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双飞剑》

第五十三回 死前一愿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赖五一见司徒本本,向外反弹了出去,紫金神剑却留在石台之上,露出剑柄在外,心中不禁大喜,双掌翻飞,向前“轰”、“轰”拍出了两掌,以阻司徒本本再冲了过来。
  他两掌一发出,立即便一俯身,去抓紫金神剑。
  他自度刚才自己所发出的两掌,运了九成功力,足可以将司徒本本的来势阻住,插在石台上的这柄紫金神剑,实是唾手可得!
  而紫金神剑一到了手中,自己便可以立占上风!
  可是,也就在赖五,一俯下身去,伸出手来,手指离紫金神剑的剑柄还有尺许距离的时候,他突然觉出,脑后一股寒风袭到!
  赖五的武功,何等之高,他一听到脑后袭来的破空之声,异乎寻常,心中便大吃一惊,因为若不是紫金神剑,断难有那么清脆的嘶空之声!
  急切之间,他也不及去猜度,何以司徒本本会忽然到了自己的背后,连忙强一扭身,他才一扭过身来,眼前紫光如虹,连眼都难以睁开!
  赖五一见自己处境,已如此危险,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再去取剑,双足猛地一挺,整个身子,如一支箭一样,向后倒射了出去!
  他这一倒射,足足射出了一丈有余,来到了石边上,才停了下来!
  他才停下,便知道前功尽弃了,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司徒本本,左手支地,右手持剑,正以剑尖,向陷在台中的那柄紫金神剑的剑柄挑去!
  原来,当司徒本本拾剑退却之际,他也已料到,赖五一见有一柄紫金神剑陷在石台之上,一定会想将那柄剑取到手中。
  司徒本本,在如此惊险百出,情况瞬息万变的争斗之中,能够不假思索,便料到对方的心意,实是他的过人之处。知己知彼,虽未必一定百战百胜,但是却占了莫大的便宜。司徒本本当时的情形,便是如此,他才一退后,赖五的两掌扫到,左手钢拐一点,一跃而起,足足跃高了有一丈五六高下。而在这时候,赖五却只顾俯身拾剑,并未注意司徒本本已跃在半空。
  司徒本本跃在半空之后,真气连提,施展他二十年苦练而成的独门武功“蝙蝠功”,身子向下一沉之间,又略略向上,升起两尺。
  而在这一沉一升之际,他已经以右手将紫金神剑,拔了出来。
  他一拔剑在手,真气下沉,连人带剑,自丈许高下,向赖五的后脑直冲了下来!
  那一剑的来势之猛,实是罕有奇匹!
  如果赖五当时,不是立即见机转过身来的话,只要慢上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则虽然他可以握到插在石台上的剑柄,后脑却也不免要被司徒本本这一剑刺穿而死!
  当下,司徒本本见自己去势如此劲疾的一剑,竟也被赖五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开去,心中不禁好生骇然,但总算赖五已被自己这一剑逼开,因此他连忙左手按地,以右手剑尖,已挑那柄陷于石台的紫金神剑。
  这时候,司徒本本便是吃了双腿齐断的大亏,他无法以左手去取剑,因为他非要以左手来支住他的身子不可!
  赖五在石台边上,一见这等情形,心中猛地一动,知道希望仍在!
  他反手在石台的角上一抓,“啪”的一声,已将石台,生生地抓裂了一块。
  赖五将那块石块,抓在手中,又一运力,石块碎成了三四枚小石子。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司徒本本已将那柄陷在石中的紫金神剑,挑了出来,挑起了六尺来高!这一切,在赖五后退之后,本是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司徒本本,何等老奸巨猾,他自然想到,自己一将紫金神剑,挑了起来,赖五便可能趁机前来抢夺,因此在神剑离石之际,百忙之中,向赖五一看,这时,赖五已将小石子抓在手中,但是看他的情形,却像是退出之后,未曾站稳一样!
  司徒本本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一‘喜。
  他身形一沉,坐在石台之上,左手一探,便向神剑抓去。
  但也就在此际,赖五中指连弹,“嗤嗤嗤”三声响,三枚小石子,电也似疾,暴射而出。
  那三枚小石子,虽然是同时射出,但是却目的不同。一枚射向司徒本本左手手腕,一枚向司徒本本面门射去。
  而还有一枚,却是射向那正在半空之中的紫金神剑剑脊!
  赖五的功力,何等深湛,这三枚小石子的去势,也是迅疾到了极点,司徒本本吃了一惊,连忙一缩手,一仰身,将向他身子射来的两枚小石子,一齐避了过去!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下极其悦耳的“叮”的一声响,第三枚小石子,已经射在那柄紫金神剑的剑脊之上!
  司徒本本刚才并未曾看清赖五向自己,发出了多少枚小石子。在他听到那“叮”的一声响之际,已经心知有异,他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溜紫虹,向半空之中,疾飞而起!原来刚才,赖五一石子弹中那柄紫金神剑之际,石子上所蕴的力道,将那柄紫金神剑,直冲了起来,向半空之中飞去!
  司徒本本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惊!
  但是赖五的心情,却恰好与之相反,他一见紫金神剑,飞向半空,一声长啸,足尖点处,整个人,已斜斜向上,拔起了两丈高下!
  他一拔起,那柄紫金神剑,也已经开始向下落来。
  赖五一伸手,正待去接住剑柄时,司徒本本哪里肯容他接剑在手?早已在石台之上,一个盘旋,将原先弃去的钢拐抓住,用力一点间,整个人,也是凌空向上,拔了起来。
  他也一样拔起两丈来高下,“刷”的一剑,已经向赖五腰际刺出!
  赖五在半空之中,强一扭身,司徒本本那一剑,寒芒闪闪,在他腰际擦过,剑锋虽然未曾挨着他的肌肤,但是腰际,却又多了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为了避开司徒本本的这一剑,赖五已可以将那柄紫金神剑抓住!但因为他强一扭身,避了开去,所以那柄紫金神剑,已向下沉去。
  赖五连忙真气下沉,向下迅速地沉去。
  而司徒本本在同时,也是身形,向下沉去。
  刚才,他们两人,一齐向上跃起,如今,两人又一起下沉,当真是兔起鹞落,看得人眼花缭乱。而这时候,石台之下围的人虽然多,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到了像是根本没有一个人一样,因为人人皆为司徒本本和赖五两人,惊心动魄的打斗所吸引了!
  巫山朝日峰上,这几天来,高手云集,惊险百出的比试,不是没有,像冷面阎王董路和那黑衣僧人的一场打斗,便是惨烈之极,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剧斗。但是,如果和此际,赖五和司徒本本的剧斗相比,那却尚有未逮!
  赖五和司徒本本两人的剧战,其震人心弦之处,乃是本来,赖五的武功,在司徒本本之上。但司徒本本亮出了双剑之后,却变成是司徒本本,占了上风,所以,这其中的反复变化,生死系于一线,看来也格外叫人,神经紧张!两人的身子,一齐向下沉去,虽然同使“千斤坠”功夫,但赖五功力较深,自然是他先着地,他一着地,立即一翻手掌,一掌向上拍出!
  而司徒本本,则几乎是在赖五拍出一掌的同时,已然居高临下,向赖五刺出了一剑。
  赖五的掌力,本来极其浑厚,如果司徒本本手中,不是紫金神剑的话,不论是什么兵刃,根本难以剌透赖五的掌力。
  可是紫金神剑,乃是天外神金“紫金英”所铸的稀世奇珍,只听得“嗤”的一声过处,剑尖已直达赖五的手掌!
  赖五陡地一惊,连忙撤掌回招,向后退出。
  怎知无巧不巧,他刚一向后退出,那柄紫金神剑,自半空中,剑尖向下,垂直落了下来,竟对准了赖五的头顶!
  赖五觉出头顶又有异样的嘶空之声,心中猛地一怔,连忙仓皇后退。
  他才一向后退出,“刷”的一声,一柄神剑,在他面前落下,又插入石台之中,而司徒本本,则也在此际,趁着赖五身形仓皇后退,尚未站稳之际,一招“蛇形一式”,紫金神剑,幻成了一道盘旋不已的紫虹,向赖五的身上卷了过来。
  赖五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实是避无可避!
  他心中长叹一声,只得逼走险招。
  他身子故意一凝,等司徒本本招式一紧,紫虹离他身子只有尺许,寒芒逼人,遍体生凉之际,突然疾伸中指,向司徒本本的脉门弹去!
  这一下,实已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因为,赖五的一指,即使弹中,司徒本本至多不过撤手弃剑,身受内伤。而赖五却是难以避过司徒本本的这一剑了。
  当下,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司徒本本手臂,猛地向回一缩。
  在他一缩之间,赖五的一指,便已弹空。
  而司徒本本,也就着手臂一缩之势,剑招已变,由一招“蛇形一式”,变成了“逆鳞向上”。这一招,那是“灵蛇十八式”中,三下反手反剑之中,最是厉害的一招,赖五一弹不中,未及后退,剑招已到,他猛地抬腿,向司徒本本胸目I"踢出。可是那~^脚,尚未踢中,右手中指~'凉,血如泉涌,一枚中指,已被削中!
  而司徒本本的身法奇快,一招得手,身子疾转,在赖五一个错愕之间,已经转到了赖五的背后,又是一招“长蛇吐信”,紫光闪耀,攻了出去,赖五足尖点动,向前掠出,司徒本本一剑刺空,钢拐点动,招式不变,仍是向前直逼了过来。
  赖五好几次想要转过身来应敌。可是司徒本本紫金神剑的剑尖,离他背心要害之处,始终不过尺许,他如果不是向前纵跃躲避的话,只要一转过身来,便会遇害!
  刹时之间,司徒本本,已追着赖五,绕着石台,转了三转。
  冷面阎王董路在台下大声喝道:“赖兄,你认输了吧!”
  赖五长叹一声,足尖点处,如箭离弦,已经跃下了石台来!他先遇焦三姑以紫金神剑与他对敌,令他失了一枚小指,再遇司徒本本,不但遍体伤痕,狼狈不堪,而且失了一枚中指。
  虽然他心中,万般不愿,但是也知道,就算不跃下台来,再打下去,也是万难取胜,反倒陪了性命,不能再为沈觉非设法!所以,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认输下台!
  赖五一下台去,司徒本本在石台之上,“哈哈”大笑,来到了另一柄紫金神剑之旁,先将手中的神剑,插人钢拐之中,再俯身将另一柄紫金神剑,拾了起来,又是大笑数声,道:“董阎王,若是你知难而退,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已为在下幸得了!”
  董路须发猬张,待要向石台之上扑去,但这时,赖五却已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一把将他拉住,道:“董兄,不是我小觑你,他神剑在手,我们皆非其敌,不如另外再为沈公子设法。”
  董路听了,也只得一声长叹!
  他长叹之声未毕,只听得远处,有一人连声冷笑了几下。
  赖五和董路两人,一齐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高冠古服之人,正是怪医姚九霄,一面冷笑,一面向外驰去,转眼之间,便已经在下山峰的路口上,一闪不见。
  董路心中大怒,道:“我去追他回来!”
  赖五道:“不必了,他这人,出了名的冷心冷面,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医治,我们既然不能为他争到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他自然不肯为沈公子医治,算来尚有二十五天的时间,不如凭我们自己之力,在这二十五天中,想想办法!”
  董路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才向沈觉非望了一眼,道:“沈公子,你不必灰心,我们两人,若不将你救转,无颜于世!”
  沈觉非见赖五再没有再拼死和司徒本本缠斗下去,心中反倒感到高兴,忙道:“别多说了,我们还是快走吧,难道看司徒本本,气焰高涨不成?”
  赖五和董路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有不少人,都已跃上石台去,将司徒本本,围在中心,而司徒本本得意之极的笑声,却不断传了出来。
  赖五点头道:“说得是,我们下山去吧!”
  董路在心中,又长叹了一声,两人扶着沈觉非,一齐向朝日峰下而去。
  巫山朝日峰上的排名比试大会,在司徒本本取得了第一之后,便算结束了。
  这次大会,和上次大有不同,那便是在争第一到第十名头的高手,一败在对方的手下,便立即离去,因此,司徒本本算是得了第一,谁是第三,却是未曾列出。
  而连日来,在朝日峰上的连场激斗,都使得与会之人,叹为观止,司徒本本仗着难以匹敌的紫金神剑,竟令得一代大侠赖五,也难以胜得过他,他自然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了!
  如今,却说赖五,董路和沈觉非三人,一齐匆匆下了朝日峰。
  沈觉非在赖五一退下石台来之际,他的心中,早已有了打算,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拖累董路和赖五两人,所以,他早已决定,趁两人不觉,偷偷离开他们。
  下了朝日峰之后,向前赶出了不到三十里路,天色便已渐渐地黑了下来。
  巫山之中,本就没有什么镇市,三人连夜赶路,出了巫山,来到了江边,沿江直驰,到天明时分,才到了一个小镇之上。
  到了小镇上,三人吃饭打尖,赖五换了身上的破衣,沈觉非一夜赶路,十分疲乏,再加他有心离开两人,也要先有机会,所以便主张在客店中,歇了下来。赖五和董路两人,自然不虞有他。
  沈觉非在客店中,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天色又已是黄昏时分。
  沈觉非一翻身,坐了起来,想起一天的光阴,竟然就在这样睡去,心中不禁苦笑。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觉睡了一天,当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之处。但是沈觉非却是不同!
  他在下巫山之际,还有二十五天可活,不要说每一天,即使每一刻,对他来说,也都极其宝贵!如今,一天在睡眠中渡过,他的生命,也只剩下二十四天了!
  沈觉非揉了揉眼,向室内一看,只见室中,十分昏暗,赖五和董路两人,却俱都不在。
  沈觉非悄悄地翻身下床,到门口听了一听,只听得董路和赖五两人,似在门外客店的大堂之中,低声交谈。
  沈觉非心中暗忖,机不可失,连忙退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向外一看,只见窗外,乃是一个十分杂乱的后院,沈觉非根本不再考虑,身形一耸,已经悄没声地跃了出去。
  他才落地,立即身形展动,从一个围墙的缺口中,穿了出去,头也不回,向前疾驰,一口气奔出了六七里,天色也黑了下来,他已奔得遍体生汗,气喘不已,才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的地方,十分荒凉,野草比人还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他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望着天空。
  天上,新月如钩,繁星点点,和任何一天,完全一样,沈觉非心中暗自道:“对我来说,那是又少了一夜了,我还能这样地凝视黑夜的天空多久呢?”
  他心中感到了一阵阵的难过。
  他绝舍不得人世。可是残酷的事实,却已决定了他在二十来天之后,便要离开人世!
  他闭上了眼睛,隐隐听得赖五和董路两人的呼叫之声,忽东忽西,倏南倏北地传了过来,有几下,离得他已极近,但是又传了开去。
  沈觉非自然知道,那是两人正在找他。
  他却仍然闭着眼睛,一声不出。
  他除了一个人以外,什么人都不想见,可是,他心中却又十分紊乱,不知道自己想见的,是冷雪还是侯银凤!
  其实,他心中是知道的,他寘正想见的是冷雪。可是,他又不愿承认,自己在临死之前,竟要见一个杀母的仇人!
  沈觉非想到此处,心中又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杀母仇人和心上人,这是完全不能够混而为一的。但是,在冷雪的身上,这两种截然不能并存的身份,却混而为一了。那是令得沈觉非为难之极的事情。在没有遇到侯银凤之前,沈觉非心中痛苦、斗争,难以自主。
  在他遇到了侯银凤之后,他想将自己对冷雪的感情,转移到侯银凤的身上,因为侯银凤生得和冷雪一模一样。而且侯银凤对他,也十分有好感。可是这时候,沈觉非已经明白,爱情是绝对不能转移的!
  虽然,冷雪和侯银凤生得如此相似,但是冷雪是冷雪,侯银凤是侯银凤,她们是不同的。
  爱情绝不能因为外貌相同而转移,因为爱情是入骨入髓的。沈觉非所爱的,仍然是冷雪一一他的杀母仇人!沈觉非苦笑了一下,支着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微风吹来,野草拂在他的面上,令他感到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怅惘、凄迷。
  自己在世上,只有二十多天可活,在那二十多天中,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冷雪呢?
  沈觉非一想到这个问题,便突然感到,自己并不是怕死,自己真正所怕的,乃是在死前,不能再见到冷雪一次,以致不能将郁积在心中的话,向她倾吐,这才是自己所害怕的事!
  他霍地站了起来,不自由主地向南而去。
  冷雪到点苍山去了,他也一定要赶到点苍山去,使自己在死前,能见她一面!
  此去点苍山,虽然万里迢迢,但是他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死前赶到!他一路不停,驰了一夜,第二天,在镇上买了一匹好马,策马疾驰,那马驰得太以快疾,当天晚上,便已力竭断足。
  沈觉非便将之弃去,又换了一匹新马。
  一路之上,他连换了十八匹好马。
  也就是说,十八日,十八夜,他没有停过,倦了,便在马背上打上半个时辰的瞌睡,饿了,就在马背上胡乱吃些干粮。
  要在未死之前,见到冷雪,那已成了他最大的志愿!在第十八天的晚上,他已经进人了点苍山。本来,沈觉非希望能够在半路上,撞到冷雪的,一进了点苍山,他反而希望仍在山中,不要给自己扑空。
  到了山中,马儿已经没有用处,他便弃马而行。可是,只走了半夜,他便不得不坐下来了。
  这时候,他生命,只剩下五天了。
  如果不是在十八天中,他马不停蹄的奔驰,那么,这最后的五天,可能并不会起什么变化,但是,在这十八天中,他日夜奔驰,消耗精力极大,就算是健康人,也是禁受不住,更何况沈觉非重伤之后,借姚九霄秘法金针剌穴,硬将奇经八脉续起,如果不得善法调理,一个月后,便要散去。
  姚九霄当时说沈觉非如果得不到他的调治,便只有一个月可活,便就是这个道理,这时候,他十八日十八夜飞驰不息,令得他在最后的这几天中,身子会衰弱之极!
  沈觉非当时,双足发软,浑身发酸,连向前再挪移一步,都在所不能,所以才不得不坐了下来。而一坐下之后,便气喘不已,再想站起来,却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沈觉非心想,反正还有几天,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坐在地上,四面眺望。只见自己此时所坐的地方,和上次与董小梅两人,一齐到点苍山来,夜晚所卧的那块大青石并不远。
  他和董小梅两人,在那天晚上,曾听得天魂上人和侯剑痴两人的交谈,商议以“紫金英”铸成两柄绝世的宝剑一事。
  如今,时间还不到一年,但是事情的变化,却是剧烈之极!
  侯子青、天魂上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董小梅自铸剑崖的悬崖之上,跃了下来,尸骨无存。
  而紫金英的确被铸成了两柄绝世的宝剑,只是可惜得很,那两柄宝剑,却落在邪派高手,阴风蛇叟司徒本本的手中。
  这大半年的变幻,实是令得人感叹之极!
  天色越来越黑,沈觉非仍是没有力量站起来行走,他索性躺了下来,而一躺下来之后,便立即在草地之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刺目的阳光,将他照醒。
  沈觉非翻身站了起来,心中暗恨自己贪睡误事,如果在这一夜贪睡中,错过了和冷雪相会的机会,那实在死不瞑目!
  他胡乱采了些山果充饥,又向前走去。
  每走到十来丈,便得歇上老半天,喘上好些时气,半天下来,几乎要一步一歇!
  沈觉非在实在走不动时,心中暗自对自己道:“反正就要死了,又何苦多受折磨?不如就这样躺下来算了!”可是,他立即又在心中,自己对自己道:“不行!我一定要在死前,再和冷雪见上一面,告诉她,我心中是多么地爱她!”
  沈觉非一面咬紧牙关,一面拾起了一根树枝,支撑着身子,向前推去。在他俯身去拾树枝的时候,几乎一个筋斗栽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当天,他走了一天,只不过在山中走了两三里路程,铸剑崖连望也望不到。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沈觉非冷汗遍体,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眼前金星乱冒,一草一木,都像是在眼前,凌空飞舞一样,腰酸背痛,气喘心跳,实在没有法子,再向前走去!
  他将自己的身子,几乎是拖到了一块大石之旁,倚石而立,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的身上,如同被雨淋过一样,全为汗所湿。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仍向前面走去。
  在那一夜之中,他昏倒在地好几次。但是,他一醒了过来,能够起身,便支撑着向前走去,如果实在没有力道,起不了身,便以肘支地,向前爬行!等到第二天曙光初现之际,总算又被他爬出了里许远近。
  而太阳刚一升起,他胸口发甜,便已一连咳出了两口鲜血来!
  沈觉非自己算了一算,自从在巫山朝日峰上,被姚九霄救转醒之后,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七天了,总共还有三天!
  照昨晚的情形来看,每一次的昏厥,都有可能永远不醒,恐怕即使还能活上三天,最后的两天,在实际上也会与死无异,不能动弹。
  沈觉非一想到此处,心中不禁黯然。因为,就算冷雪还在点苍山中的话,自己想和她在死前见面的愿望,也是渺茫到了极点!
  他呆呆地倚石而立,只见太阳越升越高,他想再向前跨出时,身子一软,向前倾跌了出去,竟跌倒在地,在一跌倒的时候,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面前的一簇青草,染得鲜红。
  沈觉非苦笑了一下,也不抹去口角的血迹,便向前爬去,他每向前爬出一步,都像是在做着极其辛苦的事情一样,但是他紧紧地咬着口唇,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爬着,坚持着向铸剑崖爬去。
  在日头正中之际,他已经昏过去了四次。
  第四次,他昏过去之后,刚一醒来,便听得有人讲话之声。
  沈觉非一听得有人的讲话之声,心中一阵激动,立即张口大叫,可是他张大了口,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原来这时候,他人实在太衰弱了,所以虽然要出声呼叫,却发不了声。
  他只得不再呼叫,只听得讲话之声,渐渐移近。
  沈觉非已经听出,两人中一个是司徒本本,另一个则像是百花老怪。沈觉非心中,暗自庆欣,心想刚才自己,幸而未曾出声,要不然,如果给司徒本本发现的话,更是麻烦。
  只听得司徒本本和百花老怪两人的谈话声,渐渐地高了起来,百花老怪道:“司徒兄,实在不是我不想出力,但是能不能找到,我也了无把握!”
  司徒本本则阴恻恻地道:“百花兄,事情和你自己,有那么大的关系,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得到的!”
  百花老怪道:“司徒兄,你在吓我么?”
  司徒本本则“嘿嘿”一笑,道:“百花兄,谁不知道你在长江百花洲中,所设的机关迷阵,天下无双。若论武功,天下自然算我,但若论藏些什么,找些什么,那就算你了!”
  百花老怪的语音之中,颇有愤懑之意,道:“点苍山方圆数百里,我怎能找得到?”
  司徒本本道:“我料定就在银凤谷附近!”
  沈觉非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一怔,暗忖他们要在银凤谷附近,找些什么?他正在想着,已听得百花老怪道:“只怕未必。”
  司徒本本“哼”的一声,道:“你别推三阻四了,侯子青历年来所铸的宝剑,少说也在一千柄左右,又不是绣花针儿,怎么会找不到?你既已入了神剑门,我是掌门人,你不听我命令么?”
  这时候,司徒本本和百花老怪两人,恰好在沈觉非身前三四丈处走过。因为沈觉非的身子,卧倒在草丛之中,所以两人并未曾发现他。而沈觉非向他们看去,却是将两人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司徒本本胁支双拐,突然停了下来,双目蕴含杀机,望着百花老怪,百花老怪的面上神色,十分愤懑,身子也已站定,道:“你在朝日峰上,宣布成立神剑门,虽然有许多人愿意听你的号令,但是我却不在这些人之例!”司徒本本冷笑道:“那你如今,为何又甘心跟我来点苍呢?”
  百花老怪,本来也是武林之中一流高手,但是他武功和司徒本本相比,却还相去甚远。
  从他所说的话听来,分明是司徒本本,在朝日峰上,得了“武功第一”之名以后,便立即宣布成立了“神剑门”,自任掌门。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连大侠赖五,都败在司徒本本手下,可想而知,当时愿拜在司徒本本门下之人,一定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