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血雷飞珠》

第五章 玄罡伤怪杰,绝艺慑群豪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谢英杰出了巷子,还听得那断腿人的铁拐,频频顿在地上“铮铮”之声,由此可知,墙头上发话的那人,自然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了!
  出了小巷,那怪人又向右转了一转,看来他像是对镇上的街道很熟,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家十分简陋的小客店之前,一直走了进去;客店中的伙计,迎了出来,和那怪人,说着苗语,谢英杰一句也听不懂。
  那怪人和店伙计讲了片刻,领着他们两人,进了客店,直走到后面,一间极其狭窄的房间之中,只有一副床板,才一走进去,耳际嗡嗡直响,大群蚊子飞撞了开来,谢英杰苦笑道:“何不找一家好点的客店!”
  那怪人笑道:“且等你为我易了容之后再说!”
  谢英杰忙道:“好,那我出去买东西。”要知道谢英杰乃是学武之人,年纪又轻,刹那之间,看到那么多武林高手,齐集在这个边陲镇甸之中,实是心痒难熬,恨不得立时出去,找到相熟的人,倾谈一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的话才出口,那怪人就道:“不成,你和我都留在这里,要用什么东西,等店伙计去办。”
  谢英杰道:“让我出去走走怕什么?”
  那怪人冷冷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要用什么,你逐样讲吧!”
  谢英杰无可奈何,只得将应用的东西说了,那伙计听完之后,怪人摸出一锭银子,交给伙计,谢英杰在房间中踱来踱去,那房间实在小得可怜,他踱上几步,就到了那怪人的身前。虽然他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他,但是每一次,当他踱到了那怪人的身前时,他仍是忍不住要问:“这许多人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那怪人只是翻着眼,一声不出,谢英杰又问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怪人仍然只是翻着眼,冷冷地道:“你只管看热闹就是,理会那么多做甚?”谢英杰心中有气,又踱了开去,陡然之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念头来,当他一想起这个念头之际,他真是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笑,道:“你说,等一会儿要我将你化装成一个老太婆,是不是?”
  那怪人道:“是,扮成了老太婆,就算给人家看出破绽,也决想不到我的原来面目!”
  谢英杰心中仍暗暗好笑,敷衍着道:“我替你扮成了老太婆,怎会给旁人看得出?”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闭上了眼,竭力在想着一个老太婆的模样,他曾在金虎堡中,见过一个老太婆,当他才见到那老太婆之际,心中也着实吃惊,那老太婆,是邪派之中的绝顶高手,一手阴尸掌功夫,被判为天下毒掌之最,传说她终日与毒尸为伍,实是令人恶心的可怖人物,而谢英杰就在准备将那怪人,扮成这个老太婆!
  在那间小房间中,只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店伙计便带着一大包东西回来,谢英杰副亮了灯,施展他从七十二变大圣门中学来的功夫,为那怪人易起容来,不消片刻,那怪人看来,已十足是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左颊之上,还有一个极其难看,弯弯曲曲的疤痕,一只獠牙,凸出在唇外。等到扮装完之后,谢英杰自己心头,也不禁起了一股寒意,眼前这怪人,活脱便是尸老婆婆,仿佛她一伸手掌,阴尸毒掌就会令人变得中掌之处,奇痒难当,终于溃烂而死一样。
  那尸老婆婆,乃是中原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谢英杰在扮成之后,还怕那怪人一照镜子,会认了出来,可是,那怪人掌着镜子,左照右照,却是赞不绝口,显然他未曾见过尸老婆婆!
  谢英杰心中暗暗好笑,心忖那么多中原武林人物在此,其中有不少和尸老婆婆原是死敌,那怪人只当他一经化装,不会有人认得出他来,那可真有热闹看了!
  谢英杰又为自己易容,扮成了一个老头子,各自换上了衣服,那怪人哑着声,道:“行了,我们先去瞧瞧小热闹,等上两天,就有大热闹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伛倭着身子,向外走去,居然惟妙惟肖,活脱是一个老妇人,谢英杰跟在他的后面,又穿过了那条巷子,巷口的天南双残,已然不在,谢英杰还特地向墙头上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那个怪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立时道:“刚才出声的那个,是洞庭七十二峰主人,金戟仙客。”
  谢英杰心中不禁又凛了一凛,道:“好厉害!”
  那怪人道:“他算是什么,只不过占了个好地方,略有名头而已,等一会儿,我看着实有几个髙手来,连内家罡气,练到了第五重以上的髙手都有!”
  谢英杰又吃了一惊,内家罡气,练到五重以上的,武林中传说,总共只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波斯的一位王爷,根本极少涉足中土,岂会来这种地方。还有两个人,一僧一尼,据说已届百岁髙龄,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余下五个,传说之中,鬼母云飞娘是一个,金虎堡主是一个,河南伏牛山伏牛上人是一个,丐帮帮主是一个,少林住持,本善方丈是一个。自然,实际人数,可能不止这八人,但要是这八个人,也有一两个在,那么,这场热闹,正是天下的热闹了!
  谢英杰一面咋舌不已,一面紧跟着向前走去。
  谢英杰跟着那怪人,突过了大街,来到了一座极大的酒楼之前,隔老远望去,就见到那酒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门口也有不少人,来到了近前,只见门口一字排开,十六个劲装大汉,另有两个衣饰极其华丽的男子,正在请聚在门口的人进酒楼去。
  那怪人低声叮嘱,道:“千万别出声!”
  谢英杰点着头,跟着那怪人走向前,只见在酒店门口的,全是武林中人,有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都在向那迎客的两个男子,自报姓名,客气一番之后,便走了进去,那怪人才一走到近前,有不少人见到他,便自面上变色,有的竟立时后退,有的怒容满面,那怪人显然不知为了什么,还在装出一副老妇人的样子来,而谢英杰看了这等情形,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自然知道,那是别人都将那怪人当成了阴森歹毒之极的尸老婆婆了!
  在门口迎客的那两个男子,虽然笑容满面,看来十分谦恭有礼,但是态度轩昂,也另有一股气概,那怪人和谢英杰一来到酒楼门口,只听得闹哄哄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
  那两个迎客的男子,双眉微扬,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走向前一步,说道:“两位可也是有请帖的吗?”
  谢英杰本来根本不知道何以那么武林之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会一起来到这个边陲镇甸上,直到听得那两个男子,如此一问,心中才“啊”的一声,知道原来这些人,全是接了请帖而来的。但是谢英杰的心中,随即又起了疑惑: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一下帖子,便能令得那么多一等一的髙手,不远万里而来?
  他心中正在疑惑着,已听得那怪人装着老妇人的声音,笑道:“一定要有请帖,才能凑这场热闹吗?主人也未免太小气了!”
  这时,非但酒楼下一层,所有人声全静了下来,就是楼上,也变得寂静无声,不少人自二楼的栏竿中,探出头,向下望来,也有不少人,聚在楼梯口,向下望着,谢英杰看到这种情形,手心中也不禁暗捏了一把汗,心忖这个玩笑可开得大了,不如和那个怪人说穿了吧!可是,这时候,他就算想说,也没有机会,只听得那两个男子的一个道:“倒不能怪主人小气,阁下要知道凡接了帖子的,全是贵宾,就算平时有什么过节,也不能动手,坏了主人雅兴,是不是?”
  谢英杰听得那男子如此说法,心中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男子的话,说得十分明白,若是硬要去凑这一场热闹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找他们的麻烦!在这时候,谢英杰真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是那怪人却全然不知他这时是什么身份,一听之下,反倒笑道:“阁下尽管放心,老婆子与世无争,不会和他人有什么过节,决不会有什么人和老婆子过不去的!”
  那怪人这句话一说出口,不但那个男子脸上的神情怪异莫名,四周围,凡是听到这几句话的人,神情都怪异之极。
  谢英杰心中暗暗叫苦,那怪人本来面目如何,人家自然看不出来,他在人家看来,只是恶名远播的尸老婆婆,尸老婆婆行事狠毒,正邪各派,不知有多少仇人,这样的话,出自尸老婆婆的口中,听在人家的耳中,自然是怪异莫名,只怕那人知道谢英杰在替他易容时闹了鬼,他也决计讲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两个男子望着那怪人,一起冷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两位请!”
  在他们说到一个“请”字之际,四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向谢英杰扫了过来,令得谢英杰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心中叫苦不迭。
  他在替那怪人易容成为尸老婆婆之际,只是想戏弄那怪人一番,直到这时,他才发觉,那简直是自己在找自已的麻烦!他自己既然,那怪人在一起出现,要有什么高手,来对付尸老婆婆的话,他如何能脱得一了干系?那怪人的武功虽高,但只怕刹那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他晦气,他也难以照顾自己!
  谢英杰一想及此,连忙伸手,去拉那怪人,手才伸向前,那怪人一翻手,已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来,这是武林中罕见的盛事,怎可不凑热闹!”
  谢英杰心中叫苦不迭,可是身不由己,已被那怪人拉着,向内走去,那两个男子,身子各自微微一偏,也不阻拦,那怪人和谢英杰,才一进酒楼突然听得楼梯之上,几下虎吼,三个身形高大粗壮的汉子,噔噔噔直向下奔了下来。
  那三个汉子,每一个足有两百来斤重,向下奔来之际,力道极大,震得整座酒楼,都在摇晃,原来站在楼梯上的人,一起让了开来,那三人的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冲到了那怪人的面前,为首的一个,二声怪叫,手扬处,一根又粗又长的金刚杵,已当头砸下!
  那根金刚杵,在向下砸下来之际,“呼呼”风响,势子沉猛之极,那怪人一翻眼间那比手臂膀还粗,精钢打就,上面还满是锐利之极,密密排排尖刺的金刚杵,已然离他的头顶,不过半尺!
  那怪人怪声叫了起来,道:“喂,这算什么?”
  金刚杵的来势,何等之猛,他一面说话,一面疾伸手向上,反手一抓,竟将向下疾击下来的金刚杵,硬生生抓住。可是,在那为首的大汉,一杵击出之际,另外两个大汉,也各自怒吼,一起出手。另外两根,同样粗的金刚杵,一根自左,一根自右,一起击倒,饶是那怪人身手灵巧之极,一时之间也避不过去,只听得他忽然之间,怪叫了一声,身子陡地向上一挺。
  在那怪人身子向上,一挺之际,他的身子,竟然暴涨了尺许,紧接着,“砰砰”两声响,一左一右击到的两根金刚杵,已击中在他的腰际!
  在那时候,谢英杰忙不迭向后退去,他退得算是够快的了,然而两根金刚杵横扫过来时,所带起的那股劲风,却还几乎令得他透不过气来。
  及至两根金刚杵,一起重重击中了那怪人,谢英杰更是叫了一声苦,心想那两杵的力道,如此之猛,只怕一个石头人,也立时被击碎了,那怪人如何抵受得起?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谢英杰的意料之外,在“砰砰”两下响,金刚件将那怪人拦腰击中之后,那两个大汉,各自发出一声吼叫,身子陡地向后退去,手中的两根金刚杵,挟着劲风,直飞了出去。在那两个大汉后退之际,手臂琢被震得向上扬起,虎口之上,鲜血直流!与此同时,那怪人的手臂,向前轻轻一送,首先攻向那怪人的大汉,身子也立时向后,倒翻了出去,那怪人道:“大家都是来凑热闹,就算我没有请帖,又何必如此不客气?”
  他话才出口,只听得楼梯上各人,齐声发喊,原来那两根直飞出去的金刚杵,正飞向楼梯。也就在众人齐声惊呼之际,只见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个人自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人的来势,看来极其从容,人人都看得清楚,但是势子却其快无比,只见他双手齐举,已将那两根如脱缍野马也似,带着呼呼劲风,向前直飞的金刚杵抓住。当那人将两根金刚杵抓在手中之际,四下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叹声来,谢英杰也已看清,手执双杵的,不是别人,正是胡三先生!
  胡三先生一出手,将那两根金刚杵接在手中,向走下来的势子,只是略顿了一顿,转眼之间,便已下了楼梯,这时,那三个大汉,已然各自站定,仍然睁着铜铃也似的怪眼,望定了那怪人。
  胡三先生下了楼,向那三个大汉,点了点头,那三个大汉,看来像是凶神恶煞一样,但是见了胡三先生,却极其恭敬,一起低着头,走了过来。
  这种情形,四下所有的人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三条大汉,虽是少林俗家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是比起名动天下的胡三先生来,自然相去太远了!
  这时,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连那怪人,望定了胡三先生,也颇有讶异之色,显然是看出他刚才一伸手便接住了那两根金刚杵,功力非同小可之故,但从他的神情看来,他也不认得胡三先生是什么人!
  胡三先生将那两根金刚杵还给了那两个大汉,说道:“下次可别再胡乱出手,莫坏了少林寺的名头!”
  那三个大汉,齐声答应,胡三先生已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见,你功力大进了啊,怪不得你又敢出来活动了!”
  那怪人陡地一怔,道:“你认得我?”
  胡三先生一听,也不禁陡地一呆,不明白“尸老婆婆”何以这样的情形下,还要装傻,他立时一声长笑道:“这里谁不认识你?”
  那怪人又是一呆,道:“那么,我是什么人?”
  胡三先生皱起了眉,这时,胡三先生已然现身,尽管还有不少人,恨不得将尸老婆婆斩成肉泥,但自忖自己的武功,不及胡三先生十分之一,再动手也无用,是以一时之间,都破口大骂起来。
  那怪人先听得众人骂,神情还是莫名其妙,但突然之间,他转头向谢英杰望来。
  这时,谢英杰实是恨不得地下有一个洞,可以供自己钻了进去!
  那怪人在望向谢英杰之际,口角略掀,似笑非笑,谢英杰也不知道祸福如何,手心直泌冷汗,僵立在那里,一动也动弹不得。
  只见得那怪人转过头去,昂着头,道:“算我倒霉,受了人家捉弄,各位和老婆子,真有什么过不去,定要来找麻烦的,老婆子也只好奉陪了!”
  他那番话,虽然是对着各人说的,但是,自一转过头去之后,双眼却一直望定了胡三先生!
  胡三先生立时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会受人捉弄,那真是报应到了!好吧,你想怎么出手?”
  那怪人笑道:“随便怎么出手……阁下尊姓大名?”
  当胡三先生和那怪人对答之际,四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座酒楼,一面临江,连江水拍在岸上的声音,都清楚可闻。可是,一当那怪人后半句话讲了出来,四周围立时响起了一片轰然之声!
  虽然,请教姓名,事属寻常,但是学武之士,竟连胡三先生也不识得,还要向之请教姓名的,那可以算得上是奇中之奇了!
  只见胡三先生淡然一笑道:“在下姓胡,行三。”
  那怪人“哦”的一声,道:“这样吧,刚才我算是白挨了两杵,不再找那三头笨牛的晦气,你也挨我一下,总算公道吧!”
  胡三先生略扬了扬眉,道:“公道!”
  刹那之间,四周围重又静了下来,那怪人一反手,伸向离得他最近的一个瘦长道人,那瘦长道人的肩上,插着一柄拂尘,怪人突然反手抓去,那瘦长道人一呆,那怪人笑着说道:“借道长的拂尘一用!”
  他一句话未出口,那道长只觉得一股大力吸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了一步,急忙反手去摸自己的肩头时,已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那柄拂尘,已经到了人家的手中!
  那怪人出手极快,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有认得那道长的,知道他是百花洲百花观住持,拂云道长,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可是一转眼间,他仗以成名的那柄“百花拂”,却已到了人家的手中,若不是众人皆素知拂云道长的为人,还只当他是和尸老婆婆约定了的哩!
  那怪人执拂尘在手,道:“得罪!”
  只见他手臂向上一扬间,那柄拂尘,足有三尺来长的千百根银丝,已根根抖了开来,犹如一朵灿烂无比,银光闪闪的花朵一般!
  这时,旁人倒还罢了,但是拂云道长在一旁,却登时遍体流汗,面如死灰。他以这柄百花拂作兵刃,足足下了近四十年苦功,但要他像那怪人一般,随便一抖,就抖成这样,却也难以做得到!要知道,拂尘上的银丝,又软又轻,内力极难贯得到,而那怪人随便一抖间,每一根银丝,都贯足了内力,内家气功之精,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胡三先生身形一凝,也是聚精会神以观!
  那怪人手又向前一伸,“刷”的一声响,拂尘上千百根银丝,重又缩成一束,轻飘飘地,向胡三先生的腰际,拂了过来。
  拂尘的银丝,虽然已束成了一束,但看来仍然十分柔软,而且,去势相当缓慢,只见胡三先生,陡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那一袭长衫,突然鼓了起来,猎猎有声,如为狂风所拂一样!
  刹那之间,拂尘的银丝,已拂到了胡三先生的身上,照说,那样柔软的银丝,缓缓拂了上去,是决不会发出什么声响来的。可是,拂尘上的银丝,—沾到了胡三先生的衣服,竟陆地发出了“啪”的一下巨响来。
  那一下声响,突如其来,令得所有在一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那一下巨响,只见胡三先生的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那怪人也立时缩回手来,道:“好功夫!”
  胡三先生却是面上微微一红,一声不出,转过身,就向楼上走去。
  那怪人顺手将拂尘向后一抛,那时,拂云道长正在心灰意懒,拂尘向他抛了过来,他只是失神落魄地站着,也不伸手去接,任由拂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而四周围的人,除了十来个真正顶尖的高手之外,其余人的脸上,大都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不知道何以胡三先生转身便走!
  因为从刚才的情形看来,胡三先生以内家罡气,将衫鼓起,受了那怪人的一击,看来正是旗鼓相当,绝未落下风!
  等到胡三先生上了楼,那怪人才“呵呵”一笑,道:“还有哪位朋友要赐教?”
  他连问了三遍,无人出声,就在这时,只听得酒楼后面的江岸之上,传来了一阵鼓乐之声。
  那两个迎客的男子,也在这时朗声道:“各位贵宾请上船!”
  那怪人闻言,大声道:“对,我们也该上船了!”
  谢英杰身子向后缩着,可是那怪人一伸手,将他抓住,便向楼梯上走去!谢英杰身不由己,跟着他上了楼,一到了楼上,才知道那酒楼向江的一面,根本没有墙,只有栏竿,江景一览无遗,这时,正有一艘极大的大船,船舱有两层高,船上灯火通明,鼓乐喧天,正在向酒楼驶近来,来势颇快,转眼之间,已到了近岸处,自船上“呼”的一声,飞出一股细才如指的绳索来。
  那股绳索,足有四五丈长,一端有一个钩,“啪”的一声,搭在酒楼的栏竿上,船非但不再前进,反倒向后退去,将那根绳子拉得笔直,却又未将酒楼的栏杆扯下来。
  在船的下一层,只见自船身两旁,伸出有十余条桨来,齐齐鼓荡,令得船在湍急的江水之中,不进不退,这百十个划桨的人,虽然看不见,但要令那么庞大的一艘船,说停就停,自然不但要训练有素,而且,一定要膂力过人才行。
  谢英杰看得暗暗心惊,心忖这等排场的主人,才能请到这么多的髙手,自是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主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谢英杰正在想着,已见船舷上,一字排开,八个身形轩昂的男子,一身锦衣,齐声道:“请贵宾上船!”
  船离酒楼,足有四五丈远近,只有一绳相系,却在髙叫着请责宾上船,这分明是考来宾的功夫来了,那八个人的叫声未绝,只见两个人,已经跨出了栏竿,正是谢英杰曾在镇上巷口,遇到的那两个残废。
  这两个残废,一面跨出,一面道:“残废人行动不便,理应先走!”
  他们一面嚷着,一面已上了绳子,在绳子上行走如飞,转眼之间,便到了船上,船上八人,躬身相迎。
  紧接着,只见一个身形矮小,全身穿着火也似红衣服,尖嘴猴腮的怪人,一跃而起,道:“这场热闹,既蒙主人相邀,怎可错过!”
  他一面说一面身形拔起,向前疾掠而出,掠出了两丈许,身形才略微下沉,在绳上略微点了一点,又跃了起来,再落了下来时,已上了船!
  酒楼中一大半人,皆认为这人是邪派中厉害人物一火蝙蝠徐翼,这一手轻功,果然非同凡响。
  随着火蝙蝠徐翼,又有几个人,在绳子上飞渡而过,那怪人一拉谢英杰,道:“我们上船去,占个好位置,好观看江景!”
  他一拉之下,谢英杰身不由己,向前掠去,那怪人双足,紧贴着绳子,掠出了两丈许,谢英杰被那怪人抓着手,虽和那怪人并肩,双足却是悬空,在掠出了两丈许之后,恰在绳子当中,只听得那怪人低声道:“好小子,你捉弄得好!”
  谢英杰心头枰怦乱跳,忙道:“谁叫你这样神秘,不肯将来历告诉我?”那怪人一声长笑,抓住了谢英杰的手,陡地一松!
  那怪人的手一松,谢英杰一声惊呼,直跌了下去,那绳子离江面,约有―丈五六髙下,谢英杰在向下跌去之际,勉力一提气,身形拔起了尺许,可是他轻功未臻上乘,一拔之下,难以为继,身子便向下直落了下去,当谢英杰的身子,向下落去之际,不但他自己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连已上了船还在酒楼上的那些武林高手也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响来。
  而也就在一刹那间,只见那怪人的身子,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他的身子站在绳上,绳在船舷和酒楼的栏杆之间扯得笔直,那怪人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照说,要就是绳子断开,要就是酒楼的栏竿被扯得跌了下来。可是,就在那怪人向下一沉间,只见那艘大船,突然向酒楼,移近了六七尺,绳子向下弯来,那马人仍然站在绳子上,身子已下沉了许多,伸手一捞,恰好将快要跌进江中的谢英杰,捞了起来!
  在那怪人硬生生将绳子压下来,拖得大船靠近酒楼之际,只见大船下层,百桨齐飞,同时,也传出了一阵呼喝声来,及至那怪人抓住了谢英杰,船身立时又向外荡了开去,重又将绳子扯得笔直。
  那怪人在刹那之间,露了这样一手绝顶的武功,可是却若无其事一样,抓着谢英杰,足底贴着绳子,疾滑而过,已到了船上。
  在这一刹那间,船上,酒楼上,不知有多少人,可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尽管有许多顶尖儿的武林髙手在,但是人人都张口结舌,出不了声。
  那怪人刚才这一下功夫,若是绳子的一端不是钩在酒楼的栏竿上,而是系在一块岩石上的话,那么,凭身形下沉之力,硬将大船移近,在场的武林髙手之中,还有不少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但现在,一拉就可以倒下的,栏竿纹丝未动,那艘有百余人划桨,稳在中流的大船,却被硬拖了过来,内力动用之佳妙,却是闻所未闻。
  那怪人带着谢英杰,一上船,就进了船舱之中,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才听得有人道:“哈哈,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随着语声,只见北斗书生自酒楼的栏竿中直跨了出来,一脚踏在绳上,看他的样子,仍像是在踱方步一样,但是转眼之间,已来到了绳子当中!也就在这时,又听得有人冷笑道:“这算什么,真是少见多怪!”
  北斗书生本来一直在向前走去,等到那个冷冷的声音一传出来,他身子陡地站定,但却并不转过头来。人人都向语声传出处看去,只见到一个衣饰极其华丽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得出奇,已然飞身而出,落到了绳上。
  那年轻人的身法快绝,自酒楼之中,飞身而出,人影一闪间,已到了离北斗书生的身后不到两尺站定,又阴恻恻地道:“请让路!”
  那年轻人突然现身,所有的人,都是愕然,不知道这个脸色白得如此出奇的年轻人,究竟是谁。只有已随着那怪人,凭窗而坐的谢英杰,心头突然跳了起来,那年轻人就是金虎堡的少堡主,他如何不认得?
  谢英杰和那怪人进了船舱,坐定之后,立时有人送了上佳的酒来,那怪人也正在埋头大吃,及至谢英杰看到了少堡主,那怪人忽然道:“北斗书生你是见过的了,何以还怕成那样?”
  谢英杰心中又是一惊,不明白何以自己心中害怕,对方如何会知道?他略停了一停,道:“我没有害怕!”
  那怪人的口角,似动非动,向上弯了一弯,转头向外看去,这时,只见北斗书生仍然未曾转过身来,只是笑道:“是,我是走得慢了一些,阁下先行!”
  他话一说完,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双足足底,仍然贴在绳子上,但是身子已斜得几乎与江面相横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后面有人要越过他,自然再容易不过,少堡主刚才叫他让路,他也真的在让路了!
  船上和酒楼上看着的众人,都屏气静息,要看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究竟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因为谁都知道,北斗书生身子打侧,算是让开了路,但是这年轻人要在北斗书生的身边走过,而能不受北斗书生的袭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看就要看北斗书生出手之后,那年轻人如何应付了!
  武林中争夺比较,事同寻常,人人都经历过,但这时,两人都在一根绳子之上,却如何动手?
  在众人屏气静息以观间,船舱之中,那怪人以筷子轻轻碰了谢英杰一下,道:“这个身中奇毒、女扮男装的姑娘是什么人?”
  谢英杰一听得“身中奇毒,女扮男装”八个字,简直是惊得呆了。金虎堡少堡主,确然是女扮男装,身中奇毒,但这个秘密,可以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何以那怪人竟能一言道破?
  谢英杰还未曾回答间,只见绳上,少堡主冷冷地道:“承让!”
  他一面说,一面就向前走来,一步跨出,右足已然跨过了北斗书生斜贴在绳上的双足,但左足还在后面。也就在这时,打斜钉在绳上的北斗书生,身子陡地向上,弹了起来。
  这一下变化,快到了绝点,几乎就是和少堡主一步跨出的同时,实是无法避得过去,刹那之间,只见少堡主双眉,向上一扬,“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和她两人,身子已经碰在一起。
  两人的身子相碰,所发出的那一下声响,实是骇人之极,就像是两段中空的木头,被人重重撞在一起一样。紧接着,只见两个人的身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又陡地侧了下去。
  所有旁观的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叹之声来,只见两人的身形,又已疾弹了起来,再是“砰”的一声响,那一声响,比第一声还要厉害。
  第二下相撞之后,两人的身子,反弹开去,这时,已见北斗书生的脸上,陡地泛上了一层红影。
  在船上,只听两个人,自一扇门中,疾奔了出来,叫道:“各位贵宾,莫伤和气!”
  这奔出来的两人,齐声一叫,一个声音清越,一个声音低沉,响彻云霄,人人都认得,这一男一女,男的乃是铁髯老人,女的乃是银姑。在他们两人一现身之际,话才出口,又是“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和少堡主,身子已第三次相碰,那一次相碰,所发出的砰然之声,竟将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的叫声,后两个字,一起盖了过去。
  紧随着那“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的身子,突然离绳,斜斜向上,飞了起来。
  当北斗书生飞起之际,面上倏红倏白,显然他在三次各以内家罡气互撞之中,已受了重伤!
  北斗书生名扬天下,谁不敬仰,但竟然在比拼内家真力之下,败在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之手,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
  眼看北斗书生打横飞出了七八尺,身子下沉,非落在江中不可,只听得酒楼之中,陡地响起了两下长吟之声,其音清越,宛若鹤鸣九皋,随着长啸声,两条人影,倏地飞起,直扑向北斗书生,一伸手间,各自抓住了北斗书生的一只手臂。
  这两个在长啸声中飞起的人,抓住了北斗书生的手臂之后,余势未尽,身子又斜斜向上,掠了起来,如流星赶月一般,电光石火之间,落到了大船的甲板上站定,也直到他们两人和北斗书生一起站定,人们才看清楚,这两人,一个正是胡三先生,另一个,身形瘦长,背后插着一柄金光灿烂的金戟,那柄金戟,长有三尺,可是不论是柄,是刃,全细得出奇,不过线香般粗细,看来像是一碰硬要折断一样,根本作不得兵刃!但是这人一出来,人人都知道,他背上的那柄金戟,号称是天下外门兵刃之首,不知击败了多少武林高手,这人就是洞庭七十二峰主人,金戟仙客!
  胡三先生和金戟仙客两人,一扶住了北斗书生,一个伸手,按住了北斗书生的前心,一个伸手,按住了他的后心,三个人一停不停,一起向银姑和铁髯老人走去,铁髯和银姑两人,忙反手推开了舱门,任由他们三人,疾步走了进去。
  北斗书生在身子第三次和少堡主相撞之际,被震得向外弹了出来,脸上红色倏现,人人都可知道,他是受了内伤,胡三先生和金戟仙客,这两个高手,是不是能令他内伤复原,却是谁也不敢说!
  一时之间,只听得酒楼之中,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不少人本来等在栏竿之旁,准备由绳索上船的,俱都退了开去。
  这些人,自然看出,在上了船,到了目的地之后,只怕不知道会有多少意外之事发生,自度本领不济的,惟恐波及,与其到时退不了身,还是及早离远些的好!试想,一上来,胡三先生和尸老婆婆动手,看来还像是胡三先生吃了亏,如今,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居然将北斗书生这样的高手,震得受了内伤,谁能担保,再往下去,会不会发生更惊人的事?
  在酒楼上各人乱成一团之际,金虎堡少堡主,已然疾步上了船,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吃过她的苦头,但也一样不知她的来历。
  这时,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迎了上去,银姑勉强笑着,道:“阁下既然来凑这场热闹,似乎不应生事,总得给主人几分薄面!”
  少堡‘“哼”的一声,道:“我叫他让路,他大可不让,何以让开了,又来暗算?”
  这两句话一说,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也不禁哑口无言,少堡主则已经向前走了开去。
  在船舱中,和那怪人对坐的谢英杰,还未曾有机会回答那怪人的这个问题,意外已接二连三地发生,当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现身之际,谢英杰的心中,不禁大奇,心想何以事情又和这两个人有关?听他们讲话的口气,俨然以“主人”的代表自居,那么,“主人”又是什么人?谢英杰想到这里,仿佛已有了一点头绪,可是究竟如何?他也说不上来。
  那怪人又低声道:“快说,这姑娘是什么人?”
  谢英杰刚想开口回答,可是一抬头间,只见少堡主已走了进来,谢英杰怔了一怔,少堡主阴着苍白的脸,不但进了舱,还径直向着他走了过来。
  谢英杰和那怪人对坐的那张桌子,一边靠着舱壁,正好可以坐三个人,少堡主来到了近前,衣袖微拂,拂开了椅子,竟坐了下来!
  这时,不但谢英杰心头乱跳,连那怪人,也不禁现出惊讶的神情来。
  少堡主连望也不向那怪人望一眼,一双澄澈之极,仿佛能将人肺腑看穿的眼睛,望定了谢英杰。谢英杰心头乱跳,手心在冒着汗,少堡主望了他半晌,才道:“你功力倒大有进境了啊!”
  谢英杰一见少堡主向自己走来,心中已是骇然,但总想自己易容术奇妙,少堡主不一定认得出自己来。可是等到少堡主这句话一出口,他便凉了半截,只得勉强笑道:“是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少堡主望定了谢英杰,又半晌不说话。
  这时,只听得人声喧哗,呼喝之声不绝,原来是龙门帮的帮众,抬着轿子,竟硬是从那根绳上,走了过来,看来身份神秘的龙门帮帮主,仍然不愿现身。
  随在龙门帮帮主的轿后,又有不少武林中人,陆续上船,有的飞掠而至,有的缓步跋过,也难以尽述。谢英杰心中极乱,也没有心思向外看,少堡主的目光,又冷又锐利,令得他不敢逼视。
  只有那怪人,连连“呵呵”笑着,可是少堡主却不回头去看他,那怪人忽然道:“姑娘,当年害你的那人,真可说是阴毒无比!”
  这句话一出口,少堡主的身子,突然一震,倏地转头过来,盯住了那怪人,道:“你是谁?”
  那怪人摊了摊手,并没有回答,少堡主的脸色,变得更苍白,突然一伸手,三只手指,已然搭住了那怪人的手腕,目中冷电四射,极其骇人。
  谢英杰在一旁,一看到少堡主动作如电,突然出手,不禁大惊,他自煞知道,这时,武林高手虽多,但真要论到武功之高,自以他身前的这两人为最,这两个人,要是在船上动起手来,只怕那大的一艘船,能叫他们两人,拆得变成随江浮流的木片!
  少堡主伸手搭住了那怪人的手腕,其时,那怪人正伸筷子出去夹食物,手立时停止不动,但是却依然神色自若,道:“别动手,我有话说!”
  少堡主的手指,仍搭在怪人的手腕上,谢英杰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他们两人,但是也可以知道,脉门乃是人身之要害,少堡主一出手,就占了上风,当然不肯随便缩回手来。少堡主冷冷地道:“你怎知我身中奇毒!”
  那怪人笑道:“当时,下毒的要是我,你在两年之前,已然气血枯竭而死,决不能活到今天,向你下毒的那人,功夫还是不到家,不过,也很可观了,我猜那人是东海墨礁岛岛主,是不是?”
  那怪人一面说,少堡主脸上的神情一直在变化着,等到那怪人说完,少堡主手一松,搭在那怪人手腕上的手指,已离了开来。
  那怪人“呵呵”一笑,停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伸去,夹了一片鹿脯,放人口中,又举杯喝了一大口酒,也不等将东西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说道:“奇怪,你不过二十出头,墨礁岛主,要是还没有死,少说也有八十几岁了,他和你有什么过不去?”
  少堡主一字一顿,道:“他已经死了!”
  那怪人点着头,道:“我听说,墨礁岛主,一生之中,只恨一个人,他恨那人切骨,小姑娘,你莫非就是……”
  那怪人只讲到这里,少堡主已然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够了,别再往下说了!”
  那怪人抬头看着少堡主,低声道:“那样说来,我叫你雷姑娘,总不会错的了!”
  少堡主呆立着,半晌,才点了点头,一面又坐了下来,道:“我叫雷红婴。”那怪人扬了扬眉,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不再出声。
  船舱之中,桌椅颇多,大都已坐满了人,各自在谈论,只有他们那张桌子旁的几张桌子,空着没有人坐。需知单是“尸老婆婆”一人,便叫人不敢接近,何况还加上了一个刚将北斗书生震成了内伤的髙手在,是以那怪人和金虎堡少堡主之间的低声对话也没有别的人听见,可是谢英杰却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金虎堡少堡主和那怪人讲话的时候,谢英杰简直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因为两人所说的一切,他有的明白,有的全然不明。那怪人口中的“墨礁岛主”,就是谢英杰闻所未闻的一个人物!只不过谢英杰也可以知道,那怪人见识极广,一见就知道对方中了奇毒,中的是什么毒,也猜到了下手的是什么人,再转而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而少堡主也知道对方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是以才将姓名告诉对方的。
  那怪人呆了半晌,才又徐徐地念着少堡主的名字,道:“雷红婴,嗯,令尊替你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倒也大有深意。”
  雷红婴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谢英杰趁机低声叫道:“雷姑娘!”
  雷红婴转回头来,道:“你怎么和这位前辈,开这种玩笑?”
  谢英杰十分尴尬,那怪人却道:“不要紧,我还怕什么?别怪他!”
  谢英杰忙道:“要不是我将他扮成尸老婆婆,雷姑娘也不会认出我来,是不是?”
  雷红婴并不回答,只是皱着眉,那怪人道:“雷姑娘,早四十年,我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奇怪,令尊在你被人下毒之后,怎么不来找我?还是他找不到我?”
  那怪人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态度甚是自然,但是雷红婴神情陡变,失声道:“你,你是”她讲了三个字,中间顿了一顿,却再也不说下去,那怪人仍是自顾自地吃喝,道:“令尊一定找过我,只不过那时,我也被人害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自然是找不到我了!”
  雷红婴道:“不错,他曾九度人苗疆蛮荒之地,寻找你的踪迹,但没有结果。”
  那怪人抬起头来,道:“其实,他找到了我,也未必有用,你现在只不过麻烦一些,命是不会丢的。”
  雷红婴的神色,十分阴沉,抬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酒楼上虽还有不少人,但看这些人的样子,大都是不准备登船的了,两个壮汉,扬臂抖起了绳索,百桨齐飞,那艘大船,顺流疾下,去势快绝,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那座镇甸。只见江两岸,全是郁郁苍苍的山,江水湍急,但是船行来,却十分平稳,明白如水,映得江上,闪起一片银波,美丽之极。
  雷红婴和那怪人不出声,谢英杰实在想找些话来说说,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也望着江景。
  只见船越向前驶去,江面越是阔,到后来,简直已进人了一个浩瀚无际的大湖之中,水势也缓了许多,船在渐渐向一座髙耸入云的峭壁驶去。
  那座峭壁看来似近,但等船来到近前时,已是快要天亮时分了,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峭壁之上,满是树木藤萝,山藤自盘虬的古松之上,倒挂下来,垂下百十丈,直到水面之上,看来简直就像是无数碧青的瀑布一般,蔚为奇观。
  在藤萝之上,有千百头毛色金黄的金丝猴,正在上下攀援,及至朝日升起,映得那些金丝猴的身上,金光闪闪,那些金丝猴的行动又快,看来金光闪耀,真是好看之极,谢英杰不禁看得呆了!
  这时,想是眼前的景色,实在太奇,是以满船之上,鸦雀无声,人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所吸引,直到那艘大船,离开这座耸天而立的峭壁,只有十来丈远近了,可是船的去势,却越来越快,才有人发现,要是船不停止,立时三刻,就要撞将上去,这才惊呼起来。可是等到众人出声惊呼,大船早已离开峭壁不过丈许,有几个沉不住气的,纷纷站了起来,看情形是准备掠出船去,攀住了山藤,以避免船撞在峭壁之上时,狼狈地跌进江水之中。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几个迎客的中年人,齐声叫道:“各位稍安毋躁。”
  那些站了起来的人,正在相视愕然之际,倏见藤萝之上,所有的金丝猴,一起吱吱叫着,向上攀去,大船已经碰到了峭壁上倒挂下来的山藤,可是却又没有想象之中,船碰上山石的隆然之声,只见船头,已然陷人了进去,转眼之间,只听得“刷刷”声响,眼前一黑,整艘船已经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之中!
  众人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真的沉不住气了,原来那峭壁之上,有一个大洞,只不过洞口全被垂下来的山藤遮盖住,是以看不出洞口,那洞口十分宽敞,别说一艘大船,便是三五艘,也足可并列进出!
  一时之间,赞叹之声不绝,已站起的人,全坐了下来,大船在山洞之中,驶得更快,转眼之间,回头看去,洞口亮光掩映,已在数百丈之后了,可是向前看去,仍是黑黝黝的,没有尽头,船上早已亮起了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许多人脸上神情都极古怪。
  谢英杰注意到,自从一上船之后,就根本没有人来理睬自己这一桌上的三个人,甚至有时,转头过来时,目光也故意避开去,这自然是各人怕事之故。而一些一等一的高手,却也不在这一层的船舱之上,谢英杰的心中,只是苦笑,若是由得他选择,他或许宁可和胡三先生,北斗书生这些高手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偏偏是和那怪人、雷红婴,做了一路,‘而且看情形,他要是离开了这两个人,还会有极大的麻烦!
  谢英杰在无话可说时,一直低垂着头,或是望着船外,可是不论他怎样,他总感到,雷红婴的眼光,老是在他的身上盘旋。他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可是他没有勇气,正面望向雷红婴,去证实雷红婴是不是真在望他。
  在那大半夜的时间中,他心中纷乱之极,那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已不再去思索,因为他明知道想也想不出结果来的。
  可是,雷红婴为什么也来了呢?
  金虎堡中,如此神秘,可怕的情形,他还犹如是昨天的经历一样,而当他想起,在那破庙之中,被雷红婴用分筋错骨的重手法,加以折磨之际,他仍不免紧张得全身骨节,格格作响。
  可是现在,这个神秘可怕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虽说他多半不会再有什么恶意,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自己的旁边呢?
  谢英杰越坐越不自在,直如同坐在针毡之上一样,他想起父亲之死,想起自己在未曾到金虎堡之前,以飞龙庄少庄主的身份,在江湖上走动,已是到处受人崇敬,当时,颇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如此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之极。
  他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苦笑起来。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十分低微,但是听来相当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际响起,道:“你在想什么?”谢英杰陡地一怔,自然而然,抬起头来,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任何人听到有人这样柔声细气问自己,总要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发问的,谢英杰虽然―直避免和雷红婴目光接触,但一时之间,也未曾想到这一点。
  及至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雷红婴惨白的脸,离得自己极近,一双看来深邃阴森的眼睛,正注定了自己,谢英杰自从知道了雷红婴是一位姑娘之后,心头时不时有一种异样之感,这时,他终于无法避免和雷红婴正面相视,心头更是乱跳了起来。
  谢英杰一面心头乱跳着,一面想转过头去,可是不知为了什么,他的目光,也定在雷红婴的脸上,倒像是她的脸上,有一股极大的吸力一样。谢英杰的心中更乱,在纷乱之中,他心念电转,连他自己也想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因为一来,雷来婴的脸色,白得如此可怕,隐隐泛着一重鬼气,连带她的双眼看来也是极其阴森可怖,就算本来容颜再美,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来也令人不寒而栗了。二来,谢英杰知道她不但武功髙,而且手段毒辣,当日在渡头的那一幕,他也不能遗忘。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雷红婴决不是会叫人起亲近之心的人,是以谢英杰心头慌乱,急欲找几句话,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他有点口吃地道:“没什么……我是在想……这艘船究竟要驶到什么地方去!”
  雷红婴听得谢英杰这样说,口角向上略欠了欠,似笑非笑,在这一刹那间,她惨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生气,可是谢英杰的手心,已被冷汗湿透。接着,只听得雷红婴低叹了一声,那一下低叹声,实在低得不能再低,几乎吏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叹息,而那怪人在这时,接口道:“就快到了,别已、急!”
  谢英杰忙趁机向那怪人望去,就在这时,只听得船上众人又一起惊叹来,谢英杰也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片光亮,那一片光亮,竟是阳光,在洞顶上,看来有一个极大的裂口,阳光自上面照射下来,形成了一条极宏的光瀑,确是奇景。而那艘大船的去势,也渐渐缓和了下来,过了不多X,整艘大船,已融在阳光之下,只见山洞之上,是一个扁长形的大缝,泛足有十来丈宽,若是在山顶之上,看来一定是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大级缝。
  在山壁之上,有着人工凿成的数百级石级,这时,只见不少人,正从陡|肖的石级上疾掠而下,向下掠下来的人,男女都有,衣饰均一律,但却是女句在前,男的在后,阳光照映之下,谢英杰看得分明,数十人之中,掠在最济面的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天老峰上,日夜相处,几近百日,后来皮那怪人所伤,在云雾之中,口喷鲜血,狼狈逃走的大鬼、小鬼两人!
  谢英杰一看到大鬼、小鬼,反倒生了亲切之感,失声道:"这里是血
  他只知道大鬼、小鬼,曾提及她们的主人是血雷主人,是以这时,失声叫了起来。可是,谢英杰一个“血”字才出口,陡地觉得腰际倏地一麻,一寸间,全身发麻,如遭电殛,再也说不出话来。百忙之中,转眼看去时,只已那怪人正伸指向自己的腰际,虚指了一指。
  那怪人的手指,离他腰际的“麻穴”,足有两三尺,可是凌空一指,已令导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英杰早已经知道,不论是雷红婴,还是那怪人,武功全髙出自己百倍乂上,是以他也不觉得奇怪,在身上那一阵酥麻之感还未曾过去之际,已听辱那怪人沉声道:“切记得少开口,跟着我们,自然有热闹你看!”
  在那怪人说话之际,谢英杰只觉得雷红婴又在向自己望来。这时,谢英炫心中更乱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猜中了,这艘船的目的地,正是血雷宫!虽然,他还知道血雷宫中住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知道,血雷宫和他之间的微妙关系。
  自从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上飞龙庄提亲,硬将他自飞龙庄带走起,这妾曰子来,他遭遇之奇,难以尽述,但是一切全是由于有人硬要将女儿嫁给&而起的,谢英杰未曾在银姑和铁髯老人处,得到有关女家的任何消息,但当他在天老峰上居住时,大鬼、小鬼两人,却时时和他开玩笑,使他至少知那硬要自己成亲的女家,就是血雷宫主人!
  而如今,自己竟然到血雷宫来了!
  血雷宫请了那么多的武林髙手来,看样子,像是有什么喜庆大事,如名是为了嫁女儿,而广邀来宾,如今,自己这个新郎,却扮成了老头子,杂宾客之中,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谢英杰一想及此,抬头向那怪人望去,那怪人像是知道他已想到了什一样,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谢英杰一见这等情形,更知道自己所料〕差了!
  其时,船已停了下来,自石级上掠下来的人,也列成两行,以大鬼、鬼为首,每一个人,站在一级石级上,一直向上升去。
  大鬼、小鬼两人,手扬处,各自手中,飞出了一股色彩绚烂的带子带子的一端,有着尖锐的铁钩,带子飞近船上,“啪啪”两声响,便已!在船舷上,她们两人手臂再挥,带子另一端,两个径可四寸,金光闪闪圆环,便已套在两个石椿之上,只听得她们齐声道:“血雷宫恭迎贵客请各位登岸!”
  船上各人,在上船的时候,是由一条条绳索之上,走过来的,是以这时见了两条彩带,作为上岸之用,谁也不觉得奇怪,一时之间,纷纷跃了上去自彩带之上飞渡而过,上了石级,径自向上掠去,来的人,全是武林髙手各展所长,看得人目不暇接。
  同时,在山顶之上,也已响起了悠扬悦耳的乐音,谢英杰看到雷红婴习那怪人,两人坐着不动,他也不敢动,不到小半个时辰,那一层船舱中,”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但下一层船舱中,仍有人不断上岸去。
  不一会儿,只听得吆喝之声,起自底舱,几个龙门帮帮众,抬着轿子上了彩带,转眼之间,便来到了石级,几乎陡上陡下,轿子前后有人抬,来实是无法抬得上去。
  只见大鬼、小鬼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山路陡瞒,要委屈龙门帮帮主下轿上山!”
  可是抬轿的那几个壮汉,却恍若未闻,只是齐齐闷哼了一声,在前面启四个,径自上了石级,他们一上石级,轿子便像是要翻了转来一样,可是尤面的四个人,一样抓住了轿杠,八个壮汉,健步如飞,任由那顶轿子横着一起向石级之上升去。
  龙门帮帮主,身份神秘,天下皆知,不到万分紧要,绝不露面,而且以往几位帮主,在露面之后,便以横死闻,也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是根本没有人知道现任龙门帮帮主是什么人,此际,在这样的情形下,轿中丬:仍不露面,自然更增神秘气氛。
  紧随在龙门帮主之后的,是胡三先生,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并肩掠上石级,看他们两人的神色,像是十分严肃,在他们之后,是天南双残,那怪人直到这时,才站了起来,道:“我们也该走了!”
  雷红婴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英杰和他们两人在一起,根本没有自己的主意可言,两人站起,他也站了起来,他武功虽然不济,但那两条彩带,每一条有半尺宽,要从带上上石级,也不是难事。他在那怪人和雷红婴之间,上了石级,大鬼、小鬼一样笑脸相迎,显然没有认出他是什么人来,谢英杰若不是想到,血雷宫主人,无缘无故,硬将女儿嫁给自己,若是自己一出声,只怕难逃此“劫”,是以不敢出声,不然,他早和两人打招呼了!
  那数百级石级,直通向上,等到一直掠到了山顶,清光大白,眼前一亮,射英杰不禁呆了!谢英杰在天老峰中居住之际,已然觉出天老峰髙出云表之上,可是此际,上了山顶一看,脚下一片云海,在云团开合之间,看到远处,山峰隐现,简直就像是泥堆一样,再看到山峰之上,好大一片平地,繁花奇草,古松盘虬,奇的是,在峰顶中心,另有孤峰耸立,那座孤峰,简直就是直上直下,两三亩见方的一块大石头,足有四五十丈髙,奇特无匹石色深红,如同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