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房中的床上,白无常兄妹正守在他床前。
百无忌仍觉头昏眼花,全身发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无华道:“铜鼓县城的一家客栈,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百无忌知是白无常将自己背下幕阜山的,对他表示感激道:“白兄,谢谢你了。”
白无常道:“别客气,你现在觉得怎样?”
百无忌道:“头昏眼花,全身发冷。”
白无华一听,赶紧帮他盖上被子,说道:“我妈妈以前传我们兄妹一帖解毒的药方,我哥哥已经喂你服下两帖,只不知管不管用……”
百无忌道:“既然能够清醒,大概死不了了。”
白无常道:“我不是解毒的行家,也许那药方只能暂时保住你的命,要彻底解毒,只怕还得找云出岫才行。”
百无忌道:“家师告诉我蟾蜍可以解毒……”
白无常道:“我们给你服用的药方中也有一味蟾蜍。”
百无忌道:“那就好了,小弟已数日未进食,也许吃些东西后,精神和体力便会好些了。”
白无华道:“我去叫店小二给你下一碗牛肉面,这家客栈的牛肉面很不错呢。”
当百无忌吃下一碗牛肉面后,果然觉得通体舒服,可以坐起来了。
过了两天,百无忌觉得已无大碍,便提议前往巫山找云出岫,百无忌兄妹自然不反对,三人乃结账离开客栈,动身而行。
次日抵达湖北的平江县,百无忌不耐步行,花三十两黄金买得三匹健马,三人便乘马直奔巫山而来。
晓行夜宿,第五天晌午,巫山已然在望,三人先在巫山县城一家客栈投宿下来,准备先养精蓄锐一番,次日再上巫山的云家。
这天晚上,三人在客栈中吃饭的时候,谈起明日的行动,白无华便问道:“百无忌,你的元气是否已完全恢复了?”
百无忌道:“我觉得很好。”
白无华道:“明天上云家,你打算怎么行动?”
百无忌道:“咱们明着去拜访,看云出岫怎么解释?”
白无华道:“他的罪行已暴露,大概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担心的是他若发动全庄的武士攻击咱们三人,咱们能否抵挡得住?”
百无忌道:“抵挡不住也不要紧,咱们只要能全身而退,将他的罪行公诸武林,以后的事就可交给宋世杰去办了。”
白无常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是黑衣教主?他如是当年杀害宋家的凶手,为何又收留宋世杰母子?既然收留他们母子,又为何今年又把宋老夫人杀了呢?”
百无忌道:“这些事情,小弟也想不明白,只好听他自己解释了。”
白无常道:“他们云家的剑法我还没领教过,据说他们的‘云雨巫山痛断肠’非常厉害,明天倒得好好见识一下。”
百无忌道:“当年十二诸侯之一的云四逸只生下云出岫一个儿子,而云出岫则有云旭、云沛、云鹏、云彬、云钰五子,听说个个强爷胜祖,小弟没机会领教过,不知实力究竟如何。”
语声一顿,又道:“不过,诚如白兄所言,云出岫的‘云雨巫山痛断肠’确是一门非常厉害的剑法,明日与他交手时,千万大意不得。”
三人谈了一会,夜色已深,乃各自回房就寝。
百无忌心中有事,一时无法入眠,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蓦见窗外闪过一道人影,像是有个夜行人由窗外掠过,他警觉立生,连忙悄悄下床着上衣鞋,取剑在手,轻步趋至窗下,侧耳谛听。
这一听之下,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听出窗外的天井上来了十几个人!
他从纸窗上一个小破缝望出去,赫然发现来的十几个夜行人一律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但最使他看了心惊的是:他们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支喷筒!
喷筒,本为古代军中守城之具,与灰瓶石炮等同其功用,后来流入民间,变成一种极为可怕的武器,此物有毒焰毒液两种,借筒中机关之力将毒焰或毒液迫射出去,其疾如炮火,再高明的身手也躲避不开,喷出的如是毒焰,中者立刻晕倒,如是毒液,一着人身,顷刻溃烂,终至毒气攻心而亡,且无任何药物可救,端的至歹至毒。
是故,百无忌一见来的十几个夜行人个个手握一支喷筒,心中大惊,深恐白氏兄妹不知厉害贸然冲出,立刻开声道:“白兄!白姑娘!来人使用喷筒,千万小心!”
“砰!”
隔壁客房传来一声踢门巨响,旋闻白无常大叫道:“前面也有十多个!”
百无忌一听,凉了半截,暗忖道:“这下完了,只好跟他们拼了!”
“杀!”
只听隔房的玉剑书生白无常又一声大叫,不知从房中扔出何物,造成一片乒乓声响。
百无忌不敢怠慢,立即抓起房中的两张圆凳,一脚踢开房门,大喝一声“打”,使尽全力扔了出去。
房外,果然也有十几个夜行人,他们正被白无常扔出的一个尿桶打得阵脚大乱,那个尿桶给砸破了,那些夜行人被尿水溅上,一时忘了发射喷筒,反而纷纷走避,是以阵脚大乱。
而百无忌紧接着扔出的两张圆凳,去势异常凌厉,也使得那些夜行人吃了一惊,又造成他们一阵手忙脚乱。
“杀!”
白无常大吼一声,身形如电向前扑去,手中的玉剑势如匹练横扫,竟冲入那群夜行人之中,三个夜行人措手不及,在惨号声中倒了下去。
百无忌也乘机冲入大砍大杀,一口气劈杀了四个敌人,然后一个纵身飞上对面的一排客房屋脊,大叫道:“白姑娘,你在哪里?”
原来,他们三人投宿这家客栈,开的是三间相连的上房,这时他和白无常以拼命一战的决心冲出房外,而白无华住宿的那间上房却未有任何动静。
白无常也紧随着百无忌跳上屋顶,因不见妹妹的踪影,忙道:“我下去看看!”
但就在这时,原在客房后面的十几个夜行人已飞身上屋,站在他们三人住宿的房上,一齐发射喷筒,轰然一片巨响声中,十多股毒焰朝着百无忌和白无常喷射过来!
百无忌和白无常赶紧顿足倒纵,两人都是第一流的身手,身轻如燕,一退便是四五丈远,到了另一座屋顶上。
白无常脸色变得一片铁青,道:“舍妹可能出事了,怎么办?”
百无忌道:“对方尚有二十多人,喷筒的毒焰非常可怕,咱们先隐了再说!”
白无常虽然非常关心妹妹的生死,但也知道若再上前冲杀只有白白赔上一命,故同意百无忌的主张,两人于是同时一翻身,从屋上倒掠落地,隐入黑暗的角落里藏匿起来。
这时候,客栈中的宿客已知发生了江湖上的寻仇事件,大家恐被波及,纷纷熄灯,躲在房中不敢出去,故整个客栈中—片黑暗。
那群夜行人手持喷筒在客栈屋上飞来飞去,然后又下地搜索,当搜索到百、白二人藏身之处时——
“杀!”
百无忌和白无常突然跳出徂袭,两人长剑一阵猛挥,又出其不意的劈杀了他们四人,随即一掠遁去,隐没于黑漆漆的夜色中。
双方就在客栈中展开一场捉迷藏,百无忌和白无常忽而从壁角出现,忽而从檐下飞出,每次出现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劈杀对方数人,等到对方准备发射喷筒之际,他们又已遁去无踪,真个来无踪去无影,弄得对方毫无办法,终于在一声“扯活”之下,带着十多具尸体走了。
百无忌和白无常看见他们已撤走,本欲跟踪尾随,因关心白无华,只好放弃,而回房找白无华。
两人进入房中一看,只见房中无人,而右边的壁下却有一个破洞,那是用剑挖成釣。
百无忌一见那破壁洞,心头大宽,笑道:“令妹无事,她只是钻洞跑到别人的房间去了。”
正说着,忽见一人从那破壁洞中钻出来,却非白无华,而是个中年商贾。
白无常一呆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商贾道:“在下是隔壁房中的客人。”
白无常急问道:“我妹妹呢?”
那中年商贾道:“令妹刚才躲在在下房中,如今已出去了。”
白无常连忙转出房门口,叫道:“妹妹!妹妹!你出来,没事了!”
那中年商贾忙道:“别叫了,令妹已不在这客栈中,她尾随那些歹徒出去了,要在下转告二位安心在客栈等候她回来。”
白无常大为惊愕道:“什么?她尾随那些人去了?去了多久了?”
中年商贾道:“刚走没多久。”
白无常顿足道:“糟糕,万一落入那些人手中,那可麻烦了。”
百无忌道:“白兄在此等着,小弟追上去看看。”
“不,由我去,你在此等候!”
白无常身形一晃,瞬即不见!
百无忌只得守在房中,他和白无常一样很担心白无华失手,但是既然白无常追下去了,他就得留在客栈中等候,否则如果白无华回来见不到人,三人可能反会失去联络。
这时,客栈老板来了,他满脸惊恐之色,问百无忌到底是怎么回事,百无忌只好说来了一批劫匪,企图抢夺他们三人的财物,结果反被他们杀退了。
客栈老板问道:“死了人没有啊?”
百无忌道:“我们杀死了十几个。”
客栈老板大惊道:“杀了十几个?这……这怎么得了?官府若来査询,要怎么应付啊?”
百无忌道:“别慌,他们已将尸体带走了,你只要把地上的血清洗干净,不要声张出去就得了。”
客栈老板连声道:“可怕!可怕!我开了三十多年客栈,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咳!你说得对,地上的血得赶快冲洗掉。”
说罢,匆匆而去。
百无忌也返回自己房中等候消息。
经过刚才那一场厮杀,他已看出那些夜行人除了喷简可怕之外,武功并不高强,凭白氏兄妹的身手,应可应付裕如,故安心的上床等候。
左等右等,一夜已尽,窗外已露曙光,而白氏兄妹却仍未返回客栈里来。
百无忌渐感不安,但仍不敢轻离客栈,耐心的继续等下去。
到了这天晌午时分,白氏兄妹终于同时回来了。
百无忌这才透了一口气,急问追踪结果,白无常说道:“昨夜我追出城外,不久就发现了那批人,也与舍妹碰了头,我们便悄悄的跟在他们后头,那批人一路向北疾行,约莫三更过后,抵达某处荒野,大概觉得带着十多具尸体不方便,便在该处挖坑埋了。这件事费了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然后他们继续北行,我们也继续尾随,天亮的时候,到达大巴山……”
“大巴山?”
“是的,你去过大巴山没有?”
“没去过。”
“大巴山脉绵延数百里,主峰距此约一百多里地,他们落脚于主峰山区中,那里有一座山寨,名叫七虎寨。”
“那些人是七虎寨的匪徒?”
“不错,我们兄妹看着他们进入山寨,然后才赶回来。”
百无忌感到奇怪,道:“小弟还以为他们是黑衣教徒,怎么会是山寨强盗呢?”
白无华笑道:“我猜他们是临时被黑衣教主所雇用的,咱们以前的推测似乎相当正确,黑衣教本身的徒众显然不多,因此黑衣教主经常临时雇用外人来替他办事。”
百无忌道:“若是如此,咱们去七虎山寨有没有用?”
白无常道:“如果七虎山寨的强盗是受雇用的,他们至少应知雇主是谁吧。”
百无忌道:“未必,黑衣教主非常狡猾,他绝不会让七虎山寨的人知道他是谁。”
白无常道:“你看要不要去七虎山寨?”
百无忌沉思有顷,道:“虽然希望不大,仍值得走一趟。”
白无常道:“那么,咱们饱餐一顿,然后立刻出发。”
三人在客栈吃饱了饭,又准备了一些干粮,随即结账离开客栈,三人三骑,首途大巴山。
这天黄昏时分,大巴山的主峰已在他们眼里出现,三人商量的结果,决定今夜上山,便在山麓下马歇息。
百无忌问道:“白兄以前听过‘七虎山寨’这个地方吗?”
白无常摇头道:“没听说过。”
百无忌道:“寨名‘七虎’,想是七个绿林朋友组成的,此处距离巫山云家不过两百里地而已……”
白无常道:“你的看法是……”
百无忌道:“那天在幕阜山出现的云出岫,小弟虽是看得真切,却也不敢肯定那人必是云出岫,因为易容术可以欺骗人的眼睛,不过云出岫如果是个正派之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鼻?”
白无常点点头道:“这话不错,云出岫不可能不知七虎山寨,若非双方有某种程度的关系,云出岫绝不肯让他们在此生存下来。”
百无忌道:“由此而现,云出岫这个人的嫌疑越来越大了。但是……小弟还是想不通,若说他是黑衣教主,有许多理由无法解释……”
白无华道:“百无忌,现在别想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你先说说今夜如何行动?”
百无忌道:“咱们对七虎山寨毫无了解,不过从昨夜的情形来看,去客栈的那二十几个人的武功都不怎样出色,咱们今夜唯一要小心的还是他们所使用的喷筒,至于行动方针,当然是擒贼先擒王,先将寨主拿下,别的就好办了。”
白无华道:“可以杀人吗?”
百无忌道:“杀人要看情形,例如昨夜,他们使用那种可怕的喷筒,为了击溃他们,出手就不能客气,否则死的是咱们三人。”
话声一顿,又道:“要是今夜潜入山寨能顺利擒下寨王,咱们便将他带下山来好好盘问,如果他说得出是谁教唆的,那么他就是很好的证人。”
白无华道:“原来我们都认为那简大树是很好的证人,谁想到他临死吐真言,要不是发生那种事情,只怕你也会认定姬亚侠是黑衣教主吧?”
百无忌叹息道:“正是,由此可见黑衣教主是个非常阴险狡猾的人物,我为追査箱尸命案,费时已逾一年,至今仍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说话间,夜色已临,他们三人吃了些干粮,又继续休息了一会,看看时间已差不多,白无常站了起来,道:“现在走过去,抵达山寨时,差不多是初更时分——走吧!”
于是,他们留坐骑于树林下,动身奔向大巴山主峰,不料刚刚抵达山腰上,忽听得山下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似有很多人从山上跑下来!
百无忌连忙低声道:“躲到树上去!”
三人同时纵上一棵大树,隐身于树上枝叶间,俄顷只见一批又一批的小喽罗神色惊慌的从树下奔过,竟似在逃命!
百无忌一看这情形,心有旁悟,忙向白氏兄妹低声道:“山寨出事了,咱们快上去!”
三人当即施展绝顶轻功,避开逃奔下山的喽罗,快速的飞掠于树梢上,向山上疾扑。
不久,遥见山上冲起一片火光!
百无忌道:“山寨起火了!”
白无常一哼道:“一定是黑衣教主干的,他又在杀人灭口了!”
三人赶抵山寨时,但见山寨中已是火光冲天,烧得最猛烈的是中间的那座“聚义堂”,整座建筑已陷入火海之中。
再一眼望去,山寨中已无一人,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几具尸体而已!
百无忌心知已来迟了步,但仍不放弃希望,急道:“快,咱们分头搜索!”
话声中,人已窜入山寨里去了。
白氏兄妹一起搜索另一边的山寨,敢情这座七虎山寨占地并不很广,总共不过百多间木屋,三人很快就搜遍全寨,结果百无忌只找到一个受伤无力逃命的小喽罗,白氏兄妹则毫无所获。
三人会合,回到聚义堂外的空地上,一点尸体,一共是九具,均是被利剑刺中要害而死的,白无常嘿然道:“来人剑法很高明,这些人都是二剑致命……”
白无华道:“七个是寨主,两个是小头目。”
白无常一怔道:“你怎知这九个死者中有七个是寨主?
白无华一指那些死者道:“你看这七人穿的是同样的衣服,可见他们地位相等,而此寨名为‘七虎寨’,大概是七个结拜兄弟组成的。”
百无忌很同意她的判断,叹道:“白姑娘说得对,这七人必是寨主,而杀死他们的也必是黑衣教主!”
白无常一瞥他抱在手上的那个小喽罗,问道:“这小喽罗怎么了?”
百无忌道:“腿上被人砍了一剑,可能是黑衣教主剑下唯一的幸存者。”
他将那小喽罗放落地上,接着道:“我想他也许能回答咱们一些问题——喂!你叫什么姓名?”
那小喽罗捂着受伤流血的大腿,忍痛答道:“我……我叫牛南,是巡山的小喽罗。”
百无忌问道:“是谁杀伤你的?”
牛南道:“我没看清楚,我正在后山巡山,只觉一条黑影从身边掠过,腿上就流血了!后来……后来我挣扎爬回山寨,不想山寨已经起火……”
“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
“这七虎山寨是不是有七个寨主?”
“是的,就是地上这七个,老大叫笑面虎,老二叫长白虎,老三叫无毛虎,老四叫无牙虎……”
“前天,你们寨主是否带一批人前往巫山县城做案?”
“是的!”
“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支喷筒?”
“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太清楚,只听兄弟们说我们七位寨主收了人家一笔钱,要替人办一件事,昨天凌晨他们回来了,好像事情不但没有办成,还折了十几个兄弟。”
“我告诉你:由于你们七位寨主没能完成使命,那雇主怕泄漏秘密,便把你们七位寨主杀了,这叫杀人灭口!”
“哦,原来如此……”
“要是你知道那人的身分来历,最好告诉我,我可以为你们寨主报仇。”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喽罗啊!”
百无忌一看问不出什么,便向白氏兄妹说道:“咱们走吧!”
三人走出大巴山,在山麓林间寻得坐骑,随即上马南下,向巫山赶来。
这夜三更过后,三人赶到巫山,看看距离云家已经不远,百无忌觉得夜闯云家不大妥当,便勒停坐骑,向白无常道:“咱们在此歇一歇,天亮再去登门拜访如何?”
白无常原是最喜欢冒险犯难的青年,但自从和妹妹同行之后,便不敢孟浪,处处为妹妹的安全设想,故当然同意百无忌的主张。
三人在林间坐下,各自闭目养神,直到东方露出曙光,才找泉水洗脸,又吃了些干粮,然后上马向云家而来。
抵达云家时,已是辰牌时分。
当云家的山庄出现在他们眼前时,白无华忽然微笑道:“百无忌,我可以跟你打赌,这趟巫山云家之行一定又是白跑了。”
百无忌道:“你认为我在幕阜山谷顶见到的云出岫不是真正的云出岫?”
白无华道:“正是。” .
百无忌道:“我也有同感,不过总得来见见云出岫求证一下,等下见到他时,看他神色就可知道了。”
说话间,已至云家山庄的大门外。
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他还认得百无忌,面露惊讶之色道:“原来是百少侠,你没有赶去黄山参加武帝传钵盛会?”
百无忌一怔道:“你说什么?”
那中年人笑道:“这么说,你大概尚不知此事,敝庄主已于前日动身赶去了呢!”
百无忌急问道:“老兄说的是武帝的什么会?”
那中年人道:“传钵盛会。”
百无忌仍听不懂,又问道:“所谓传钵盛会是……”
那中年人道:“我看这件事由我们夏师父来向你说明较好——对了,这二位是……”
百无忌介绍了白氏兄妹,接着道:“我们三人有事欲拜见云庄主——贵庄主当真不在了吗?”
那中年人道:“是的,百少侠请稍候,待在下入内通报夏师父。”
说毕,快步而去。
白无常靠近百无忌身边,低声问道:“他说的夏师父是谁?”
百无忌道:“是他们云家的家将之一,名叫丙丁,在云家地位很高。”
白无常道:“那家伙刚才说什么云出岫去黄山参加武帝的传钵盛会,不知所谓的武帝,指的是不是皇甫金鼎?”
百无忌点头道:“不错,武林中没有第二位武帝,不过小弟听不懂‘衣钵盛会’四个字的意思……”
白无华道:“钵者,和尚盛饭的用具是也,佛家师徒传袭,有所谓一衣一钵,称为衣钵相传——武帝不是和尚,我猜他的意思是传位给宋世杰吧?”
白无常面色一动道:“不错,一定是这个意思,宋世杰要登基大宝当武帝了。”
百无忌颇不以为然,道:“宋世杰年纪轻轻,纵然已得武帝真传,也不可能就够资格当武帝。当年皇甫金鼎当武帝是十二诸侯及各派掌门人的推荐,那要对武林有相当的贡献才成,不是说干就能干得了的啊!”
白无常道:“正是,当年的皇甫金鼎是众望所归的人物,他宋世杰算老几?”
正说着,只见一个老人和四个中、青年从庄内快步而出。
老人正是夏丙丁。
四个中、青年是云出岫的儿子——云旭、云沛、云鹏、云彬。
这些人,百无忌上次来时都曾见过,也曾与他们较过手,不过这云家四兄弟对他已无敌意,那位夏丙丁更是满面笑容,老远就对百无忌拱手寒暄,笑嘻嘻道:“百老弟,想不到又见到你了!”
老人和云家兄弟跨出庄门,接着又向白无常拱手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玉剑书生?幸会幸会,三位请里边来,大家坐下好说话……”
百无忌三人被请入庄中大厅,宾主落座,下人奉过茶后,夏丙丁才问道:“百老弟这回从何处来的?”
“晚辈自幕阜山而来,昨天去了大巴山‘七虎山寨’一趟,今日特来拜访云庄主,不想云庄主已不在,刚才听贵庄的人说……”
夏丙丁接口道:“是的,敝庄主五日前接到‘武帝金令’,已应召赶去黄山了。”
百无忌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丙丁道:“武帝重现江湖,的确是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百老弟大概知道武帝皇甫金鼎这个人吧?”
“知道。”
“唉,想不到那宋世杰拜的师父就是武帝皇甫金鼎,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哦,你们一直不知道宋世杰拜武帝为师?”
“不知道,大约是三年多前,有一天他来庄上吿诉我们庄主,说他已蒙一位武林奇人收录为徒,当时敝庄主再三追问那位武林奇人是谁,宋世杰那孩子不肯说,说是那位武林奇人交代他不可泄漏其身分才肯传他武功!哈哈,我们做梦都没想到他遇上的竟是武帝皇甫金鼎,真是老天有眼,福降宋家。那天敝庄主接到‘武帝金令’,得知他是宋世杰的师父,喜得老泪纵横,整整一个晚上都不曾合眼呢!”
“那么,所谓‘传钵盛会’是……”
“武帝的金令中说得很明白,他要传位给宋世杰,希望获得十二诸侯的支待,又说宋世杰已査出当年袭击他们宋家的凶手,将在大会上公布!”
百无忌仿佛触了电一般,全身一阵僵硬,发呆半晌,才以惊喜的声调道:“哦,宋世杰已査出凶手的身分来历了?他是不是黑衣教主?”
夏丙丁摇头道:“不知道,金令中只说要在大会上公布而已。”
百无忌问道:“是否十二诸侯的后代都接到了‘武帝金令’?”
夏丙丁道:“应该是的。”
百无忌看着在座的云家兄弟,见他们神色自然,对自己没有一丝敌意或戒备之色,心中更加认定在幕阜山谷口所见到的云出岫必系冒牌货,而“武帝传钵盛会”已使整个案情进入另一个局面;自己似乎没有在今天指控云出岫的必要,一切等到了黄山再说,于是又问道:“传钵盛会将在何日举行?”
夏丙丁道:“五月十五日,距今尚有半个月的时间。”
百无忌一算日期,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赶得上盛会——对了,上次晚辈拜访贵庄时,贵庄主的幺儿云钰落入歹人之手,后来对方有没有将云钰放回来?”
夏丙丁点头道:“放回来了。”
百无忌道:“能否请他出来,让晚辈问他几句话?”
夏丙丁道:“云钰已随其父前往黄山去了。”
百无忌一哦道:“真不巧……他知不知道当时落入何人之手?”
夏丙丁道:“不知道,他被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在他面前出现的个个都是蒙面人;不过他曾与对方首脑谈过话,这也就是敝庄主带他前往黄山的原因,云钰记得那首脑的口音,如果对方在会场上出现,他相信可以听得出来。”
百无忌点点头,道:“看情形,武帝的传钵盛会那天,黄山将有好戏可看了,夏前辈和这四位云兄为何不去呢?”
夏丙丁道:“武帝金令规定各家只准二人参加,所以我们只好留在庄中。”
百无忌道:“为何有此规定?”
夏丙丁道:“怕人多场面纷乱。”
百无忌又点点头,转对白无常道:“白兄,咱们是不是该告辞了?”
白无常面无表情道:“随你的意思,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没意见。”
夏丙丁似乎听出他们话中有话,目光一注道:“百老弟此番驾临敝庄,可有要事?” .
百无忌播头道:“没有,路过此地,顺道造访而已……”
说到这里,站立起来。
夏丙丁忙道:“老弟若是打算赶去黄山,也不用急在一时,吃个便饭再走吧?”
百无忌拱手道:“谢谢,黄山距此不箅近,还是赶快动身为宜,晚辈就此告辞。”
夏丙丁也未再挽留,便与云家兄弟送他们三人出庄,一行人到了庄门口,那云旭突然发问道:“百兄弟,你追查箱尸命案是否己有结果?”
百无忌微笑道,“很惭愧,到目前为止,仅知凶手是黑衣教主,至于黑衣教主是谁,以及死者又是谁,至今仍无头绪。”
语声微顿,继道:“不过,我猜所有的谜团也许可在黄山的武帝传钵盛会上得到解答的。”
云旭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夏丙丁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云旭,不要乱讲话!”
云旭乃住口不言。
百无忌笑笑道:“夏前辈,这位云兄心中既有疑问,您老就让他说出来何妨?”
夏丙丁皱眉道:“打从那天接到武帝金令,他就一直在嘀咕,其实……唉,老夫倒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说它干么呀!”
百无忌望着云旭,道:“云兄,你心中有什么疑问?”
云旭见夏丙丁没有坚持自己说出的态度,便道:“我觉得武帝不该传位给宋世杰,那是毫无道理的!”
百无忌笑问道:“宋家与你们云家是世交,如今宋世杰即将继承武帝,云兄不以为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云旭道:“我当然很替宋世杰高兴,不过我认为武帝这样做不对,宋世杰纵然尽得武帝真传,也不能坐上武帝的宝座,这太荒谬了!”
夏丙丁道:“云旭,你少说一句不成吗?”
云旭抗声道:“不成!我不说出来心里就不痛快,我认为武帝安排宋世杰接位,对宋世杰,有害无益,这可能是一项——”
夏丙丁喝道:“住口!”
云旭抿抿嘴唇,终于把话咽了回去。
百无忌已听出云旭要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云兄,小弟与你颇有同感,宋世杰年纪尚轻,的确不宜充当武帝,但小弟与你看法不同,小弟认为武帝这样安排对宋世杰绝无恶意。”
云旭惊讶道:“绝无恶意?他难道没想到这对宋世杰很不好?可能会给宋世杰带来杀身之祸?”
百无忌道:“小弟曾与他们师徒相处过一段日子,武帝目盲心不盲,他这样安排必有深意,也许这正是他们师徒引诱黑衣教主现形的一种手段呢。”
云旭闻言色喜道:“哦,你是这种猜想?”
百无忌道:“是的,云兄这样关心宋世杰……嗯,你和宋世杰很谈得来是不是?”
云旭点头道:“是的,虽然最近几年我们没见过面,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宋家唯一的后嗣,我不忍心见他受到伤害。”
百无忌道:“云兄看着他长大的……那么,小弟请问云兄一事:云兄以前见过宋世杰身上那柄匕首没有?”
云旭道:“你是说神兵先生所铸的十二把匕首?”
百无忌道:“是的。”
云旭点头道:“见过。”
百无忌又问道:“他蒙武帝收为传人之后,可曾返回西陵峡探望其母?”
云旭又点头道:“有啊。”
百无忌道:“可曾来贵庄拜望令尊?”
云旭道:“有过一次。”
百无忌道:“谢谢,小弟告辞了。”
× × ×
三人下了巫山,一路东行,百无忌在路上一直不说话,仿佛陷入沉思。
白无常忍不住了,开口道:“百无忌,你在想什么啊?”
百无忌摇摇头。
白无常道:“你为何不吿诉他们云出岫在幕阜山谷口袭击你的事?”
百无忌仍不言语。
白无常不悦道:“百无忌,你的耳朵聋了不成?”
白无华道:“别打扰他,他正在思考。”
白无常轻轻一哼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我的看法跟云旭一样,武帝传位给宋世杰可谓极之荒谬,他又不是一国之君,当年十二诸侯公认他武功最高,品行甚佳,才推举他为武帝,也就是说皇甫金鼎的武帝只能干到他老死为止,这项荣誉绝非世袭,他没有权利将武帝这个荣衔传给任何人!”
百无忌忽然开口道:“白兄说得不错,武帝皇甫金鼎是位很聪明明理之人,他绝不会将武帝的荣衔传给宋世杰。”
白无常道:“但根据那位夏丙丁所言,武帝的金令中说得很明白,他要传位给宋世杰,要十二诸侯的后代给予支持。”
百无忌微笑道:“不是传位,是传钵。”
白无常道:“这有何不同?”
百无忌道:“传钵的意义应指传其衣钵而言,也即是继承武帝的武功和做人处世的方法。”
白无常道:“你想了半天,就只想这些?”
百无忌道:“不,小弟在回想一件往事……”
“什么往事?”
“想着今年初小弟在幕阜山与他们师徒相处三个月的一段过程。”
“说明白一些成不成?”
“这是个秘密,小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要是你觉得不便讲,你就连刚才那句话也不要讲。”
“小弟要说的是……小弟要说的是……武帝是一位很谨慎的人,他为恐传人不当,有一天乘着宋世杰不在的时候……”
“快说呀!”
“他强迫小弟接受一项安排,讲好万一将来宋世杰不学好,要小弟……”
“怎样?”
“纠正他。”
“怎么纠正?”
“必要的时候,使用武力。”
“哈,宋世杰如已尽得武帝真传,天下还有谁能制服他呢!”
“是的,不过……”
“百无忌,你今天真不爽快!”
“嗯,其实小弟觉得宋世杰的人品不错,当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缺点,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武帝要你接受他什么样的安排?”
“这个……算了!小弟现在不想说出来,反正我相信没有用得着的一天……”
“奇怪,所谓知徒莫若师,武帝既收宋世杰为徒,自是经过一番观察考验才做成的决定,而且他们师徒已相处数年,他为何不信任自己的徒弟,反而信任仅有一面之缘的你?”
“正是,小弟也觉得很奇怪,唯一的解释是武帝为人太谨慎,由于他的武功世无匹敌,他担心万一传人误入歧途,无人能够收伏他。”
“因此武帝传授你制服宋世杰之法?”
百无忌笑而不言。
白无华问道:“武帝传授你某种可以制服宋世杰的奇技?”
百无忌道:“我不便说得太淸楚,其实我觉得宋世杰除了心胸略嫌狭窄之外,人品等等都很不错,武帝收他为传人并未选错。”
白无华道:“你刚才说传钵与传位不同,这话我同意,但既非传位,为何要求十二诸侯支持他?”
百无忌道:“我猜武帝金令中所谓的支持,只是一句谦辞,真正的目的可能在于要在黄山当众揭发当年宋家灭门惨案的真相。”
白无华道:“你认为凶手是十二诸侯中的一个?”
百无忌点头道:“可能是的。”
白无华道:“这儿去黄山,要走几天?”
百无忌道:“咱们走快一些,大概十二三天可以到达。”
三人加紧赶路,除去饮食和应有的睡眠之外,都在马上奔驰,果然第十三天便已抵达黄山附近的黟县。
这座县城只有一家客栈,他们三人在客栈门口下马,打算住入客栈时,却有一名店小二上来道:“对不起三位,小店已经客满,住宿或打尖都不成了。”
百无忌问道:“这城中有没有其他可住宿的地方?”
店小二道:“城东有一座佛寺,不过也已经住了很多人,寺中和尚无法再收容啦。”
百无忌猜想这么多人来到黟县,必是准备后天上黄山观看“传钵盛会”之人,便道:“客栈中可能有在下认识的朋友,可否让在下进去看看?”
店小二道:“框台上有登记名册,客官可去翻翻看。”
百无忌于是举步走入客栈,趋至柜台翻阅登记名册,果然发现十二诸侯中有海门姬亚侠、巫山云出岫、六河沟舒长青、石楼山漆雕辉、泰山孔家祥五人住在这家客栈中,他问明云出岫和姬亚侠所住的房间,随即走出客栈,向白氏兄妹说了,然后转对店小二道:“里面有二位客人我认识,我想见见他们,麻烦你代我们看住这三匹马。”
说着,掏出一些碎银塞入他手里。
店小二得了赏钱,自是高兴,满口应诺,便将三匹马牵开了。
百无忌便与白氏兄妹进入客栈,先找到云出岫的房间,举手敲门。
应门的是个靑年,他对百无忌三人上下打量一眼,问道:“找谁?”
百无忌道:“请问云老前辈是不是住在这房间。”
青年答道:“不错,足下是……”
百无忌报了姓名,又指白氏兄妹道:“这位是玉剑书生白无常,这位是他妹妹白姑娘,我们听说云老前辈住宿在此,特来拜望。”
青年神色一振道:“哦,原来你就是百无忌,久仰了,家父正在姬大侠的房中聊天,他的房间在后面,我带你们过去。”
百无忌道:“你是云钰?”
青年一怔道:“是啊,你怎知道?”
百无忌微笑道:“在下三人十几天前曾上巫山拜访,得知你们父子已来黄山。”
云钰道:“是的,家父与小弟到此已有三日——来,我们过去。”
转到后面的上房,云钰敲着一间上房的门,叫道:“爹,有人要见您呢!”
开门的是姬亚侠的儿子姬三侠,他认得百无忌和玉剑书生白无常,一见他们二人同时出现,不禁面色一变道:“咦,是你们……”
云出岫和姬亚侠正在房中小饮,他们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百无忌和白无常,二老大感意外,一齐起身道:“百老弟,你也来了?”
百无忌抱拳一礼,含笑道:“打扰二位老前辈的清兴,晚辈三人可以进来吗?”
姬亚侠没有忘记去年百无忌和白无常在海堡门口打斗的事,见他们同时出现,大为惊异道:“你们二人……怎么搞在一起了?”
百无忌笑道:“晚辈与白兄已化干戈为玉帛,如今是最要好的朋友了。”
姬亚侠大喜道:“好!好!快请进来!老夫刚才正与云庄主提到你,说你可能也会闻风而来,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三人走入房中,百无忌又介绍臼氏兄妹与云出岫相见,云出岫笑吟吟道:“来来来,大家坐下来喝几杯——百老弟,你追査箱尸命案可有结果?”
百无忌坐下之后,才说道:“很惭愧,至今毫无进展,为了此事,晚辈三人还差点命丧幕阜山……”
云出岫一惊道:“怎么呢?”
百无忌道:“云老前辈可知武帝与宋世杰隐居在幕阜山的一座秘洞中?”
云出岫惊讶道:“不知道呀!上个月收到武帝金令,老夫始知世杰那孩子原来蒙武帝收为传人,这些年来,老夫仅知他拜一位武林奇人为师,只不知他师父是谁,也不知他们师徒的住处——你怎知他们师徒住在幕阜山?”
百无忌先将自己在幕阜山遭遇黑衣教的围攻,以至武帝突然现身相救等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一个月前,晚辈与白氏兄妹再去幕阜山那座秘洞时,他们师徒已经不在,我们三人正在秘洞中搜索之际,洞口突然爆炸,我们三人就被困在那座秘洞中……”
他又将受困的经过说出,最后道:“当晚辈冒充简大树沿绳爬上谷口时,突然有人打出六支丧门钉,晚辈中了一支,从谷上掉了下去……”
云出岫大惊道:“从百丈高的谷上掉了下去?”
百无忌点头道:“正是。”
云出岫骇然道:“那怎能不死?”
百无忌道:“谷下积水数丈,晚辈落入水中,幸得不死。”
云出岫急问道:“有没有看清那徂击你的人是谁?”
百无忌道:“看清楚了。”
云出岫又急问道:“他是谁?”
百无忌道:“您!”
云出岫一呆,继之脸色突然胀红,猛可起立,暴声道:“你说什么!”
百无忌微笑道:“云老前辈且莫激动,虽然晚辈看见的那人是您,但晚辈知道那人一定不是您。”
云出岫震骇欲绝道:“你是说有人乔装老夫模样?”
百无忌道:“是的。”
云出岫又惊又怒道:“他是何人?”
百无忌摇头道:“不知道。”
云出岫瞪视他半响,沉声道:“如此说来,你们去巫山找我,为的就是这件事?”
百无忌道:“是的,不过晚辈相信那人一定不是您老,所以那天的造访,绝无兴师问罪之意。”
云出岫情绪很激动,转对姬亚侠道:“姬堡主,你听听,这件事可越来越玄了,居然有人冒充云某人……哼,这分明是一种嫁祸的手段!”
姬亚侠淡淡一笑道:“云兄别生气,听这位百老弟所言,我姬亚侠的嫌疑比你还大了呢!”
百无忌忙道:“姬堡主请勿见怪,晚辈为了追査箱尸命案,不得不深入追究每一个可疑之点。当初姬堡主交不出神兵先生所铸的匕首,晚辈确有一些怀疑,不过简大树临终前的那句话,已为姬堡主洗清了罪嫌了。”
姬亚侠又一笑道:“现在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百无忌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姬亚侠道:“你仍然认定那死者与十二诸侯有关是吗?”
百无忌道:“是的,由于死者身上有那柄匕首,那是当年神兵先生打造的十二柄匕首之一,他将十二柄匕首分赠十二诸侯,所以此事或多或少与十二诸侯有关。”
姬亚侠道:“换言之,如果有哪一家拿不出那柄匕首,便可证明与箱尸命案有关?”
百无忌道:“是的,不过令尊当年在金陵客栈遗失匕首之事,已证明是真的,也即是说晚辈已确定姬堡主没有一点嫌疑,唯一的可能是:当年窃走令尊那柄匕首之人,后来便用那柄匕首去杀人。”
姬亚侠问道:“武林十二诸侯的后代,你都去査问过了?没有其他人遗失匕首?”
百无忌道:“不,晚辈只査问过五家,其余的段、舒、漆雕、孔、欧阳、劳、齐七家尚无暇去査询。”
姬亚侠道:“很好,如今除了宋世杰之外,其余十一家的人均已来到此城;住在这客栈中的有姬某人、云庄主及舒、孔、漆雕五家之人,另六家借住于城外佛寺之中,你可乘此机会去一一查询之下;这回大家应武帝之召而来,应该都会将匕首带来才对。”
百无忌点点头道:“姬堡主的建议甚好,晚辈当去一一拜望查询。”
说到这里,又回对云出岫道:“云老前辈,晚辈冒昧请教您老一个问题,希望您老听了不要生气。”
云出岫皱眉道:“你说吧。”
百无忌道:“记得晚辈第一次去贵庄拜访之后,您老曾派夏前辈乔装茶商在路上与晚辈谈话,当时夏前辈告诉晚辈宋世杰正与某一位武林异人习武,又说为了安全起见,未便说出那位武林异人的名号,这表示云庄主早已知道宋世杰拜武帝为师之事,伹刚才云庄主何以说不知道宋世杰的师父是武帝呢?”
云出岫脸色又一阵胀红,道:“云某人确实不知宋世杰跟随武帝习武,夏丙丁那样说,是怕你对我们怀疑而撒的谎言。”
百无忌道:“怕晚辈怀疑?”
云出岫道:“是的,我们云家与宋家交谊甚厚,宋家出事之后,我们又收留了他们母子,如果我们说不知道宋世杰拜谁为师,你会相信吗?”
百无忌点点头。
云出岫道:“所以,云某人只好交代夏丙丁那样说,你对这答复满意否?”
百无忌道:“满意。”
云出岫道:“如果你对云某人有所怀疑,只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来,云某人绝不逃避。”
百无忌欠身道:“云庄主言重了,晚辈对云庄主绝无怀疑,因为云庄主收留了他们母子,如果他们宋家的灭门慘案与云庄主有关,云庄主自无收留他们母子的理由,更无收留十多年后,再将宋夫人杀害之理。”
云出岫表情一宽道:“你能想到这一点,云某人可以心宽了。”
百无忌转问道:“关于武帝即将于后天举行的‘传钵大会’,云庄主可知那是怎么一回事?”
云出岫摇头道:“很抱歉,云某人已很久没见过世杰那孩子,这回云某人也是收到武帝金令才赶来的,故所谓‘传钵大会’的意义,云某人也搞不明白。”
百无忌起身拱手道:“谢谢,晚辈想去见见其余六家之人,咱们后天黄山‘传钵大会’上相见。”
云出蛐道:“你认识舒、孔、漆雕三家之人吗?”
百无忌道:“不认识。”
云出岫转对幺儿云钰说道:“钰儿,你陪这位百世兄去拜望舒长青大侠、孔家祥大侠和漆雕家兄弟。”
云钰恭声道:“孩儿遵命。”
百无忌三人辞出之后,云钰便领着他们来到舒长青的房间——
舒长青是十二诸侯之一的舒大海的儿子,年已五十余岁,是个心宽体胖的人,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和蔼可亲,当云钰介绍百无忌三人给他认识之后,他神情冷淡的问道:“有何贵干?”
百无忌道:“晚辈冒昧,想请问舒大侠一些亊情……”
舒长青道:“说吧。”
百无忌道:“晚辈一年多前在太湖水底发现一具箱尸,这件事舒大侠可知道?”
舒长青道:“略有所闻。”
百无忌道:“那尸骨身上有两样东西,一块玉佩和一柄匕首。”
舒长青道:“听说那柄匕首是当年神兵先生铸赠十二诸侯的其中一柄?”
百无忌道:“是的。”
舒长青道:“你要问什么?”
百无忌道:“晚辈怀疑死者是十二诸侯的后代,不知道舒大侠府上有无人口失踪?”
舒长青道:“没有。”
百无忌道:“令尊所拥有的那柄匕首,现在是否由舒大侠保管?”
舒长青道:“没有。”
百无忌一怔道:“令尊仙逝之后,舒大侠没有保存那柄匕首?”
舒长青道:“先父不大重视那东西,后来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见都不曾见到。”
百无忌道:“神兵先生乃是当代铸造兵器的名家,他所铸造的每一件兵器均被武林人视为珍品,那十二柄匕首更是他精心打造之物,令尊大人何以如此不重视它?”
舒长青道:“我无法解释家父为何不重视它,总之家父没有把它当作一件珍贵的东西,不知搞到哪里去了。”
发现百无忌脸上有一丝困感之色,他眉头一皱,沉笑两声道:“百老弟,你不至于因为我们舒家拿不出那柄匕首而怀疑我们舒家是杀人凶手吧?”
百无忌道:“不敢……”
舒长青笑哼一声道:“那匕首是神兵先生铸造的,而且一共只有十二把,又而且分赠给十二诸侯,如果有人用它去杀人,总不至于傻到留下凶器,予人以破案之契机吧?”
百无忌点头道:“是的,所以晚辈认为,不论匕首是不是凶器,它不是凶手之物,而是死者之物,凶手杀了人后,不敢拿走它,而顺手把它丢在箱子里,让它随着尸体沉入太湖之中。”
舒长青道:“我们舒家没有人口失踪。”
百无忌看得出他似乎不愿与自己多谈下去,便起身拱手道:“请恕打扰,晚辈告辞了。”
然后,云钰带着他们三人来到另一间上房,拜访泰山孔柏泉的儿子孔家祥——
孔家祥的年龄与舒长青差不多,但文质彬彬,人很和气,他亲切的请百无忌三人坐下,客客气气的接受百无忌的访问。
“这是先父遗留下来的匕首,百老弟请过目。”
他取出匕首,交给百无忌检査。
百无忌一看就确定那是真品,当即奉还,道:“谢谢,晚辈还想动问的一件事是:府上有无人口失踪?”
孔家祥道:“我一个侄儿失踪了。”
百无忌一听此言,好像在茫茫黑夜中发现一点灯光,顿时精神一振道:“何时失踪的呢?”
孔家祥长叹一声道:“已失踪六七年了,至今音讯杳然!”
百无忌道:“孔大侠可否说详细一些?”
孔家祥道:“先父生有二子,我是老二,我大哥名家瑞,他生性懒散,从小只爱读书不爱习武,四十五岁那年不幸病亡,遗有一子名怡,当时他只有十六岁,我便把他接来家中住,他倒跟他父亲不一样,很喜欢练武,可惜少不更事,时常在外滋事,有一回我痛骂他一顿,他负气离家出走,至今已六年多没消息。”
百无忌取出箱尸死者的玉佩,递给他看,问道:“这是箱尸死者之物,孔大侠请看看是不是令侄的东西?”
孔家祥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就递还给他,说道:“我搞不清他是否有这块玉佩,无法断定这玉佩是不是他的,不过我猜箱中死者不可能是我侄儿,因为先父的这柄匕首在我手里。”
百无忌仿佛走入五里雾中了。
他确定箱中死者是十二诸侯的后代,也认定箱中的匕首是死者之物而非凶手之物,然而他今天访问舒长青和孔家祥的结果却是这样的怪异,舒长青拿不出他们舒家的匕首固然值得怀疑,但是如果说箱中死者是孔家祥的侄儿孔怡,孔家祥却又拿得出匕首,足证死者不是孔怡……他被这扑朔迷离的局面困住了。
白无常见他陷入沉思,便拍拍他肩膀道:“百无忌,还有漆雕家、欧阳家、劳家、齐家尚未访问呢。”
百无忌一想也对,乃起身辞出,仍由云钰领他们三人去拜访漆雕兄弟。
石楼山的漆雕奎育有二子,长子漆雕龙,次子漆雕虎,他们兄弟对于百无忌的来访并不感意外,漆雕龙首先出示其父所拥有的匕首,百无忌检视无讹,便把匕首交还给他——
“请问漆雕大侠,府上有无人口失踪?”
“没有。”
“数月前,晚辈曾去石楼山欲拜访漆雕大侠,因发现府上大门外贴着‘谢绝访客’的纸条,只好怅然下山,当时府上有事吗?”
“是的。”
“晚辈可否与闻?”
漆雕龙在房中负手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才答道:“小儿光辉被歹人掳去了……”
百无忌道:“歹徒威胁漆雕大侠不得接见晚辈,违则便要杀死令郎?”
漆雕龙颔首道:“不错,后来听说巫山的云家也有相同的遭遇,就是这位云世兄。”
百无忌问道:“后来对方释放令郎了?”
漆雕龙道:“是的。”
百无忌道:“知道对方是谁吗?”
漆雕龙摇头道:“不知道,小儿只记得在一家酒楼喝醉了,其后的遭遇完全不知,当他醒来的时候,人躺在某处效外,后来回家之后,始知自己昏迷了七八天,所以自始至终完全不知落入歹徒手中。”
百无忌再问道:“歹徒以何种方式通知漆雕大侠不得接见晚辈?”
漆雕龙道:“派人捎来一信。”
百无忌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漆雕龙道:“烧毁了,因为小儿醒来之时,他身边的地上有歹徒留下的几个字——请将前函烧毁,否则将再不利于令郎——由于漆雕某人对歹徒毫无所知,所谓明枪易敌暗箭难防,只好照他们的话把信烧了。”
语至此,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可以吿诉你:那封信出自女人的手笔!”
百无忌道:“大概是解语花写的了?”
漆雕龙注目问道:“解语花是谁?”
百无忌将认识解语花以及后来的情形说给他听,最后笑道:“到目前为止,解语花似乎是黑衣教主唯一关系密切之人,只是晚辈搞不淸楚她与黑衣教主是什么样的关系。”
漆雕龙道:“你与令师见过面没有?”
百无忌道:“家师已返回太湖了。”
漆雕龙道:“不是吧?前几天,我们兄弟在来此途中,曾见令师与一位老人骑马驰过天目山下呢。”
百无忌为之愕然道:“哦,漆雕大侠没有看错吗?”
漆雕龙道:“多年前,漆雕某人曾与令师见过一面,应该不会看错。”
“漆雕大侠没上前与家师相见?”
“没有,当时他们马行甚疾,好像有急事在身,漆雕某人略一犹豫,他们已去远了。”
“与家师同行的那位老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他年纪好像已六十多岁,一身老儒打扮,但体形颇健壮,似是文武兼修之人。”
“他们骑马往何方向走?”
“往西方走的,所以我猜他们可能也是要来黄山看武帝的传钵大会,也许后天你可在传钵大会上见到令师。”
“谢谢,晚辈告辞了。”
三人出了客栈,跨上坐骑,往城外的法林寺赶来,要去拜访借宿佛寺的左、段、欧阳、劳、齐六家之人。
路上,白无华问道:“百无忌,你猜与令师在一起的那位老人是谁?”
百无忌道:“八成是神兵先生。”
白无华道:“他不是去杭州投奔他的表弟了吗?”
百无忌道:“可能听到武帝将在黄山举行传钵大会的消息,故与家师一起前来观看传钵盛会。”
玉剑书生白无常接口道:“他功力已失,兴致何其浓厚至此?”
百无忌道:“武帝重现武林是一件大事,何况他早年也认识武帝,自然希望再见武帝一面。”
三人边走边谈,不久来到城东郊外的法林寺,果然在寺中见到了左文成左武成、段正德及其子段志高、欧阳豪及其子欧阳雄、劳家兄弟劳坚劳毅、齐家兄弟齐家鸣齐家祐等十人。
一一晤谈之下,六家均表示没有人口失踪,而且都当场取出当年神兵先生所赠与的匕首,经百无忌一一检视无讹。
由于寺中已无空房,百无忌三人乃去附近找居家借住,准备后天随众人一起前往黄山观看传钵大会。
这天晚上,三人吃过晚饭后,就在所借住的民家晒谷场上围坐闲聊。
白无华笑道:“百无忌,你为追査箱尸命案忙了一年多,至今毫无头绪,不打算放弃吗?”
百无忌微微一笑道:“并非毫无头绪,这几天我把这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的许多小环节串连起来,心里已经有一点谱儿……”
白无华道:“你是说已经理出一个头绪来了?”
百无忌点头道:“是的。”
白无常道:“说来听听。”
百无忌道:“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
白无常诧异道:“为何不能说?”
百无忌道:“小弟不敢肯定猜测正确,故现在还不能说出来,要等后天到了黄山,视情况之发展才敢下断语。”
白无华道:“你先说出来我们听听,我们帮你判断一下何妨?”
百无忌摇头道:“不,万一说错了,会伤害到好人。”
语声微顿,继道:“不过,我可以先透露一点,那箱中死者八成是十二诸侯之一的后代!”
白无华惊讶道:“你认为死者是孔家瑞的儿子孔怡?”
百无忌道:“不是。”
白无华道:“十二诸侯的后代中,只有孔家的孔怡失踪呀!”
百无忌道:“孔怡的失踪与箱尸命案没有关系。”
白无华道:“除了孔怡之外,其余十一家均明白表示没有人口失踪,你既认定死者非孔怡,这不是很矛盾吗?”
百无忌微笑道:“妙就妙在这里……”
玉剑书生不悦道:“百无忌,你少卖关子行不行?你要是把我们兄妹当作好朋友,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我们听听!”
百无忌含笑道:“白兄莫生气,小弟真的还不敢肯定猜测正确,万一小弟的猜测错误,那会成了天大的笑话。”
白无常道:“我就是想不通,除了孔家的孔怡之外,其他十一家都说没人口失踪,而你却说死者是十二诸侯的后代,这太不合理了。”
百无忌道:“有些事情就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测,否则小弟也不至于忙了一年多还不能破案。”
白无华道:“我明白了,由于某种原因,死者的家属不敢承认,是不是?”
百无忌道:“不是。”
白无华发怔道:“要不,又是什么道理?”
百无忌道:“死者的家属根本不知道。”
白无华道:“十二诸侯之一的后代被人杀害了,而他的家属竟不知道?”
百无忌道:“是的。”
白无华道:“这说不通呀!”
百无忌笑笑道:“好了,以上所言仍是我的一种推测,对不对后天即可分晓——夜已深,咱们回房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