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玉女金戈》

第四回 碧鸠之秘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康小萍知道若是凭自己的武功,想要硬来,根本是送死!
  因为自己的武功,和对方相去实在太远!
  既然不能硬来,便唯有智取。
  可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康小萍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办法来。等了一会儿,只见左氏弟兄放下了斑竹箫,左生生道:“兄弟,义父又到哪里去了?”
  左文文顺手一指,道:“还不是为了那姓孔的小子!”
  康小萍一听,便心神大震。
  她就是为了八天之前,左文文的那句“姓孔的小子”,所以才一直追了下来。如今又听得左文文提起,心中哪得不动。
  听左文文的语气,像是他是指着孔烈在说话,可是康小萍立即循指看去,左文文手指所指的地方,却并没有孔烈,只有那一对怪鸟,站在那里。
  康小萍也知道这一对怪鸟,叫做“碧鬼鸠”,但是她心中却莫名其妙!
  为什么左文文指着碧鬼鸠,而口称“那姓孔的小子”?
  只听得左生生又问道:“他在这儿啊,义父又为他干什么去了?”
  康小萍一听这话,心中更是大震,她几乎要大声问:“烈表哥!你在哪里?”可是她心中知道,自己目前的遭遇,可以说是怪到了极点!
  林子之中,根本没有孔烈,但是左生生却说孔烈在这里!
  难道孔烈学会了什么隐身法,以致自己看不到他不成?但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
  然则,左生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康小萍知道他们两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所以仍然屏息听了下去。
  左文文道:“义父说,这小子老是想逃走,不胜其烦,他要向一位老友去讨一条玄铁细链,将他锁起来,不让他逃走,一待他人性全失,义父的大计便可以从容实施了!”
  左生生道:“原来如此,但是那一柄太白金戈,究竟被谁偷去,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呢!”
  左文文笑道:“你也太多虑了,以义父的武功而言,偷到太白金戈的人,可能永生永世不敢露面,然则失去此戈,也只不过是小损失而已!”
  两人点头一笑,重又呜呜的吹起斑竹箫来。
  康小萍在一旁听他们已然不再讲下去,心中将刚才所听到的话,细细的咀嚼了一番,心中仍然是不知所云,尤其是那一句“待他人性全失”,当然是指孔烈而言,然则孔烈又何以会“人性全失”?
  康小萍本来只当他们两人是顺口胡诌,可是她继而细细一想,对于这句话,不禁心中吃了一惊,因为她想起了孔烈的许多行径来。
  这次,惨变之生,完全是因为孔烈的劫镖伤人之故,劫镖伤人这种事,只是黑道上下三滥的行径,绝不是孔烈所应该做的。但是孔烈竟然做了,而且事后毫不否认!
  ^康小萍又想起了那一天,在后花园中,孔烈见到自己的情形,不论自己如何解释,孔烈全是置之不理,而且,还狠命一抓,向自己抓到。
  这,又是为了什么?
  康小萍虽然觉得事情已然有了…点头绪,但是细细一想,却又越来越觉得糊涂。她想再向前走几步,和左氏弟兄隔得更近一些,可是不等她移动身子,便听得那两只“碧鬼鸠”一起“咕”的一声叫,叫声凄厉之极,听得人不由自主,毛发直竖。
  左氏兄弟的箫声,也随即停止,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左生生低声道:“已过子时了,义父还没有回来,只怕姓孔的小子又要耍花样!”
  左文文道:“不如我们先将他制住了再说!”
  左生生点了点头。
  康小萍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甚!
  听两人的口气,孔烈像是就在他们的:!边,但是林中人虽多,却又确确实实没有孔烈在内!
  康小萍心中正在疑惑不已,突然看到左面的那只碧鬼鸠一个转身,向林子外面疾扑而出!
  而左氏弟兄也随即一声清啸,足尖点处,身如离弦之箭,向那只碧鬼鸠追了过去,手中斑竹箫荡起一片箫影,一招之间,已然将那只碧鬼鸠点中,跌倒在地,两人各自一声冷笑,拣了一块草地,以臂做枕,躺了下来。另一只碧鬼鸠“咕咕”的叫了两声,踱到了两人的身旁,双眼碧光闪闪,状如守卫。
  这一切动作,更是将康小萍看得目瞪口呆。
  左氏弟兄口中说着,要将孔烈制住,可是他们却反将自己所豢的恶禽碧鬼鸠点倒在地。难道他们两人患了失心疯不成?
  若他们两人不是疯子,则孔烈难道变成了“碧鬼鸠”?
  康小萍本是心中奇怪,所以才会如此想法,可是当她一想到“孔烈变碧鬼鸠”时,心中便是猛地一动!
  她将所有弄不明白的事,急剧的想了一遍,觉得孔烈和碧鬼鸠之间,像是有着莫大的干系!
  但是,人怎么会变成鸟呢?
  正在她殚智竭力,搜索枯肠之际,突然又见那只被左氏弟兄点倒在地的碧鬼鸠,慢慢地动了起来,动作极是缓慢,先是以右翼支地,再缓缓地撑起身子来,康小萍若不是双目停在它身上不动,也不会发觉那只碧鬼鸠正在慢慢移动。
  好久,那只碧鬼鸠才站了起来,可是,它一站起,左氏弟兄也突然欠身坐起,左生生厉声喝道:“孔烈,你又想走吗?”
  最不可思议的事,还不是左生生竟称那只“碧鬼鸠”为孔烈,而是那只碧鬼鸠居然口吐人言,沉声道:“当然想走!”
  一刹那间,康小萍完全被眼前所发生的事弄得糊涂了!但是,她却还可以立即辨出那“碧鬼鸠”所发出的人声,完全是孔烈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她所有的自制力全都崩溃了,她从树后一跃而出,叫道:“烈表哥,你……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康小萍一从树后跃出,左生生立即转过身来,身子才一转过,脚下一滑,人便向康小萍滑到,一声不出,斑竹箫起处,已然直指康小萍胸前的“璇玑穴”,康小萍身子滴溜溜一转,堪堪将那一招避过,只听得那只“碧鬼鸠”大叫一声:“萍表妹!”
  康小萍猛地一怔,道:“烈表哥,你怎……”
  她本来是想问孔烈,怎么会成了一只怪鸟,可是她话才讲了一半,左生生第二招又到,一举便点中了她胁下的“气户穴”!
  那“气户穴”乃是人身十二要穴之一,康小萍内功本就只是略有根底,左生生下的手又重,一被点中,立时眼前金星直冒,“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但也就在此际,那只“碧鬼鸠”突然一声怒叱,道:“小贼,敢伤我萍表妹?”怒叱之声未毕,已然身如一溜绿虹,疾跃而起,向左生生扑到,可是,它只是扑到一半,左文文已然一声长啸,迎了上去,斑竹箫在半空中划了一
  个圈儿,便向那“碧鬼鸠”胸前点出。
  而在那一瞬间,左生生也巳然以极快的身法,绕到了那“碧鬼鸠”的身后,竹箫晃动,成了一个上下前后的夹攻之势。
  只见那只“碧鬼鸠”在半空中,身子猛地一扭,左文文一招点空,“嗤”的一声,反被那只“碧鬼鸠”撕去了一幅衣襟!一齐落下地来,那“碧鬼鸠”直向康小萍处扑到,康小萍内伤虽重,但一见那神秘不可思议的“碧鬼鸠”扑到,也挣扎着欠身坐起。
  这一乱,本来躺在林子深处的那些人,也纷纷跃了起来,一齐赶到。
  只听那只“碧鬼鸠”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道:“谁再踏前一步,我便自断经脉而亡!”
  这一句话,像是具有莫大的力量一样,那些人立即全都停步不前。
  康小萍匆忙之间,抬头看去,只见那些人,全是见过的,连那两个将父亲和伯伯托在盘中的人也在内,尽管他们个个面现怒容,可是却只是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康小萍正在诧异,忽然见眼前的这只“碧鬼鸠”突然抖动起来,片刻之间,自顶至踵,裂了开来,一个人已然站在她的面前,而地上则蜕下了一袭如同衣服似的鸟翎!康小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孔烈!
  她呆了一呆,才叫道:“烈表哥!”
  孔烈的面色,极是愤怒,极是忧郁,一俯身将康小萍扶了起来,低声道:“表妹,你伤得很重是不是?但是你一定要走!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你一定要尽力走,那老恶鬼一回来,你就更没有命了!”
  孔烈的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给康小萍以那么有力的鼓舞,使得康小萍为之精神一振。
  但是康小萍却不肯走,道:“烈表哥一”
  孔烈回头一看,低声道:“表妹,你要是再不走,便没有机会了,我的一切,你不必管我!”
  康小萍眼中流下泪来,道:“烈表哥,我要管,我要管!”
  孔烈一顿足,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表妹,就算你要管,如今你也无能为力啊!”
  康小萍忙道:“表哥,那我怎样才能救你呢?”
  孔烈叹了口气,道:“第一,你要得到那柄太白金戈,唯有那柄太白金戈,才能击破老恶鬼头上的青铜盔;第二,你的武功,要练得登峰造极!”
  康小萍用心听着,也充满了信心地道:―烈表哥,我一定做得到!"
  孔烈苦笑了一下,道:“好,萍表妹,你快去吧,记得,他们如士虽然为了怕我自杀,不会来害你,但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他们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你要小心啊!”
  康小萍仍然想问什么时,孔烈已然转过了身去,厉声道:“你们谁也不准拦我表妹的去路!”
  左生生冷冷一笑,道:“谁要拦她来?”
  孔烈向后一挥手,一股大力已然将康小萍挥出了丈许,跌倒在地。
  康小萍这时候身上的内伤极重,以她的功力而论,跌倒了以后,已无论如何没有力量再爬起身来,可是,刚才孔烈的话,却给了她以极大的鼓舞,她勉力撑起身,站定之后,尖声叫道:“烈表哥!”
  孔烈并不回答,手一探,提起了地上的鸟翎,披在身上,双足一伸,。恰好插进了鸟足之中,手再一振,双臂也插进了翼中,鸟翎合起,他又变成了一只“碧鬼鸠”,沉声道:“表妹,你走吧!”
  康小萍心中,已然知道了孔烈的一些遭遇。她知道孔烈一定是受制于碧鸠神君,强迫他扮着“碧鬼鸠”。可是,她却仍然不明白,孔烈会有时看来,竟像真的“碧鬼鸠”一样!
  她忍住了眼泪,转过身去,勉力提起了真气,向外奔去,好不容易才奔到了乱石岗子上,实在再也不能支持,“啪”的一声,跌倒去地。
  可是她仍然记得孔烈的吩咐。
  她如今没有力量救孔烈,就不能这样死去,要是自己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孔烈的遭遇了,她要活着,去找太白金戈,去练绝世武功!
  她仰起头来,急剧地喘着气,好几次没有力量站起来,她以肘支地,向前爬去。
  乱石岗子上,布满了极尖锐的小石子,她才向前爬行了丈许,不但筋疲力尽,而且肘、膝已然全被石子割破,鲜血涔涔!
  可是她仍然是不停地向前爬着,每向前爬出一步,伤口就会碰到尖锐的石子,那种疼痛,令得她全身发颤!
  康小萍咬着牙,一声也不出地向前爬着,好一会儿,才来到她刚才存身偷听父亲讲话的地方。
  她以手攀住了石角,一寸一寸地将她自己的身子拖离地面,终于,她将身子藏到了那个石凹槽中。她向前望去,月色之下,石子上血溃斑斑,全是自己所留下来的,她简直怀疑自己怎会有力量爬到了这里!
  但是她终于是在这里了,她心中感到了一阵高兴,那阵铋兴,驱走了她身上的痛楚。她开始知道:有许多事情,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但是却并不是绝对不能做到的。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容,可是那笑容只展开了一半,她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像是有无数金针在刺着她的身子,又烫又痛,她睁开眼来,才发现天已亮了,太阳照在她的身上,热辣辣的,伤口处更是疼痛,她看了看,自己仍然是在乱石岗子上,也仍然是在那块大石的凹槽之中。
  看情形,已然过了一夜。
  康小萍试运真气,全身软弱无力,真气也不能通畅。
  她不禁苦笑着,要找太白金戈,太白金戈在什么地方呢?要学会绝世武功,谁又不想?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达到目的呢?
  她又想着左文文的话:“……待他人性全失……”看来,孔烈如今,还未曾人性全失,但是也至少失去了一半。
  因为,在子时之前,左氏弟兄并不怕孔烈逃走,但子时以后,却立即出手将他制住,可见孔烈在每一天中,有一段时间,是不能自主的。
  什么时候,孔烈的人性才会全部丧失呢?在这个时期内,自己能练成绝世武功吗?‘
  康小萍呆呆地想着,勉力撑起身子走了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倚石而立,又喘了好几口气,才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一直到日头正中,她才挨下了岗子,来到了林中,用力折下了一根树枝,当做拐杖,又走向林中走去。
  林中静悄悄的,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康小萍呆了半晌,举起树枝,打了点野果子下来充饥,又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又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前走去。
  到天色傍晚时分,她才走出了里许,四周围,仍然是荒凉到了极点。
  康小萍知道自己的内伤若是静养,少说也得三五个月,才能复原。如果像目前那样,硬撑着来赶路的话,只怕永无疫愈之日!
  望着已然西堕的夕阳,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刚待转过身去,突然发现自己的身旁多了两条长长的人影子。
  康小萍心中猛地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左生生和左文文两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康小萍这时候根本连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了,因为她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被两人赶上,除了死以外,还会有第二条路么?
  所以,当她发现两人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连一点惊惶的神色也没有,又向前走了一步,扶着树枝,在一块石上,坐了下来,语音平静地道:“你们两人下手吧!”
  左文文向前跨了一步,手起掌落,一掌便向康小萍头顶拍下,康小萍心中暗叫:烈表哥,这一生一世,我再也找不到太白金戈了!
  她平静地合上眼睛,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并未觉出有掌击下,睁开眼来一看,只见左文文仍然站在自己面前,手掌离自己头顶只不过半尺,面色甚是怪异,向康小萍望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左生生则正一步赶来,道:“兄弟,你一掌未曾击下,可知和我一样心意了!”
  左文文点了点头,道:“不错。”
  左生生一面说,一面向康小萍走了过来,道:“康姑娘,我们义父,已然四面派人要将你击毙,你却恰好被我们遇上!”
  康小萍一笑,道:“那你们为何不动手?”
  左生生叹了一口气,道:“康姑娘,人心是肉做的,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毅力,我们一”康小萍不等他们讲完,便道:“我不要你们可怜我!”左生生正色道:“我们只是敬佩你的行事,我们义父要杀你,只不过是为了灭口,康姑娘只要肯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便可以由你逃生!”
  康小萍心中大喜,道:“当真?你们要我答应什么事,快说!”
  左生生道:“你不能对任何人讲起孔烈在我义父处的情形,而且,从今以后,也不能再兴念头,前去救他,需知方今世上,无人有此能力!”
  康小萍斩钉截铁地道:“你们下手吧!”
  左生生愕然道:“为什么?”
  康小萍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总要将烈表哥从碧鸠神君手中救出来!”
  左氏兄弟叹了一口气,道:“康姑娘,令祖母于我们有不击一杖之德,我们弟兄两人,最重恩怨,当日,如果令祖母的第三杖,击了下来,我们非死不可,是以我们才甘冒重责之险,愿意违令。康姑娘,你何必令我们为难?”
  左氏弟兄这一番话,可谓讲得委婉之极,他们要饶康小萍的性命,尚要这样哀求康小萍,可知康小萍的为人,实是倔强到了极点!
  当下康小萍冷冷地道:“我并没有叫你们为难,你们要我活着,但是却又不能救烈表哥,是在为难我啊!”
  左氏弟兄又互望一眼。
  左生生又道:“康姑娘,你可能做到,绝不对任何人提起孔烈的处境一事?”
  康小萍想了一想,暗忖武林中人,听到了“碧鸠神君”四字,无不心惊胆寒。连平时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也因为可能和碧鸠神君相遇,而宁愿连女儿都不找了,自己和别人讲起,又有何用?因此便点了点头,道:“能!”左生生道:“康姑娘,你要救孔烈,若是没有把握之前,会不会妄动?”康小萍道:“当然不会妄动。”
  左氏弟兄相视一笑,他们已然知道了康小萍的为人,自然知道她一经答应,便终生不会反悔。
  康小萍说在没有把握之前,不会动手,在左氏弟兄想来,也就是康小萍永远不会动手了!
  因为以碧鸠神君的武功之高,康小萍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他?
  也就是说,康小萍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左生生道:“康姑娘,我们其实也是为你好,你在我和南海双丑动手之际,击了我一掌,我固然恨你,但是你在未明他们身份之前,却无论如何不肯下手,可知你为人一丝不苟,值得人敬佩,你去吧!”一讲完,便和左文文两人转过身子,向外走了开去,康小萍想不到这么容易便脱了身,用力撑起身子来,刚想举步,左氏弟兄忽然又来到了她的身边!
  康小萍心向下一沉,道:“可是你们改了主意了!”
  左生生一笑,道:“康姑娘,你将我们当做何等人了?我们虽然不敢自称为正人君子,但是却也绝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康小萍道:“然则你们回来做甚?”
  左文文道:“康姑娘,附近百余里,全是我义父手下的髙手,你身负重伤,必然难以避过,我们救人救到底,助你疗伤如何?”
  康小萍听了,不由得面上一红。她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将届成熟的少女,助人疗伤,一定要肌肤相接,是以康小萍才脸红。
  左氏弟兄乃是何等聪明伶例的人,早已看出康小萍的心事,正色道:“康姑娘,疗伤事大,避男女之嫌事小!”
  一言甫毕,不等康小萍再说话,一人伸右手,一人伸左手,已然分别按住了康小萍的前后心。
  那碧鸠神君乃是方今邪派之中,第一奇人,左氏弟兄本来是髙黎贡山之下一双无依孤儿,乃是一对采药为生的夫妇的儿子。那一双夫妇,入山采药,遇到了毒虫,被咬死在山中,刚好碧鸠神君经过发现他们两人,其时,两人只有十二岁,正久盼父母不归,在哀哀痛哭,碧鸠神君爱两人生得清秀,先收为徒弟,后又认为义子,几年下来,两人确已得了碧鸠神君三分真传,内力绵绵而吐,不消片刻,康小萍已然觉得本身真气可以畅运无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将手松开,一齐向康小萍望了一眼。
  康小萍看出他们两人的眼光之中,都蕴着一层异样的光辉。
  康小萍心中不禁略略一动,忙道:“多谢两位相释之德,日后自当奉报!”左氏弟兄一笑,道:“我们岂望康姑娘报答?如今康姑娘伤势虽已愈了大半,但是上路仍是危险,或是匿藏数日,或是戴上面具,方可保无虞。”
  康小萍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会受碧鸠神君的责骂吗?”
  两人一笑,道:“我们只说没有遇上,岂非没有事了?”
  康小萍和这两人,曾经两次动手相斗,本是敌人,但此时,康小萍觉出他们两人,不是坏人,又见他们在讲这话的时候,甚是狡黠,也不由得一笑,笑声未毕,三人同时觉得眼前一花,已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身法之快,简直无法想象,三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碧鸠神君。只见他单眼凶光闪闪,手持折扇,先向康小萍冷冷地望了一眼,又转过身去,道:“如果我不信呢?”
  由于他突然现身,快得出奇,因此他那一句反问,刚好和左氏弟兄的话衔接!
  左氏兄弟面色青白,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碧鸠神君“嘿”的一声冷笑,道:“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哇!”
  两人定了定神,齐声道:“义父,并不是我们敢擅作主张,而是因为我们觉得她孤身一人,我们胜之不武,所以才放她离去!”
  左生生和左文文两人确是聪明之极的人物,寻常人碰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定惊惶失措,他们两人虽也难免惊惶,但是却立即有了应答之辞,而且还深合碧鸠神君自尊自大的脾气!
  碧鸠神君冷笑一声就道:“你们觉得胜之不武,下不了手,快给我滚开!”最后一句,神色俱厉,语音尖利之极,左氏弟兄,身不由主,被他喝退了三步,碧鸠神君已然转过身去,“啪”的一声,合拢了手上的折扇,康小萍只觉得他虽然未曾动手,但是自己却已像不论避向何处,都难以逃脱他的眼光一样!丨可是康小萍脸上却仍然毫无惧色,仍然是昂然而立。
  左氏弟兄知道刚那几句话已然可以使自己免去责罚,但是康小萍却仍然是难逃毒手!两人连忙踏前一步,齐声叫道:“义父!”
  碧鸠神君连头都不回,向后一挥手,衣袖展处,一股大力将两人跌跌撞撞连挥出十几步,直到三丈开外,方始稳住身形!
  两人还想开口讲话,却突然又听得“嗤嗤”两声,两枚小石子破空飞到,两人的武功本就不弱,但是那两枚石子实在来得太快,趋避的念头才起,已然各被一枚石子打中了“肩井穴”,立时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碧鸠神君弹出了那两枚石子之后,突然又仰天长啸起来,啸声如江河东泻,不可收拾,也不知他的啸声可以传出多远。
  不一会儿,便有四五人,疾驰而来,倶都是身材高大,面生横肉,乃是他手下十八罗汉中人物,一到近前,便躬身道:“神君有何吩咐?”
  碧鸠神君向康小萍一指,道:“将她毙了!”
  ^那四五人轰雷也似,答应一声,一条手持儿臂粗细镔铁棍的大汉,踏步进身,“呼”的一棍,便当头砸了下去,左氏弟兄心中长叹一声,不忍观看,闭上了眼睛。
  康小萍见碧鸠神君召人来杀自己,便已然知道他本身也要自顾身份,不会亲自下手,心中便有了计较,一见铁棍当头砸下,身子向旁一闪,避开了铁棍的来势,突然伸足一勾,勾向那大汉的足踝,同时身子更向旁一跌,右肘撞向那大汉腰际“软穴”,只听得“啪哒”一声,那大汉竟然直挺挺地跌倒在地,而康小萍则已然一闪闪了开去!
  碧鸠神君手下十八罗汉,本来全是黑道上的穷凶极恶之徒,武功已自不弱,再经碧鸠神君不时教上一招半式,武功更是颇高,那个手指铁棍的大汉,原是山东道上的人物,唤着“一柱擎天”胡不仁。
  胡不仁在黑道上,名头极为响亮,论武功,当然也远在康小萍之上。
  但是康小萍刚才所使的那一招,招式巧妙无穷,乃是天南上人孔璞根据“燕青三十六扑”的相扑之法,所变幻出来的妙招。
  昔时梁山泊英雄浪子燕青,相扑(摔跤〉之术,天下第一,遗有三十六式相扑之法,天南上人生性诙谐,每喜捉弄人,便将这三十六式相扑之术,悉心专研,化为四式,传给了孔烈,孔烈又传给了康小萍。
  康小萍在这时候使了出来,胡不仁不要说没有防备,便是早有防备,除非他“千斤坠”功夫了得,否则,一样要跌倒!一 ?
  胡不仁一跌倒,却是丝毫未伤,立即爬了起来,又待向康小萍打去,只听得碧鸠神君一声怒喝,道:“咄!还不退下!”他自恃身份,手下一击不中,便引以为耻!
  胡不仁满面羞惭,走了开去,另一个大汉应声道:“看我的!”大踏步向康小萍走来,尚未走到,沉腰坐马,“呼”的一拳,已然击出。
  康小萍见他拳风呼呼,极是强劲,心中暗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她身子一侧,假作为他拳风所摧,站立不稳,那大汉大笑一声,又踏前一步,左拳又直击而出。
  康小萍一等他挪动脚步,立即向侧避去,五指如钩,向那大汉胁下便抓,那大汉一个不防,被她抓个正着,不由得“咕咕”一笑。
  在那一笑之际,真气便为之一散,康小萍顺势一脚,踢在他的腿弯上。
  那腿弯乃是最不受力之处,一被踢中,那大汉便身不由主,“噗”的跪了下去。
  但是那大汉的武功,还在胡不仁之上,一觉出巳然着了人家的道儿,立即反手一拳,拳出如风,“砰”的一声,击中了康小萍的肩头!
  幸而康小萍一将那大汉踢倒,便立即向外闪开身去,那大汉一拳击中时,已然卸去了一大半力道,但是,仍不免剧痛攻心,身子一个踉跄,已然跌倒在地!
  那大汉跃了起来,向碧鸠神君望了一眼,碧鸠神君冷冷地道:“再进招!”
  那大汉一个转身,霎时之间,“呼呼呼呼”,一连向康小萍击出了四拳!
  那大汉姓殷,名寿山,外号人称“断碑手”,所练外家拳法,已然到了第五重的境界,一拳击出,断碑裂石,劲道何等之强!
  康小萍刚才左肩上被他一拳击中,一条左臂已然麻木不灵。
  此时,四拳一起击到,拳影如山,重重压到,拳风到处,康小萍几乎已然透不过气来,左闪右避,一个不小心,右肩上又中了一拳!
  这一拳,和刚才一拳,大不相同。
  刚才那一拳在击中之时,康小萍身子刚是外闪之势,并未曾全着。
  但是这一拳,却是结结实实的打在康小萍的右肩之上,康小萍只觉得一阵剧痛,同时,又听得一阵骨裂之声!身子也被这一拳之力击得直向外飞出,跌在丈许开外!
  康小萍知道自己左肩骨已然被对方击碎,一挺腰,硬跃了起来,殷寿山已然赶到,“呼呼呼呼”,又是一连四拳!康小萍心中长叹一声,身子略一扭动,便觉右肩一阵剧痛!
  她本来是想疾将身形扭动,躲了开去,可是右肩上的那一阵剧痛,却令得她身子猛地一震,不自由主,向外歪了一歪。
  而殷寿山拳出如风,康小萍身子一歪,“砰”的一拳,又已经击中她的左肩,康小萍眼前金星乱冒,“蹬蹬蹬”,一直退出了七八步,才“扑通”坐倒。
  但是她跌倒之后,却哈哈一笑,道:“还没有死!再来啊!”
  殷寿山又以目视碧鸠神君,碧鸠神君单眼之中,凶光更炽,“哼”的一声,阴沉沉地叱道:“还不下手,在等什么?”
  康小萍此时自知万无幸理,只见殷寿山庞大的身躯慢慢地走了过来,心念电转,连忙喝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碧鸠神君折扇轻摇,道:“不错,你有什么遗言,可趁早说了!”
  康小萍昂然道:“我如果说了,你可能代我传到?”
  碧鸠神君一笑,道:“他人怕玄衣仙姑,我却怕得何来?”
  原来康小萍虽然未曾开口,但是碧鸠神君巳然猜到她的遗言必定是对玄衣仙姑说的。
  康小萍:“你告诉我婆婆,我已在一”讲到此处,将自己面前的敌人数了数,续道:“我已在十一个髙手的攻击之下,不敌而死一”她才讲到此处,碧鸠神君已然沉声叱道:“胡说!与你动手的,先后只是两人!”
  康小萍忍住了双肩的剧痛,哈哈大笑,道:“只因我学艺不精,如果我武功高些,击败一个,又来一个,岂不是你们十一个人皆要出手?”
  碧鸠神君冷笑不语,康小萍仍是侃侃而谈,道:“还有,我想问你一件事。”
  碧鸠神君道:“说!”
  康小萍一字一顿,道:“孔烈究竟是着了你什么道儿?”
  碧鸠神君阴恻恻道:“与你说,你也不会明白,何必多问?”
  康小萍心中,长叹一声,她被殷寿山的第三拳击出两丈来远,才坐倒在地,背脊刚好倚着一棵大树,此时四望,皆是敌人,唯一能和自己说项的左氏弟兄,又被碧鸠神君定住!
  她在心中叫了孔烈几声,扬起头来,对殷寿山道:“你下手吧!”
  这四个字,她说得从容之极,镇静之极,殷寿山也不禁为之一愣,扬起了醋钵也似的拳头,向康小萍比了一比,可是一时之间,这一拳却打不出去!
  人总是人,不论他是怎么样的恶人,总会有他展示人性的一刹那。
  康小萍这时候倚树而坐,满面污秽,下唇已然被她自己咬破,两肩伤处,已经肿起老高,已然看来像是一个畸形的怪物。
  但是,康小萍的眼睛,却依然是那样的有神,污秽的脸上,也毫无恐惧之色!
  在那一瞬间,殷寿山突然感到如果将这样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小姑娘毙在自己拳下,实在是自己的耻辱!
  因此他一拳扬起之后,不由自主地停了一停。
  就在那时,他听得碧鸠神君厉声喝道:“快!快动手!”
  殷寿山答应一声,“呼”的一拳,便已然向康小萍的胸口撞出。
  康小萍眼睛一闭,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拳已然击中。
  但是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康小萍感到极是古怪,因为那一拳击到了身上,尽管声音极响,但实则上却一点力道也没有!
  康小萍倏地睁开眼来,只见殷寿山正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康小萍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确是未曾想到,像这样的凶神恶煞,竟也会对自己起了同情之感!但康小萍更未曾想到,她自身年纪虽轻,武功也低,但是那种大无畏的毅力,却的确是可以感动好多人!
  当下她既然领会了殷寿山的意思,便立即大叫一声,身子向旁一倒,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殷寿山“哼”的一声,道:“鬼丫头,还怕你不死?”抬腿又是一脚,正踢在康小萍的胯上,将康小萍踢出了丈许,正是左肩着地。
  康小萍本来只是装死,但是这一跌了下来,却真的昏了过去,像死了一样。
  殷寿山转过身来,向碧鸠神君行了一礼,道:“殷某无能,四拳方将之打死,尚祈赐责!”
  碧鸠神君虽然胸罗玄机,但是却未曾想到殷寿山这样的人,会忽然对康小萍生了同情之心,而且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前捣鬼,只当康小萍真的已死,折扇轻摇,道:“不要再提了!”一个转身,“啪”的一声,合拢了折扇,在左生生、左文文的肩头上,各敲了一下,两人立即想奔过去看视康小萍。
  但碧鸠神君双臂一伸,已然将之拦住,道:“她已死了,你们难道恨我吗?”
  两人低声道:“孩儿不敢。”
  碧鸠神君大笑三声,道:“答得好!不是不恨,只是不敢!”
  左氏弟兄将头低得更低,碧鸠神君长叹一声,道:“你们两人年纪还轻,我一片苦心,再涉武林,欲会遍昔年栖霞山仙人峰的髙手,无非是为了替你们两人扬名!”
  左氏弟兄道:“孩儿知道。”
  碧鸠神君又道:“我两只碧鬼鸠,昔年死了一只,必须补上,以免减了威风,这事也不能传出,是以才定欲置这女娃子于死地,你们为何恨我?”
  左生生道:“我们只是为她夭折,深感可惜。”
  碧鸠神君道:“我又何尝不然,但是孔烈在我处扮成了碧鬼鸠一事,绝不能外泄,却又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了!”
  左氏弟兄默然不语,也不问是为了什么事,碧鸠神君才看得如此严重,半晌,方道:“义父,康姑娘已然死了,总不成由她暴尸荒野,我们两人,将她葬了如何?”
  碧鸠神君道:“好,你们事完后,来原地与众人相会,我们还要行事。”左生生答应一声,拉了左文文便走,两人这一提议,别人都一点也不觉得怎样,但是殷寿山听到了,却是大吃一惊!
  他在最后一拳上,手下留情,原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他只吩众人一哄便走,如今左氏弟兄,竟然要去葬康小萍,岂不是可以发现他所做的手脚?
  殷寿山并不知道,左氏弟兄,若是知道康小萍未死,心中只有狂喜,因此急道:“两位可要帮手?”
  左生生默然道:“不甩了。”殷寿山心中更急,可是碧鸠神君已然下令,又不得不离去,只得频频冋顾,左氏弟兄看了,心中已然大是奇怪,但是却也想不到他会和自己一样心意。
  等众人走远了,才来到了康小萍的身边,左生生叹了一口气,道:“康姑娘,你在九泉之下,可别怪我们相救不力!”
  左文文道:“死也死了,还多叹息做甚?快点动手吧!”他的话,说得甚是愤懑,一面说,一面便将康小萍抱了起来。
  才一抱在手,左文文便不禁一愣,细细向康小萍看了一眼。
  此时,他双手抱人,腾不出手来,只得低下头去,以面对住了康小萍的鼻孔。原来他一将康小萍抱起,便觉得康小萍像是未死,因此去试她是否尚有鼻息。但是左生生却全不知,一见左文文这等情形,连忙正色道:“兄弟,康姑娘生前,我们对她虽然都有爱意,但她已死,岂可亵渎?”
  左文文面上一红,道:“你会错意了,而且,康姑娘未死!”
  康小萍被殷寿山一脚踢出,昏了过去之后,再经左文文一抱,一阵剧痛,重又醒转,恰好听到了左生生和左文文两人的对答,芳心不禁一阵乱跳。
  只听得左生生惊喜交集,道:“兄弟,真的?康姑娘没有死?”
  左文文道:“是啊,我也心中奇怪,殷寿山最后一拳,分明打中了她的胸口,她怎么会不死?”
  说着,又将康小萍轻轻地放了下来,左生生也已然赶到,康小萍也在此际,睁开眼来,“嘤”的一声吟呻,两人连忙齐声问道:“康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康小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伤重……还未曾死!”
  左生生连忙探手人怀,取出一只锦盒来,道:“兄弟,你那一颗‘续断丹’呢?康姑娘伤重,一颗只怕不够用!”
  左文文连忙也摸了出来,打开盒子,只闻得一股奇香,盒中放着一丸丹药。
  左生生又道:“康姑娘你放心,这‘续断丹’中,有北海陷空岛的万年续在内,任是骨碎如粉,也可以复原!”一面说,一面向左文文以目示意,两人一齐动手,“嗤”、“嗤”两声,便已然撕开了康小萍肩头上的衣服,康小萍羞得闭上了眼睛,道:“这丹药想是极难得的物事,两位何必就此用去?”
  左氏弟兄并不回答,用心捏正了断骨,将两颗“断续丹”捏碎,敖在康小萍的左右肩上,又将衣衫撕破,小心包扎好,才又脱下自己的衣衫,披在康小萍身上,道:“康姑娘,你伤势在半月之内,便可痊愈,你快快去吧,我们在此,为你做一个假坟!”
  康小萍望着他们两人,心中感激莫名,一时间,又想起刚才左生生所说,他们弟兄两人,对自己均有爱意一言,俏脸飞红,顿了一顿,道:“多谢两位相救之德!”身子一转,便疾驰而去!
  康小萍一连中了殷寿山两拳,所受本是硬伤。而那“万年续断”,乃是天地间罕见的异宝,碧鸠神君当年费尽心机,才得了一些,炼成四颗丹药,赠了左氏弟兄,一人一颗。
  一经敷上,便去肿止痛,因此康小萍走得甚快,不一会儿,便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
  左氏弟兄等她走后,才匆匆堆了些土,又找了一块石头,刻上“康小萍之墓”五字,方始离去。弟兄两人,一句话也未曾交谈!
  却说康小萍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才停了下来,双臂仍然转动不灵,心知此时,若是再遇上敌人,一定不会再有奇迹出现!
  因此,行动实是万万大意不得,到了天明,便投到一家农人家中,谎言随父兄出来打猎,迷途失散,又受了些伤,暂时借住几日,农人自然深信不疑,康小萍便在这小农村中,住了下来。
  半个月后,她伤势已然痊愈,双臂也已然可以转动自如,才谢了那家农人几钱银子。古时物价平贱,那农人欢天喜地,将她送走。
  康小萍离了那小农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一路上,只听得人说,碧鸠神君已然除去了天南上人、神偷孟七手等髙手,又与峨嵋一行大师,约在哦嵋金顶相晤,已然轰动江湖。
  康小萍听了,也一点不以为意,她心中只存着两件事,一件,是要找到太白金戈,另一件,是要学会绝世武功!她在离开农村时,早已改了打扮,穿上左氏弟兄送给她的衣服,扮成了一个少年。
  一路上,遇到有人在谈论碧鸠神君的,她便凑过去听,想得到些孔烈,或是太白金戈下落的消息,可是却总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三个多月。
  武林中关于碧鸠神君和一行大师晤面的结果,更是讲得有声有色。说一行大师若不是低头甘拜下风,只怕已然死在碧鸠神君手下。但是如今,一行大师却已然离开峨嵋,不知所踪!
  碧鸠神君在武林中,销声匿迹,已然近二十年,此次复出,前后不过四五个月工夫,又已然闹得天翻地覆,人人心惊!
  康小萍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讯息,便更增一分郁闷,她行来本是漫无目的,这一日,已然来到了湖北省白水湖边上。
  湖北省在那一带,纵横数百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湖泽,湖泽之间,各有河流相通,是极富庶之地,康小萍来到了湖边,想起三个月来,一事无成,心中不禁大是难过!
  望着浩浩湖水,发起怔来。长吁短叹,只感到要办到那两件事,简直是渺茫之极!
  正在伤感,忽然听得水面之上,传来了一阵极轻脆的笑声。
  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舟,正似箭疾,向岸处划了过来。
  康小萍一听那笑声,再看到小船的来势,心中便不禁为之一怔。
  因为不但那小舟来势,快得出奇,而且,那笑声入耳淸脆,分明不是常人所发!
  康小萍正想暂时躲上一躲再说,那小舟已然箭也似直射而至,康小萍已然看清,舟上所载,是两个女子,各以桨在划船。
  看她们时,只是轻轻一拨,船便向前激射而出,当然是内力已有极髙的
  造诣。
  而且,这两个女子,康小萍也是识得的,正是她第一晚离开家中,要去寻找孔烈,在疲惫不堪之际,所碰到的那两个人!
  康小萍站在湖边上,向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望了一眼,自己这一身装束打扮,已然和几个月以前,大不相同,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
  而那两个女子,虽然不知她们的来历,却像是对孔烈十分关心,何不留意一下她们的行动?
  因此便背负双手,假作在湖边闲步,只听得发出笑声的那个,正是年轻的一个。那年长的却秀眉深锁,道:“妹子,你还髙兴哩!”
  那少女道:“不高兴又怎么样,难道还叫我整天哭丧着脸不成?”
  年长的一个道:“你倒笑得出,我可一点也笑不出,如果给师父知道,是因为我们两人一时淘气,以致孟七手死在碧鸠神君手下,你说怎么办?”
  那少女笑道:“师父怎么会知道?”
  康小萍听到这里,心中大是奇怪。因为神偷孟七手,乃是死在她家的大厅之上,和这两人又有什么关系?不自由主,望了她们一眼。
  那少女已然发现了岸边有人,忙道:“姐姐,别说了,有人!”一面说,一面身形拔起,落到了岸上,向康小萍一指,道:“喂,你是什么人?”
  康小萍心中有气,但是念头一转,已然有了计较,假作惊异,道:“啊,你们两个人,刚才还有人在找你们哩,你们……叫什么来着,只可惜我忘了那少女面现惊异之色,道:”找我们?谁在找我们,你别胡说!"
  康小萍见她果然没有将自己认出来,心中暗喜,道:“胡说便胡说!”讲了一句,便不再讲下去,那少女“哼”的一声,回头道:“姐姐,这小子说有人在找我们,你说可笑不?”
  那年长的一个,也巳经跃上岸来,向康小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小兄弟,好面熟啊!我们以前曾见过吗?”
  康小萍心中一凛,忙道:“谁见过你!”
  那女子一笑,道:“你说有人找我们,是谁啊?”
  康小萍道:“我也不认识,年纪看来,比我大一点,身子髙髙瘦瘦的,说……姓孔(”
  那少女失声道:“是孔烈?”
  康小萍本来是胡诌,因为知道她们两人,对孔烈甚是注意,所以才编出-这一、段话来,闻言立即假作省起,道:"不错,是孔烈,他说要找姊妹两人,
  啊呀,那姊妹两人,叫什么名字,我倒又忘记了!"
  那少女抢着道:“他要找的两人,可是姓容?”
  康小萍心中暗笑,应声道:“不错,他说姐姐叫容一一”不等康小萍说完,那少女拍手道:“对了,姐姐叫容素珊,我叫容衍芳!”康小萍直到此际,才知道这姊妹两人的名字。但是这两个名字,在武林中又陌生得很,根本未曾听说过,当下道:“是了!”
  容衍芳一回头,道:“姐姐,孔烈居然逃了出来,来找我们了!”
  容素珊侧头想了一会儿,又向康小萍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妹子,你火爆脾气又来了,咱们上了人家的当哩!”
  容衍芳道:“怎么会上当?”
  容素珊淡然一笑,道:“我们在找孔烈,孔烈他怎么会知道?”
  容衍芳“啊”的一声,道:“对啊!他根本不知道。”
  容素珊道:“还有,就算他知道了,他又怎能知道我们的姓名?”
  容衍芳面色突然一沉,转过身来,向康小萍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戏弄我们?”
  康小萍对容素珊的细心,不禁暗暗叹服,但是她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在戏弄她们,气鼓鼓的,转过身去,道:“好心告诉你们,有人在找,难道反倒有罪了吗?”
  容衍芳满面怒色,叱道:“还敢嘴犟?”
  她这里一言甫毕,康小萍只觉得身旁微风飒然,眼前突然金光大盛,定睛一看,只见容衍芳已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同时,手中执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金戈!康小萍心中猛地一震,已然听得容素珊叱道:“妹子,快将这柄金戈收起来!”
  容衍芳应声道:“姐姐,你也太胆小了,这里寂无一人,怕什么?”
  容素珊急道:“妹妹,话不是这么说,如果给碧鸠神君知道了,那还了得!”^
  容衍芳道:“他怎么会知道?”手一伸,金戈已然抵住了康小萍的胸口。康小萍这时候,心中已然激动到了极点!
  她见那柄金戈,金光敛而不露,但是却又耀眼生花,已然@道这是一柄前古奇珍,可能便是自己要踏遍天涯寻找的太白金戈!‘
  继而又听得容素珊口中,道出了“碧鸠神君”四字,心中更是肯定,金戈抵在她的胸前,她像是浑然不觉,提起手来,指着金戈,问道:“……这柄金戈,便是太白金戈?”:容衍芳毫不考虑地便道:“不错!”
  康小萍一等她说完,连忙身子一侧,猛地伸手向容衍芳手腕抓到,那一
  招空手人白刃中的“推窗拿月”,使得又快又准。
  而且,容衍芳像是根本不躲避一样,康小萍心中一喜,五指已然堪堪抓中,正待用力一捏,忽然觉出对方的手腕上,生出了一股大力,反将自己五指,弹了开来,同时,金光一闪,太白金戈已然反向她的肩头挑到!
  康小萍心中大惊,这才知道,对方的武功,髙出自己许多,足尖一点,连忙后退时,肩头一紧,已然被容素珊抓住!
  容衍芳“哈哈”一笑,道:“臭小子,竟想抢我的太白金戈?”
  容素珊却叱道:“妹子,你还要大呼小叫,闯了祸了!”
  容衍芳一翻眼,道:“闯了什么祸?”
  容素珊道:“太白金戈在我们处,已为人所知,还不是闯下了大祸?”
  容衍芳道:“将这小子杀了灭口,不就完了?”
  容素珊冷笑一声,道:“讲得倒容易,谁来下手?”
  容衍芳伸了舌头,道:“姐姐,若是我下手,你可会告诉师父?”
  容素珊道:“你滥杀无辜,我自然告诉师父,将你逐出门墙!”
  容衍芳不禁大是焦急,道:“啊呀!这便如何是好?”
  康小萍从她们姊妹两人的交谈之中,听出两人,一定是正派门下,要不然,何以师长会不准滥杀无辜?这一来,心中便放心了许多。
  只听得容素珊道:“我早说,太白金戈该放在我的身边,你偏不肯,又不时要拿出来炫眼,如今我可不管,由得你去!”
  说着,手一松,容衍芳连忙跃了过来,拦在康小萍的面前。
  康小萍这时早已看出,容衍芳只是一个横蛮,性子又暴躁,实则上却是个极没有主意的人,明知她不敢害自己,笑道:“容姑娘,我倒有一个办法。”容衍芳也是病急乱投药,道:“你说,有什么办法!”
  康小萍道:“你将那太白金戈给了我,不就是没有麻烦了?”
  容衍芳尚未回答,她姐姐已然道:“妹子,听了他的话吧!”
  容衍芳愕然道:“姐姐,你是在说反话罢,这太白金戈,乃是前古奇珍,怎能轻易给人?”
  容素珊冷然道:“你不给了他,只怕要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容衍芳无法可施,道:“姐姐,你一定有办法的,别为难妹子了!”
  容素珊道:“你以后可听话了?”
  容衍芳忙道:“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容素珊一笑,道:“你先将太白金戈给了我再说。”
  容衍芳虽然老大不愿,但也没有办法,将太白金戈递给了姐姐。康小萍在一旁看着,恨不得一下子便将太白金戈夺过。
  但是她却又知道,她们两人的武功,好过自己,不知多少,想要在她们手中,夺过太白金戈,是绝无可能之事!
  只见容素珊将那柄太白金戈,藏到了怀中,道:“妹妹,如今唯一办法,就是回大洪山去,和师父照实说出一切经过!”
  容衍芳苦着脸道:“姐姐,回大洪山去,虽然只不过二三百里路程,但是碧鸠神君耳目何等灵通,只怕不等我们赶到,他已在半路上将我们拦住,向我们索取太白金戈了!”
  容素珊道:“放心,我早已有了计较!”说到这里,向康小萍一指,道:“我们叫他和我们一起走,到了大洪山,再作道理,只怕碧鸠神君神通再大,要上大洪山来生事,也得考虑考虑!”
  容衍芳拍手道:“姐姐,你真想得到!”一转身,对康小萍道:“喂,你半路上可别打着逃走的主意!”
  康小萍心中暗忖,我既然知道那太白金戈在你们的身上,只怕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赶我走,我也未必肯走,怎提得上一个“逃”字?
  但是她却没有出声,只是淡然一笑,心中又暗自奇怪,心想大洪山是在什么地方,未曾听得人说起过,她们两人的师父,又是何等样人?
  容衍芳见康小萍不答,又道:“你若是想要逃走的话,我宁受重责,也不能放过你!”
  康小萍凝笑道:“你们这样怕碧鸠神君,我就不逃便是了。”
  容衍芳面上一红,道:“你难道不怕碧鸠神君吗?”
  康小萍长叹一声,并不答言。
  容素珊道:“小兄弟,我妹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到了大洪山见到了师尊,自有主意,我们不会害你的,要不然如今你绝不是我们敌手,此处无人知道,我们尽可以下手了!”
  康小萍道:“随你们吧!”
  容素珊又对妹妹耳语了几句,两人分了开来,将康小萍夹在当中,一直向北走去,康小萍望着容素珊,心中转念,暗自想着法子,想将那柄太白金戈偷到手中。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所过之处,尽是小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晚上也不投店,就在荒郊去睡,姊妹两人,轮流看守着康小萍。康小萍反倒得了一晚好睡,第二天下午,已然渐渐地离开了湖泽地带,到了山区,全是大洪山的支脉。
  康小萍一路以言语向她们两人,探听她们的师尊是谁,但两人却守口如瓶,一句也不说。这一天,到傍晚时分,山势已然越来越是险峻,峭壁耸天,林木蔽日,康小萍心想,看这情形,只有到了目的地再说。
  晚上,仍然是轮流看守,康小萍心中好笑,睡得更甜,第三天中午,她们已经爬上了一座极高的高峰,那髙峰形状奇特之极,而且,到了将近峰顶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各色样的怪石。
  看她们两人的神气,像是来到了峰顶,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康小萍一看她们的神情,便知道离目的地已然不远,在峰顶上息了一会儿,又向下落去,才落了四五丈,便是一个大石坪。
  两人到了石坪上,更是面露喜色,容衍芳笑道:“姐姐,总算给我们平安到达了!”
  容素珊道:“如今只看师尊怎样罚你吧!”
  容衍芳吐了吐舌头,眼珠一转,道:“姐姐,只罚我一人,未免有欠公平吧!”容素珊笑道:“那是师尊的事,我怎知道。”
  康小萍放眼看那石坪,平整光滑,约有五丈见方,上面既无房屋,也没有人,心想他们师徒,至少有三个人,难道都是在露天睡觉不成?
  正在想着,只听得容衍芳道:“小子,你可得小心点,一不小心,跌下去可是自寻死路!”一面说,一面只见她身形一晃,来到石坪边上,突然向前一跃,以足尖勾住了石坪边缘,晃了两晃,人便不知去向。
  康小萍心中大奇,只听得容素珊道:“小兄弟,轮到你了!”
  康小萍心知一定另有通道,暗忖一个“倒挂金帘”之势,有什么难处?也来到了石坪边上,一提真气,人向下倒去,双足钩住了石角,向下看去,只见那石坪厚约丈许,石坪之下,一条细泉,注入一个水潭之中,在那水潭之旁,有一个洞口,容衍芳正在那里,向她招手!
  而那个洞口离石坪边上,少说也有三四丈距离,若是轻功好的,当然可以由一式“倒挂金帘”化为“乳燕投林”,直蹲过去。
  但是康小萍自己却无此能耐,因此心中不由得大是踌踏!
  只听得石坪上容素珊道:“怎么样?跃不过去?”
  康小萍只得道:“跃不过去。”
  容素珊一笑,突然撮唇一啸,啸声划空而过,传出老远,不一会儿,只见远处,树林翻滚,一只巨大之极的黑猩猩,已然奔了过来,在石坪下面站
  住,口中咆哮连连,形态猛恶之极!
  容素珊大声道:、“大黑,你站在那里,不可乱动!”话刚一说完,“啪”的一掌,便打在康丨萍的脚底,康小萍倒挂在石坪上,本就摇摇欲坠,容素珊的一掌,力道甚大,一冲之下,康小萍便直向下跌了下去!
  康小萍心中大惊,“啊”的一声刚叫出口,已然觉得身子被热烘烘,毛茸茸的一团物事抱住,定睛一看,正好落在那猩猩的怀中!
  定了定神,只见容素珊已然怪鸟也似,从石坪上斜斜地跃了下来,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便已然落在山洞口上!
  康小萍看得呆了半晌,暗忖武学之道,实无涯岸,几时自己的武功,若能练到容素珊这一地步,再有太白金戈的话,或许也可以去救孔烈了。
  就在她思索之间,那头黑猩猩已然将她抱到洞口放下,容素珊在它身上拍了拍,道:“你自己去玩吧!”黑猩猩缩头缩脑,做了一个怪相,径自离去,容素珊道:“妹妹,师父可在洞内?”
  容素珊道:“多半在。”一面说,一面向洞中,走了进去。
  康小萍跟在她后面,只见那山洞,极为宽敞,而且,洞壁有不少石子上,附生着发光的怪菌,照得山洞之内,如同月白风淸之夜一样,另有一种幽静之极的风味,行进了十来丈,才见一个圆拱形的大石门,门上有四个朱红色的字:大洪故居康小萍一直思疑她们两人的师父是谁,如今,已然到了门口,可是康小萍望着“大洪故居”四字,心中仍然是莫名其妙。
  只见容素珊踏前一步,和容衍芳两人,合力向那石门推去,看来那石门极是沉重,两人推得身上大汗淋漓,才推开了尺许,恰好容一人走过。容衍芳抹了抹汗,一拉康小萍,便挤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