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大雪,一直下到午夜方止,一清早,家家户户,便起来扫雪,第二天却是个好艳阳天,但天气仍然很冷,在阳光的照射下,积雪皑皑生光,一点也没有溶化的样子,然而天气虽然冷,出临安城西钱塘门,却仍然是一片热闹,有三五成群的,有独自一人的,也有赶着马车来的,因为一夜大雪,将西子湖点缀得更美丽了。
向远望去,湖上的两条长堤,就如同是两条玉带一样,在湖边上也全是游人,更有不少竹棚,在摆卖各种事物,也有耍猴儿的,变戏法的,东一堆西一堆,聚了不少人,到处全是乱哄哄的。
就在那时候,忽然看到苏子堤上,奔过来了一大群孩童,大约都是十岁上下年纪,冻得两颊通红,一面奔,一面叫道:“快来看怪人,大家快来看怪人!”
二三十个孩童一齐呼叫,自然吸引不少人,那群孩子一面奔,一面还向他们的身后指着,途人一齐向他们的身后看去,可不是,来了两个怪人!
不论是什么人,一看到了那两个怪人,全都又是惊异,又是好笑,临安乃是一等一的大地方,如今还是帝都的所在,西子湖边上的途人游客,自然不会是没有见识的乡下佬儿。
但是,不论他们如何见多识广,他们却一定未曾见过那样的怪人,要不然,他们一定不会一看到了这两个人,便蜂涌而上,将那两个人一齐围在近堤的湖岸边了。
那两个人说怪,也真怪得可以,他们被途人围住之后,也不再向前走,停了下来。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那高的一个,脸上自上到下,齐正中分开两边,左半边虬髯连团,浓眉大目,是个威武男子。可是右半边却搽着厚厚的铅粉,将眉毛涂描得又细又长,两半边唇上,还涂着胭脂,却又是个娇滴滴的娘儿。
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敢情也是特制的,左半边,是密扣英雄袄,但是右半边,却是湖水色的绸衣,还外带着绣着鸳鸯戏水的褂子。
这个怪人,若是拿一块木板,在他的当中,将他隔了开来,只看他的左边,一定将他当作是一个威武的虬髯大汉,而看他的右边,却又会认他是一个装扮入时的美貌妇人,再也想不到两样都是各占一半!
那人一手提着一面锣,一手牵着一只猴儿,看来像是个耍猴儿的。
而那另外一个怪人,矮得不满四尺,偏偏又十分肥胖,简直就像是一只皮球一样。
他那样的身形倒还罢了,怪的是他一路行来,却是双手撑地,两脚朝天,倒行而来。
而更怪的是在他的身边,紧挨着他,站着一头神骏非凡,足有六尺来高的巨鹰!
那么大的鹰儿,临安城中的人,几曾见过呢?那鹰身上的毛,作深黑色,根根都像是铁打出来的一样,在鹰喙上和鹰爪上,都套着晶光闪闪的铜套,堤前的积雪已被扫去,鹰爪抓在地上,“刷刷”有声,地下的石板上,便现出一条条的爪痕来。
众人本来是想围得更近些的,但是一看到那头巨鹰,心中都想到,若是离得太近,被那头巨鹰抓上一下,怕不皮开肉绽,胸腹皆裂?
是以数百人围成了一个圈子,当中的空地也十分大。
那矮胖子和那头巨鹰,却十分亲热,他的一只手,插在鹰翼之下,以一只手支在地上倒立着,那巨鹰也不时低头,用钢啄在他的胖脸之上,不断地擦来擦去。
钢琢和钢爪,看来一样锋利,石板尚且被抓出痕迹来,但是钢喙在矮胖子的脸上,擦来擦去,却又丝毫不见有什么损伤。
那半男半女的怪人,虽然一手提着锣,但是却没有锣槌,只见他将另一只手,在锣上敲着,发出“当当”的声音来。
他两只手,一只又粗又大,手背上全是黑茸茸的毛,另一只却居然五指尖尖,十二分细白。他一打锣,便听得那倒立的矮胖子嘶开喉咙,叫道:“我们两兄弟初到贵地,耍一套猴儿上树,还请各位多多指教,打发些盘缠,也叫我们不枉此行!”
他一面说的时候,一面居然还向各人抱拳为礼。本来他是双手支地倒立着的,一抱拳为礼,便以头顶在地上,众人这才注意到那矮胖子想必是平时头顶在地上,顶得太多了,是以顶门光秃,一根头发也没有。
那半男半女的家伙牵着绳,多半是想令那猴儿翻筋斗,可是那猴儿,不听叫唤,眼睁睁地望着他,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站得离那两个怪人最近的,全是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更是乐得手舞足蹈。
也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人围之外,传来一声呼唤声,道:“让开!让开!”
随着那一阵吆喝声的,则是“呛啷啷”铁链抖动的声音。围住了看那样罕有的两个怪人,本来是谁也不肯让开的,只想挤到前面去,可是听到了吆喝声,不免回头一看,而在一看之后,却全又不约而同,一齐让了开来,原来呼喝着走向前来的,乃是七八个公人!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腰粗膀圆,四方脸,黑煞眉,左额之上,有着老大的一搭方形红记。
在那搭红记之上,生着黑渗渗地一簇的浓毛,他右腕之上,缠着一条铁链,晶光铮亮十分夺目。
这人在临安,却是大大有名,这时在湖边看热闹的各人,也有一半认得他是临安府的大捕头赤印判官马锋,但是知道这位大捕头,多年之前是陕甘道上,杀人越货的独脚强盗的人却是万中无一。
在赤印判官马锋之后,还跟着六七个耀武扬威,呼幺喝六,挺胸凸肚的公人,而在最后,却是一个形容瘦削,神情萎顿,衣衫褴褛的汉子。那汉子满面病容,走路的时候连腰也挺不直,跟在那几个公人之后,走得气喘不已,但是,他一现身,那些孩子都叫嚷了起来,齐声道:“猴儿刘三来了!”有的更叫道:“那是刘三的猴儿,连那面锣,也是他的!”
叫的人全指着那半男半女的人,那人也不再打锣了。
这猴儿刘三,日日在西湖上耍猴儿,已有好几个月了,他的猴儿,玩意特别多,再加上他自己,若是弯下了腰,看来也十足是一头猴儿,所以围住他的孩子也特别多,但这时猴儿刘三,却是愁眉苦脸,跟在公人后面,等到马锋等人站定之后,他才向前一指道:“马大人,那便是我的锣,我的猴儿……刚才是被他硬抢走的,他还打了我一拳!”
围观的众人,一见赤印判官马锋带着捕快到来,又散得更开了些,但是却仍然舍不得离去,依然远远地看着,要看马锋如何对付那两个怪人。
马锋来到近前,向眼前那两人一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是却也从来未曾见过那等模样的怪人!
他是老江湖了,虽然不知眼前两人的来历,但是单看那头巨鹰,岂是寻常人所能养得的?那两人分明是江湖异人了,是以他一拱手,道:“两位请了,不知两位高姓大名,请教请教。”
那男女各半的怪人一笑,道:“我复姓半男,名叫半女。连姓带名,便是半男半女。”
马锋双眉一扬,对方那样说,分明是在取笑他,当着那么多人,马锋的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他嘿嘿冷笑着,道:“阁下倒姓得怪啊!”半男半女也怪声怪气笑了起来:“大人有所不知,我的这个姓,乃是鲜卑人的姓氏,方今鲜卑人的姓,可威风得很哪!”
马锋听了,神色又自一变,原来此际,朝中御史中丞,尚书右仆射,复姓万俟,那“万俟”的姓氏,便是鲜卑族而来的,这半男半女如此说法,自然是有意在讥刺当朝大臣了!
马锋虽然是临安府的捕头,但是国家大事,却是轮不到他管的,他呆了一呆,又向那双手支地的矮胖子一拱手,道:“阁下髙姓大名?”
那矮胖子咧开了厚嘴,嘻着一张嘴笑道:“我么?复姓倒行,双名逆施,常常听得人说,你这人怎么倒行逆施,那便是说这人像我了!”
马锋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好!今日马某人总算开了眼界了!”
倒行逆施笑道:“其实,我也不算什么,比我更倒行逆施,大有人在,精忠岳少保,现被关在大理狱中,我便望尘莫及了!”
倒行逆施的声音虽然和破锣一样,但是却十分宏亮,他的话,围在一旁的数百人,人人可闻。而听得他那样说法,不但马锋神色大变,其余的人也是一样脸上变色,有怕惹事的,早已纷纷离去,人圈顿时变得疏落起来。
原来倒行逆施口中的“精忠岳少保”,正是大名鼎鼎,人人皆知的岳元帅,岳元帅在朱仙镇大破金兵,人心振奋,“精忠岳飞”四字,也是皇帝亲口所言,但是曾几何时,岳飞却为秦桧,万俟所陷,被投入大理狱中,人心不平,莫此为甚。可是在临安城中,密探遍布,人人都是只在心中求上苍保佑岳少保,谁敢公然宣之于口!
如今那倒行逆施,石破天惊似的,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固然人心大快,但是还未曾去的那些人,却也禁不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马锋面色一变之后,已转头向他身后的几个捕快,使了一个眼色,两名捕快立时向后退去,可是他们才退出了两三步,忽然听得人丛中发出了几下冷笑声,两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那两人的衣饰,十分华丽,全穿着玄皮的袍子,可是两人的脸色,却也都极其难看,如同黄蜡一样,高额深目,看来十分异相。
一看到那两人走了出来,马锋又立刻向那两个捕快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人来到了马锋之前,各自伸手一扬,在他们的手中,似乎握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但是他们的动作十分快,一扬之后,便自收起,同时听得他们冷冷地吩咐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哥儿们请吧!”
马锋忙道:“是!是!”
他一挥手,大声道:“走!”
马锋转身便走,七八名捕快跟在他的后面,那两人一走出来时,人群又散了一半,就是未曾散的,也只是在远远站着,不敢接近。可是,那猴儿刘三,却是十分不识、趣,一见马锋要走,他忙叫道:“马大人,你不能走,我那猴儿和铜锣,还未曾要回来,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一”马锋沉声道:“你怕什么?丞相府的高手来了,还怕对付不了这两个人么?”
猴儿刘三哭丧着脸,道:“马大人,地方上的事,可是你该管的,这一”猴儿刘三的话还未曾讲完,马锋已勃然大怒,抬脚便踢,“砰”地一脚,将猴儿刘三,踢的连打了几个滚,滚进了一个雪堆之中。
等到猴儿刘三挣扎着站了起来时,马锋和那些捕快,早已走远了!
而那两个面如黄蜡的人,来到了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身前五六尺处站定,冷冷地道:“两位,请跟我们一齐走。”
半男半女翻着眼,道:“两位是谁,我们却不识得你们,要带我们到何处去?”
那两人又齐声道:“带你们到…”
他们只讲了四个字,突然之间,只见他们两人身形倏地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右手疾扬了起来,五指如钩,带起“噌噌”的风声,一个抓向半男半女的头顶,另一个则抓向倒行逆施的足踝。
这两人的动作,快疾无伦,实是看得人惊心动魄之极,刹那之间,只见人影晃动,站在远处观看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也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间,只见那只站在地上,比人还高的巨鹰,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陡地腾空飞了起来,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根本动都未曾动,那巨鹰腾起六七尺,钢爪分开,反向那两人的头上,飕飕抓了下来。
那两人的出手极快,本来是足可以将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抓中的了,但是巨鹰的鹰爪,向他们两人的头顶,抓了下来,而且在鹰爪之上,还套着锋锐之极的钢爪,他们却是不能不防!
那两人的武功也自不弱,立时一声大喝,各自翻手一掌,向上拍了上去。但是他们反手向上拍出一掌之际,巨鹰的双翅,一齐向下扇来,所扇起的劲风,竟然将他们两人的掌力化去,那两人大吃一惊,忙不迭后退时,头上一凉,狐皮帽儿,已被抓去!
那巨鹰爪上的钢套,确是锐利之极,在抓走了那两人头上的狐皮帽儿之际,还将帽儿抓穿,以致将那两人的头皮,也抓去了两分来宽的三道血痕!
那两人身形向后退去,头皮被抓去之处,迸出许多血珠子来。由于他们两人正在急速后退,是以那些血珠子一齐四下洒了开来,洒在积雪上和青石板上,殷红点点,看来憷目惊心!
那两人一后退,倒行逆施和半男半女也不追赶,巨鹰也落了下来,长鸣了两声。那两人的面色,更变得难看之极,退开了两三丈,站了一站,一言不发,立时转身就走,去势快绝,转眼之间,便已不见。
那两人一走,远远围观的众人,立时有好些围了上来。围观的众人,对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本来只觉得他们怪异莫名,不是善类,但是此际,却可以在围了上来的那些人的脸上,看出他们对这两个怪人的关切之情,一个白髯老者道:“两位,你们快快离开临安,刚才那两个人,乃是丞相府中的高手,他们不知有多少同党,两位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快走的好。”
另一个中年人唉声叹气,道:“两位别恃着会武,便以为不怕,两位自问自己的武功,比东天目神掌白大侠如何?”
半男半女立时问道:“白大侠怎么了?”
那中年人又长叹一声,道:“白大侠早几天,在城中湖滨楼上,发了几句牢骚,为岳元帅鸣了些不平,立时便有人和他过不去。”
倒行逆施道:“以白大侠之能,谅来也不怕什么?”
那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啊,白大侠结果是身受重伤,被锁上了拖走的,听说,当晚却被断了手筋和脚筋,投在黑牢之中。”
倒行逆施道:“那是进了牢中之后的事了,老哥却是如何得知?”
那人压低声音,道:“小可有一名拜把兄弟,是在牢中讨口饭吃,昨日与他吃酒,是他提起的,两位只要快走,还可以来得及。”
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两人一齐纵声大笑,笑声十分惊人,只听得他们一面笑,一面道:“好!好!人心总算未曾死尽,多谢各位相劝。走,也未必走得脱,不走,也未必一定死,各位说可是?倒是各位免得惹祸上身的好!”
半男半女提着锣,又“当当”地敲了起来,一面敲,一面向前走去,在经过猴儿刘三的身边之际,他向刘三道:“还你的锣和猴儿!”
他一松、手,那猴儿连跳带爬,向刘三奔了过去,在松开那猴儿的同时,只见他一挥手,那面铜锣发出“呼呼”的声响,旋转飙急,向前疾飞而出,“啪”地一声响,撞在一株树上,铜镑竟陷入树身之中,足有三四寸!
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真人不露相,三先生果然非同凡响!”
随着他的话,倒行逆施也冷笑着,两人一鹰,径自向前走去,看他们的去向,竟是向城中去。
听得半男半女如此说法,仿彿那猴儿刘三,也是异人一样,但众人还是只注意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两人的去向,等到他们两人走远了,才回过头来看刘三。
可是等众人去看刘三时,却不禁全都一呆,因为刘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去向了。
在湖边的人,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但是过了不多久,只听得一阵急骤声,沿湖疾传了过来,一听得马蹄声,众人立时散开,急步向前走,转眼之间,堤口、岸边,走得一个人也不见。
只见十来匹骏马,疾驰而至,马上的人,全是形容古怪的人物,领头的一个,是一个身形极之魁伟的大汉,他在马上,四面一看,又策马向前奔了出去,挥动着手,那一批人立时分成了两支,一支向南,一支向北,又疾驰了开去。
等到他们离去之后,才又渐渐有人聚了过来,慢慢恢复了热闹,但是在猴儿刘三耍猴儿的地方,却不见刘三的踪迹!等到大半个时辰之后,看来已和往日无异了。如今暂且搁下众人不说,单表其中一人,那人便是曾劝半男半女和倒行逆施,要他们两人快快离去,问他们的武功,比东天目神掌白大侠如何的中年人。
当那十来匹骏马疾驰而至之际,那中年人掉头疾行,向城中而去,在他快来到城门口之际,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达官请留步。”
那声音就在贴近那人的身后传来,倒将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公子哥儿。那公子哥儿至多二十出头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白裘红袍,腰际悬着好几块晶莹之极的玉佩,气度雍容,非同凡响。
那人本来,乍一听得有人叫他留步,不免吓了一大跳,但一见是那样的一个公子哥儿时,他却放下了心来,忙道:“公子何事?”
那公子哥儿笑道:“想请兄台吃一杯水酒,不知兄台可肯赏面。”
那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道:“小的和公子,素不相识,如何可以讨扰?”那公子哥儿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以前不识,现在也识了,有什么讨扰不讨扰的,据我所知,进得城去,湖滨楼便有极好的酒菜!”
那人只不过是城南牲口行中的一名伙计,而湖滨楼富丽宏大,是达官贵人的出入之所,他可是从来也未曾去过!
这时他一听得那公子哥儿要请他到湖滨楼去畅饮,几乎口角立时流下涎沫来。
但是他一转念间,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临安城中,骗子可不少。莫非这公子哥儿正在打我的主意?他心中在犹豫不决,那公子哥儿已然道:“不瞒老哥说,我有一事相求!”
那人诺诺连声道:“如此则恭敬不如从命!”
那公子哥道:“请!”他一面说,一面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心中暗忖:自己的额角之上,一定有红光在直冒了出来,要不然,如何会有这样的好运道,会碰上了那样的贵人?
一进了城门,行人更是熙攘,那人紧紧地跟在那公子哥儿的身后,唯恐人挤走失了,那只怕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到湖滨楼去大嚼了。
那湖滨楼有三层髙,大门口有老大的一个门楼,飞檐画栋,金碧辉煌,两条极粗的大红柱上,悬着一副金漆对联,上联是:湖秀山明集天下美景于一城;下联是:酒醇菜香聚人间异味于此楼。
在“湖滨楼”三字的横匾之下,悬着几盏大灯笼,门楼之前,乃是老大的一片广场,此际还不是湖滨楼最热闹的时刻,但是那广场上,却也停了不少车辆,那人跟着公子哥儿来到了广场之前,忽然听得一阵吆喝喧哗之声,传了过来。
那公子哥儿站定了身子,那人连忙也站住,两人一齐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东首大街上足有七八十名化子,有老有少,全是鹑衣百结,但是却列成两行,十分整齐,吆喝着,呼叫着,快步奔了过来。
那一大群化子,来到了湖滨楼前的广场之上,一齐停了下来,各自扯直了喉咙,大声叫道:“恭候齐大公子,齐大公子福寿无疆!”
虽然这七八十名化子有的拐着腿,有的缩着头,但是在发出那两下叫声之际,却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的,几十个人的声音,迸在一起,也极其响亮好听。
那公子哥儿两道剑眉,向上略扬了一扬,转过头来,低声道:“那些化子是做什么的?”
那人忙道:“啊,敢情公子是才到临安城啊?”那公子哥儿的神色微微一变,像是在刹那之间,被人道着了短处一样。他咳了两声,道:“我倒是一直在临安城中居住,只不过少出来走动而已。”那人“噢”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公子有所不知,近一月来,临安城中,无人不知这位齐大公子,这位齐大公子,听说是南边来的富户,是送一件极其珍异的宝物来给秦丞相的,只是他来了已将一月,还未见着秦丞相,他便每日在城中花酒天地,他出手之豪阔,实在令人咋舌,这七八十名化子一来,他一定立时就到,等一会儿,公子就可以看到他的奢阔了!”
那公子哥儿双眉一扬,略有所思,想了片刻,道:“这人姓齐?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那可不知道,嘿嘿,世人只认他有的是金银,哪管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正说间,只听得一阵急骤的蹄声,已自东边传了过来,蹄声越来越近,那七八十名化子又髙叫了两声,此际,所有的行人,几乎全都停了下来,伫足以观。突然之间,人人眼一亮,只见一辆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已经驶上了广场。
那四匹拉车的马,神骏非凡,全身雪白,自顶至蹄,更无一根杂毛。这样的好马,竟要来拉车,已然是惹人注目之极的了。
可是那辆车子,却更是引人注目!
那车的车身,全都镶着银片,在日光之下,映着积雪,一片银光闪耀,亮得人几乎连眼也睁不开来,如果仔细看去,还可以看到在银片上,还精工镌刻着各种鱼虫花鸟的图案,就差没有龙和凤了。
在车窗上,遮的是猩红的绒廉,那车的四只车轮和车轭、车辕,全都闪着紫光,分明是上佳的紫檀木所雕成的,在木的转角处,也都包着银片。
车厢中坐的是什么人,自然看不到,但是在车座之上的两个御者,却是如同天神一样,身高八尺,威风凛凛,威武之极。
车子一到湖滨楼之前,便停了下来。
湖滨楼中的掌柜和伙计,立时迎了出来,那两驾车的御者,别看他们身形高大,但是行动却十分灵巧,轻轻一跳,已跳了下来,伫立在车门之前。
这时,站立不动的人,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只怕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想,若是我做了齐大公子,那该有多么好!只有那公子哥儿一人,神情却是和常人大为有异,他紧蹙着双眉,像是有什么极难解的心事一样。
车一停,那七八十名化子立时又鼓噪了起来,那两名驾车的大汉,转过头来,向他们怒目而视。
虽然是白天,但是当那两名身形魁伟之极的大汉,向那些化子怒目而视之际,在他们的眼中,也射出凌厉之极的光芒来。
那种光芒,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令得七八十名化子,一齐静了下来。然后,才听得那两名大汉齐声道:“请公子下车!”
他们一面说,一面自车门上,拉下一道梯子考,车门离地本不太高,是以那梯子也只有两三级。但是梯子拉下之后,那两人却又打开了一卷三尺来宽,雪白,毛头足有三寸来长的白狐皮垫来。
那白狐皮垫十分长,不但铺在梯子上,而且一直向前伸开去,直至铺进了湖滨楼的门口,那显然是供齐大公子踏脚之用的。
那样的白狐裘,珍异绝伦,寻常王公大臣,也难以有上一件,但是这齐大公子,却用来制成了垫子,专供他踏脚之用!这等豪阔法,实在是令人咋舌的了!
那公子哥儿缓缓地向前走出了几步,以便在齐大公子下车时,可以将他看得清楚些。
那人连忙跟在后面,也走前了几步。
只见那扇车门打开,一个身披重裘的人,自车门之中,跨了出来。那人的头上戴着一顶银光闪闪,毛儿又细又长,一时间竟看不出是什么皮毛来的皮帽子,在帽檐之上,缀着一列明珠。
那一列明珠,颗颗都有指甲大小,浑圆晶莹,他身上则披着银白色缎子的斗篷,下了车子,在白狐皮的皮垫上站了一站。就在此际,只听得那七八十名化子又叫了起来,道:“齐大公子福寿无疆!”
那人略抬了抬头,他头上所戴的那顶皮帽十分大,若不是他抬起头来,是看不清他的脸面的。这时,他抬起头来,才可以大致看到他的脸容。
只见他的年纪还十分轻,肤色白得几乎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但是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极其有神。他在一抬头之后,突然一扬手。
随着他的手从斗篷中扬了起来,只见半空之中突然生出一道金光,接着,便是一片“铮铮”之声,他在一扬手之间,竟抛出了百来片手掌大小的金叶子,那些金叶子,每一片怕不有七八钱重,扬得满天闪起金光,又一齐落了下来。
那七八十名化子发了一声喊,一涌而上,你争我夺,转眼之间,便将之抢了个干干净净。跟在那公子哥儿身后的那人叹了一声,道:“唉,这大半个月来,临安城中的化子,可个个全发了财,有一个还在城南,买了几十亩好地,唉,明儿一早,我也去弄一套破衫来充化子。”
那公子哥儿却像是全然未曾听得那人的话一样,一双眼盯在齐大公子的身上。齐大公子在抛出了那一叠金叶子之后,便不再理会,那两个大汉,则一左一右,护卫着他,一齐向湖滨楼中走去。
眼看他们三人就要走进湖滨楼了,忽然有三个人,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到了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公子,丞相府有人来,在客店中等候公子,请公子快快回去!”
齐大公子略停了一停道:“来的是什么人?”
他一开口,声音十分清冷,听来令人有十分异样的感觉,那三人中的一个,忙递上了一个大红帖子,道:“他有名帖在此。”
齐大公子接过了帖子一看,只见上面金印着三个大字:巴占魁。左下还有四个小字:湖北崭春。
这时,那公子哥儿更走得近了些,全神贯注,也向那名帖看去,等他看到了“巴占魁”三字之际,他面上神色略略一变。只听得齐大公子立时道:“回客店去。”
齐大公子一个转身,便上了踏脚,进入了马车的车厢,那两名大汉的动作,更是快得出奇,转眼之间,便卷起了白狐皮,推上了踏脚,飞身跃起,上了车座,皮鞭挥起,发出了“啪”地一声响,那四匹雪白的白马,已然撒开蹄儿,向前奔去。
那公子哥儿一见这等情形,立时转过身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心以为可以到湖滨楼去享受美酒佳肴,但那人道:“你在此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那人陡地一呆,忙道:“公子,这一”
可是他只讲了三个字,那公子哥儿身形一闪,一阵劲风,向他直扑了过来,令得他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等到他再定过神来时,那公子哥儿已不知去向了。那人不禁发了急,忙拉住了身边的一人,问道:“你可曾看到刚才在我面前的那位公子,何处去了?”那被拉住的人瞪了他一眼,用力摔脱了衣袖,径自去了。那人东张西望,口中还不断在喃喃自语,道:“这位公子叫我在这里等着,想必总不会白等的。”他翻来覆去讲那两句话,也不知讲了多少遍,冬天日短,眼看日头过了正中,便自偏西,那人等得肚中咕噜咕噜直响,偏偏又是站在湖滨楼的前面,阵阵酒肉香味传了过来,更是唾涎欲滴。
那人等得颈也长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得有人叫着他的名字,道:“咦,这不是方七哥么?何以在街上站立,却不进楼去喝几杯?”
那人正是姓方,名七,一听得有人叫他,连忙循声看去,一看之下,却又满脸的高兴,化为乌有,叫他的人,形容萎琐,身形伛偻,不是别人,却正是在湖边弄猴儿的刘三!
方七正在没好气,一口气全出在刘三的身上,“呸”地一声,道:“贼猴儿,你倒来消遣,何以你又不进楼去喝两盅?”
刘三倒笑了起来,道:“我是想进去喝几盅,可是我不惯喝寡酒,若有人相陪时,我便去了。”
方七“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若有银子,叫粉头陪你也有,何愁没人相陪,快走,我在这里,等一位公子,他才是邀我相饮的哩!”
刘三笑道:“方七哥,公子哥彡[全是靠不住的,恃着自己长得俊俏,见了佳人,便如同沾了蜜糖的蚁儿一样,如何还记得你?你看,这些银子,够谓得动你方七哥了么?”
这刘三一面说,一面便自袖中,摸出了老大的一个元宝来,正是十足的纹银,怕都有二十两重!
方七的舌头伸了出来,足有四寸长,缩不回去,他讲话的声音也变了,未曾饮倒先大了舌头,道:“刘三……哥,你才去……打家劫舍来?”
刘三笑着,道:“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就算我真去打家劫舍,那砍头坐牢,也全由我去担当,却是与你无干,不瞒方七哥说,我有一事相求,存心请七哥喝几盅!”
方七心中暗自咕嘀,心忖我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怎地这个说有事求我,那个也说有事求我,管他娘的,讨扰他们一餐再说。
方七想着忙道:“我们是自家人,说什么请不请,倒是你这锭银子不可就这样拿着,常言道财不露帛,若是……被人抢走,可去不成湖滨楼了。”
刘三嘿嘿笑着,收好了银子,两人一齐向湖滨楼走去,自有伙计招呼他们,觅到了座位,酒菜齐点了下去,不一会儿,纷纷搬了上来。
酒至半酣,刘三才道:“方七哥,日间在湖边,你见到那两个怪人了?”方七一呆,道:“是啊,那两个人,真怪得可以,一个叫半男半女,一个竟然叫倒行逆施,而且出言……惊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他酒已有七分光了,但是一提到那两个怪人“出言惊人”,还是呆了一呆,四下一看,像是怕被人听了去,刘三忙又道:“方七哥,你曾对那两人,提起东天目神掌白大侠来?”
方七按住了酒壶,声音压得更低道:“正是听得人说白大侠到临安,竟是为了岳元帅而来的。”
刘三问道:“他想救岳元帅?”方七急着道:“我的爷,你怎么大呼小叫?叫人听到了,你我都是死!”
刘三伸了伸舌头,道:“是的,那是我不小心了,你说你识得一位禁子,知道白大侠囚在何处,是也不是?可能带我去见见他?”
方七呆了一呆,他究竟也是城中的混混,鉴貌辨色,已知道有蹊跷,他又喝了一杯酒道:“刘三哥,你是耍猴儿却想识得牢头禁子,却是为何?”
刘三笑道:“方七哥,不瞒你说,那白大侠曾对我有恩,他被下在狱中,我想去探他一探。”
方七眼珠乱转道:“那你准备得多少银子?”
刘三道:“一二百两,总还筹得出。”
方七一拍桌子,道:“好,我们去看看,他可在家中,这就走!”
刘三放下了一块碎银,就和方七一起出了湖滨楼,这时,天色已黑,已是万家灯火了,他们接连经过了几条大街,全是灯火辉煌,接着,转进了一道小巷之中,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方七伸手拍门,道:“苏大哥在家么?”
他拍了两下,无人应门,但是,门儿却“呀”一声,被他拍了开来。方七一怔,刘三已突然在他的身边掠过,推门而入。
门内乃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的那头,是三五间房舍,却是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刘三疾向前走出了两步,便听得屋中传来了一声冷笑,道:“刘朋友,你来迟一步了!”
刘三的身子,震了一震,但是他随即恢复了镇定道:“谁?”
他在出声询问间,方七大呼小叫起来,道:“是什么人?那可不是苏大哥的声音,那 ”
他话还未曾讲完,刘三突然一反手,伸指在他的胁下,拍了一拍,方七非但立时没有了声音,而且还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刘三的手臂一挥,“呼”地一股劲风,已将方七涌得向外直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了院子的角落里,才被一只大水缸阻住了去路。
而刘三始终未曾回过头来,他注视着前面,双目之中,精光四射,面上那种萎琐的神态,也一扫而空,而换成了机警之极的神情,和湖边上弄猴儿的刘三,简直如同两个人一样!
他又沉声问道:“谁?”
屋中却响起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道:“人说临安城卧虎藏龙,当真不假,只惜临安人有眼无珠,连西天目神猿刘三爷到了城中居然也无人知道!”
刘三“嘿嘿”笑了起来,他此际不但神情判若两人,连声音也变了样,那两下笑声,听来便有一股震慑他人的气概,只听得他道:“刘某人算得什么,入临安城来,难道还要大锣大鼓,闹得无人不知么?”
浙江天目山,有东天目,西天目之分,东天目神掌白大侠白旭,西天目神猿刘三,不但在武林中齐名,各怀绝技。
这时,只听得屋中那阴恻恻的声音又道:“刘三爷,你若是还不算得什么,武林中谁还叫得出字号来?实告诉你,白老大一出了事儿,我们早就算定你要来了,但是却未曾想到今天会意外和你在这里见面!”
神猿刘兰本来还猜不透在屋中发话的是什么人,只是从对方的声音中听来,阴阳怪气,练的分明十分邪门的功夫,乃是旁门左道中人,如此而已。但是此际,一听得那几句话,他却恍然大悟,“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们!”
随着他那一句话,只见突然之间,自屋子之中,涌出了十多个人来。
那间屋子十分小,而且,刚才在出声的,一直只有那阴侧恻的声音一个人,是以突然之间,在黑暗之中,冒出了那么多人来,使人感到极之意外。
那些人有的从门口穿出来,有的从视窗跳出来,自屋子中出来的人虽多,但是行动尽皆轻巧无比,一点声息也没有。
那些人窜了出来之后,立时散了开来,转眼之间,只见他们人人贴墙而立,已将神猿刘三,围在中心。
在黯淡的月色之下,可以看到神猿刘三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苍白,他仍然凝立着不动。
而当那些人窜出了屋子,将刘三围定了之后,只听得屋中又是一声笑,一个人缓步踱了出来,那人身披重裘,手中却执着一柄折扇。但是那柄折扇,足有两尺来长,金光闪闪,十分夺目。
那人约莫有四十上下年纪,却是神清气和,气度雍容,脸上丝毫也不带邪气,若不是他开起口来,声音那样阴森森地,任谁也将他当作正派中的高手。
他一出来,神猿刘三的目光,冷电似的,盯在他手中的折扇上,一声冷笑道:“温帮主,你什么时候,也到临安城中,卖身投靠来了?”
那中年人一笑,道:“刘三爷好说,势之所趋,谁不如此?在下早已想到有人会到这里来探听消息,但是原本等的,是一条大鱼,如今大鱼不来上钩,来了刘三爷这条中鱼,也是好的,众位弟兄,再不动手,却等怨地?”
那中年人最后八个字,乃是运足中气,疾涌而出的,简直如同半空之中,响了八下巨雷一样,但是事实上,不等他那八个字讲完,刘三已动了手!
因为一看到了那柄折扇,神猿刘三,便已认出了那人,乃是金扇帮帮主温如玉,这位温帮主,文武全才,也曾得过功名,但是忽有奇遇,学了一身武功之后,便弃官不做,凭一柄金折扇,走南闯北,近五六年,便自组金扇帮,气势浩大。
温如玉为人阴险奸诈,足智多谋,看来一脸正气,实则是满腹狠毒主意,刘三一见了他,便知今日之局,绝不是凭言语所能了结的了!
是以,就在温如玉讲话之际,刘三真气运转,已然蓄定了势子。
等到温如玉一开始出声大喝,刘三却并不出声,只见他双臂猛地一振,双手齐扬,七八枚其薄如纸的枫叶镖,已经旋转飙急,电射而出!
那枫叶镖乃是神猿刘三的独门暗器,精钢打就,形如枫叶,不但三股叶尖,锋锐无匹,叶缘也一样锋利,只要一被挨着,便定然受伤!
枫叶镖在发出之际,本来也有些声响,可以使人知道趋避的,但是刘三发出暗器之际,却正是温如玉突然提气大喝之时。
是以,温如玉的大喝之声,将暗器的声音,反倒盖了过去。刘三号称“神猿”,不但行动灵敏快捷,暗器功夫,也是武林一绝。
此际,他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只怕到了临安城中,不但救不了自己的生死之交,神掌白旭,而且还会步白旭的后尘!
是以他一出手,更是全力以赴!
就在温如玉一声暴喝,围住他的七八人一齐踏步进身之际,已然听得几下惊叫声,有三个人,身形向下倒去,又在同时,传来了几下“铮铮”声,那是众人之中,有武功髙的,还是及时用兵刃将枫叶镖挡了开去。
而神猿刘三在双臂一振,发出了那些暗器之后,连停也不停,身子一蹲,接着一挺,已然自地上向半空之中,直弹了起来。
他这一弹,足弹起了有七八尺高,“呼”地在温如玉的头上掠过!
温如玉也不是等闲之辈,就在刘三经他的头上掠过之际,他手中的折扇,倏地向上点来,正点向刘三足底的“涌泉穴”。
温如玉的那一招,也可以说是又狠又稳,但刘三在他头上掠过之势,实在太快,他那一点,在百忙之中,还是失了准头。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金光一闪,“噌”地一声响,温如玉手中的金折扇,在刘三的裤脚之旁擦过,将刘三的棉裤削破,棉花绽了出来。
而也就在一刹那间,刘三身形一沉,已落在温如玉的背后,翻手一掌,便向温如玉背心中印下!
那一掌更是干净例落之极,虽然其时,又有两个人在刘三的背后,仗着兵刃,疾攻了上来,但是看来也难以解救温如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