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双飞剑》

第八回 爱恨交织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那少女刚才,在音笑之间,还兀自显得十分幽怨,凄婉之极。可是片刻之间,所发出的那一阵厉笑声,却是摄人心神,骇人已极,前后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判若两人!
  沈觉非为之猛地一怔,想起初与这个少女相逢之际,那少女接连发出三下笑声,也是一下和一下不一样,由此可见,那少女的性格,实是难料已极!沈觉非怔了一怔之后,蓦地喝道:“我说得不对么?有什么好笑?”
  那少女的面色,陡地一变,变得凄茫之极,锐声道:“无辜之人?我一出娘胎,便被人弃去,谁是无辜之人?”
  她尖锐已极的语音,划空而过,听来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沈觉非又怔了一会,道:“那是你父母之事,与我母亲何关?”
  那少女又是一声锐啸,道:“自然有关,这世上,谁都脱不了干系,谁都值得我恨!”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冷电也似的两道目光,注到了沈觉非的身上。沈觉非虽然心中骇然,可是听了那少女的话,却也同时,更加怒火中燃!
  他毫无畏惧地向踏出了一步,喝道:“你父母弃你,你不去找他们算账,滥杀无辜,何异禽兽!”那少女怪笑道:“骂得好,你再厉害的话,也曾经骂过了,骂吧,你有多少话,一起骂吧!”
  她话越是讲到后来,声音便越是尖锐,每一个字简直像是一柄利刃,直向旷野中刺出一般。沈觉非见她状类癫狂,心知她从小就被人弃去一事,在她的心灵之中,留下了无可弥补的创伤。
  这个创伤,令得她对世上的所有人,充满了莫名的仇恨!
  如果不是方婉死在她的手下,沈觉非在了解到了她的心情之后,一定会用最温柔的话,去消解她那颗充满着仇恨的心灵。可是如今,事实上沈觉非对她,也是充满了仇恨,怎能去劝解她?
  当下沈觉非见那少女如此模样,心中也不禁为之一怔,呆了一会儿,“哼”的一声,道:“骂你这种从小没爹娘管教的人,岂不是白费精神?”
  那少女在讲完之后。一直在纵声怪笑。可是沈觉非此言。才一出口。她的笑声,便陡地停了下来!
  本来,天地之间,像是完全为她的笑声所充塞,她的笑声,又变成了出奇的沉寂!
  那种一点声息也没有的沉寂,令得人毛发悚然,令得人心头禁不住怦评地乱跳。
  只见那少女面上的神情,麻木到了极点,也不能揣知那少女是太痛苦了,还是根本不知道痛苦!沈觉非一见这等情形,便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两句话,实是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灵!
  沈觉非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快意!
  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但是沈觉非却又不是她的敌手,如今,沈觉非能以言语,刺伤对方的心灵,他的心中,自然会感到极度的高兴。
  只见那少女呆了半晌,突然以出乎异常的平静的气道:“说得好啊!”沈觉非刚待回答,那少女陡地又提高了声音,喝道:“说得好啊!”
  她那第二声,一个“说”字才出口,身形拧动,人已向沈觉非疾窜了过来!沈觉非心知不妙,想要躲避时,那里还来得及?
  只听得她下面“说得好哇”四个字,犹如迅雷不及掩耳,在耳际响起,尚未及向后退出,胸前“砰”的一声,首先中了一掌!
  那一掌的力道,实是大得出奇,打得沈觉非身形,一个踉跄,耳鼓“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可是,未待沈觉非叫出“啊”的一声,只听得“略”、“咯”两声,左右双肩,一阵剧痛,两条手臂,已然全被扭脱了臼!
  刹时之间,沈觉非连受三下重创,额上冷汗,如雨而下,面色惨白,又向后退出了几步,坐于就地,却见那少女,面带微笑,道:“沈公子,我从小就没有爹娘管教,行动不粗野,你可得多担待些!”
  沈觉非不但受了内伤,而亘双臂被扭脱了臼,奇痛攻心,坐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气又恨,才迸出两个字来,道:瘫“你……好!”
  那少女“嘿嘿”冷笑两声,突然解下系在腰际的一条丝绦来。
  她一解下了那条丝绦,便伸手在丝绦之上,打了一个活扣,向沈觉非冷冷地道:“沐公子,我奉命来请你前去,你既不肯去,我只有动强了!”
  沈觉非怒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折磨我?”
  那少女又是一阵冷笑,道:“谁叫我是个从小便没有爹娘管教的孩子!”话一说完,皓腕抖处,那股丝绦,便向着沈觉非的头颈套下,沈觉非尚未及躲避,已然被套个正着!々
  那少女一抖手,喝道:“起来!”
  沈觉非的头颈,为那活扣所扣,被她用力一提间,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可是,也由于那少女的这一抖,他站起的势子,太快了些,双臂的脱臼之处,“咔咔”两声,更是奇痛攻心,难以言喻!
  沈觉非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一声不出,那少女“哈哈”一笑,道:“沈公子,该走了,你脚下可得放快着点,要是跟不上,可是自讨苦吃!”
  沈觉非此际,已然知道那少女,竟是想牵着自己赶路,如果自己脚力,可以跟得上她的话,大不了各展轻功,向前飞驰。可是,他却明明知道自己的轻功,万不如她,一走动,自己非被拖在地上不可,不出一夜,不被活活拖死,才是奇迹!
  沈觉非本来,对那少女,存有极大的好感,甚至,当他只闻到那股淡淡的幽香,而未见其人的时候,便已然生出了遐思。
  此际,那条扣在他颈际的丝绦,也正有那股淡淡的幽香发出。可是那股幽香,这时候飘入沈觉非的鼻内,更令得沈觉非心中,恨上加恨!他一声不出,眼中怒火迸射,只见那少女转过身去,便已然向前掠出!
  那少女向前掠出之势,并不甚快,沈觉非虽然已经受伤,但是还可以勉强跟得上,可是,两人一前一后,奔出不过三四里,那少女一声清啸处,突然三个起伏,向前掠出了十余丈!
  沈觉非只觉得后颈一紧,已然身不由主,被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一连在地上,撞了三下,倒有两下,正撞在肩骨脱臼之处,痛得混身,汗出如浆!可是沈觉非不失是一个硬汉子,上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甚至已然出血,但是却绝不出一声呻吟之声来!那少女在接连三个起伏之后,向前飞驰而出,沈觉非根本没有法子跟得上,只被她拖着,在地上滑过,砂石荆棘,没头没脑地向他迎来,而伤处又剧痛无比,只不过被拖出了五六里,沈觉非实在忍受不住,闷哼一声,便已然昏了过去!
  这时候,沈觉非不但满头满脸,全是伤痕,连身上的衣服,也已然碎成片片,几乎不复人形!
  沈觉非昏死过去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他才一恢复知觉,第一个感觉,便是犹如有千百枝烧得通红的铁针,正在向自己全身猛刺一样,痛得难以言喻,他双眼也早已浮肿,勉力睁幵眼来一看,只见天色已然大明,自己全身,被浸在一道小溪之中,颈上仍然扣着那条丝绦。
  而在小溪边上,那少女站着,她的倩影,倒映人溪水之中,衬着蓝天白云,实在是美到了极点。可是此际,在沈觉非看来,却是一点美感也没有,他恨不得自己,能有力量,将那个少女,撕成一片一片,抛入溪中喂鱼!
  沈觉非睁开眼来,并没有多久,眼睛便自刺痛不已,只得又闭上了双眼。就在此际,已然听得那少女一声冷笑,道:“从小有爹娘管教的好汉,不必装死了,还不起来么?”沈觉非心中恨极,一咬牙,忍住了全身的疼痛,挣扎着,便站了起来。
  那道小溪的溪水,虽然深只不过及腰,但是水流却颇为湍急。
  沈觉非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被水势一冲,重又跌倒在溪中,沈觉非双肩肩骨,依然没有合上,一跌倒,便全身没入水中,可是他紧紧地咬紧了牙关,用尽生平之力,又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一站起,便叉开了腿,虽然仍摇晃不已,但总算稳住了身形,只见那少女冷冷地望着自己,道:“上来啊,赶路啊,难道还要等我再来拖你么?”沈觉非闷哼一声,身形踉跑:,向着溪边,走了出去,他才跨出一步,便又跌倒。
  沈觉非闭住了气,将头在水中,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清醒了些,重又抬起头来,跪在溪底,溪水在他颈际流过。
  沈觉非喘了几口气,以膝代足,向前勉力移动着身子,总共不到一丈宽的小溪,平时,一点足间,便可以跃了过去的。可是此际沈觉非却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向前移动着,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溪边,以口咬住了溪边的芦苇根,借力将身子挪到了岸上,又用上了最后的一分力道,才昂然地站了起来!
  沈觉非此举,当然是为了不甘在敌人面前示弱,他所花的代价之大,实在除了他以外,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当然,沈觉非也没有注意到那少女在他向岸边挪动的时候,曾经嘴唇抖动,想要讲些什么,但是却终于未曾讲出口来!而那少女在想讲什么话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更和沈觉非昂然站在她面前时,大不相同!
  沈觉非一将身子站直之后,凛然道:“走啊!”
  那少女却只是冷冷地望住他,半晌,才道:“你自行还能走多远?”
  沈觉非站在溪边,顺眼向溪水中望去,溪水中映出他的影子来,蓬头赤足,衣不蔽体,满是伤痕,哪里还像是一个人?更不要说是一个翩翩的佳公子!可是,他虽然到了这种地步,却仍然不愿在敌人面前输口!
  只听得他冷笑一声,道:“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废话什么?”
  那少女一声冷笑,道:“好,看你口强到几时!”身形飘动,又向前走了出去!
  她这一次向外走去,虽然势子,仍然和刚才开始时一样,并不十分快疾。但是刚才沈觉非还可以支持着跟了上去,此际,沈觉非站着不动,尚且感到难以支持,那少女虽然走得不快,但是在一漫步间,沈觉非便已经立即跌倒在地!
  沈觉非一面被那少女在地上拖着前进,一面断断续续,破口大骂。可是他并不能骂得多久,便已昏了过去!
  这一次昏迷,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缓缓地醒了过来。
  沈觉非一有了知觉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心中感到莫名其妙。
  原来,当他昏过去的时候,身上那种难言的痛楚,已经完全消失!
  他呆了一呆之后,慢慢地张开眼睛来,眼前却又是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到。
  沈觉非在莫名其妙之际,几乎疑心自己在昏过去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恶梦!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肩骨脱臼之处,已然被接上,向颈际一摸,扣在颈中的丝绦,也已然不见。沈觉非心中大奇。暗忖莫非是有什么人,在那个妖女手中,将自己救了出来?
  他一想及此,便连忙弯身,坐了起来。
  他才一坐起,鼻端突然又飘来了那股淡淡的幽香!眼前虽然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沈觉非却知道,那少女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沈觉非想起日间身受的痛楚,心中怒到了极点,正待发作时,已然听得那少女道:“你醒过来了么?”那一句话,说得温柔婉转已极,就像是至亲至爱的人,在慰问伤势一样!
  沈觉非听了,不禁一呆,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只听得那少女讲完之后,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你讲的话,伤透了我的心,我也不会这样子对待你的,你以后别再这样说了吧!”
  沈觉非在黑暗之中,处得久了,已然可以弄清,自己和那少女,是在一个山洞的深处。
  从洞口处,依稀可以辨到一点微光,但是洞内,却是漆黑一团。
  他从那少女的语音上来判断,那少女离自己,只不过两三尺远近而已。沈觉非试一运真气,觉出自己不但全身已然毫无痛楚,且连内伤,也已然痊愈,他心知那一定是对方给他服了什么灵药之故。可是沈觉非的心中,对那少女,却丝毫也没有感激之意,反倒更加怀恨,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道:“为什么不许我说?”
  那少女的声音,仍然是极之幽怨,道:“沈公子,人人心中,都有一件最伤心,最不愿人提起的事情,为什么你偏要提起?”
  沈觉非笑声不绝,骂道:“臭女贼,你也会感到心中难过么?哈哈!好!”沈觉非此际,心情也已然偏激到了极点,笑了两声之后,又骂道:“你这没爹没娘的野女子!”
  昨晚,沈觉非就是因为骂了那少女一句“没有爹娘管教”,一日之间,受尽了无限的苦楚。照理,他此际应该知道自己再脱口骂那少女,一定会招致更加严重的后果。可是,沈觉非的心中,却早已豁了出去!
  他宁愿自己再受加倍的痛苦,也要以言语去伤那少女的心!
  那少女的本领,远在他之上,他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泄心头之恨!
  他那两句话,狠狠地骂出之后,双臂挥动,早已竭尽全力,击出了两掌!本来,沈觉非以为那少女的身形,如此灵活,一定击之不中。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在他双掌击出之后,山洞之中,静到了极点,电光石火之间,“砰砰”两声,那两掌已然一齐击中在那少女身上!
  只不过沈觉非两掌虽然击中,却只感到,那少女身上,有一股极其强韧的力道,自然而然地向外,反震了出来,刹时之前,腕骨欲裂,反倒被那股力道,震得跌倒在地!
  沈觉非见自己两掌,已然击中了对方,尚且不能伤害对方丝毫,心中知道,接下来,又该是自己大祸临头,为人折磨了!
  因此,他一跌倒在地上之后,便双眼一闭,等待那少女下手。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却非但未觉得那少女向自己进攻,而且,也未曾听得那少女的讲话之声,山洞之中,静到了极点!
  沈觉非的心中,不禁大为愕然,重又睁开眼来,眼前仍是漆黑,也不知道那少女是在山洞之中,还是离了开去,一时之间,沈觉非也是不敢出声,山洞中静得出奇,沈觉非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沉默维持了没有多久,突然听得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道:“你出去看看,洞外来了什么人?”那声音才一响起,沈觉非便自一凛,因为那并不是那少女的声音!
  虽然,那少女的音调,变幻莫测,时而幽怨,时而温婉,时而凄厉。但无论如何变化,沈觉非总可以毫无犹豫地将之分辨出来。而此际响起的那个声音,却像是从极远极远之处传来的一样。而且,声音吵杂无比,听了令人极不舒服,分明是一个老年人所发!
  沈觉非呆了一呆之后,只听得从山洞深处,又传来“砰”的一声。
  那一声响在山洞中所激起的回音,兀自未绝,沈觉非已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人,执着火把,向前飞驰而来。
  沈觉非在浓黑之中久了,随地见到亮光,眼前不禁一阵模糊。
  等他定了定神,定睛细看时,那持火把的人,已然来到了眼前,只见火光照映处,那人身量极是挺拔,猿背蜂腰,一身黑色的劲装,只看他的身子,分明是一个年轻英俊的人物。
  可是抬头一看间,沈觉非却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人面上,蒙着一张紫渗渗的人皮面具,眼中射着绿幽幽的异光,竟是无异鬼魅!而看那少女时,却原来就站在离自己四五尺许的地方,面色木然,像是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完全未曾看到一样,只是怔怔地站着。
  那少女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是两行眼泪,却正在夺眶而出。而且看情形,她已然哭了好久,因为她衣襟上,已然湿了一大片!
  那面上蒙着皮面具,装束神情,诡怪已极的人,此际,正举着火把,向她的脸上照去,火光距她,不过尺许,但是她却一无所觉,只是怔怔地在流泪,倒是那人,陡地惊了一下。
  沈觉非的心中,固然将那个少女,恨到了极点,可是此际,一见那怪人离得那少女如此之近,那少女仍无所觉,不知怎地,心中反倒着急起来,连忙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怪人身形飘动,向横掠出了一步,“咯”地笑了一声。
  在他发出笑声的时候,面上的人皮面具,也随着牵动了一下,更是显得难看之极,道:“我正要问你们哩,你们是什么人?”
  沈觉非道:“我姓沈。”那怪人以火把向那少女一指,道:“她呢?”沈觉非道:“她一”他只说了一个“她”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直到如今,那少女叫什么名字,他根本不知道!他只有从那天晚上,在那一大丛苟药花上,拣到的那条丝帕上,绣着一个“雪”字这一点,可以猜知那少女的名字中,有一个“雪”字,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他顿了一顿,道:“你不会问她自己么?”
  那怪人间头,向那少女看了一眼,那少女仍然是怔怔地站着流泪。那怪人一笑,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那少女猛地一震,如梦初醒也似,向那怪人,望了一眼,道:“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哪里有什么名字?”那怪人像是怔了一怔,突然沉声道:“这山洞洞口,有着‘铁蛇令’为志,你们为何擅自闯了进来?”
  沈觉非一听那怪人的话,心中不禁为之一动,心内暗暗将“铁蛇令”三字,反复念了几遍,他依稀记得,父亲曾经向自己提到过那三个字,可是此际,却又想不起它的来历了!
  只听得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看到,这就走了,打扰了你,很对不起。”转过头来,道:“沈公子,你羸了,我打不过你,我只好求你,你跟我去见那人一次。”
  沈觉非心知那少女口中,“我打不过你”五字,绝不是说她的武功不如自己,而是指她如此折磨自己,自己仍然不为屈服,仍以她听了最难过的话,令得她心灵受创,甚至再也不能对自己下手一事而言!
  沈觉非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快意,凛然一笑,道:“那要见我的人,在什么地方,你讲出来,我自己会去!”
  那少女侧头想了一会儿,道:“在什么地方,我不能说,你到祁连山来I,我定在山口处等你便了。”沈觉非冷冷地道:“也好。”
  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沈公子,你……真是一等一的好汉,能够以言语令得一个女子,伤心欲绝,真是本领!”
  沈觉非未曾料到那少女会讲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面上一红,辩道:“如今我是不得已,等我武功,能和你一见高下的时候,不妨再凭真材实学,见个高下?”那少女凄然一笑,并不回答,笑容尚未消失,身形已向洞口晃去!在那少女和沈觉非两人讲话之际,那怪人眼中绿光闪闪,一直望着两人。此际,那少女突然向洞口掠出,身法何等之快,可是只听得那怪人“哈哈”一笑,笑声随着他人影,一齐向外掠出,刹那之间,竟拦在那少女的前面,喝道:“就这样便想走了么?”
  那少女的去路,被他拦住,也不出声,更不停步,右手一扬,衣袖已然向那怪人当胸拂出。沈觉非心知那怪人突然在深洞之中出现,而且口提“铁蛇令”,一定是大有来历。只怕凭自己的本领,若是为他所阻,便不易出得洞去。
  因此,在那少女自山洞口掠出之际,他也足尖一点,向洞口逸出,准备借那少女之力,一齐向洞外,冲了出去。
  那少女衣袖,向前疾拂而出间,沈觉非虽然在她的背后,也已然觉出了那少女衣袖所拂的那股力道,实是大得出奇。
  他只当那怪人,若被拂退,自己也可以顺利出得洞去,却未料到,就在那少女衣袖才一拂起之际,那怪人左手,突然一翻,向外一圈,一股阴森森的寒风过处,将那少女所拂出的力道,完全逼了回来,而且在那瞬间,他五指一放一收,已然将那少女扬起的衣袖抓住,一声断喝,道:“回去!”随着那一声断喝,手臂向外,猛地一挥!
  就在那一挥之际,那股阴森森的寒风,陡地加强,沈觉非此际,离那怪人,尚有丈许,也自觉得那股奇寒彻骨的阴风,逼了过来,不由自主,激灵灵地一连打了五个寒战!
  只见那少女“咦”的一声,身形突然飘起,已然后退丈许,和沈觉非并肩而立!
  那怪人手在身上,拍了两拍,像是自己一举奏功,感到十分得意。
  那少女清光莹然的一双眼睛,向那怪人,定定地望着。
  沈觉非是见过那少女本领的,一见那怪人,在一出手间,竟能将那少女挥出丈许,心中不禁为之大是骇然!
  他却不知道,那怪人的武功虽然诡异厉害,到了极点,但是若要将那少女,轻而易举的挥出,也不是易事。
  那少女的突然后退,乃是有原因在内,并非是怪人的武功,在她之上!当下,那怪人和那少女,对峙了半晌,只听得那少女道:“你刚才所使的,是什么功夫?就是‘阴风掌’么?”
  那怪人一听,身子震了一震,道:“姑娘的见识,广得很啊!”
  沈觉非刚才,听得“铁蛇令”三字时,心中已然为之一动,此际,又听得那少女的口中,讲出“阴风掌”三字来,心中再次一动,阴风掌和铁蛇令,沈觉非在陡然之间,已然想起那是怎么的一回事!
  他一想起之后,不由得面上变色,脱口道:“女贼,小心!”
  那少女回头,若有情若无情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道:“那么,你就是我正要寻找的阴风蛇叟,司徒本本了?”
  沈觉非未曾料到,自己已然想到,而未曾讲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已然为那少女,所道了出来。虽然沈觉非从来也没有见过“阴风蛇叟”司徒本本其人,但是他像其他武林中人一样,一听到那个名字,便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寒战!
  那怪人眼中,露出了讶异之色,尚未回答,已然听得山洞深处,刚才曾响起的那个声音又道:“谁想找老夫?”
  那个声音,听来仍然是那么沙哑,而且,像是不知从多远处传来一样。
  那少女立时转过身去,道:“我!”
  那声音又道:“你是谁!”
  那少女的面上,又现出了一个凄然的神情,道:“你是阴风蛇叟,司徒本本么?”那声音一笑,道:“敢冒此名的,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人来。”那少女道:“好,我是谁你且不必问,我是谁派来的,只要一提华山凤飞岭那件事,想必你可以知道了。”
  那声音呆了半晌,才道:“她自己为什么不来,是怕我么?”’
  那少女一声长笑,道:“笑话!”
  那声音道:“好!你且进来,让我看看她调教出来的人,有何能耐!”那少女一听,便向前走出了一步,沈觉非大惊道:“喂,你可知道阴风蛇叟,司徒本本,是何等样人物?”那少女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他若是厉害,我死在此处,不是更遂你心意么?”
  实在说,连沈觉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少女要向洞中走去之际,突然提醒她。那少女向他所说的话,沈觉非心中,也认为不错。可是,他心底深处,却又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不是!
  只不过沈觉非却绝不肯承认这一点,顿了一顿,道:“你我之间,仇深如海,如果我不是亲手报仇,此恨难消!”
  那少女突然笑道:“沈公子,你已经报了仇了,如果还嫌不够的话,只怕世上再也难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你消恨的了丨”沈觉非听了,又是一怔,望着那少女,半晌不语,那少女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向前走去,沈觉非茫然站着,不知如何才好,只见那怪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喝道:“你也去!”
  那少女本来已然走出了两三丈,一听得那怪人的呼喝之声,立即转过身来,道:“由得他去!”
  那怪人冷笑一声,道:“赚,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别人么?”那少女语音坚定,道:“我说由得他去!”那怪人一声长笑,突然左手一伸,已然向沈觉非的肩头抓到!沈觉非连忙要避开时,只觉得一股寒风,已然罩下,一个寒颤,全身力道,立即消散,眼看便要为那怪人抓中!可是,就在此际,那少女身形如电,已然向前,疾冲了过来,皓腕翻处,右手中指,已然向那怪人腰际的“带脉穴”,疾点而出!
  那一点,来势之快,当真是无出其右,那怪人右手火把,向下猛地一沉,去挡格那少女的一点时,那少女的身形,突然硬生生地向旁一扭,扭出了半步,已然来到怪人的背后。
  而那一点之势,却仍然未变,只不过已成了点向“灵台穴”而已。
  那怪人一挡挡空,顾不得再去抓沈觉非,左手反手一掌,疾拍而出。
  那少女身形一飘,向后退出,也已改招,中指晃动,直指那怪人手腕上的“阳溪穴”。
  两人的出手,倶皆是快疾无比。此际,那怪人仍是背对着那少女,沈觉非看出有机可趁,一掌向那怪人的胸前,疾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