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在那条盘旋曲折的小路上,两个家丁打扮的大汉,正施展轻功,大踏步地向前赶路。这两人,约莫都有五十上下年纪,脚程极快,一步就迈出老远,走着走着,其中一个道:“大哥,我们今晚离开了两个时辰,只盼不要出事才好!”
另一个道:“放心,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说话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之声,两人一怔,一齐回头看时,只见一溜黑影,飞也似赶了过来。这两人本来是武林中的高手,十数年前,辽东双煞,宋文、宋安两人,在江湖且也有不小的名头。多年前,得罪了黑道上人物,披几个穷凶极恶的人物,群起而攻,但却被一个人拔刀相助,这才保得性命事后,这兄弟两人为感那人救命之恩,便随他做了家丁,虽然多年未涉足江湖,但对江湖上的过节,还是熟悉的。一见那人身法如此之快,便知是江湖上的夜行人,急忙将身子闪过一边,那黑影也毫不客气,从两人身旁擦过,两人只觉一阵微风过处,黑影已在一丈开外。
一等那黑影掠过,宋文突然“啊”的一声,向那黑影一指,道:“老二,你看那人背后负着什么东西?”
宋安用心一看,那黑影果然背着一件物事,那物事高约六七尺,宽约两三尺,看来像是一只长方形的木箱子,心中便打了一个突,反问道:“大哥,你看像什么?”宋文道:“还用说,准是一具棺木!”
宋安“呸”地一声,道:“大哥,你又胡来了,谁三更半夜,背着一具棺材赶路?”讲至此处,猛地醒起,失声道:“哎呀不好!这条路向前去,只能通到艳魂堡,那人莫非一”宋文也已想到不妙,道:“追!”两人脚底加劲,“刷刷刷”地向前窜去。任两人跑得如飞一般,却始终没有追上前面那条黑影,两人心中越来越着急,不一会儿,三面峭壁之旁,已出现了一座古堡。
那座古堡在黑暗中看来,益发显得雄伟神秘,像是几头硕大无朋的怪兽,蹲在黑暗中一般,只有一丝灯光,从一个窗口中透了出来。
两人一见灯光,便松了一口气,齐声道:“还好!怕是我们自己做了亏心事,因此便疑神疑鬼了!”
他们口中所谓“亏心事”,乃是指离开了艳魂堡大半夜而言。原来辽东双煞的恩人,便是此堡主人,当年在救了辽东双煞的时候,无论两人怎样探听他的姓名来历,他总是一言不发。
辽东双煞倶是血性汉子,觉出那人武功绝顶,虽然不明他的来历,也应感恩图报,便将自己甘愿终身服侍的心愿说了。
那人答道:“服侍我倒不必了,我有一个女儿,生性孤僻,我又不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住处艳魂堡虽然荒僻无比,但是建筑宏伟,堡中房屋,不下数百间之多,你们就去艳魂堡陪她吧!”
辽东双煞当时正在镖行做镖头,对江湖上的各种传说,本来所知最详,一听“艳魂堡”三字,觉得这名称好熟悉,像是什么时候听见过一般。
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大概听说已经多年,早就忘了。当时便随着那人到了这里。那时,那人的女儿才九岁,如今已时隔七年了。
堡主一一辽东双煞只有这样称呼他们的大恩人一行踪诡秘,或外出经年不归,或则在堡中一住半年,连大门也不出一步,多年来,辽东双煞也已看惯。
两天前,堡主仍就是一领青衫,一张古琴,飘然离堡而去,辽东双煞送出里许。堡主突然吩咐道:“此次我离家外出,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切记,不可离开艳魂堡!”
辽东双煞只当是例行文章,顺口答应,并未多想。事后谈起,虽觉堡主神色有异,但想起七年来,偌大的艳魂堡中,除了堡主、堡主的女儿和自己四个人外,没有第五个人来过,而且堡主武功如此之高,自己每隔几个月,得他一次指点,七年下来,武功精进不少,就算遇到昔年大敌,也自信足可应付。常言道虎父无犬女,堡主的女儿,定亦非弱者,因此便放过不再想他。
堡主走后的第二天,两人在离艳魂堡三十畲里的小镇上沽酒,突然有人塞了一张纸条在宋文的怀中。
当时并非市集之日,街上的人也并不多,以辽东双煞如今的武功而言,什么时候被人在怀中塞了纸条,尚不自知,事情本就出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将两人骂得狗血喷头,并还约两人第二天晚上,天一黑,便在小镇外相会,下面却又没有署名。两人一商议,觉得自己隐名埋姓,在此隐居多年,居然有人能知道自己的底细,非去会一会不可,天未黑,便各自怀了兵刃,前去赴会。
怎知左等右等,什么人也没有到,两人陡地忆起堡主临走时的话来,想起留下小姐一人在艳魂堡中,若是什么人使下了调虎离山之计,前去加害于她,则堡主回来,自己尚有何面目见人?
因此立即回堡,在半路上,便碰到了那溜身法奇怪的黑影。
两人一直追到堡门口,也来不及打开大门,足尖一点,“刷刷”地蹿上了高约丈许的围墙,尚未跃下,两人便对望一眼,心中暗叫糟糕。
大厅之中,有灯光摇曳!
小姐的性格,为两人所深知,除了在闺房之中,便是在堡主的藏书楼中埋头看书,一天中虽有几次见面,但却说不上三句话,绝不可能在如此深夜,还会在大厅之中,而自己出去时,天尚未黑,又绝无在大厅中点着了灯的道理。两人一打眼色,已各将一柄锁子钟探在手中。
两人所使锁子钟,链长七尺,一头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八棱虎爪钟,另一头是一个精钢打就的利爪,招数极为神异。
将兵刃探在手中之后,两人悄然跃下,蹑手蹑足地走到大厅之旁,向内一看,俱皆吓了一跳。原来那大厅极为宽敞,正中两张八仙桌上,此时却被人放了一口棺材在上面,两旁还插了两支儿臂粗细的大蜡烛,一支已经点着,一个人背向自己,正在点第二支。
饶是两人在江湖上闯荡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奇怪事儿全都见过,此时也想不透那人巴巴地背了一具棺木来艳魂堡,放在大厅之上,是什么意思。
宋文首先冲进厅去,手臂一抖,锁子钟“霍”地抖出,直袭那人后背心。
那人恍若未觉,还在点他的蜡烛,那钟眼看离他背心不过尺半,宋文觉得一声不出,背后袭人,未免说不过去,便将去势略止了止,怎知就在这一止之间,那人便突然转过身来。
才一转过身,便双袖飞舞。刹那间,大厅中起了一阵劲风,向宋文、宋安两人迎面扑到,烛火高蹿中,两人只看清那人衣饰怪异,袍袖奇大,飞舞之间,将脸面尽皆遮住,而那阵劲风,力道又越来越大,几乎连气都闭过去,知道来人乃是高手,慌不迭各自将锁子钟舞起一团精光,护住全身,劲风袭到,仍将两人撞退几步。一溜黑烟似的,那人便如箭离弦也似,彳窜出了大厅。
宋文、宋安急忙转身赶出,但闻秋虫鸣声,哪里还有人影?
两人相顾骇然,回到大厅之中一看,只见两支红烛之中,还竖着一个灵牌,上书“方幽兰之灵位”六个字。
两人相顾愕然,呆了半晌,宋文道:“老二,这方幽兰是什么人啊?”
宋安反问道:“你认识吗?”宋文道:“呸!我怎么认识?”宋安没好,道:“这就是了,你不识此人,我怎么会知道?”
宋文道:“看名字,像是女人!老二,咱们开棺来看看,这种事情,真漏闻所未闻,天下哪有自己家里死了人,却将棺材灵位抬到别人家里来的?”宋安刚好也有此意,两人合力,一掀棺盖,怎知棺盖并未钉住,一掀仅落,两人一齐向棺中看时,不由得各自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第二眼,-口气退出好几步去,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原来棺内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瘦削削的,极为苍白,但容颜美丽,肩一种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之感,不是旁人,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艳魂堡主的女儿。
半晌,宋文苦笑道:“好哇,艳魂堡艳魂堡,这下子可真有艳魂啦!”
宋安瞪了他兄长一眼,道:“亏你还有心思取笑,我问你,堡主回来,昨们怎么交待?”宋文喃喃地道:“原来堡主姓方,小姐叫方幽兰,我们都不穷道,那人却能知晓,我看其中,定然另有蹊跷!”一面说,一面向棺材走去,低头再看了一看,失声道:“老二,你快过来!”
宋安道:“过来做什么?”还未起步,只见宋文将手伸入棺木之中,竟梢死人提了出来。
宋安大骇,喝道:“大哥,你”一个“你”字才出口,宋文“哈”的一笑,脱手将死人向宋安掷来,宋安心中大惊,一伸手接住,觉得轻飘馨的,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死人,不过是一包棉花,穿了几件衣服而已,多发也是画上去的,脸面以白绢画成,奇的是虽然明知是一个假人,但是仔绍捧住了一看,绢上所画的那个脸孔,和堡主的女儿,确是一模一样,丝聋无差。
看得久了,眼一花,几乎就是活的,的确是神工。
宋安将假死人放下,道:“这是什么意思?”宋文一摊手,道:“我怎么穷道,看来小姐仍未睡,只有去问她自己去!”
宋安想了一想,事情太奇特,堡主又不在这里,来人武功显然高过自己许多,别的不说,以那人刚才走时声势而论,若要出手加害,真是易如反掌江湖上有些高手,在要下手杀人之前,往往先送信给人,以示明人不做暗寒之意。
这人背了一口棺木来此,连神位蜡烛倶全,就是表示要取小姐的性命亦非不可能之事。除了和小姐去商量外,还有什么法子?
两人战战兢兢,将棺盖盖了,走出大厅去。
出了大厅,乃是一个长廊,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两人初到时,也羞住不惯,此时却如同白天一样,飞驰向前,长廊两边,皆是门户紧锁的房间,为数不下七八十间,他们两人在此住了七年,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更不知道房中放着些什么东西。
尽头处,是一个盘旋而上,陡直的楼梯,两人一路走了上去,迎面一块匾额,上书“藏书楼”三字。
宋文宋安两人就在门前止步,“砰砰”地打起门来,半晌不见答应,宋文叫道:“小姐!小姐!”
这才听得里面一个年轻女子应道:“进来吧!”两人推门而入。
那是一间与下面大厅同样大小的一间房子,四壁全是书架,高达天花板,也不知有多少本,一格一格的,摆得极为整齐,更难得的是纤尘不染。
正中,放着一张书案,点着一盏灯,一个年轻姑娘,正埋头在看书,明知两人也已进来,却连头都不抬,只是问道:“两位叔叔什么事?”
宋文宋安两人不知怎么开口才好,还是宋安聪明些,想了一想,单刀直人地问道:“小姐可是姓方,名幽兰?”
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秀丽脱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清丽,&佛她不是属于人世间,而是属于虚无飘渺的境地的。两只如一泓秋水的大眼睛,向辽东双煞看了一会儿,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搭拢了书,盈盈也站了起来。
宋文道:“有人送了一口棺材来,还有灵位蜡烛,灵位上写着方幽兰三字。
方幽兰一笑,道:“这又怕什么!”这一笑,宋文和宋安俱已看出颇为勉遇,宋安接着道:“棺木中还放着一”他本来想讲“放着你的尸体”,但方幽兰分明未死,这话怎么出口?犹豫了一会儿,方幽兰已然接口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放着我的尸身,是也不是?快拿来我看!”
宋文已将那假死人带了来,闻言忙递了上去,道:“小姐请看!”
方幽兰接在手中,看了半晌,辽东双煞仔细注意她的面色,见她虽然力充镇静,但面色却由白而青,由青而白数次,半晌方道:“像得很,是不?”
宋文、宋安面面相觑,想不到她还有闲情逸趣来问这个,两人性格直爽,经撇开她的问题不答,正色道:“小姐,我们两人虽然武艺不高,也猜不透那人送棺木来是什么意思,但若有人想来加害于你,堡主不在,我们都有责任,小姐有何主意?”
方幽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讲得有理,就在这里陪我吧!”
重又坐下,埋头看起书来。不知不觉,天色已然大明,宋文宋安两人一商量,由宋文去下面厨房弄吃的东西,宋安仍在藏书楼上,陪着方幽兰。
方幽兰直看了一夜的书,天明时分,伏案假寝了一个时辰,又看起书来。
宋文走下了楼梯,那艳魂堡中,虽在白天,也是阴沉沉的,此时他心中有事,便觉得分外可怖,步步惊魂起来,等到快将走到尽头,推开门来,便是大厅之中,突然听得身后“嘣”的一声。
宋文心中本就警觉,一听那声音,便辨出离自己背后不过丈许远近,尚未转过身来,锁子钟便“呼”的一声,向后直丢出去,然而才转过身来,定睛一看,一个人也没有。
宋文一抖手臂,把锁子钟收了回来,再侧耳细听时,又是“嘣”的一声,却是发自一间房中。
宋文心中又惊又疑,几年来从不曾对这些深锁的屋子起过疑心,此时经过昨晚的怪事之后,他不能不深思这艳魂堡中的一切了,尤其是堡主人那种神秘的行径。此时听得一向被自己认作是空屋的房间中,竟然有声音发出,更是好奇心大起。
轻轻走了过去,将耳贴在门上,用心一听,只听得房间中有一阵奇怪而难以形容的声音,又不像人哭,又不类狼嗥,叫人听了,毛发直竖,说不出的恐怖。宋文自二十几出道,在江湖上也南闯北荡二十多年了,此时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拍门道:“里面是谁呀?”
一问之后,却又寂然无声,等了半晌,再问几遍,仍是得不到回答,只得将早饭弄好,端上了藏书楼,吃完之后,将宋安叫过一边,附耳将刚才发现的奇事说了,语音低得不能再低,方幽兰也在低头用心看书,照理,绝没有听到的道理,但宋文还未讲完,方幽兰秀眉微蹙转过头来,面上大有不愉之色,道:“宋叔叔,这堡中的事,两位最好不要管,否则,难免有什么不便之处。”
两人一惊,暗想好耳朵啊!讲得那么低,她已经听到了,可知看来她像是弱不禁风,十足的书呆子,实则上武功不定怎么个好法,见她不让过问堡!中异事,也只得心存纳罕。
一日易过,暮色笼罩大地,堡中已是暗到了极点。宋文将灯点起,三人觉得无话可说,不一会儿,楼下“嘣嘣”之声又起,宋文向宋安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俱都将锁子钟抓在手中,以应巨变。
不一会儿,忽听“轰”的一声巨响,其声空洞之至,在堡中激起“嚼嗡”不绝的回音,方幽兰突然低声道:“宋叔叔,我害怕!”
两人见她大眼睛中,确是充满了恐怖,一齐安慰道:“小姐别怕,有我们在这儿哪!”
方幽兰摇了摇头,突然手向门口一指,辽东双煞只顾劝她,俱是以背对门口,看她一指有异,连忙回头时,只见藏书楼口,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
那女人身披一袭暗紫色的长袍,以背向门,慢慢地倒退而至,行动无声无息,宛若幽灵一般,宋文宋安两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只觉那女人身形苗条颀长,长发更是黑缎子也似,想来定是一个极美的人,两柄锁子钟俱以准备停当,但却发不出去。
那女人却一步一步地逼近,猛听方幽兰尖叫道:“别转过头来!”宋文宋安两人陡然惊觉道:“何人大胆,敢夜闯‘艳魂堡’?”“刷刷”两钟,先后飞出,一飞出之后,两人便倏地左右分开,各自手臂一颤,顶端圆钟如活的也似,自下而上,划了半个圆圈,直向那妇人腰际袭到。
那女人仍不出声,只是两臂一伸,十只手指,如春葱也似,对准了圆钟,“得”的弹出,宋文、宋安两人只觉虎口一麻,不但圆钟直荡了起来,人也几乎向前跌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稳定身形,那女人呆了一呆,突然身形一晃,便出了藏书楼,紧接着,楼下又是轰然巨响,音响寂然之后,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宋文宋安回头一看,见方幽兰脸上,惊恐之色也已消去;宋文嘴唇动了一动,尚未开口,方幽兰已道:“宋叔叔不必问,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宋文宋安两人心想,她这话分明是在说谎,这父女两人,可称得上都是一等一的怪人,忍不住又问道:“小姐,此人不是送棺材来的那人啊!”
方幽兰答非所问,又前言不对后话道:“我知道,她怕是也知道蓝无常已将棺木灵位送到,想来保护我的!”此言一出,像是又自知失言,笑了一下,道:“我也是估计罢了!”
辽东双煞宋文宋安一听她讲出“蓝无常”三字,猛地想起江湖上传说的此人来。但此人久已不在江湖露面,几乎已达四五十年之久,早年,他要害人,确是如此手法,棺木送到之后,无论你防范怎么严法,数日之内,一定取你性命,比真的勾魂无常还要厉害,但因事隔太久,江湖上提起,也只当荒诞无稽的故事,若不是方幽兰自己讲起,再也想不到会是他,心想方幽兰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怎会和这种神出鬼没的大魔头结下了怨仇?
那女人又是什么人,难道也一向住在“艳魂堡”中,连自己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她要来保护方幽兰,而方幽兰却又不愿意呢?两人自信武功虽不足与艳魂堡主相比,但刚才那一钟,若是向石狮子砸去,至少可以将石狮子崩下一块来,那女人纤指一弹之力,竟可将之荡起,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一连串的疑问,全都得不到解答,只得小心防备,闷闷地倚着壁间书架,用心戒备。
此时,艳魂堡外,突然出现了两条人影,不过并非是入堡而来,而是出堡而去的。
那两条黑影一路不停,直奔出三十余里,已来到那小镇之上,方才缓了一缓,在一所茅屋之前,停了片刻,便推门而入,茅屋中早有一人迎了上来,问道:“怎么?可曾探出什么究竟没有?”
那两人道:“说来话长,先让我们歇一歇再说。”三人一起坐了下来,那从艳魂堡出来的两人,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但那在茅屋中的人,年纪更轻,怎么看也不满二十。两道剑眉,斜飞入鬂,生得极为英俊,一双星目,更是顾盼神飞,神采奕奕。
那两人坐定之后,同声道:“蓝无常二次出世,已无疑问,一具棺木,也已送到了艳魂堡中,但是艳魂堡的事更令人难测,我们傍晚时分前去,便藏身楼上,一直到刚才,看得莫名其妙!”
那年纪最轻的一个问道:“你们两人讲了半天,到底堡主人姓什么?叫什么?”
两人争着道:“姓方!他女儿叫方幽兰。”青年直跳了起来,道:“姓方?你们可有看错?”
两人道:“怎么啦?那神位之上,清清楚楚写着方幽兰之灵位六字,神牌用的乃是上佳玉石,那六个字是蓝无常以捏石成粉上乘内功划出来的,我们俱都看得仔仔细细。”青年人呻吟片刻,道:“若是姓方,这事情便扎手了!”
两人问道:“什么道理?”
青年人道:“两位,既然蒙程老镖头看得起我,要我下青城山来,为你们办这件事,你们总应该信得过我的了?”两人忙道:“这个何消多说!”
青年人道:“不错,但艳魂堡主若是姓方,则我不敢说有成事之望,那单红货,所值究竟多少?贵镖局可曾过目?”
那两人乃是开封府神威镖局的镖头,开封老英雄,一碑镇南岳程万雄门下弟子,一个叫林志强,一个叫丰烈,抢着道:“罗小侠,不止是咱们镖局这一单,近两年来,只要是红货一经此处,皆全无缘无故失去,已有十余家镖局,吃了倒账,若不是这样,师父也不敢以此来麻烦铁盆老人,至于这次我们所失的一据师父说,要是找不回来,倾家荡产,不足十一之数!”
那青年人叹道:“真奇怪,难道两年多来,竟无一人得睹劫镖人的真面目吗?,’
林志强道:“不要说真面目了,连人影子也看不到,那单红货,是师父和我们两人一起保的,来到这里,树林中啸声一起,我们知道不好,师父立即捧起大石碑扑向林中,我们也未见他出来,腰间一软,便中了人家的道儿,四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到林中一看,师父那块仗以成名,重二百四十余斤的大石碑,已断成两截,他人也已受了重伤!”
青年人奇道:“难道程老镖头,也未看清敌人身形吗?”丰烈叹道:“师父事后绝不愿和人谈起,只是悄悄对我们说,他一窜入林中,便迎面一股劲风袭到,他急以石碑去迎时,”啪“的一声,石碑断成了两截,更撞到他胸部,不但肋骨断了两根,而且还受了内伤。这才命我们专程去访请铁盆老人的,以罗小侠师父武功,肯下山相助,也是一样的。”
青年人道:“看情形,虽然蓝无常二次出世,但这几件案子,怕不会是蓝无常做的,我刚才听说艳魂堡主姓方,便大吃一惊,不知两位可曾听到过一人,外号人称琴仙的吗?”
林志强脱口叫道:“琴仙方玄!”
青年人点了点头道:“据附近乡民言,每当月白风清之夜,艳魂堡中,便有极为耳的古琴声传出,而堡主又姓方,八成是琴仙方玄!”
林志强与丰烈同声道:“但是那琴仙方玄,听说在十年前,夫妻反目,已经同归于尽,怎么会隐居在此?”
青年人道:“这话难说,依我看来,蓝无常棺木不送琴仙方玄,而送他的女儿方幽兰,其中定有原委,而棺木既已送出,数日之内,蓝无常必到无疑,明日一早,我与两位开门见山,径去拜访琴仙方玄,将事情表明,就说镖行中已再也受不起损失,请他出来做主便了。”
林志强道:“看情形,堡主并不在。”青年人道:“找他女儿,也是一样。噢,我倒想起了,两位艳魂堡中,还看到了些什么?”
丰烈道:“尚有两个约莫五十上下,武功平常的人,看来是艳魂堡的家丁,噢,还有,林师兄,不知你听到没有,堡中不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又不像人哭,又不像狼嗥!”
林志强道:“我非但听到这个声音,在我们离开堡前,楼上还曾起了一阵喧闹,我仿佛见到了一个长发女人,如鬼魂似的,一闪便不见了!”
青年人笑道:“真是越来越奇了,明日非去看个究竟不可,就算没有结果,看看蓝无常怎样和琴仙方玄动手,也是好的。方玄那十二招从古琴中化出来的剑术,听说每一招之中,还有大七式与小七式两种变化,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思议的地步,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明日一早,两位可愿与我同行?”
林志强与丰烈两人,知道此去,弄得好还可以,弄得不好,不要说琴仙方玄为人,介乎邪正之间,绝不是个好伺候的人,那蓝无常更是出名的心狠手辣,一个不好,焉有幸理?
相互对望一眼,期期艾艾,答应不下,两人中还是林志强大胆些,道:“罗小侠为我们出力,尚且敢去,我们自然附骥而行!”青年人一笑,道:“两位千万别客气,我师父铁盆老人武功虽不错,我却是个大饭桶哩!”
林志强和丰烈两人,本来心中就存着疑心,因为这姓罗的年纪不满二十,行动又文质彬彬,看来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偏偏又是青城派掌门人,武林大宗师铁盆老人的关山门徒弟。
听说铁盆老人在收他为徒之时,年纪已逾花甲,若不是好资质,定然不会破例收徒,可是一路由开封陪他来到这里,又未见他身手如何了得,只觉得意气豪迈而已,当下听得他这样一说,丰烈首先心中一惊,暗想他这句话,如果不是自谦,而是事实的话,明天可有的瞧哩!但既已答应了人家,怎好意思反悔?一夜未曾好睡,第二天鸡鸣三遍,刚朦昽合眼,青年人已将两人叫醒,匆匆吃了些干粮,便出门而去。
相隔三十里余,不消一个时辰,艳魂堡已然在望,一色青灰色的水磨砖,连围墙也是一样,每一块砖,都大得出奇,三人来至大铁门前,青年人顺手拣起一块拳大石头,便向门上掷去。“挡”的一声,石头碎成七八块,激射而出,声音也震得三面峭壁,荡起回音。
林志强和丰烈两人,看在眼中,心内暗暗高兴,暗忖就这一下,若不是腕力惊人,便难做到,若再加上铁盆老人的名头,大致不会出事了。
过了不一会儿,只听到上面有人高声喝问道:“什么人在门前骚扰?”三人抬头一看,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正从窗户中探头外望,神色极为紧张,青年人退后两步,气纳丹田,将声音缓缓逼出,听来宛若龙吟,铿锵而有节奏,道:“在下青城山罗征,欲见琴仙方堡主,烦请通达是幸!”
那探头前来相询的,正是宋文,他们堡中藏书楼中的三人,也是一夜不曾好睡,天明不久,便听得大铁门外,一声巨响,宋文宋安两人,已被夜来异事搅得草木皆兵,不敢下楼开门,索性翻开了窗,居高临下作答,一见是三个年轻人,先放了一半心,罗征一报名头,宋文心中暗骂了一声“无名小卒”,转身对宋安道:“一个雏儿,要找方堡主,又说什么琴仙琴神的。”
宋文尚未回答,方幽兰已慢慢向窗口走去,在窗缝中向外一望,奇道:“咦?这三人年纪很轻,爹不会识得他们的。宋叔叔,和他们说,艳堡主自姓张,向不与外人往来,叫他们请便吧!”
宋文依言说了。罗征哈哈一笑,响遏行云,宋文宋安两人暗叫好功夫,接着便听得他朗声道:“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下要做不速之客了!”
只见他身形微耸,已箭也似的上了围墙,又作了一揖,道:“请尊驾让路!”
那艳魂堡中房间虽多,但有窗户的,却只有这间藏书楼。总共也不过四个,每个窗户,只有一尺见方,宋文正站在窗前,已将窗户遮去了一大半,一听说叫让路,心中一怔,暗想围墙顶上,与这窗户,相距不下三四丈,就算轻功好,能以到达窗旁,这么小的窗口,若不会易筋缩骨之法,怎么钻得进来?这小子年纪轻轻,想不到却会吹大气!冷笑道:“老二,倒要看他怎么能进得了藏书楼!”
身子一闪,便已闪了开去。罗征若不是有把握,自然不会如此说法,他本是青城山下一个放牛娃儿,家中无一亲人,受尽欺凌,连一日三餐,都不得饱食,饿得急了,便在山脚下乱挖野草根吃。
那青城山钟天下灵秀之气而成,独多各种灵药,从六岁起,放了两年牛,倒给他服食了不少奇药灵丹下去,已是身轻如燕,力大无比,有一次雨后,见一种向不结果的灌木上,突然生出了一串其色娇黄的小果子,贪它颜色好看,而且又异香扑鼻,便摘下来吃了。’
怎知到了晚上,便全身浮肿,出气多入气少,被主人家吩咐长工,抬到山脚下,已当他死去的一样。刚好铁盆老人下山云游遇上,一见便看出他根骨之好,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好人才,而且还是刚才误服了一串千载难逢的“天黄果”下去。
那“天黄果”常人服上一颗,便可延年轻身,罗征其时不过八岁,一服便是数十颗,未受其益,先受其害,便将他带上山去,拼舍十余年功力,以本身绝顶内功,将他身上“天黄果”之力化开。
从此罗征便拜在铁盆老人门下,铁盆老人门下徒弟虽多,但罗征后来居上,已胜过师兄好多,铁盆老人有意将青城派道统,归他继承,但又怕他年纪太轻,一则无甚江湖阅历,难当重任,二则又怕他几个师兄不服,因此当一碑镇南岳程万雄,路途迢迢,派人到青城山请铁盆老人下山相助之时,铁盆老人便命罗征下山一游。
当时铁盆老人已知道事情不是易与,但为了想磨练罗征,也未多加考虑。而且深知罗征年纪虽轻,实在江湖上能胜过他的人也已不多。
当下罗征见宋文果然让开,打量了一下距离,蓦地里一声清晡,身形凌空拔起两丈高下,林志强和丰烈两人,在围墙之外,已看得呆了。
宋文、宋安两人,也脱口叫道:“好个一鹤冲天!”只有方幽兰若无所觉,罗征听得堡内人也在赞好,心中高兴,有心卖弄,突然一个筋斗,倒翻过来,刹那间真气游转全身七十二关穴,一口气提起,头下脚上,又蹿起五六尺高下,再是一式“柳莺穿梭”,便向墙上射去,但究竟离窗口,还差三四尺高下。
罗征力透五指,向砖上一插,直插了进去,先将身形稳住,抬头向上一看,只要再略略一蹿,便可施展“易筋缩骨之法”,从窗中窜进,怎知突然眼前晶亮一闪,一柄利剑,突由窗口伸出,剑尖离自己头顶“百会穴”,不到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