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追魂十二令》

第三十章 移花接木谋剌元戎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雪花娘子道:“正是。据我所知,岳元帅的处境,十分为难,他前拒金兵,后又要抵制奸相秦桧的陷害,他统率重兵,肩负重责,河山光复,解民倒悬的责任,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又是个天生的将才,难道还不会保护他自己么?”
  王竹心搓着手,道:“话虽然这样讲,可是,可是……我既然知道了,若是不去通报一声……”
  雪花娘子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我知道,如果去的话,也一定是白走一次的。”
  王竹心愣道:“这却是何故?”
  雪花娘子道:“武林之中,良莠不齐,岳元帅自然知道,不论是金兵也好,秦桧也好,都想能够一举将他除去,自然会不断派出武林高手去行刺的,是以不论什么人,是绝对没有办法见到他,不但见不到他,连他在何处,也不知道,只知他在军中而已,武林中人,连要走近兵营,也必然为精兵所阻的!”
  王竹心听了,不禁呆了半晌。
  雪花娘子笑道:“你看你这呆子,。你知道了这等情形,正应该高兴才是,怎地反倒发起呆来了?任何武林中人,要行刺岳元帅,皆不是易事,连聚英堂主亲来,也是一样的,金神君等六人,只怕连岳元帅在何处都未曾弄清,便束手就擒了。”、王竹心笑道:“真的,我真是傻了。”
  雪花娘子道:“你如今可还要上兵营去么?”
  王竹心道:“去嘛,总是要去的,要不然,我们一路向北来,却是为了什么?”
  雪花娘子听了,低头不语,只是向前疾行,王竹心连忙跟在后面,雪花娘子却是再也不开口,一连赶了两个时辰的闷路。
  王竹心几次赶到她的前面,想和她讲几句话,可是她总是侧着避了开去,不和王竹心交谈,王竹心起先,还只当她是在生闷气而已,可是,当天上的乌云渐散,日光隐现之际,王竹心却发现,雪花娘子已是满面泪痕,看来不知已哭了多久了!
  王竹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雪花,你哭了!”
  雪花娘子给王竹心这样一说,本来还只是在暗泣的,这时却真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竹心忙道:“雪花,我什么地方不对了,你只管说便是,何必这样自苦?”
  雪花娘子仍然不出声,又哭了片刻,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竹心,你别那么说,你……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我。”王竹心愕然道:“你?”
  雪花娘子道:“是的,是我,我一心一意所想的,只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什么事也不加理会,我却忘了你是一个好青年,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处处都是以私情为轻的好汉!”
  雪花娘子这一番话,讲来十分幽怨,尤其在她讲的时候,还带着晶莹泪珠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定了王竹心,更使得王竹心的心中觉得难过!
  他在不由自主间,又握紧了雪花娘子的双手,道:“雪花,现在是乱世,古人常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那实在是一点也不错的,生在乱世,就算可以有机会遁世避俗,隐人深山,心中也会戚戚不安的,更何况要避开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雪花娘子又接连长叹了好几声,才苦笑道:“所以我也想穿了,能和你在一起多一刻就好一刻,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想了!”
  王竹心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以,那两块血玉玦给了聚英堂主,我们是一点也不记挂它的,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的身子,紧紧地靠着,向前慢慢地走着。他们走过了许多废墟,那里本来全是许许多多温暖的家庭的居所,但如今,屋毁了,人也不知去向了,多半已经死了,在这样的乱世,他们居然还有机会可以靠在一起,向前踱步,这不是已幸运之极了么?
  一时之间,两人再也不出声,他们一直向前走着,一直到了天色微明时分,才来到了一个村庄之上。那村庄和沿途所经的地方一样,只见断垣残瓦,不见人烟。他们两人找了一间还未曾全都倒坍的屋子,走了进去,屋中居然还有桌椅在。
  他们在椅上坐了下来,各自叹了一口气,眼前荒凉的情境,更使得他们的心头沉重。
  他们默然坐了片刻,雪花娘子才道:“我去看看,可有什么吃的东西,也好弄点来充饥。”
  王竹心听了,忽然望着雪花娘子微微一笑,雪花娘子的脸上,也顿时红了起来,王竹心按住了雪花娘子的手,道:“雪花,我们可以算得是同命鸳鸯了。”
  雪花娘子的脸上更红,两人只觉得虽然在兵荒马乱之中,但是只要相互在一起,却也有说不尽的旖旎风光。他们正在低声说笑着,突然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传了过来。
  两人霍地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只见一队七八匹马,由南向北奔来,那七八匹马儿,一看便知道是军中的健马!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掠到了门口,只见那七八匹马上,各伏着一个人,可是等那一队马驰到了近前,他们两人却也大为吃惊!
  那七八个人,全是已经死了的!
  王竹心身形一闪,到了路口,双手一举,发出了一声大喝,正在疾驰中的马匹,一见有人阻路,便一齐长嘶,停了下来。
  那七八匹马一停,“啪啪啪”三声,马上有三个人死人滚了下来,还有四五人,则仍然伏在马背之上,那几个人全是衣衫不整,但是还可以看得出,他们定然是军中的军官!
  这里,离兵营的大军已然不远了,那么,这几个军官,当然是岳元帅麾下的了。
  王竹心知事情十分不妙,他忙道:“快看看,可还有未死的?”
  可是,总共是七个人,却没有一个是还有气的了,而且,那七个人的身上,可以说一点伤痕也没有,一望便知他们是被内家高手打死的!
  雪花娘子比王竹心细心,她不但看着人,而且将七匹马也看了一遍,只见有五匹马的后腿上,全皆有着烙记,但是却有两匹马是没有的。
  她抬起头来,道:“竹心,有两个人,打死了这七个人,而这两个人,换了军马,又换了军官的装束,看来是打算冒充军官的。”
  王竹心道:“当真?”
  他这里只讲了两个字,便听得一声马蹄声,疾传了过来,雪花娘子一拉住王竹心,道:“又有人来了,我们先躲一躲再说!”
  两人身子一闪,到了一堵断墙之后,他们才躲了起来,便看到两匹骏马,飞驰而至,骑马上的乃是两个服饰鲜明的军官。
  那两人一到,一伸手,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一个大声讲了一句话。
  王竹心和雪花娘子两人藏身的断墙,离他们两人并不太远,那人所讲的这句话,他们都可以听得到的,但是他却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接着,另外一人也讲了几句,两人一齐出手,只见他们出手极快,中指“啪啪啪”地弹出,随着他们中指弹出,都有一股极其凌厉的指风,向前袭了出去,袭向那七匹骏马。
  转眼之间,只听得马嘶声不绝于耳,那七匹骏马,都已死在这两人的指风之下。
  而那两个人也不再停留,一提马笾,又已泼剌剌地向前奔了出去!
  这一切变化,发生的快疾之极,也是意外到了极点,正是因为变故是在措手不及的情形之下发生的,是以王竹心和雪花娘子两人,根本连应变的念头也未曾起死!
  他们身形一晃,出了那堵断墙,想起那两个口操胡语的人必然不是好人,要去追赶他们时,那两人却早已奔得不见了。
  雪花娘子俯身向地上的死马看了一眼,道:“好厉害的指上功夫!”
  王竹心回头一看,心中也不禁骇然!
  只见那两人所发的指风,都是射中了马的头部的,在外表上看来,死去的马儿仍然是一点伤痕也没有,但是马头却尽皆变形,显然那一指之力,已将马的头骨,完全农碎了!
  而他们这一指,并不是直接弹中了马头,而只是指风袭出的而已,这两人功力之深,实是可想而知了!
  王竹心呆了一呆,说道:“他们也是聚英堂中人?”
  雪花娘子双眉紧蹙,道:“我曾听得他们说,有好几个西域高手投入了聚英堂,但是我却未曾见过,这两人大约是了。”
  王竹心更是骇然,道:“他们若是聚英堂中的人,假冒岳军军官,意欲何为?”
  雪花娘子摇了摇头,道:“那不知道。”
  其实,雪花娘子乃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她早已料到那两个人前去干什么的了,但是她怕王竹心焦急,所以未曾讲出来。
  可是王竹心不是蠢人,他一面在问雪花娘子,一面却也已想到了,他失声道:“这两人,也是到岳营去谋刺的!”
  雪花娘子道:“正是,但他们也必然难以得手的!”
  王竹心道:“你……你何以如此肯定?”
  雪花娘子道:“我不是和你讲过了么,如今岳元帅统率的兵马如此之多,军营连结,岳元帅究竟在哪一个帐之中,也无人得知,再加上极其精密的防范,什么刺客可以得手?”
  听了雪花娘子话后,王竹心的心中,才略微放心了一些,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要计算岳元帅的人,如此之多,总是使人担心,唉!”
  雪花娘子说道:“我们还是先将这七个人埋了吧。”
  王竹心不再说什么,他们草草地在地上掘了几个坑,葬了那七名军官,又继续向前走去。这一天,到了下午时分,他们又遇到了几队难民,他们便混在难民堆中走着,到了晚上,前面乃是一座极大的镇甸。
  那大镇昔日一定极其繁华,也一定曾有一度人踪全无,这时,总算又稀稀落落,有了些灯火,也有几家饭店,已在做买卖了。
  王竹心和雪花娘子进了一家小饭店,这几天来,他们两人都是有一顿没一顿,仗着他们全是有武功的人,可以忍得住饥,也不觉得怎样,这时既然有了饭店,他们以为一定可以大嚼一餐了。
  却不料饭店除了硬面饽饽之外,只有马肉,两人相对苦笑,揣了几个硬面脖脖在怀,又走了出来,雪花娘子在前面,王竹心跟在后面。
  雪花娘子才出了门,王竹心跟着要向外走去,可是他的腿才迈了起来,肩头之上,便有一股大力,按了下来。
  王竹心陡觉得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头,不禁陡然一呆,连忙待转头去观看,可是紧接着,他的背上又一紧,已被人当背心抓住。
  那抓住他的人,手法十分奥妙,五只手指,都按住了他的臂后大穴,令得他非但不能动弹,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来。
  再接着,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身子,已被人悄没声息地拖走了!
  这一切,全是在雪花娘子的身后发生的,不但变故来得极快,而且一点声息也没有,雪花娘子的背后没有长着眼睛,自然全然不知。
  她走出了两步,来到了街上,望着街上来往的人,道:“竹心,你看,金兵被逐不久,人已那么多了,如果过上一年半载一一”她讲到这里,才转过头来。当她一转过头来之际,她自然发觉,她背后已没有人了!
  雪花娘子陡地一呆,再定眼看去,一点也不错,背后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王竹心到哪里去了呢?她急步回到了那饭店之中,店中并没有王竹心的影子。
  雪花娘子在一刹那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噩梦之中,还是实实在在地王竹心不见了!她又退到了街上,当然,她立即明白了那不是梦,可是王竹心呢?王竹心到哪里去了?
  她四面张望着,寻找着,甚至叫着,可是,王竹心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真的有点急疯了,几乎见人就问,可是一直闹到天黑,还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她独自一个人,踽踽地出了那座大镇,在镇口的一株大树之下坐了下来。忽然之间失去了王竹心,纵使她有一身武功,也变得六神无主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好,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身的好,她也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
  王竹心到哪里去了呢?
  王竹心被人拖着,拖出了几步,立时又被人挟在胁下,那挟住他的人,衣袖十分宽大,将他的人整个遮住,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挟到了什么地方。王竹心喘了一口气道:“你……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
  大幻仙翁双眉一扬,在王竹心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有一个人想见你
  王竹心的心中陡地一动,道:“我知道了,可是叶姑娘么?”
  大幻仙翁点了点头。王竹心急道:“就算她要见我,你也不该这样将我挟了来,雪花呢?她可知道我是被你挟来的?”
  大幻仙翁只是望着王竹心,并不出声。王竹心一见这等情形,知道大幻仙翁定然是未让雪花娘子知道的了,他急得团团乱转,想到了雪花娘子因为自己失踪,可能会生出不知多么可怕的意外来,更是冷汗直淋!
  王竹心团团转了野几遭,才道:“前辈,你先让我和雪花见见面可好?”大幻仙翁面色十分严峻,却是答非所问,道:“你是七手先生的弟子,是不是?”
  王竹心实在焦急,却是无法可施,闻言只得叹道:“是,家师是七手先生,家师也时时提及前辈的武功,表示十分钦仰,可是一”他只讲到这里,大幻仙翁便挥了挥手,道:“别说下去了,你师父七手先生,虽然说不是内家正宗,但武功也着实不弱,为人更得人钦佩,何以你的行径,竟然如此不堪?”
  王竹心本来不知道何以大幻仙翁突然将自己从小镇之上带到了这里来的,而他心中固然焦急,对大幻仙翁也仍然十分客气尊敬。可是这时,他一听得大幻仙翁说他“行径如此不堪”,他立时知道大幻仙翁是何以据而云然了,心中顿时有气,抗声道:“前辈,我行径何处不堪,尚请明言!”
  大幻仙翁“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自己不明白吗?”
  王竹心更是一挺胸,道:“不明白。”
  大幻仙翁徐徐地道:“你和雪花娘子这样的人在一起,还不知道么?”
  王竹心明知大幻仙翁说他的行径不堪,是和雪花娘子有关的,但这时大幻仙翁提了出来,他仍然觉得心中好一阵难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前辈,你是超凡人圣的武林高手,见识自然也跟高人一等,何以也会人云亦云,妄作定论?”
  王竹心的这几句话,虽然还讲得十分客气,但是所说的话,实在已然极其凌厉,大幻仙翁自从成名之后,几时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他面色一沉,目中精光四射,喝道:“你说什么?”
  王竹心若是为了别的,这时一定不敢再和大幻仙翁争执下去,可是这时,和他们两人争执有关的却是雪花娘子的名声,王竹心就算明知危险,也是一定要坚持己见到底的。
  因为他心中对雪花娘子的感情,如此深厚,实是不容许任何人出言污辱雪花娘子的。
  他立即说道:“我说你人云亦云,对人妄作定论。”
  大幻仙翁又冷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实在惊人之极,令得王竹心的身子,不由自主,瑟瑟地发起抖来,但是他却仍然挺身立着。
  他的那种姿态,表示他是绝无屈服之意的。大幻仙翁一面望着他,一面冷冷地道:“你被她用狐媚手段迷住了,自然以为她是好人了!”
  王竹心的面色,涨得通红,道:“你根本不认识她,怎知她不是好人,老实说,她比你一一”王竹心越讲,心中的怒意越炽,他只求替雪花娘子辩护,也不顾得面前的是什么人了,竟不顾一切地道:“她比你的孙女叶琴可好得多了!”
  王竹心这一句话出口,心中便立即想到,拿大幻仙翁的孙女儿叶琴来比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雪花娘子,只怕有点不妥。
  可是,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话却早已讲出口了!刹那之间,他只听得大幻仙翁,发出了一声巨喝,声如霹雳,震得他身子,猛地向后退去。
  他的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本来去势未止,还要继续向后退了出去的,可是,胸口突然一紧,大幻仙翁五指如钩,已将他当胸抓住!
  王竹心连忙抬头看去,他一抬头间,只见大幻仙翁目射精光,将他的全身罩住,同时,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王竹心硬着头皮,道:“我觉得雪花娘子,是一个十分好的女子。”
  大幻仙翁沉声道:“你刚才是这样说的么?”
  王竹心将心一横,暗忖反正刚才已说过一遍了,若是要惹祸那是早已惹下的了,再讲一遍,不见得还有第二颗脑袋可给他拎,是以,他一声长笑道:“我是说,雪花娘子比你的孙女叶琴好得多!”
  士妁仙翁“哩哩哩”袖泠绝了寂亦道。“笪狁右抽如里狁不县抓垤或芊美色,执迷不悟,你倒也不失是一位少年英雄,如今,你却是狗熊!”
  王竹心早已横了心,立即又抗声道:“是狗熊是英雄,自有天下定论,也不容你一人妄言!”
  大幻仙翁冷冷地道:“不论你讲我什么,我都佩服你有胆子,但是你竟将下三滥淫妇,和我孙女儿相比,却是罪无可恕,如今我要将你毙在我的掌下,你可有什么话说?”
  王竹心一听得大幻仙翁这样讲,立时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大幻仙翁又问了一遍,王竹心仍是不出声,他自知若时到了如今这等境地,再来出言求饶的话,那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虽然闭上了眼,可是仍然感到,有一股极大的压力,正向他头顶之上压了下来,那股压力之大,令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而且,压力越来越甚,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头中的血液,似乎都要裂体而出一样,而尽管闭着眼,眼前却是五颜六色,金星乱迸!
  王竹心勉力地挺着,直到了他实在已无法忍受,几乎昏了过去之际,才听得大幻仙翁又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可以快说了!”
  王竹心勉力挣扎,才哈哈一笑,道:“我到如今才知,大幻仙翁,浪得虚名。你既然许我说遗言,我便要请你转告雪花娘子,道我已然死去,我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誉而死的,死得极其甘心!”
  王竹心勉力挣扎着讲出了这几句话,已然是气喘如牛,同时,他只觉得口角已有血丝渗了出来,他又勉力沉声道:“你可能代我传言么?”
  大幻仙翁冷冷地道:“可以!”
  随着他两个字,王竹心只觉得头顶之上的压力,陡地又加强了数倍,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他情知自己命在顷刻,几乎要跌倒在地了。
  然而,也就在此际,他突然听到了一下尖叫声,叫道:“爷爷,住手!”随着那一句,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接着,又听得一个少女失声痛哭,道:“爷爷,别打死他,别打死他!”
  王竹心身上的压力一松,立即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来,他看到叶琴正扑了过来,跪在大幻仙翁的脚下,抱住了大幻仙翁的双足,头发披散,花容失色,正在伤心欲绝地痛哭着!
  而王竹心也看到,大幻仙翁的掌心,离他的头顶,只不过半尺而已!刚才,他的一只脚,实在是已然跨进了鬼门关之中的了!
  他吸了一口气,只听得大幻仙翁厉声喝道:“阿琴,你让开!”
  叶琴带着眼泪,仰起头来,又叫道:“阿爷,你若是打死他,我……也不想活了!”
  大幻仙翁陡地一呆,道:“阿琴,你一唉,这臭小子自甘堕落,你还想这样护着他,何以你竟这样没有出息?”
  叶琴哭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不要你打死他,阿爷,你不是说过,什么都听我讲的么?”
  大幻仙翁又呆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道:“阿琴,傻丫头,阿爷要打死他,可不也是为了替你出这一口恶气么?”
  叶琴忙道:“我不要你出气,我、我……”
  她连讲了两个“我”字,因为心中实在伤心,又讲不下去,继续嘤嘤哭了起来。大幻仙翁再是一声长叹,手掌已缓缓地垂了下来。
  王竹心对于叶琴居然会替自己这样求情,也觉得十分意外,心中对叶琴的感激之心,不禁油然而生,可是这样的感激之心,却并不能改变他心中对雪花娘子的爱意的。他忍不住插言道:“叶姑娘,我说你没有雪花好,并不是侮辱你,因为我知道,雪花是一个极其纯洁、极其高贵的人,你在我的心中,虽然不如雪花好,但是事实上,也是一个好姑娘的。”
  叶琴只是哭着,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王竹心的话一样。但是,她却又哭得更伤心了,那似乎是王竹心的话,已触动了她的伤心处。
  叶琴在哭着,大幻仙翁则厉声道:“放屁,闭上你的臭嘴!”
  王竹心不再出声,只见大幻仙翁背负双手,来回地踱着步。过了片刻,才听得他道:“好了,别哭了,这臭小子不是还活着么?”
  叶琴呜咽着,道:“阿爷,你要答应不杀他,我才……收住哭声。”
  大幻仙翁心中焦躁,又心痛孙女儿失意,是以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不杀他就是,你再哭下去,我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叶琴果然立时住了哭声,但是她的泪水,却仍然扑簌簌地向下淌着。她流了半晌泪,才向王竹心一指,道:“阿爷不杀你了,你……还不谢罪?”王竹心心知叶琴要自己向大幻仙翁谢罪,那是要令大幻仙翁气平,也是叶琴不想自己再有危险的一番好意。可是王竹心这个人,脾气也十分硬,他明知危险,要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他也是不肯的。
  他略想了一下,便道:“叶姑娘,多谢你一番好意,但是我根本无致死之罪,又何必谢什么罪,是你祖父以势压我,反倒要我谢罪,那是万万不能的。”
  叶琴的面色,本就十分苍白,这时更是如同死灰一样,她失声叫道:“阿爷”王竹心只顾和叶琴讲话,也未曾看到大幻仙翁的动作,及至叶琴一叫,他陡地转过身来,可是大幻仙翁的一只手,已然按住了他的肩头。
  大幻仙翁的面色铁青,他右手按住了王竹心的肩头,左手倏地向外一拂,衣袖扬起,一股大力,向外送了出去,将叶琴拥得向外疾飞出了两丈许。叶琴急叫道:“阿爷,你说好了的,你说过不杀他的,是你自己说的!”大幻仙翁道:“是的,我不杀他,但是这臭小子如此口硬,我叫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叶琴才一落地,便又踉跄向前奔来,道:“阿爷,你要怎样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