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风云变幻三十春》

第七章 天地双友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秦林二人站了起来,看吕明中与烈火凤凰具都眼圈红润,也不明所以。只见烈火凤凰突然站了起来,对吕明中道:“你要说,就你一个人说吧!”
  一矮身,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去了。
  吕明中叹道:“唉!老弟台,我一讲,你们就知道原委了。三十多年前,我正是艺成出道,一离华山,就碰到了令师东方昭华,独力在华山脚下,和四五个江湖上黑道朋友交手。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合力打退了那伙人,从此,我们就成了好友。”他两眼望著烛火,眼珠一动也不动,往事一幕蓦地在脑海中浮起,他又深深地叹一口气道:“那时,我们两人都还是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在一起并肩闯了近半年的江湖,武林中倒有个大大的名头,人称‘天地双友’。
  “唉!‘天地双友’,这个名称我已三十年没提起了,你们当然也没听说过,武林中后起之秀辈出,这名头怕也早已被人遗忘了吧!但在那时,提起‘天地双友’四字,谁不敬畏几分?也就是因为名头太大,所以才将艺成出师,新在江湖上走动的烈火凤凰冯秀娟引了来。
  “那时,烈火凤凰才闯江湖,一出手便在湖广道上伤了早已成名的‘两粤三霸’,师兄弟三人,只有老大临时怕死,才逃得一命,但也被她折了手脚,成为终生废人。这一来,江湖上大为震动。她人又美,性子又烈,所以送了她一个‘烈火凤凰’的外号。不到一个月,就江湖上尽人皆知。她武功高,又有著一柄家传的匕首,锋利无比,杀人不见血,她练的又是一套‘越女短剑法’,使这柄匕首,真是神出鬼没。江湖上有的好汉起先还不相信,纷纷前去找她。有的出言轻浮,全都被她杀了,有的只抱著比武的心思去的,倒还能保住一条命,但至少也得落个残废,竟一点儿也不讲江湖上的过节。那时,我和东方昭华正在黄河以北,对她的大名虽略有所闻,但念在河水不犯井水,当然也不会去找她。谁知不是冤家不聚头,唉,终于出了事情!”
  秦通、林培两个人见吕明中白鬚飘拂,讲三十年前的武林掌故,早就听得呆了。看吕明中时,脸上似喜非喜,似愁非愁,正所谓百般滋味在心头,不知如何才好,因此具皆屏息静气,一言不发,听他讲下去。
  独步乾坤混元掌停了一停之后,又缓缓道:“那一晚,我们正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镇住宿。因为刚杀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土豪,心中都有豪然之感。再加黄河流水,奔腾汹涌,那声音也吵得人睡不著,我们便走出去散步。一直来到黄河大堤之上。李白道‘黄河之水天上来’,不亲临其境,真是想不通的。那晚月色极好,极目西望,见那黄河水流,滚滚而来,尽头处与天接壤,也分不出是天是水,下来一点,才能看得清黑的是天,灰的是水,才一分清,水便直泻而至眼前,真看得人心胸激盪,东方兄首先长啸,我也跟著长吟起来。两人这一啸,依我们那时功力,其声也足可以传出数里之外,况且夜阑更静,虽有那黄河河水奔驰澎湃之声,但啸声当也传出甚远。
  “这本是我们年少性盛,心中一有感触,便一发不可收拾。实在对江湖道理来讲,颇犯狂妄之嫌,若时在今日,至多低吟而已,是绝不会发声长啸的。
  “我们啸了一阵,心中得意,东方昭华忽然指著前面,叫道:‘明中!你看,怎麽有这等奇事?’我顺眼一看,也不禁啧啧叫奇。想那黄河水流,何等湍急,寻常船隻,若是顺流而下,一不小心,也要船翻人亡。但是在月光之下,却分明看到一叶扁舟,还可影影绰绰地看到上面站著一个人,摇著橹,竟令那小船逆流而上。来势虽然不快,但却稳定已极。我就对东方兄道:‘昭华!船上这人,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若是合我们两人之力,不知能否如此?’东方昭华仰天冷笑道:‘些须小技,有甚麽难?明中,你也太以小觑我们天地双友的名头了!’他这话说得特别响亮,显是用足了内劲发出,虽杂在黄河水声之中,也是清越无比。就这几句话间,那小船已将近摇到近前!我们两人具都吃了一惊,因为小船上那人穿著一身大红衣服,在月光浊水之中,显得格外刺眼。东方昭华道:‘明中,当今喜欢穿红衣服的是谁?’
  我侧头一想,武功又高,而又爱穿红衫的,只有五台派的大智襌师,这人爱披大红袈裟,便答道:‘不是大智襌师?’东方昭华并不回答,两眼注定前面,又是‘咦’的一声。
  “这一来,连我也呆住了,因为那小船已越来越近,船上摇橹之人,分明是一个极美丽又极年轻的女子!”
  秦通听到这里,脱口叫道:“是烈火凤凰!”吕明中点头道:“正是她,但我们那时却没有想到。虽然前半月,有武林朋友自江南来,道烈火凤凰不服天地双友的名头,要过江来寻事,我们也没放在心上,一见来人是个年轻女人,便已料到三分,年轻人气盛,东方昭华首先“哈哈”大笑,用了十成内力,笑声将黄河水声全都压了下去。小船上女子听了他的笑声,用力摇了几下,人已到了近前,相隔还有两三丈远近,便箭也似疾,射上岸来,只见一溜红光,飞身上岸,俏生生地站在离我们两人不到五尺远近处。那隻小船,骤失掌握,在急流中打了一个转,顺流而下,不一会就看不见了。
  “我们见她身手这等高明,心中也是叹服。若是上来就讲好话,本来也可以没事,偏偏东方兄一时口舌之快,竟不顾那飞身上岸的女子,向我笑道:‘明中,我们弟兄俩正要到江湖上去卖艺为生,少一个女子,不如叫这位姑娘帮忙吧!看她刚才身法,还会飞绳呢!’此言一出,我就暗叫不好,忙道:‘昭华,别乱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子哼地一声冷笑,冷冷地道:‘你们两个,大概就是甚麽天地双友了?不知哪一个是吕明中,哪一个是东方昭华?倒说给烈火凤凰听听!’我一听她就是烈火凤凰,心中便存了几分顾忌,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刚要讲几句好话,但昭华却又接了上去,‘嘻嘻’一笑道:‘噢!原来是江湖驰名的烈火凤凰驾到,不知你是要拣吕明中呢?还是要拣东方昭华?’这句话中语含轻薄,谁都听得出来。烈火凤凰凤眼含威,粉脸含嗔,喝道:‘就找你!’一声甫毕,人便像一蓬火也似,扑了过来,还带著一溜寒光,那是她手中的一柄匕首。
  “东方昭华这时不知怎的,一见她猛扑过来,滴溜溜地一转,避了开去,嘴里还在说道:‘在下是天地双友中的东方昭华,姑娘不要认错了!’还在一味轻薄。”
  吕明中正准备一口气地讲下去,秦通林培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吕明中讶道:“你们干甚麽?”两人对望一眼,秦通向吕明中行了一礼,道:“吕老前辈讲话,晚辈本不应无故打断,但家师为人忠厚,绝不会不顾武林规矩,调戏女子的!”
  吕明中听了,非但不怒,反而讚道:“好!好!说得对!我当时实在也想不透昭华兄何以突然会变得和儇薄子弟一般。但我这时心中,也著实把持不住。因为烈火凤凰实在太美,太动人了。每一个人见了她,就算心中不生邪念,也想与她亲近一下,和她说说笑笑的。昭华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才会变得油嘴滑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