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神沙甬道 斗法成仇
2019-11-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金须奴觉得此人体重言甘,处处屈已下人,其事必有深意。也是紫云宫运数将终,二凤平日对于金须奴本甚敬爱相从,这次偏会和三凤做了一齐,认为许飞娘是个至交良友。金须奴一连警告了两次,反遭二凤抢白,说他多虑!

  初凤以前人甚明白,她所得那部《地阙金章》虽非玄门正宗,也并非旁门邪术,藉以修到散仙是易事。如今因知天仙无望,劫运难逃,一念之差,专一在魔道上用功,于是道消魔长。一部天府副册虽被她尽穷秘奥,人已入了魔道,性情行事渐非昔日。自用魔法筑成神沙甬道,更与前判若两人,所以易为许飞娘所动。

  许飞娘每一到来,必要留住些日,渐渐谈起目前各派剑仙中只峨眉派猖狂,把许多天生灵物如千年成道的肉芝之类,俱都据为己有。只可惜他们道法高强,心辣手狠,谁也奈何他们不得。否则像千年成道芝血,得它一点,便可助长五百年道力。说时看出众人有些心羡,又说他们专一巧取恶夺,幸而紫云宫深居海底,不能轻入,否则宫内有这许多的灵药异宝,早已派人盗取了!

  飞娘说这一席话,原意只要能说动一个前往峨眉取芝血,便不愁两家不成仇敌。谁知三凤等人虽是心贪好动,此时尚能守着初凤之诫,又和峨眉素无嫌隙,虽闻言也有些心动,并无出宫之想。飞娘知非三言两语可以如愿,再说反启人疑,只得暂时搁开,以待机会。暗忖:“只要我常常来此,反正不怕你们不上钩,何必忙在一时!”

  又过没多时,正值华山派史南溪同了诸妖人用风雷烈火攻打凝碧崖飞雷洞。南海双童用地行神法潜入凝碧崖被擒失陷,不知生死。紧接着便是三英、二云相见,紫郢、青索双剑合璧,大破烈火阵,飞娘毁灭峨眉根本重地之策又复失败!

  许飞娘一计不生,又用奸谋。想起紫云三女,昔年曾和南海双童之父甄海相斗,甄海就死在三女之手,与紫云三女有不共戴天之仇,峨眉对于这种素无恶名,又有那么好根质的南海双童,决不杀害,已然收归门下也说不定!利用这番揣度,前往紫云游说诸人,岂非绝妙!当下忙即飞往迎仙岛,由神沙甬道内见了二凤等人,郑重其事道:“峨眉派因紫云宫有许多灵药异宝,知道南海双童是诸位仇人,特地擒了不杀,反而收归门下,意欲藉他地行神法前来盗宝,并派能手助他报当年父母之仇,诸位须要作一准备才好!”

  紫云三女自然不知许飞娘真正用意,反倒以为她是一番好心前来警告,听了尽皆气忿不已,吩咐防守甬道的各人,小心在意。

  这一日,也是合该有事,迎仙岛上若是由杨鲤或陆蓉波当值,金蝉、石生来到,也不致有事。但该日偏由一个名叫吴藩的当值。那吴藩巧言令色,最得三凤欢心,原是邪派中人,投入紫云宫中服役。

  吴藩在迎仙岛上,忽见西北方天空中似有一点霞影移动,就在这微一回顾之间,还没转过头去,一幢三色彩云疾如星飞电掣,已从来路上平空飞堕。刚在惊异,亭前彩云歇处,现出两个英姿俊美的仙童。一个年纪较长的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上前说道:“借问道友,这里是通海底紫云宫的仙岛么?”

  吴藩却也识货,见那两个仙童年纪虽轻,道行并非寻常,忙躬身答道:“此处迎仙岛,正是紫云宫的门户。在下吴藩,奉了三位公主之命,在这延光亭内迎接仙宾,但不知二位上仙尊姓高名、仙乡何处、要见哪位仙姑?请说出来,待在下朝前引路,先去见过金须奴道长,便可入内了。”

  那为首仙童答道:“我名金蝉,这是我兄弟石生。家住峨眉凝碧崖太元洞内。现奉掌教师尊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之命,带了一封书信来见此地三位公主。如蒙接引,感谢不尽。”石生方要张口询问乃母蓉波可在宫内,金蝉忙使眼色止住。吴藩一听是峨眉门下,宫中三位公主才警告过,要小心在意,便道:“二位暂候,容我通禀!”说罢,走向亭中,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一团五色彩烟一闪,立时现出一条有十丈宽大、光华灿烂的道路,吴藩人却不见。

  石生问道:“我好久不见母亲的面,便是醉师叔也说是到了宫中,正可请母亲带去引见三位公主。哥哥怎不许我问呢。”金蝉道:“你真老实,行时李师叔曾命我等见机行事。你想伯母以前原是炼就婴儿,脱体飞升,应是天仙之分,如今去给旁门散仙服役,其中必有缘故。起先我也想先见伯母求她引见,适才吴藩那厮带着一身邪气,以此看来,宫中决无好人。伯母成道天婴飞升时节,被他们用邪法禁制也说不定!”

  石生闻言方始醒悟,只为母亲飞升,时萦孺慕,只说人间天上,后会无期,不想却能在此相晤,恨不得早进宫去相见才趁心意。偏偏吴藩一去好久不出来,二人起初守着客礼,还不肯轻入。等到红日匿影,仍无动静,二人俱是一般心急。正商量用法宝隐身入内,忽见甬道内一道光华飞射出来,到了洞口外,现出一个比石生还矮的少女,满身仙气,神仪内莹,比起吴藩大有天渊之别。金蝉方诧异:“原来宫中也有正人。”未及问询,石生业已走上前去,抱着那女子跪下痛哭起来。这才明白,来人乃是石生母亲陆蓉波,无怪身材那般小法,忙也上前跪下行礼。

  蓉波连忙搀起说道:“你二人来意我已尽知,如今宫中情势大变,你二人此来成败难测。以先大公主初凤未受许飞娘所惑,有峨眉掌教真人书信,还可有望。如今除二凤的丈夫金须奴略能分出邪正外,俱与许飞娘情感莫逆,怎肯随便将宫中至宝送人?我拿了这封书信前去回禀,他们如愿相见,再来唤你二人进去。事如不济,还有一位道友名唤杨鲤的,也为助我投身宫内,均作你二人内应。”说罢,又将甬道中许多机密,尽知道的详说一遍,再三嘱咐谨慎行事,然后拿了书信匆匆往宫内飞去。

  蓉波去后,二人便在迎仙岛延光亭内静候回音。头一次吴藩入内时,暗将第一层阵法开动,以防二人入内,看去里面光华乱闪。及至蓉波入内,因恐二人年幼无知,妄蹈危境,便就自己法力所及将阵法止住。谁知这一来,反倒害了二人,几乎葬身其内!

  起初金蝉、石生见甬道内光华乱闪,随时变幻,连金蝉那一双慧眼都看它不真,不敢涉险。及至蓉波将阵法止住,看上去清清楚楚,只是一条其深莫测、五色金沙筑成的甬道。看出去十余里光景,目光便被弯曲处阻住,不由便存了侥幸之心。这阵法是动实静,是静实动,一层层互为虚实,如将头层阵法开动,至多不过闯不进去,即使误入也比较易于脱险。这头层阵法一经止住,从第二层起俱能自为发动,有无限危机,此后越深入越不易脱身!

  那甬道长有千里,往返需时。第一次吴藩入内,二人在外面等了许多时候,已是不耐。这时蓉波一进去,又是好些时没有回音。金蝉首先说道:“目前掌教师尊快要回山,五府行即开辟,有不少新奇事儿发生。还有同门中许多新知旧好也要来到,正是热闹有兴的时候,偏巧我二人奉命来此取‘天一真水’。如取不回去,岂不叫众同门看轻!”

  石生答道:“天下事不知底细,便觉厉害。我母亲既能打此出入,又说出其中玄妙,我想此行并非难事。好便好,不好飞入宫中,盗了便走,愁他怎的?倒是取水还在其次,我母亲禁闭石中苦修多年,好容易脱体飞升,无端被这三个魔女困陷在此,还坏了道行。她好好将水给了我们,还看在师尊金面,只将母亲救了同走。否则我和她们亲仇不共戴天,饶她才怪呢!”

  金蝉道:“方才伯母出入随心,而不在轮值时逃走,必有缘故在内。适才伯母匆匆没有提到此事,旁门行为阴毒险辣,以前绿袍老祖对待众门人便是前车之鉴,你我不可造次。”石生虽听劝说,念母情切,终是满腹悲苦。

  又过了个把时辰,渐渐越等越心烦起来,石生道:“甬道机密,母亲已说了大概,想必不过如此。我们有‘弥尘幡’、‘天遁镜’、‘两界牌’这些宝物,我又能穿石飞行,即使不济,难道这砂比石还坚固,我们何不悄悄下去一探?”

  金蝉近来多经事故,虽较以前持重,一则石生之言不为无理,二则“弥尘幡”瞬息千里,所向无敌,又盼早些将“天一真水”取回,好与诸位久别同门聚首,略一沉思便即应允。二人先商量了一阵,彼此联合一处,无论遇何阻隔,俱不离开一步,以便万一遇变,便可脱身。一切准备停当,金蝉先打算驾着“弥尘幡”下去,又因那幡飞起来一幢彩云,疾如电逝,恐蓉波出来彼此错过误了事机,仍同驾飞剑遁光入内。进有十余里远近,二人一路留神,见那甬道甚是宽大,除四壁金沙彩色变幻不定,光华耀目以外,并无别的异况。俱猜蓉波入内时已将阵法闭止,益发放心前进。

  遁光迅速,不一会穿过头层阵图,二人正在加急飞行之间,猛见前面彩云潋滟,激起千百层光圈,流烟幻彩,阻住去路。二人联合将剑光护住全身,直往彩光中穿去。只微觉一阵周身沉重,似千万斤东西压上身来。忙即运用玄功,略一反抗,便穿越过去。身子刚一轻,便见前面又变了一番景象。上下四方大有百丈,中间还按日月五星方位挺立着七根玉柱,根根到顶。当中一根主柱周围大有丈许,其余六根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有两抱粗细,看去甚是雄伟庄严,再趁着四外五色沙壁光华变幻,更觉绚丽无比!柱后面则阴森森望不到底。

  二人商量了一阵,石生力主前进,金蝉因蓉波一去不回,比吴藩去的时刻还久得多,说不定机密业已被人看破,不再放她出来。想了想,雄心顿起,决计涉险前进,不再反顾。那七根玉柱直荡荡的立在那里,不知敌人用意,恐有失闪,便将“弥尘幡”取出备用,与石生同驾剑光试探前进。

  二人刚刚飞过第一根玉柱,忽见一片极强烈的银光从对面照将过来。射得石生眼花缭乱,耀目生光。金蝉圆睁慧眼定睛一看,头一排参差列立的两根玉柱已然失去,一条虎面龙须似龙非龙的怪物,藉着光泽隐身,从甬道下端张牙舞爪飞将上来,往那最末一根玉柱扑去。龙爪起处,那根玉柱又闪起一片强烈的紫光,接着便不知去向。同时便觉身上一阵奇冷刺骨,连打几个寒噤。猛一眼瞥见石生被那紫光一照,竟成了个玻璃人儿!脏腑通明,身体只剩了一副骨架,与骷髅差不许多,才知道这七根玉柱幻化的光华能够销形毁骨,不由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转眼功夫,那怪物又快往余下几根玉柱扑去。每根相隔约有数十丈远近,怪物爪起处,又是一根玉柱化去。一道黄光闪起,二人便觉身上奇冷之中杂以奇痒,眼看危机已迫,金蝉暗忖:“这七根玉柱不破,进退都难。”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把心一横,忙取“天遁镜”往前一照,回腕抱走玉石,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出去,霹雳双剑化成一红一紫两道光华,一道直取怪物,一道迳往那巍立当中最大的一根玉柱飞去。同时左手“弥尘幡”展动,便要往前飞遁。

  这时石生也将身带防身法宝取出,许多奇珍异宝同时发动。百丈金霞中夹着彩云剑光,虹飞电掣,那神沙炼成的七煞神柱也禁受不住。金光霞彩纷纷腾跃中,金蝉、石生二人刚刚飞起,还在惊慌不知能否脱险,忽听一声怪啸,前面怪物已往地下钻去。当中那根王柱吃二人飞剑相次绕倒,立化成一堆五色散沙,倒坍下来。主柱一破,其余六根被“天遁镜”和二人的剑光乱照乱绕,也都失了功效,纷纷散落。

  此时金蝉、石生业已飞越过去,一见奏功,忙即收了法宝飞剑,停身一看,光华尽灭,身上寒痒立止。七根玉柱已变成了七堆金色金沙,怪物已钻入地底逃走,地下却断着半截龙爪。一问石生,除先前和自己一样感觉周身疼痒外,别无异状,才放了心。一看前途尽是阴森森的,迥非来路光明景象。知道越往前进,其势越险,但是已然破了人家阵法,伤了守阵异兽,势成骑虎,欲罢不能,除了前进,更无后退之理!

  当下便和石生稳神定性,用法宝护身,往前深入。前行虽然漆黑,仗着二人一个是生就慧眼,一个是自幼生长在石壁以内,能够暗中观物,近处仍是看得清楚。行了一阵,方觉这阵中四外空荡荡的并无一物,忽听前面风声大作,甚是尖锐。二人原知敌人阵中如此黑暗,必定潜有埋伏,用“天遁镜”反而惊敌,俱都隐着光华飞行。听风声来得奇怪,便按着遁法准备抵御。等了一会,前面的风只管在近处呼啸,却未吹上身来,也无别的动静,老等不进也不是事,依旧留神上前。

  过去约有百丈左右,适才风声不止,二人也不知是何用意。正待前进,忽听四外“轰”的一声,眼前一黑,二人忙各将飞剑施展开来护住身体,以防不测。谁知四外俱是极沉重的力量挤压上来,剑光运转处虽是空虚虚的并未见什么东西,可是那一种无质无形的力量却是越来越重如山岳。不消片刻,把二人竟累了个力乏神疲!而且微一松懈,那力量便要增加许多,二人枉自着急,只管竭尽全力抵御,连想另出别的法宝,俱难分神使用。知道这种无形无质的潜力,定是那魔沙作用,一个支持不住,被它压倒,立时便要身死!幸是二人俱能身剑合一,不然危机早迫!

  又过了一会,金蝉急中生智,猛的大喝道:“石弟,我们在这里死捱,不会冲到前面去么?”一句话把石生提醒,双双运足玄功,拼命朝前冲去。这一下冲出去有十里远近,虽然阻滞非常,且喜冲出险地。二人俱都累得气喘吁吁,打算稍为宁息,身外又觉有些沉重。这一次不敢疏忽,金蝉急不暇择,左手“天遁镜”首先照将出去。千百丈金光照处,才得看清那慧眼所视查不得的东西,乃是一团五色彩雾,正如云涌一般从身后卷过来。吃金光一照,先似沸水沃雪般冲成一个大洞,再被金光四外一阵乱照,立刻纷纷自行飞散,身上更不再感到丝毫沉重,无形神沙一破,甬道又现光明。

  二人想不到“天遁镜”竟有如此妙用,心中大喜,胆气更壮。略一定神,再往前面一看,四壁俱如白玉。离身百余丈远处,正当中放着一个宝座,宝座前有一个大圆圈,圈中有许多尺来长的大小玉柱。走近前去一看,那一圈玉柱高矮粗细俱不一般,合阴阳两仪五行八卦九宫之象。除当中有一小圆圈是个虚柱外,一数恰是四十九根。金蝉自幼长在玄门,耳濡目染,见闻也不少,虽不明圈中奥妙,可是一见外形,便想起蓉波所说,甬道中阵图共分四十九层,这圈中大小玉柱也是四十九个,加上当中虚柱,分明“大衍”,不禁灵机一动,忙嘱石生不要乱动!

  金蝉细看那些玉柱,根根光华闪闪,变幻不测。只外层有一大一小两根毫无光彩。那根大的柱顶还有七个细白点,宛然七星部位,不由恍然大悟!这圈果是全阵锁钥,每根玉柱应着一个阵图,如能将它毁去,说不定全甬道许多阵法不攻自破!又想这般重要所在,却没个能人在此把守,任它显露,莫非又是诱敌之计?

  盘算了一会,因为适才急于脱险,不但破了阵法,还将那怪兽断去一爪,善取终是不成。不如试探着毁它一下,如能成功更好,否则也不是没有脱险之策。便命石生取出“两界牌”,又将“弥尘幡”给他拿着备用,自己试着下手,如有不妙,急速逃遁。安排妥当,一手持着“天遁镜”,先不施为,以备万一。另一手指定剑光去破那些王柱。默察阵法,知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虚实相生。那个虚柱定是其余四十九阵之母,只是空空一个圈子,如何破法?试拿剑光点了一下,不见动静,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我把圈子这一块削去,看看如何!

  这一圈玉柱,果是全甬道的外层枢机所在。除宫中还有一幅全图外,往时均有主要人在此轮流把守。无论哪一层阵中有什么异动,俱可由此看出,发动困陷敌人。每破一阵,便有一根光华消灭。偏巧今日是三凤当班,因三女生日在即,忙于炼法娱宾,又因甬道阵法神奇,自来没事。纵有人来,有那第二层的七煞魔柱和灵兽龙蛟把守,更有无形神沙阻路,外人到此非死不可,所以擅离重地,没有在心。

  一方面,金蝉也是忽然过于聪明谨慎,如果一到便不问青红皂白,用雳霹双剑向那四十九根长短玉柱排头砍去,虽然其中还藏有妙用,不能断完,到底断一根便少一层阻力。这一小心反倒误事,虽将内中要阵毁去一小半,仍然留着许多大阻力,几乎送了性命,这且不提。

  金蝉见那虚柱剑点上去没有动静,前后一迟疑,便耽延了一些时候。及至第二次想将有虚柱那一块铲起时,谁知道这虚柱虽是全图枢纽,却与宫中那幅全图相应,只供主持此图的人发动阵势之用,外人破他不得,剑光速转,依然如故。金蝉见剑光不能奏效,又见没甚别的迹兆,一时兴起,这才指定剑光往那四十九根玉柱上绕去。头两根剑光转了几下便断,并无异兆。说时迟,那时快,及至断到第三根上,才出了变化。剑光才绕上去,便有一蓬烈火从柱上涌起,其热异常。

  如非二人早有戒备,几乎受了大伤。幸而金蝉手快,一面飞身避开,左手“天遁镜”早照上去。那火虽然猛烈,势却不大,只有丈许来高、数尺粗细的火头,镜光照上去一会便行消散。火灭以后,那柱才被斩断。第四根似乎易些,只冒了一股子彩烟,香气扑鼻,闻了身软欲眠,神思恍惚,也被镜光照散,飞剑斩断。余下几根俱是有难有易,每根俱有异状发现,至少也须剑光绕转一阵才行断落,并非一遇剑光便折。

  金蝉因这些玉柱各有妙用,虽然发作起来具体而微,终是不可大意。斩断三、四根后,便学会破法,总是先用“天遁镜”照住再行下手。约有顿饭光景,居然被他斩了十几根。末后一根,金蝉剑光斩上去,也不知触动了圈中什么奥妙,那根玉柱低了三寸,眼看剑光绕到上面,五彩霞光乱闪。适才断的几根中,临将断时也有这等现象,没有怎么在意,以为也是将要断落。算计自从动手业已过了好些时候,圈中玉柱还未破完。倘被宫中诸首脑发觉,岂非功亏一篑?益发运用玄功催动霹雳双剑加急下手,转眼之间,忽见眼前一亮,千万点金星像正月里的花炮一般爆散开来!金蝉一上来就很顺手,不由疏忽了些,眼见发生异状,并未害怕后退,仍是一手持着“天遁镜”照定圈中,一手指挥两道剑光照旧行事。

  神兽龙蛟受伤之后,从地底逃回宫去,宫中诸首要得了信,相继用“缩河行地”之法追来。那千万点黄星乃是金须奴等到时,路上发现有几层阵法俱都失了作用,知道敌人得了阵中秘奥,正毁那九宫图内的大衍神柱。连忙大家合力,运用天魔妙法,一面颠倒五行,转换阵势,匆匆从地底九宫图内追出,一到便想将金蝉霹雳剑收去!

  金蝉正在得意施为,猛觉手上一沉,所运真气几乎被一种大力吸住,大吃一惊,连忙收剑定睛看时,光霞敛处,面前那一个大玉柱忽然自动疾转,捷如风吹电逝,一连只几旋便没入地底之内,顷刻台缝,地面齐平,不现一丝痕迹。幸是双剑出自仙传,收得又快,差一点失去。忙用“天遁镜”四面去照时,上下四壁都是光彩闪闪,空无一物。再照前面,又复一片漆黑。二人知势不妙,方才惊愕骇顾,猛听连声娇叱,面前人影一晃,现出二女一男,个个俱是容颜俊美,羽衣霓裳,手中各持宝剑法宝,将金蝉、石生二人团团围住,怒目相视。

  金蝉、石生俱知不易善罢干休,仍打着先礼后兵的主意,躬身说道:“诸位道友可是紫云宫三位公主么?”内中一个女子怒答道:“大胆妖童,既知你家公主大名,为何还敢来此侵犯?”说罢,便要动手,那男的一个却拦道;“三公主且慢下手,反正如今全阵都已发动,釜中之鱼,料他也走不脱,何必忙在一时,我们先问明了他的来历再说!”

  金蝉见那男的出口不逊,大是不悦,便怒答道:“我二人乃是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门下,今奉师命带了一封书信来向三位公主商酌拿‘天一真水’一用。群仙五百年大劫将临,神沙甬道阵法虽然神妙,我二人微末道行尚能闯入,怎能抵御最后末劫?莫如少赠真水,略留香火因缘,异日事到危急,本派各位尊长念在前情,必来援手,岂不甚好!”

  三凤本来就急于动手,再一听来人出言无理,已是怒不可遏。二人只说是峨眉门下,仍未说出姓名,好像故意隐瞒一般。便以为是甄海之子“南海双童”,越更加了仇意,破口大骂道:“大胆妖童余孽,竟敢擅入仙宫,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言还未了,手一指,剑光先飞出手去。

  三凤这口仙剑虽是金庭玉柱藏珍,又经过她姊妹三人多年祭炼过,毕竟旁门奥秘,哪里是金蝉霹雳剑的对手!碧荧荧一道光华刚飞出去,才一交接,就差点被金蝉双剑绞住。还算人多势众,二凤、金须奴见三凤业已动手,也相次将剑光放起。金蝉、石生见敌人势盛,暗打一个手式,二人连在一起,红、紫两道光华,二溜银雨,夹着殷殷雷电之声,与敌人碧光斗将起来,各自耀彩腾辉,不分上下。金须奴在一旁,猛想起当年嵩山二老相助在月儿岛去取连山大师藏珍时,曾说异日如有峨眉门下有事相求于紫云宫时,务要看在他二人分上少留香火情面。今日既已应验,如果剧下毒手,不但二老分上交代不过,而且末劫未完,忽树强敌,将来岂不增多阻难?便不肯施展法宝,口中大喝道:“来人既是峨眉门下,当非无名之辈,不肯通名,却是为何?”

  金蝉喝道:“小爷金蝉,这是我师弟石生,谁还怕你不成!”金须奴未听人说过石生,却知金蝉是峨眉掌教真人爱子,几次听许飞娘讲起,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越发不敢冒昧。斗了一会,三凤连用眼色催金须奴使用法宝,金须奴心已内怯,故作不解,三凤性情偏狭,贪功好胜,立时取出一件名唤“璇光尺”的法宝来,那“璇光尺”刚一出手,便转起千百道五彩光圈。二凤等人知道厉害,忙各将剑光收回,退向一边,以防有损。金蝉、石生正斗之间,忽见飞出无数五彩光圈,余下敌人也都退出,同时自己飞剑才只与那光圈接触,便差一点被卷住,幸是二人收转得快。

  金蝉又先因敌人势盛,恐防又有别的邪法,早取出“天遁镜”备用。一见来势不佳,一面疾收飞剑,一面早把“天遁镜”照出手去。两件至宝遇在一齐,千丈金光霞彩,竟将那无数五彩光圈敌住,幻成奇观。

  三凤先以为敌人手到擒来,谁知那“璇光尺”大小光圈只在金光红霞影里飙轮霞转,消长不休,一面是转不上前,一面是照不过去,倒也难分高下。这时不但金须奴一人惊讶,便是二凤也觉峨眉门下名下无虚,敌人竟有这样宝物,把以前仗势轻敌之心全都收起。

  正在相持不下,忽听后面甬道深处,隐隐有风雷之声,知道初凤在宫中,已将阵法发动。回身一看,果见一团红霞,拥着一个与太极图相似的圈子,发出百丈红光,疾如奔马,飞将过来!金须奴一见阵法被初凤倒转发动,敌人万难逃走,心中想起二老前言,好生焦急,只得故意大声喝道:“大宫主已将阵法倒转,敌人万难逃走,三公主还尽自与他相持则甚?”

  金蝉、石生见连“天遁镜”都不能奏功,已知这里敌人非同小可,自己身在重地,本就留意。猛见对面甬道深处,一团红霞夹着太极图飞来,忽又听金须奴这么一说,益发心惊!刚在踌躇进退,猛又觉身后一股奇热,觉着适才所遇的那一种压力,又从四外挤压上来,才知再不逃走,势已无及。也是二人命不该绝,三凤听金须奴一喝,不知他是存着万一之想,故意提醒来人。心想阵法倒转,前后埋伏俱已发动,乐得坐观敌人入网,便将“璇光尺”收了回去。金蝉、石生都是机警非常,一见对面五彩光圈退去,心中大喜,更不恋战,金蝉收转宝镜护身,石生早展动“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由金蝉镜光冲破无形神沙阻力,比电还疾,一晃眼,便冲出重围,直往迎仙岛甬道外面逃去!

  三凤等人眼看无形神沙与太极图一齐发动,敌人转眼入网,万无逃走之理!却不料敌人身畔会飞起一幢彩云,将全身笼罩,往前冲去。金光影里照见彩幢所到之处,那些无形神沙都将原质照现,数十百丈深厚的五彩金沙,竟被冲成一个巨衖!宛如滚汤泼雪,立见冰消,再也包围不上。说时迟,那时快,金光彩幢只在众人眼前闪了几闪,便即没入暗影之中,不知去向。纵有阵法宝物,也来不及施展,大家都骇了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会功夫,初凤也自赶到,见敌人一个也未擒到,问起众人,金须奴便抢在头里说了经过。初凤闻言才知峨眉果非易与,不由害怕起来。暗忖:“自己费了许多心力,炼成这一条长及千里的神沙甬道,只说不论仙凡俱难擅越雷池。如今峨眉首要并未前来,仅凭两个后辈,就被他闹了个马仰人翻!虽仗自己防范周密,魔法神妙,敌人并未得手。可是人家一到便将外层阵法连破去了十七个,末后又被人家从容退去,一根毫发俱未伤损,这等任凭外人来去自如,异日怎生抵御末劫?”一面想到强敌的可虑,一面又想到异日切身的安危,好生忧急。

  金须奴看出初凤有些内怯,举棋不定,便乘机进言道:“其实这两个峨眉门下也是性子太急,以致妄行撞入,伤了和气。否则当初月儿岛,承嵩山二老相助取宝时,也曾托过我们,看在白、朱二位道友分上,也不见得吝而不与,怎会闹成仇敌之势!”一句话将初凤提醒,决计暂时仍是回宫,加紧防守,万一来人二次侵入,便是擒到了手也不伤他,只等白、朱二位出来转圜。

  想到这里,觉着事情还未十分决裂,心才略宽,便命金须奴专守外层主阵,不得擅离,其余众人回转宫中,重将全甬道阵法整理复原,以防敌人卷土重来。众人先因初凤法阵未收,前面有无形神沙阻路,无法追赶敌人,只得暂候。见初凤赶到听完经过,以为她必定随后追赶。谁知她面带忧疑,呆立了一阵,即命众人回转。阵法被破,龙鲛受伤,吃了许多亏,还不如初次闻警时那等着恼,俱都测不出其心何意。三凤更是心中不服,怒问道:“大姊,我们就眼看两个小辈上门欺了人逃走,不管了么?”

  初凤知她在火头上,难以理喻,便答道:“据你们说,敌人所用法宝如此神妙,逃时疾如电逝,我来已这些时,怎追得上?来人‘天一真水’不曾取去,焉有不来之理。我们只在宫中等他,加紧准备,到处都有埋伏,又不比先时是措手不及,难道还怕擒不到他么?”三凤早从初凤语言神色上看出是金须奴闹的鬼,恨在心里,当时也不说破,只冷笑了两声,含怒回宫。

  且说金蝉、石生二人,虽仗着这许多异宝,运用玄功,拼命往前直冲,还被那神沙挤压得气喘吁吁。容到逃出甬道外,到了迎仙岛,已累了个元气耗损,力尽神疲了。料知后面敌人追赶不上,除迎仙岛外,海天辽阔,洪涛万里,无可落脚之处,只得暂在岛上隐僻处歇息,容到敌人追来再作道理。等了一回,敌人并未出现,喘息略定。石生想起乃母蓉波自从入内送信便未出来,不知机密已否被人看破,有无凶险,好生焦急!

  金蝉劝慰了一阵,道:“我们来时,李师伯早料定善取不易,曾说派两位有本领的同门随后相助,纵然“弥尘幡”飞行迅速,差不多也出来了一日一夜,怎的还未到来?”正说之间,忽见一道银光从延光亭那面飞起,沿岛盘旋低飞,似在寻找敌人踪迹。二人存身的地方在岛边一块凹进去的礁石之内,极为隐僻。那银光先时飞行较缓,后来越飞越疾,时高时低,从全岛连飞绕了六、七匝。有时也飞近二人藏身的近处,却未落下,银流飞泻,一瞥即逝。二人正要准备出去相会,那银光倏地飞高数十百丈,又在空中盘飞起来。

  金蝉方觉那道银光与石生飞剑家数有些相同,忽见青、紫、白三道光华如长虹经天,疾飞而来,银光便拨转头,流星飞泻一般直往廷光亭中落去。金蝉认出来的是英琼和轻云,好生欢喜,不等下落,便即迎上前去接了下来。那与轻云、英琼同来的是一个女子,看去举动虽然老到,身材却极矮小,颇似七、八岁的幼女,相貌也极清秀。穿着一身青色衣服,腰系紫绦,挂着一个长约七、八寸的紫荷包,背插一口尺多长的短剑,一双星眼威光显露,迥非寻常新进可比。

  大家相见后互道姓名,才知那女子乃云南昆明府大鼓浪山、摩耳崖、千尸洞一真上人最心爱的弟子、“神尼”优昙侄甥“女神婴”易静。金蝉曾听妙一夫人说过,此女生具慧质仙根,不但剑法高强,还精于七禽五遁,道术通玄,本领高强,已然得道多年,身材却异常矮小,所以有“女神婴”的称号。当她剑术初成时,因为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屡次在外惹事结仇,专与异派作对。有一次惹翻了“赤身教主”鸠盘婆,几乎被敌人用倒转乾坤大法“九鬼啖生魂”!多亏乾坤正气妙一真人走过,硬向鸠盘婆讨情,才得免难。一赌气逃回山去,立譬不能报复前仇,决不在人前露面。由此再未听人提起她的踪迹。自己闻名已久,不想在此不期而遇,好生心喜。便向英琼问道:“你和周师姊为何这久时候才来,莫非今早才动的身么?”   

  英琼道:“哪里,你们一走,我二人没待多时便动身了。”正要往下说时,轻云拦道:“这里密迩紫云官,我们在路上已知天一真水还未到手,与紫云三女动了干戈。适才还有一个敌人一照面便被他逃走,大家急于见面,也未追赶,此时必去宫中报信邀人,这些话且等事完再说。还是先问二位师弟怎样与人动手,宫中情形如何,以便相机下手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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