外夹攻,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擒住这个淫徒!”
宋磊不待胡汉鼎话罢,人已闪进了侧巷,到达后面。
这户人家必然富有,不只占地够大,并有亭台楼阁。
在宅前,看不到里面有否灯光,后面,墙虽同样尺寸,但因那小楼靠后,因此从墙外只能看到半楼和楼窗。
窗映灯亮,楼中人尚未卧眠。
宋磊隐身另一户人家的矮墙下,正对着小楼后窗,目注不懈。
由小楼位置格局看来,它该是闺阁千金的香居,灯仍亮,人未眠,那业已潜进此宅的淫贼,十有八九会登临此楼!
宋磊正思忖而深以胡汉鼎尚未击掌为怪时,窗上映现出一个倩影。宋磊深知所料不虚,越发地小心留意!
窗内香闺中的这位佳人,大概是一时大意,忘怀了室内的灯光,竟缓缓褪去衣裙,窗映影,影半裸,宋磊剑眉一皱,垂下眼帘。
片刻后,宋磊突闻一丝异声,蓦地抬头!
窗影上,出现了凛人的奇变,一名大汉,右手持刀,左手紧捏住那半裸倩影的粉颈,正闪过窗前,退向一旁!
胡汉鼎尚未发号,宋磊却已不能再等,他不敢出声喝呼,唯恐那大汉在闻声后挟人为质,或断然行凶!
他自信功力盖世,若飞身破窗闯入香闺,那淫贼在闻声微一迟疑下,自己足能将其擒获,于是身形暴起,破窗而进!
讵料他冲撞进楼头后,室内竟无大汉踪迹!
他一楞,那半裸的美女,突然尖声高叫起来!
宋磊剑眉又是一皱,要向前询问那大汉何在,哪知半裸美女见宋磊当前,竟又尖声直叫,终于受不住突来的变故,惊吓得昏了过去。
宋磊诚恐这姑娘摔伤,无奈上去扶住了她,然后抱向牙床!
适时,本宅中人已被美女的尖叫声惊醒,一时灯笼火把油灯全亮,楼梯声动,门被撞开,两名持剑老者,闯了进来!
恰好此时宋磊刚扶美女躺在牙床,他上半身躬着尚未直立,耳听一声嘶喝,背后破空声到,宋磊身形飞旋,人已脱出剑锋到了墙角。
他这时已看清了两名老者,不由啊了一声!
两名老者右边的一位,手中剑斜对床帐银钓一顺,钓断帐垂,遮住了玉体横陈于牙床之上的美女!
左首老者,却手指宋磊怒目骂道:“淫贼,老夫若今夜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话声中,仗剑而上,直刺宋磊的“丹田”死穴!
右首老者,在斩落钓帐后,话都不说,剑走龙蛇,一剑七式,七朵银花压向了宋磊胸、肩、肋,及玉枕、太阳双穴!
宋磊知道这是误会,本待分辩,但因对方剑招凌厉,只好先为化解,然后再加之分说不迟,于是展开“慧佛禅步”,脱身而出!
他这种奇异的身法,使两名老者心惊色变,再次全力攻上!
后窗已碎,他本可纵身而逃,一因心中无愧,何逃之有,再者这两位老者,他都认识,不过他变了,因此两位老者没能认出他来。
当两名老者再次攻上时,宋磊忙摆手道:“这是一场误会,丁掌门人和陈大侠请暂住手!”
两名老者闻声而惊,但却真的停手未攻!
适时,由后窗外,飞身又进来了两名老者,一位是六旬年纪道长,另一位逢头散发,破衣草鞋,年约五十六七。
这两位宋磊也认识,道长是“华山”上清官的“玄涵”真人,散发者,竟是“穷家帮”北长老“公孙天健”!
这两位却还认识宋磊,一是“玄涵”和“公孙天健”与宋磊之师“泰山神剑”古冰寒交为莫逆,其二是,当年他俩对宋磊都曾垂青并时有所赐。
他俩见这淫贼竟是宋磊,不由骇然!
宋磊此时走步向前,恭敬一礼道:“晚辈宋磊,拜问安康!”
他报名宋磊,使另外两名老者,北派太极掌门、大侠丁泰,和南派太极长老陈铭,也记起了他的旧时模样!
这座巨宅,正是陈铭隐居之地,那牙床上尚在昏迷的美女,却非陈铭的千金,而是陈铭新婚未久的“如夫人”。
陈铭早年丧妻终未再娶,但因无子,却不过好友“碧云谷”主范悟天的盛情,由范代为介绍了这刘女姓,娶之为妾。
就为了这个缘故,丁泰、玄涵、公孙天健和介绍人范悟天,才于今宵会集陈府,只为老友新婚三朝而贺!
那知偏偏这巧,出了如此使人意料不到的奇变。
楼梯声动,楼中又多了位身材修长的雪衫老者,他正是本宅主人陈铭的好友,“碧云谷”主范悟天!
宋磊没见过此老,此老也没见过宋磊,不过当此老问明发生之事后,在经过刹那沉思下,却摇头道:“宋少侠不像恶徒。”他话锋顿住,目光一扫宋磊,对陈铭说道:“老弟,姑不论此事究竟怎样,愚兄认为不难澄清,不过此处不便谈话,下面如何?”
公孙天健快人快语,道:“对,哪有在弟妹房中争论此事的道理,来来来,咱们下面去办事,反正是真的假不得,是假也真不得!”
范悟天一点头,又对陈铭道:“老弟先瞧瞧尊夫人如何,我们去下面厅里等着。”话微停,先对宋磊道:“宋少侠先请!”
宋磊既然知道身已背嫌,苦笑—声,便先步下楼梯。
陈铭倒是十分豪放,他招呼丫环照料新人,自己陪诸友下楼。
楼下厅中,先献香茗,陈铭挥退仆人,闭上厅门,立刻对侍立在一旁心坦荡,面无愧,神态恭敬的宋磊道:“宋少侠,你该解释刚才的事情了吧?!”
宋磊恭应一声,遂将实情坦然说出。
陈铭听完了那番话后,突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宋少侠,你不会不知道老夫的身份吧?”
宋磊道:“晚辈知道,前辈是南派太极掌门的第二长老。”
陈铭嘿嘿两声,道:“那老夫可以告诉你,本派二弟子姓朱字玉,不叫胡汉鼎,并且本门弟子中,绝没有胡汉鼎其人!”
此言听入宋磊耳中,如雷轰顶,他傻在一旁!
范悟天双眉一皱,对陈铭道:“老弟可肯听愚兄一言?”
陈铭点着点头,道:“范兄请讲。”
范悟天道:“愚兄阅人多矣,怎么瞧宋少侠也不像个淫贼的样子,若贵派没有胡某此人,宋少侠又怎会这样说呢……”
陈铭急了,道:“范兄怎不相信小弟了,难道……”
范悟天摆手道:“别急,老弟的话不会错,但也认为宋少侠不可能胡言乱语,这其中是有人作好了圈套……”
公孙天健接口道:“使宋娃儿上当背恶名?!”
范悟天颔首道:“这种可能性极大!”
陈铭双目紧锁,道:“范兄,他就如此容易上当?”
范悟天冷静地说道:“老弟该听宋少侠说过,在酒楼乍遇,逆旅相谈时,那人曾经取出过贵派的信符,这不由宋少侠不上当的!”
陈铭有些不悦地说道:“那话他是说过,但谁能证明此事呢?”
范悟天不由语塞,摇摇头道:“这就难了。”
公孙天健这时接上话,问宋磊道:“宋娃儿,你是由何处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磊坦然答道:“晚辈由泰山来,去济南回家!”
公孙天健头一点道:“我有三年多没见你,你哪里去了?”
这三年内的事,是极端秘密,“圣佛”和“魔老”在选择人时,是只和各派掌门人接触,各派掌门并立有誓言,不得泄露!
因此宋磊这三年来的遭遇缘合,除泰山神剑古冰寒外,无人知晓。
如今公孙天健动问,宋磊按乃师的预嘱答道:“奉家师之谕,在泰山本门一石洞中,精研剑术心法。”
公孙天健嗯了一声,道:“这三年来,我老花子和玄涵杂毛,去过泰山四次,古老头也这样说,可见不错……”
陈铭忍不住接口道:“公孙兄,这不能证明今宵他没说谎!”
公孙天健道:“当然,不过举一反三,这娃儿不是个骗徒!”
陈铭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
公孙天健没有再答话,又问宋磊道:“我老花子曾听古老头说,你早已订有婚约,对方是什么人呀?”
宋磊不解此时此刻何故提这件事,但他不能不答,道:“是南派太极第一长老萧怡水老人家的掌珠。”
陈铭闻言大悟,才待对公孙天健抗辩,公孙天健却抢先又道:“宋娃儿,吉期定在何时?”
宋磊道:“晚辈回去之后,不会超过一年半年之内就……”
陈铭接了话,道:“你先慢说自己的婚事,老夫可以大胆的告诉你,今宵之事,你要分解不清,南太极门中之女,无人下嫁!”
公孙天健两道浓眉一挑,道:“我说陈老弟,一个像宋娃儿这样出身的少年,未来妻室又是名满天下的武林美女,他会身犯淫行吗?”
陈铭很干脆地答道:“这很难说!”
范悟天此时摇着头道:“难!难!真难!我认为宋少侠无辜,可是陈老弟的疑心也没有错,我真希望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玄涵真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冷静地看着宋磊。
丁泰此时,也不知应该如何才好。
公孙天健苦思无策,频频摇头。
范悟天已声明过,他想不出澄清此事的妙策来。
陈铭一肚子火,是认定了宋磊即淫贼,淫贼即宋磊!
宋磊目光一扫面前的五位长者,对陈铭恭敬一礼道:“晚辈倒有个办法,但要先请陈长老恕过放肆,方敢直言。”
陈铭哼了一声道:“你就放肆点吧!”
宋磊正色坦然地说道:“可否请出夫人一问?”
不容陈铭答话,范悟天已欢然拍手道:“对对,只有这一个办法,老弟,你就去请请!”
陈铭想了想,哼了一声大步而去。
范悟天却接着又道:“为示公正,敢请陈老先别私下询问。”
陈铭含怒地嗯了声,转身登上楼阶。
下楼时,陈铭在前,她那刘姓的如夫人在后。
群侠纷纷起座相迎,怒极之下的陈铭,竟忘却了作主人的礼貌,不管一旁站立着的群侠,立刻用低沉而激动的声调问刘珍娘道:“珍娘,我必须问你一句话,你也必须实答,可懂?”
刘珍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徒步下楼阶,她就始终没能抬头来,她曾半裸着昏卧牙床,此时自然难免羞人答答。
因此陈铭话说完之后,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答出话来。
陈铭目睹爱妾这般委屈的神态,疼在心里,当着群侠,又不便温慰,越发将宋磊恨入骨髓,手指宋磊温语问珍娘道:“珍娘,这个人你认识吧?刚才在楼上是……”
话没说完,珍娘微一仰颈,眉目把宋磊一扫,又低下头去接口道:“认识他。”
这三个字,低如蚊哼,此时厅内鸦雀无声,所以仍然听得清楚。
陈铭眼睛怒瞪着宋磊,又问道:“珍娘,刚才是……”
珍娘又瞥了宋磊一眼,这一眼,使坦然峙立于一旁的宋磊,心头像突被万钧万物挤压般,紧作一堆!
珍娘那眼神中,含涵着令人难以理解的际象,是屈辱、是丑咎、是哀怨,并且还有些许愤慨。
宋磊百思不解,珍娘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看他,不过他已觉得有了变故,所以由不得剑眉皱了起来。
珍娘在瞥望他这一眼后,蓦地抬起头来,眉目变了,变作面对世仇冤家般的狰狞,紧咬贝齿,全身颤抖,手指宋磊,激动使她话声无法连接,道:“是……是他……他是……是……是恶贼。”
话出口,她一双柔荑捂在脸上,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接着一转身,谁都不顾地奔上楼去,哭声越发的响亮!
她那“恶贼”二字,谁都知道就是相等于“淫贼”!
群侠呆了,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宋磊这时脸色白成了“瓦上寒霜”,张着口,瞪着眼,头顶如遭五雷暴轰般,嗡嗡地直响,双足像根生地上,挪动不得,可是身躯却由急骤的颤栗,而变作东晃西摇的摆动!
“你纳命吧!”一声断喝,起自陈铭口中!
接着黑影飞扑,于是“嘭”地一声,宋磊先生被陈铭以反击的“太极散手”震飞到丈外,摔撞墙上!
血箭从宋磊口中喷出,恰正射到二次扑上欲置宋磊于死地的陈铭一头,陈铭双目被迷,但他那一对铁掌,已实生生又印在了宋磊的胸上!
陈铭只觉自己前胸一热,接着却听连声呼喝,双臂被人架起!
宋磊却在第二次胸受重击下,狂喷鲜血昏死地上!
陈铭眼被血迷,心却明白,提力挣扎被挟的双臂,并怒声喊道:“我要活活打死这个狗种,谁要拦我,谁就是我陈铭势不两立的冤家!”
“陈老二,宋娃儿已经连中两掌,口喷鲜血昏死地上,他没躲你的暴袭,连动也没动,我老花子认为你已打得够!”说话的是公孙天健。
陈铭怒哼道:“够!还早呢!”
公孙天健沉声道:“陈老二,你别忘了,宋娃儿就算是真淫贼,我们也只能将他擒交古老头儿处治,你我无权就这样活活打死他!”
陈铭厉声道:“还说无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公孙天健恼了,喝道:“陈老二你静下来听老花子说几句,不错,令爱妾直指过宋娃儿就是淫贼,此事听入众人之耳,都可以为证,可是宋娃儿那些话,你可曾找过证据?没有!你没有!你只是一个劲的不信!不信!宋娃儿为未来泰山一派掌门人。他的话你半点都不往深处想,心里信,令爱妾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若是由你一顿狠手,将宋娃儿打死,古冰寒要是问你可曾调查过他爱徒的话,试问你拿什么话来答对?古冰寒再问及我们,我们又拿什么话说,你只要能答复我这个问题,老花子抖手就走,发誓不再管这件事情,你说?”
陈铭答不出话来了,公孙天健说的是道理!
那玄涵真人,此时却已疾步到了宋磊身侧,在替宋磊把脉探伤。
公孙天健因怒而威,因威而蓬发扬起,又道:“陈老二,楼上当时情形,我们都没看到,当事人只有两个,一是令爱妾,一是宋娃儿,假如宋娃儿向古老头说,是令爱妾有意陷害,而古老头和你一样,也不查虚实就下手令爱妾的话,你又如何?!”
陈铭牙一咬,道:“你先松开我的双臂!”
公孙天健哼了一声,松脱陈铭的双臂,陈铭立刻掏出汗巾,擦擦脸上的血,勉强睁开了两只眼睛。
然后他狠声地向昏死墙角的宋磊冷哼着,再转身对公孙天做:“公孙天健,你活了这么大,不是白活的,该明白是这小贼夜闯小妾的卧房,他还能有道理?”
公孙天健也毫不客气地说道:“陈铭,宋娃儿说过,他是为擒淫贼而来!”
陈铭冷笑着说道:“当真如此,淫贼现在哪里?小妾又怎会直指他就是淫贼?”公孙天健也冷笑着答道:“这很简单,我们一生中,还不知道追丢过多少歹徒恶贼呢,谁能保证每追必能擒获?再说,令爱妾直指宋娃儿就是淫贼,宋娃儿他却否认,我们不能尽听一面之辞!”
陈铭扬声道:“你刚才就曾说过,小妾是陷害他,小妾和他素陌生平,无仇无怨,我不知道怎会故意陷害这小贼?!”
公孙天健道:“我那只是比方,有时人在慌恐惶急之下,会错失的,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听说过有这大胆量的淫贼,敢破窗而入!”
一句“破窗而入”又使陈铭没了答辞。
玄涵此时突然声调沉重地开口道:“陈施主,不是贫道敢责难施主,施主那两掌是狠了一些,恐怕宋少侠已经很难再活过十天!”
公孙天健闻言变了脸色,抢步而前,探手摸在了宋磊的腕脉上!
半晌之后,公孙天健才收手而起,焦急地问玄涵真人道:“老杂毛,你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吗?”
玄涵真人神色严肃地摇摇头道:“我认为他生机已绝!”
公孙天健性子直,脾气暴,闻言怒声道:“放屁,你该明白,陈家‘太极散手’有多狠多毒,假若你在毫无防备下挨上两掌,现在可还能够活着?!”
玄涵真人苦笑一声道:“不能,绝对不能!”
公孙天健哼了一声道:“是喽,可是宋娃儿还活着……”
玄涵真人不待公孙天健把话说完,上去撕开了宋磊的衣衫,露出整个胸瞠,手指宋磊伤处,道:“臭花子你自己瞧瞧这伤?!”
宋磊胸膛上,清楚的印着四只交叠的掌印。掌印色呈紫黑,尤其是那些指尖印子,已深陷凹下肉中!
这种伤痕,显然已非药石可医!
陈铭虽说愤恨宋磊至极,但当瞥目看清宋磊胸前伤势时,心中也不由得一寒,自己暴怒突下杀手,没想到果然断送了宋磊的生机!
讲事,陈铭无愧,讲情,他却明白自己是太狠了些,当宋磊尸体送上泰山去后,必将招致严重的后果。
何况陈铭还另有难以交待过去的人,一是胞兄陈宏,再就是宋磊未来的岳丈,本门中的第一长老箫怡水,其次是宋磊的父母了!
南派太极的掌门人,本是萧怡水,在二十年前,南派太极曾惹下一个强大的仇敌,几乎沦亡,幸有宋磊之父出面,极危转安,因此说来,宋家还是整个南派太极门户的恩人。也就为了当年这件事情,箫怡水才以“悔过”二字,传掌门之位与师弟陈宏,自任长老,并与宋家结为儿女姻亲。
如今陈铭在暴怒之下,将宋磊打成这般模样,这些关系人问及的时候,他的确是很难有圆满的答复。
陈铭也知道古冰寒外和内刚,宋磊一死,自此南派太极和泰山剑派之间,难免相绝,甚或可能导致流血惨变。
所以陈铭心中也乱作一堆,紧锁起眉头。
公孙天健此时竟双目赤红,头上青筋暴出,霍地转身面对陈铭道:“不含糊,太极散手果有生死由心威力,陈大侠,公孙天健自不度德量力,敢向陈大侠请教一句,对这娃儿还想怎样发落?”
陈铭没能答出话来,丁泰眼看事要闹僵,不能不解劝道:“公孙兄请镇静些,小弟认为陈兄他这是无心之失……”
公孙天健不理丁泰,道:“也许公孙天健刚才话没能够说得明白,我是在拜问陈大侠,是否如此处治过这娃儿,就算完了?”
陈铭低着头道:“陈铭盛怒之下,事已作了,若有何后果,陈铭自当就是。”
公孙天健狂笑一声道:“好说,现在这娃儿已气如游丝,公孙天健有心尽一切力量,先救他不死,敢问陈大侠对此可有异议?”
陈铭摇摇头道:“没有。”
公孙天健高声说了个“好”字,立刻出指封闭了宋磊的穴道,然后脱去外衣,将宋磊裹起抱于手上,掉头就走。
范悟天伸手相拦道:“公孙兄要去哪里?”
公孙天健道:“去找家清静店房,为此子尽些心力。”
范悟天眉头一皱道:“宋少侠伤势太重,若一搬动,恐怕……”
公孙天健苦笑一声道:“他命要大,就死不了,就算不幸死了,他若魂魄有知,相信也不会认为公孙天健带他离开此地是错!”
范悟天只好笑着劝道:“公孙兄你这何必,为宋少侠想……”
公孙天健接口道:“范兄若是有心,能和老花子一道去个地方,为此子以尽全力的话,老花子感同身受,否则请不必多说了。”
玄涵真人这时开口道:“花子,要走可就得快,这伤误不得。”
范悟天想了想道:“好,小弟先陪公孙兄—趟。”
于是范悟天和玄涵,向陈铭作别,而公孙天健却早已大步而去。
玄涵真人继之步出大厅,范悟天这才对陈铭道:“老弟忍一忍,万般事和为贵,我随去看看,回来还有话相商。”
陈铭此时业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点头。
范悟天又转对丁泰道:“掌门人,我看你最好也去一趟,免得留个话柄儿在那花子手中,何况遇上机会,也许能代陈老弟解说一下。”
陈铭闻言,蓦地抬起头来,他又有些激动了,道:“范兄丁兄,你们说,我这次惹着谁来,没影子的来了这场横事,到头来反而我有了错,哼,非分个青白不行!”
范悟天目光追扫着背影刚刚消失的玄涵,低压声音道:“忍,听我的,先忍着,一切等我和丁掌门人回来再商量。”
陈铭仍有悻悻之色,范悟天却一拉丁泰,疾步追了出去。
公孙天健双手捧抱着宋磊飞射疾行,玄涵真人随于其后,范悟天和丁泰又隔了半箭路,他们奔向镇外。
范悟天边追边向丁泰道:“怪,这花子是要到什么地方?”
丁泰头一摇道:“公孙兄交遍天下,谁知道他去哪里。”
此时,公孙天健已转向镇外右侧,范悟天不由哦了一声道:“花子真会选地方,竟找上了‘静云庵’!”
丁泰随口问道:“范兄怎知镇外有家尼庵?”
范悟天没想到丁泰有此一问,微微一愣之后,道:“丁掌门人来时没有经过吗?”
丁泰摇头道:“我从镇前来的,此处是最后了。”
范悟天笑了笑,恰好已赶到了“静云庵”前。
公孙天健已经叩过山门,这当儿,从庵内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问道:“是哪位施主?”
公孙天健扬声答道:“老朽公孙天健,有急事拜访庵主。”
山门开了,一名年轻女尼出现,她对公孙天健深夜间带着这多人前来的事,丝毫不觉奇怪,向公孙天健合十笑道:“晚辈拜见您老人家,您就请自己去客堂吧,我请师父去。”
说着,她连门也不关,转身快步去了。
范悟天暗中点头,自忖着——原来这尼庵是花子的熟地方!
公孙天健也笑了笑,转对玄涵真人道:“老道,你关门。”
玄涵真人噗哧一声笑了,顺手关上了山门。
公孙天健对玄涵真人哼了一声,道:“笑个屁,秃子跟着月亮走,你沾了光别再自觉得不错。”
玄涵真人又是一笑道:“今日我才知道,你臭花子是有分寸的人,在尼庵里面,不再叫我杂毛,可是我却没这顾忌,你还是臭花子!”
公孙天健不再理他,大踏步捧抱着宋磊到了客堂。
一会儿,客堂门响,出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公孙天健先代诸人引见过庵主“慈云”后,立刻又道:“庵主,老朽有一好友之徒,被太极散手伤中肺腹,已危急一发,祈赐一静室,以便探伤调治。”
慈云庵主闻言立起,道:“请随贫尼来。”
公孙天健应了一声,转对玄涵及范、丁道:“大家请。”
慈云带路,竟直奔了她那庵主的禅房,公孙天健浓眉一扬,道:“庵主,你这份情谊,想我老花子今生难以答报了!”
慈云庵主微笑道:“公孙施主废话甚多。”
庵主静室禅房中,布置古雅而简单,慈云首先由墙角取出了一个五寸厚六尺直径的大蒲团,摆放当地,然后又取出四个小的,围摆在大的四周,并亲自点燃炭火,使室内顿觉温暖起来。
这动作,本极平常,但有心人看在眼中,却会记在心内。
范悟天,有心人也,他乍见慈云庵主时,已暗中留上了心,认为这老庵主一定是位武林高手。
但当面面相对时,范悟天知道自己错了,老庵主目光迟漫,老态毕现,只是因为出家人,能清心寡欲,比常人健康些罢了!
现在,范悟天却又起了疑心,这种不待吩咐就会按需要而设蒲团及放置方位看来,老庵主一定是武林中人了。
适时,公孙天健已轻轻地打开包着宋磊的长衫,抽抛一旁,将宋磊轻轻放在那大而软的蒲团上面。
慈云庵主恰在一旁,她立即俯身查看宋磊伤势,然后三指搭在宋磊腕脉之上,刹那之后,她收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是哪位施主如此心狠手辣,将这公子打成这个样儿,何仇何冤,罪过罪过。”
范悟天暗自心动,道:“原来庵主也是我道中人?!”
慈云庵主合十道:“施主料错事了,贫尼是普通人,但岐黄之术却略解一二,这是每个出家人必需的,因为此术可以结缘。”
这话很对,范悟天含笑而应。
适时,公孙天健满面肃穆的对玄涵、范、丁三人道:“花子有几句话要对三位说,我先声明,诸位愿不愿意,都和友谊无伤,大家来看,宋娃儿这伤,若不以‘真元归渡’施救,必死无疑,以我花子一身之力,恐难奏效,若诸友肯义助一臂,宋娃儿或能不死,今愿闻诸友一言!”
玄涵真人首先道:“臭花子,算我一个!”
公孙天健道:“你这话多余,我早算上你了!”
他俩相知之深,友情之笃,从这两句答对中已可证明。
范悟天早巳料到有这一着,“真元归渡”对施术者说来,是损伤甚大,设非至友,没人肯作这么大的牺牲!
可是范悟天绝不犹豫,继玄涵真人之后道:“小弟和丁掌门人,以武林同道之源来说,是义不容辞,只祈事后,公孙兄请能念陈铭弟事急失手,代向古掌门人处多多美言。”
丁泰也道:“对对,就当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场事情。”
讵料公孙天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竟老眼流下泪来!
他任凭泪滴胸前,幽幽长叹一声道:“错了,范兄你把我老花子看错了,陈老二没有错,下手狠些,情可以谅,我在陈府是故意相争,旨在能救宋娃儿不死……”
丁泰也叹出了憋在胸口的闷气,道:“原来如此,这就放心了。”
那知公孙天健头一摇,肃色道:“不是如此,花子我救宋娃儿不死,并非私心,而是怕宋娃儿就这样一死,无法证明这段奇特事!”
他说到这里,目光一扫昏卧大蒲团上的宋磊,才接着说道:“宋娃儿就这样一死,那‘淫贼’的恶名,永也难脱,萧家父女,宋家二老,就不羞煞也难见人,而陈铭和古老头儿,今生也休想再能笑听天地,为此,花子才必须救他!”
慈云庵主时已跌坐她本来的禅坐地方,闻言道:“善哉,佛降慈悲,代佑施主。”
公孙天健竟又把头一摇道:“庵主,我救宋娃儿,未必是好心,如是今后查明他果是淫贼,必然会先人一步把他剥皮抽筋!”
范悟天颔首道:“公孙兄性情中人,如查明宋少侠遭诬呢?”
公孙天健哈哈两声狂笑道:“花子只要不死,那设谋的匹夫就算上天入地,花子也会迫他从龟壳中伸出头来,扎他们千刀万刀!”
范悟天拇指一伸道:“这才是大丈夫,公孙兄,佩服呀佩服。”
跌坐的慈云庵主,此时冷冷地说道:“施主们,救人吧!”
公孙天健脸上有了愧色,对其余三人道:“我花子掌贴宋娃儿丹田,渡以真元。”
丁泰道:“我来照顾后方!”
玄涵真人扫了范悟天一眼,道:“贫道真力恐怕不济,藏拙手,取双太阳穴。”
范悟天急忙摆手道:“真人可别客气,把‘三焦’留给我的话,我准误事,我不能比真人是童身苦修,为救人,真人该当仁不让!”
玄涵真人还要客气,公孙天健已沉声道:“牛鼻子你少啰嗦,事情就这个样子了,大家准备,真力缓吐由渐而深,自弱转强,快!”
众人颔首,公孙天健首将右掌心轻贴在宋磊的丹田穴上。
余者也纷纷作势各攻一处,目注公孙天健,待令动手。
公孙天健向众人点一点头,左手倏出,拍开了宋磊被封的穴道。
玄涵、丁泰、范悟天,都是当代无敌高手,宋磊穴道一开,不等公孙天健开口,大家立即施为!
宋磊本已奄奄一息,如今在四位武林名家的“真元归渡”
下,脸上渐渐有些湿润,继之额头现出些许汗痕。
再看四位武林长者,一个个闭目阖睛,静心蓄气,肃穆沉毅,如临大敌,那跌坐远处高台上的慈云庵主,看到这种情形,暗自颔首。
她不像那四位施术者,不但未曾闭目,并且注目当场丝毫不懈。
约隔顿饭光景,宋磊苍白的脸上,有了红霞。
慈云庵主看到这里,暗自放下悬心,才缓缓闭目养神。
整整一个时辰了,跌坐施术的四位武林长老,仍是一动不动。
慈云庵主又睁开了眼,慈眉紧锁,盯注着宋磊。
宋磊那张脸,已如熟透的苹果,好红!
公孙天健,此时衣衫尽湿,如落汤之鸡,脸色已有些苍白,看是很够疲倦了,不过他依然毫不退缩。
丁泰更相形见绌了,已喘了粗气。
玄涵掌抵“三焦”,极要所在,脸色也有些失常,但还从容。
范悟天内功竟在四人中最高,至今不现半点疲惫。
又过了顿饭光景,慈云庵主蓦生警兆,扬声道:“宋施主有些不对,公孙施主火速注意!”
语毕,公孙天健和玄涵、丁泰及范悟天,同时睁开了眼,八只眼睛紧盯在宋磊身上,刹那,公孙天健失色惊呼道:“诸位请立即收手,但请当心真气逆穴!”
于是四位武林长者,停止真气真元的归渡,小心而谨慎地缓缓收转真力,然后在彼此示意颔首下,撤掌而回。
这时,慈云庵主已跨下高台,走到宋磊面前,在公孙天健等人缓缓撤掌离开宋磊四处经穴后,慈云庵主立刻搭指在宋磊寸关之上。
刹那,慈云庵主神色大变,她连话都来不及说,慌不迭迅疾出指,一连点封了宋磊八处大穴这突然的动作,使公孙天健等惊心动魄,立即问所以!
慈云庵主面色凝重,道:“事态已十分严重,四位所施‘真元归渡’,不但未能和宋施主真气相合,并且已冲毁一处经脉……”
公孙天健失色接口道:“这怎会,老朽明明觉得真元畅顺,毫无阻碍!”
慈云庵主只哼了一声,道:“目下无暇解释,老尼如今只请四位移步高台,容老尼尽过人事之后,再为详谈并找出这奇特变故吧!”
四人闻声而起,个个惶愕而登高台。
慈云庵主为救宋磊,不再有所顾忌,首先脱落肥大的法衣,接着跌坐小蒲团上,拍开宋磊穴道,十指如敲云鼓般在宋磊各经穴敲打起来,由缓而急,终至落指如同暴雨,使人惊惧其速。
高台上坐着的四个人,不由彼此瞠目互望,这种“敲穴过宫”疗疾的神术,若非怀具罕绝功力,无法办到,公孙天健和慈云庵主,可说是方外道义之交,他也只当慈云庵主只是佛法高深,却没想到庵主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人,功力武技看来高出自己多多。
此时,庵主落指已由疾渐缓,又刹那,倏然收手,并即重封了宋磊八处经穴,才慢慢起身,穿上法衣。
公孙天健首先步下高台,以焦急的口吻问道:“庵主,他……”
话没说完,慈云庵主己接口道:“这件事情好怪!”
公孙天健一楞,道:“怪?庵主,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慈云庵主道:“诸位的真元,丝毫不错是导入了宋施主的身上,但是竟没有发生应有的效力,并且生出和他本身真气的敌抵作用。”
公孙天健啊了一声道:“庵主,这种情形该有何后果?”
慈云庵主道:“轻则坐僵,重必惨死!”
范悟天皱眉道:“如此说来,宋少侠岂非……”
慈云庵主接口道:“怪就怪在这里,他并未坐僵,也没有惨死,不过结果却更惨更坏,四位合而一的真力,被导于‘玉枕’重穴,宋施主如今已是位不折不扣的‘痴人’了!”
一声“痴人”,公孙天健等四位武林高手,呆傻木立于当场。
半晌之后,玄涵真人首先问道:“慈云,可还有救?”
慈云庵主只看了玄涵真人一眼,没有答话,这情形十分简单,宋磊没救了,人是不会死,却会痴傻一世! 范悟天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请问庵主,照庵主的说法,似乎此次我等以‘真元归渡’救人,不但无功,反而害了宋少侠?”
慈云庵主道:“这话怎说,不过贫尼敢下断言,宋施主的伤,在当时是奇重,不知何故,如今等于业已痊愈,这就是贫尼说那‘怪’字的缘故!”
范悟天又道:“再烦问庵主一事,宋少侠本身的功力,是否因‘玉枕’穴重伤,人痴而武技功力也失去了呢?”
慈云庵主道:“武技和功力仍在,不过宋施主知否施展就成问题啦!”
范悟天摇着头,连称怪,怪的不通,怪的邪气。
公孙天健已然忧形于色,再听到范悟天迭声说怪不止,十分不悦,他不便直接给范悟天难堪,却转弯说不论这事多怪,怪的又有多么邪气,也不重要,目下是必须研究出个妥当办法,救治宋磊。
范悟天自然明白公孙天健话中含意,于是解释说,他所以认为怪和怪的邪性,正是为了要找出其中的缘故来。
丁泰也认为对,若找不出怪在何处,岂能对症下药?
慈云庵主冷眼旁观和静听,一言不发。
玄涵真人是双眉紧锁,看上去他正在苦思内情。
公孙天健如今是急病乱求医,没了准章程,只好问范悟天有何高见,范悟天似已业经熟思,立刻答道:“公孙兄,首先要说宋少侠本人所受的掌伤,陈铭那‘太极散手’,霸道的很,所以将宋少侠两掌震得肺腹移位,口喷鲜血……”
公孙天健不耐地说道:“这情形全当着面,何必再谈?”
范悟天一笑道:“有关系,公孙兄请听下去就知道了。”
公孙天健只好强按下烦燥,嗯了一声。
范悟天接着又道:“首先要请教诸兄及庵主下个判断,宋少侠所受的掌伤,是不是在不经医法下能够渐渐复原?”
丁泰接话道:“这怕没有办法吧!”
公孙天健也道:“那伤等于已经要了他的命。”
范悟天却独对玄涵真人道:“真人在宋少侠重伤昏死时,曾把其腕脉,因此要请真人说一句话,彼时宋少侠伤势到底如何?”
玄涵真人不能不答,道:“他那时真气虚浮,五脏移位,应该死于当场,可是他却能支持,人虽昏迷,伤虽奇重,却不会死!”
范悟天嗯了一声道:“好,小弟总括诸兄之言,都认为那时宋少侠的伤势十分严重,已经绝非只凭调它而能自疗的了!”
说着,他目光扫向大家,无人提出异议。
于是范悟天微吁一声又道:“诸兄要看现在宋少侠的情形,肺腹重伤,已经好了,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们真元归渡业已收效。”
丁泰先是点头嗯了一声,继之问道:“那他竟成残废又是……”
范悟天接口道:“就要说到这一点了,诸兄全是武林罕绝的高手,自然知道若真元未被导人经脉,并无法与宋少侠本体相合时,宋少侠非但伤势难愈,更将坐僵而殆,如今宋少侠竟失神智,已成痴狂,不是小弟脱嫌避责?实在这并非我们的过错……”
公孙天健接口道:“范兄似乎多此声明。”
范悟天只对着公孙天健一笑,道:“诸兄注意,我们真元归渡是已有成效,宋少侠的伤好了,但人之突然痴狂,岂不是件邪气事?”
众人无言,不过经过范悟天这样一解释,心头重责若释。
一旁静听的慈云庵主,突然念出一声佛号,道:“众施主,宋施主突然痴狂,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大家闻言,不由俱皆注目于庵主身上。
慈云庵主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当众施主以真元归渡的时候,若另外有人,本身功力绝高,暗中以真气阻塞宋施主血路,将诸施主归渡的真元,导向中枢,走‘玉枕’经穴,则宋施主脑部顿受重压,那时人就自然变成痴狂!”
此言出口,顿使四位武林名家瞠目失色!
丁泰首先开口道:“庵主,这……这话尽使人难以答对了!”
脾气暴燥的公孙天健,现在竟能沉住气一声不吭!
玄涵真人只以单手稽首,也不发一言。
范悟天在沉思刹那之后,微笑着说道:“丁兄不必为庵主这句话而不安,这是实情,小弟刚才也曾想到这个可能,但却没有说出。”
慈云庵主道:“范施主何故不加以说明呢?”
范晤天道:“原因十分简单,救助宋少侠的诸友,包括老朽,与宋少侠绝无仇恨,是说,以一人之力欲阻三人的真气畅通,在座诸兄及老朽,恐怕都办不到,所以老朽不敢妄测而陡乱人意。”
“妄测而陡乱人意”一语,是直言慈云庵主的不当了。
慈云庵主对范悟天的讽言,不置可否,只以冷面相待。
公孙天健是性情中人,宋磊突然痴狂,使他那“找出真正淫贼”的愿望成空,因之气愤伤怀两据心头。
玄涵真人较为冷静,稽首向庵主道:“庵主可有妙术?”
慈云庵主正色摇着头道:“贫尼无能为力。”
公孙天健听出端倪,道:“庵主,是不是有人可以治好他呢?”
慈云庵主善目一睁,道:“也许‘天地双贤’合力施为,或有机会!”
公孙天健猛一跺脚道:“哪里去找这两位贤人去?唉!”
丁泰冒失地接上句话道:“要找这两位奇客,并不困难。”
公孙天健欣然问道:“哪里去找?”
丁泰道:“公孙兄去问贵帮主,必有确实地址。”
公孙天健浓眉紧锁,一会儿,他突然面对慈云庵主,以坦诚而祈求的眼光盯牢庵主,以严肃郑重的语气道:“庵主可能答应一个要求?”
慈云庵主长叹一声道:“公孙施主,你会陡劳无功的!”
公孙天健刚毅地说道:“老朽活一天,就不灰心。”
慈云庵主双目含着深渊的智慧,看着公孙天健道:“施主莫非要以有生之年,为宋施主尽力尽心?”
公孙天健颔首道:“老朽只此一策,别无旁顾!”
慈云庵主又看了公孙天健一眼,道:“施主要贫尼作些什么?”
公孙天健道:“在老朽海角天涯去找双贤时,祈盼宋娃儿能受到妥善的照料和保护,老朽认为只有庵主可以托付……”
慈云庵主毅然摇头道:“公孙施主,恕贫尼不能!”
公孙天健“啊”了一声,慈云庵主已接着又道:“第一,此庵不便收留一位少年侠士,其二,贫尼明晨就要他往,归期难料,其三,另有合适而现成的人选……”
公孙天健立刻问道:“是谁?”
慈云庵主手指玄涵真人道:“庐山洞天福地,上清官更是清静至极,有玄涵真人护于宋施主左右,岂不是好?”
公孙天健看看玄涵一眼道:“老朽本来是有心约这牛鼻子陪我作天涯之游的,如今只好作罢,着他全心全力的照拂宋娃儿了。”
玄涵真人刚要答话,耳边突然传来如同蚊哼的“真气传音入密”的诘声,说——不惜使他羞恼,也不能答应,否则宋磊“淫贼”恶名,一世难脱,元凶必然漏网,而武林自此将永无宁日!
那“传音”的声调,如“元婴”吐声,听不出发自何处、何人口中,不过玄涵真人识货,顿即会心。
于是他郑重地对公孙天健道:“公孙兄,你我交成莫逆,遇事就算要玄涵这条性命,玄涵也绝不吝惜,但是这件事,却无能为力!”
慈云庵主却拒,公孙天健虽惊而不怒,如今玄涵真人推拒,他可火了,双目圆瞪,手指玄涵道:“你……你这话当真?”
玄涵真人稽首道:“恕我违命。”
公孙天健傻了,他绝没有想到,道义相交,生死与共数十年的知友,在最最紧要的关头,不肯伸出一臂,看着他痛苦沉沦!
“好呀!很好!”公孙天健似吼叫般喊出这四个字来,接着他哈哈狂笑着步向大蒲团上的宋磊,边走边道:“疾风识劲草,患难显宾朋,慷慨举盏有人共,犯险登难独自行,公孙天健,你交的好朋友!”
哈哈哈……
呜呜呜……
豪气干云,悲歌洒血的慷慨英雄,如今仰颈对天,痛哭失声。
玄涵真人心如刀绞,泪盈双目,不由举步向前。
蓦地,传声又起,——任他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朝从他,异日他将悔恨而终,若真心爱护知友,何不悄悄相随其后?
玄涵真人闻言止步,此时公孙天健已俯身要捧抱宋磊。
慈云庵主扬声问道:“公孙施主何为?”
公孙天健没有回头,道:“抱他来的是我,我自当再抱他走!”
慈云庵主道:“如今宋施主内伤已愈,除痴呆而不识一切,难分善恶,不辨是非外,功力仍在,已可自由行动了!”
公孙天健仍然没有回头,道:“那很好,麻烦庵主代他解开被封的穴道吧。”
慈云庵主道:“这是当然,不过贫尼必须警告施主,宋施主今已痴狂,极易被人引诱为恶,况他一身功力未失,施主应该谨慎!”
公孙天健苦笑道:“多谢指点,万一他有朝一日反颜相向,那是老朽自取之祸,与人无忧,现在还是烦请庵主伸伸手吧!”
慈云庵主微吁一声,又道:“以贫尼之意,施主最好能以贵派绝妙手法,点了宋施主的要穴,以防万一不幸而横生难料的事端!”
公孙天健冷冷地说道:“老朽交友,只凭义信,恕难从命。”
慈云庵主似是无可奈何地又长叹一声,缓缓走到宋磊身前,道:“敢请公孙施主暂退几步,容贫尼解开宋磊施主的穴道?”
公孙天健皱眉道:“有此必要?”
慈云庵主正色道:“公孙施主,你若真以肝胆义气交友,浩然正义以对天地,现在就不该因所请遭拒而视贫尼等为路人!”
公孙天健本待有言,但转念之下,将话咽了下去,退向一旁。
慈云庵主这时背对众人而跌坐,面向宋磊,双掌一扬,连击了八掌在宋磊八处大穴之上,当最后一击拍下后,宋磊全身挪动了一下。
公孙天健大步而前,慈云庵主背对而挥手,沉声叱道:“站远些,别误了大事!”
慈云庵主的声调,竟如泰山般重,大将军般威凌,使公孙天健倏忽止步而退,竟没有说个“不”字出来。
慈云庵主这时双掌掌心迅捷地贴向宋磊两太阳穴,范悟天双眉蓦地紧锁一处,两眼快速地转个不停。
玄涵真人也正觉得慈云庵主行动怪端,耳边却又传到那隐于一旁的奇客传声道:“真人请代这老尼姑护法,若有人向前时,必须全力阻止,这对宋家娃儿关系至大,莫以等闲视之!”
玄涵真人几次听到传声,都想找出此人何在,此时自更注意,可是那声音太难捉摸,只好暗叹一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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