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两件兵刃倶皆打就,寥燕秋在荒野中使了一使,尚还趁手,便沿着上次旧路,上古兜山去,天色黄昏时分,已可望见前面一抹红墙,映着晚霞,触目生艳,真如一堆红云,聚在山巅一般。
寥燕秋眼尖,见远远望去,红云宫门口似有不少人进出,暗想自己乃是做贼的,岂可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宫去?非得天色暗了才行,便拣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爬了上去,躲在浓叶之中,不一会儿,红云宫传出当当锤响,天边的红霞,由红而紫,由紫而灰,天色渐暗。
寥燕秋刚在心想,再过一会儿,便可行事了,只是那红云宫看来规模极大,房舍不下百畲间,那千面郎君郑可不知住在何处?刚在犹豫,忽听脚下“啪”的一声,树身摇晃。
寥燕秋只道行踪已被人家发现,心中大惊,一探手解开了流星锤活扣,待要先发制人时,树下一个人粗声粗气地道:“三师兄,看来这座红云宫将来定是给了郑可了,你我虽为师伯,却还不如他呢!”
寥燕秋听了心中一动,那只待要将流星锤挥出的手臂也按住不动。
又听另一人说道:“老四,你不服气吗?人家仗着有人护持哩!这次是非,若是我们师兄弟四人惹的,看师父能有那么起劲?哼,昨日观风、玩月两个小娃子,说师父已决定将七七四十九手七煞剑法,授与他了!”
那另一人粗声道:“当真有此事?怕不会吧!我们跟了师父那么多年,也未蒙传授呢!”
那另一人道:“当然是真的,师父看来也是老昏了,这次他不知从哪里偷了一口利剑来,一求便准!”
寥燕秋为人何等聪明,听到此处,已明白在树下讲话的那两个人定是郑可的师伯,红发真人的徒弟,但他们对郑可也如此憎恨,可知他为人确是坏到极点。
听他们一个叫“三师兄”,一个叫“老四”,定是红云四魔中的三魔郎得山、四魔阴天柱无疑。但却不知他们口中,郑可有人护持着一语何意,便又听了下去。
树下两人静了一气,三魔郎得山那粗嗓子又道:“也真弄不懂是什么缘故,师妹死了,师父还对这小子那么好法!”
四魔阴天柱笑道:“怕是骚娘子的工夫厉害吧!要不然怎么二师兄死得那么早,师父又破例收她为徒呢?”
三魔郎得山惊道:“老四,你讲话小心点,师父向不准人提起郑师兄死因,别给他听去了,可不得了!”
阴天柱冷笑道:“不准人提起,便没有人知了吗?骚娘子死了老公,可有哭过?老公死后,十一个月,反倒生出一个遗腹子来,这种鬼话谁信?别看师父武艺盖世,英雄难过美人关,郑可名义上是他徒孙,谁知他到底是师父的什么人!”
寥燕秋在树上听他们两人出言粗俗,不堪入耳,本待不听,但讲的全是有关郑可之事,却又忍不住好奇。
听了半晌,也弄不清其中关系,忽然想起在半年前,在罗浮山玉女峰顶,乔道曾讥笑郑可“母子同师学艺”,郑可立时面色大变,才种下今日端午相会之因,可知他与红发真人之间,定有些不寻常的关系,不然何以连跟红发真人学艺,已有一二十年之久的徒弟尚不肯传授七煞剑法,而却授与郑可之理,那红云四魔的二魔郑万利早亡,大魔韦大明年已五十开外,只是不知“骚娘子”叫甚名字,莫非郑可之母,竟有这般难听一个外号吗?
她在树上想了一会儿,莫名所以。
只听红云宫中钟声又起,树下三魔、四魔道:“夜课了,快走吧!”一阵脚步声,人已走了开去。
寥燕秋从树叶中向下偷窥,见一个身材高大,还留着连鬓胡髭,一个则五短身材,白净面皮,两人全是道士打扮,便暗暗记在心中。
不一会儿,红云宫中钟声渐寂,灯火也陆续灭熄,看天时快已有二更时分,寥燕秋暗道:若要行动,此其时矣,一踊身跳下树来,身形连晃,无声无息,已来至离红云宫不过三四丈远近处,将身子一隐,见宫门静荡荡的,那两座迎客亭仍在,也未曾有人出来。
寥燕秋心中不免后悔,早知今天要来做贼,上次上山时,好歹也得进宫中去看看,将路摸熟了,也好过如今莫名其妙地盲闯。
她停了一会儿,想起上次自己一到门口,便有观风、玩月两个小道童出来相迎,可知宫中防范一定极严,便悄悄折了开去,避开正门,来至围墙底下。
她仰头一看,那围墙足有丈许高下,全是上好水磨红砖砲就,光滑无比,若是寻常宵小,定然爬不进去,这自然难不住寥燕秋的,她侧耳一听,墙内并无人声,足尖点处,人已凌空拔起,正是大相禅师的佛门心功,跃上了墙头,再一个筋斗,鸦雀无声,便已翻进围墙。
站定一看,寥燕秋不禁一呆。
原来围墙之内,房舍鳞次栉比,每一幢房子,全都一模一样,连走廊上槛栏的花式,都是一样的,望过去黑沉沉的,却到哪里找郑可去?
她呆了半晌,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点亮光,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直蹿过去,绕过两幢房子,只觉晕头转向,连东西南北都搅不清楚,四面一看,倶是房舍走廊。
这样一来,她不禁大惊,深悔不听鬼影子之言,如今不能脱身,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中一急,想觅路退了出去,但哪里还找得到路?乱转了半晌,连那点灯光也看不见了,心中暗叫糟糕不迭,正在无法可施之时,忽觉背后风生,似有人偷袭,便急忙向前跨出一步,怎知道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拦在自己的面前,那持剑人,身形矮小,像是孩童一般,寥燕秋暗想:不如捉了他问路。身形一矮,手掌平平推出,径来拿这人手腕。
这一招,乃上乘“空手夺白刃”工夫,大相禅师自二十年前,败在海底蛟与江上燕的两柄长剑之下,隐居花山,苦思苦研,准备与两人再斗,如何先夺了两柄利剑,才创出了六招“空手夺白刃”工夫来。但到后来,大相禅师佛法渐深,将俗世恩怨悟透,自然没有了报仇之念,因此也从未曾用过此一手工夫,倒是白白便宜了寥燕秋。
寥燕秋一招使出,满拟手到处,长剑便可夺来,怎知那人身形快疾无比,向后一“缩,便是不见。
寥燕秋一招拿空,心中一惊,待要追过去时,脑后风生,又是一条矮小人形,持剑刺到。
寥燕秋一惊,手臂一摇,再想来夺那人长剑时,背后又有兵刃破空之声,百忙中无法可施,又不愿惊动宫中他人,便飞跃而起,落在屋顶上,刚想以流星锤迎敌之际,忽觉脚底一软,那屋顶突然塌了下去,措手不及,人也跟着跌倒,只听“啪”的一下,那下陷的屋顶重又合上。
寥燕秋心中大惊,暗想那红发真人原来防范得这等严密,竟连屋顶都有机关,一打量自己处身所在,见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房子,四周并无门窗,试着推了推墙,却又丝毫不动。
寥燕秋心中大急,挥出流星锤,用尽生平之力,一锤向墙砸去,此时她也不怕惊动更多人了,只求脱出那屋便好。
但那锤与墙相碰,却发出“当”的一声,敢情那墙是铁铸的。
寥燕秋这一惊非同小可,舞起流星锤,四面乱打,但那房子自顶至墙,无一处不是铁铸,流星锤打了上去,便被反击回来,打了半个时辰,只觉手臂酸麻不堪,不觉叹了一口气,颓然而止。
她这里刚一停手,就听“喀”的一声,墙上便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小门,寥燕秋知道怕是有人要来,将身一闪,闪在那方洞旁边,并将长剑拔在手中,暗咬银牙,心中忖道:横竖自己已成笼中之鸟,有谁进来的,算他倒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
谁知等了半晌,只听一阵极嫩的笑声,像是小孩子发出的一般,嘻嘻哈哈。
寥燕秋一愣,不知是什么事,又过了一会儿,听得一人道:“你先进去吧,看刚才身形,像是女子,我怕丑!”
另一人道:“呸!你先进去算了,我不是和你一样?”
那两人的语音清脆,纯是童音,寥燕秋心中一动,又听叽叽咯咯一阵笑,道:“快进去吧,待会师祖又说我们只知道玩,连捉到了贼都不知如何发落了!”
寥燕秋越听那声音越熟,猛地想起来,心中一喜,道:“外面可是观风、玩月两位小道长吗?怎将我关在此处,还不快进来!”
她讲话之后,室外半晌没有出声,寥燕秋又装出极为熟络的样子,叫了两声,那洞中才探进一个人头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清秀俊美,唇红齿白,正是她第一次上山时在红云宫门口见到的那个小道童。
那道童一进来,便晃亮了火折子,点着了灯。
寥燕秋假装发怒,道:“小道长,怎的将我关在此处?”
那道童究竟年轻面嫩,红了脸向那洞中叫道:“玩月,你还不进来?我们捉错好人了,是上次来找郑师哥的那位姐姐!”
寥燕秋同往来的人相比,年纪都要小得许多,只有她叫人家哥哥姐姐的份儿,从来没有听见人家叫做姐姐过,此时听得观风一叫,不禁喜上眉梢,也道:“玩月道长,怎的不进来?”一语甫毕,又是一个小道童钻了进来,红着脸道:“姐姐找郑师哥,怎的夤夜闯进?好在是碰到我们两个,要换了他人,就麻烦了!”
寥燕秋见他们两个年幼可欺,竟先认定自己是来找郑可的,心中已有计较,打蛇随棍上,道:“是啊!我找千面郎君有急事,只道进来一问,就可有人领去,怎知你们一照面就动上了手,那屋顶又会陷落的!”
依她语气来听,反倒是两个道童的不好。
那两个道童道:“姐姐莫怪,宫中规矩如此,若有人不经通报,便闯入来的,一律囚起,由守夜人绑了,听凭大师伯处理。宫中凡是绿瓦的房子,皆是囚室,只有红瓦的,才没有机关!”
两人只怕寥燕秋真的动怒,竟将红云宫中的大秘密说出。
寥燕秋听了暗喜,但面色却更沉了下来,道:“如今快带我去见千面郎君!别误了大事,你们难道不知端午之会迫在眉睫了吗?”
观风、玩月两人经她一吓,更是没有主意,道:“郑师哥正在师祖处练七煞剑法,说过谁都不见的,须怪不得我们!”
寥燕秋道:“你们知道什么?事情大着呢!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不要以为你们师祖武艺超群,可知海底蚊、江上燕、大相禅师、鬼影子等武林高手都来了吗?双拳难敌四手,你们知道什么?”
她这一顿胡说,说来活龙活现,两个道童知道干系重大,不敢怠慢,忙领了寥燕秋自洞中爬出,道:“姐姐,你逢到黄铜柱,便向左转弯,便可到大殿,大殿之侧,有一间屋子,郑师哥便和师祖在内练剑,我们碍于职守,不能离开,给你一面铜牌,若有人阻拦,你给他们一看,就可过去了!”
那观风、玩月两童子平时也极为机灵,乃三魔郎得山徒弟,武功也自不弱,寥燕秋本来没有那么容易骗他们相信的,但她因前些日子曾来过一次,对两童异常地客气,两童心中早就对她存了好感之故,因此便轻易信了她的话,竟将红云宫夜晚使用的信牌也交了给她!
寥燕秋将那铜牌接过一看,只不过巴掌般大小,正面刻出朵朵浮云,反面镂着“红云宫”三字,心中暗喜,道:“我见了千面郎君,必代你们讲几句好话,你们心中极羡慕他的武功,是不是?”
观风、玩月齐声道:“是啊,他若肯将疯子卖酒身法教我们,那就好了。”小孩子心情,不知闯了大祸,还在得意哩!
寥燕秋答应道:“我和他去说!”身形一晃,便走远了。
仔细看那些房舍时,果然每隔两三幢不等,便有一幢是黄铜柱的。若非事先知道,怎么也分辨不出来。
寥燕秋依言拐了一个弯,刚转了过去,便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但闻人声,不见人影,寥燕秋有恃无恐,更不搭话,手中铜牌一扬,便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走出丈许开外,听得身后有两人讲话,一个道:“咦?怎的是个女子?这事稀罕!”
寥燕秋一怔,听另一人又道:“你管她干什么?她手中有夜行令牌不是?多管闲事,有谁见你的情?又不见师祖将七煞剑法传了与你!”
寥燕秋暗想:看来红发真人偏爱郑可,红云宫中人人尽皆不忿的啦!
她既过了一关,便放心向前走去。
一连遇到了好几队人,全仗着那块铜牌之力,得以通行无阻,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大殿。
大殿上泥像前,点着三支圆臂粗细的大蜡烛,但却一个人也无,寥燕秋怕被人走来撞见,穿过大殿,果然见前面一所屋子处,有灯光露出,并还隐隐听到挥剑霍霍之声,想来郑可定在此处无疑,便屏气静息,走了过去。
只见那屋子四面皆有窗户,此时却紧紧闭住,寥燕秋眯着眼睛,自窗缝中望进去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忙缩回头来。
原来她这一张望,室中旁的东西皆未瞧到,只见到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像是能透过厚墙,望着自己一般。
寥燕秋暗想自己行动如此小心,断无被人发觉之理,但那对眼睛却又分明对住自己瞧来,呆了一会儿,只听郑可在室内道:“师祖,这一招是如此吗?”也不见有人回答,剑声又起。
寥燕秋实在忍不住了,又从窗缝中望进去时,首先看到的,仍是那对精光四射的眼睛,但接着定神一看,方又看清楚郑可正手持观讳剑,在那里练剑,那剑法怪异已极。
屋子那头,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人,那对眼睛,似乎无远弗届,全屋子都在他眼光的笼罩之下。那人却生得极丑,狮口凹鼻,更奇的是一头头发火也似红,身上也披着火红道袍。
寥燕秋暗道:“这人就是在江湖上威名如此之盛的红发真人吗?看来除了一对眼睛出奇外,也无甚大不了的地方。”她哪知红发真人一双眼睛如此奇异,便是内功已臻顶峰之兆?看了一会儿,见郑可既然手持观讳剑,看样子难以夺回,但那青王神却不知放在何处?正在思索,只听红发真人道:“可儿,端午之会,只许胜,不许败,你知道吗?”
那声音虽然低沉,但听在耳中,轰轰发发,直荡人心灵,比江上燕的语音尖锐,直刺耳鼓,尚要惊心动魄。
郑可答道:“徒孙知道!”
红发真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寥燕秋莫名其妙,只听他又道:“可儿,你七煞剑法学成后,武功已可胜你三位师伯,你父亲未死时的要求,我总算没有负他!”
郑可听了,一收剑势,站定了道:“师祖,我记得你曾说以蛇作软鞭,威力无匹,那青王神可合用吗?”
红发真人脸上眼、耳、鼻,在讲话时一动也不动,只见嘴皮乱翻,道:“自然适用的。但此次端午之会,若真有厉害人物来,我少不得亲自出手,曰后再练不迟,倒是你所说的石中黄子,今后立刻去找了来,是要紧的!”
寥燕秋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只听郑可又道:“放心,那石中黄子所藏之处,再也无人料得到的。”
红发真人道:“那就好了,只是你说的那个水潭,名叫黑水潭,早年我曾去过,极为古怪。”
寥燕秋一听他讲到黑水潭,想起赵敞与杨光林两人正是在那里突然不见的,正要听有何古怪,但红发真人却讲到这里为止,不再讲下去,只令郑可练剑,寥燕秋心中着急,一时忘形,忘记闭气。
那呼吸之声,虽然此时夜深人静,寻常人自然听不到,但红发真人是何等样人,眉头突然一皱,他两道浓眉长可入鬓,这一耸,便自然有一股威严,寥燕秋还不知是为什么,仍在偷窥,但只见红发真人一双眼睛忽然盯住了自己所站之处,一眨也不眨。
也亏得寥燕秋机灵异常,一想红发真人能在武林中享此盛名,自然本领大极,自己在外偷窥,无异是将头伸入老虎口中,心念才动,人已跃起。
她这里才跃起,便听“嗖”的一声,一点银星,破窗而出,刚好在她脚底擦过,竟将鞋底擦破,“答”的一声,直钉入大殿墙中。
寥燕秋知道行藏已露,慌不迭连纵带跃,向外逃去,心慌意乱,天色又黑,一头竟撞在一件软绵绵的物事上,抬头一看,正是满头红发的红发真人!
这一来,吓得她亡魂皆冒,足尖一点,待要向后退出,红发真人仰天张嘴一笑,但见笑状,不听笑声,然而他肚子在一收一放之间,寥燕秋只觉一股大力撞到,其势劲疾无伦,暗叫不好,忙顺势翻出,但人一起在半空,便身不由己,如断线风筝也似,若不是一堵墙在丈许开外阻住,不知要跌出多远去,她人撞在墙上,背脊才一接触,便运气相抗,只觉一阵疼痛,人便落了下来。
她甫一落地,眼前一花,一人提剑赶到,正是千面郎君郑可,冷笑道:“原来是寥姑娘!”
寥燕秋虽然将千面郎君郑可恨之切骨,此时却不得不赔笑说道:“千面郎君别来无恙!”
郑可奸笑一下,道:“不曾叫青王神咬死!”
寥燕秋靠墙站着,想逃也不能逃,只见红发真人缓步走入先前练剑的那间屋子,一面走,一面道:“可儿,将她擒了,绑起再说!”
那语音竟然远近一样,仍是那等低沉,也仍是那等轰轰发发,荡人心魄。
郑可答应一声,虚晃一剑,“啪”的一声,一剑拍在寥燕秋手臂上。
寥燕秋知道他存心戏弄,心中大怒,一见红发真人已经进屋,暗想郑可此时有红发真人在旁,自己又身陷红云宫中,他必然托大,倒可以攻其不备,主意打定,便不露声色。
郑可聪明一世,此时果然料不到寥燕秋尚敢动手,见月光之下,寥燕秋俏脸生花,虽无麦莲这般美貌,却另有一股风韵,说道:“寥姑娘,乖乖伸出手腕来就缚吧!”
寥燕秋听说令她伸出手腕,正中下怀,双手平伸而出。
郑可见了,暗想这丫头平时牙尖舌利,此时何不轻薄她一下?剑交左手,伸右手来捏寥燕秋纤手。
寥燕秋气得半死,但机不可失,郑可伸手捏住了她的左手,她右腕一翻,似推非推,似切非切,正是大相禅师所授“空手夺白刃”中的贴身绝招“探囊取物”,径向郑可左腕抓去,一抓抓个正着,五指一震,大相禅师“空手夺白刃”工夫果然威力无穷,只要被抓到,再无幸理,郑可只觉手腕一麻,不由自主手指一松,那口观讳剑已到了寥燕秋的手中。
寥燕秋心中大喜,手臂一横,观讳剑带起一溜青光,但旋觉左手脉门亦一麻,原来郑可见观讳剑霎眼之间,为她所夺,哪里还顾得住抓住寥燕秋纤手?趁势将手移前三寸,五指一紧,已将她脉门扣住。
寥燕秋手臂回缩,低喝道:“你若不松了我,一剑刺你个透明窟窿!”
郑可平时只有设计害人,此是一时托大,竟着了寥燕秋的道儿,心中大怒,哪肯放她?左臂一屈一伸,一招小擒拿手,径来夺剑。
寥燕秋此时岂肯再失了观讳剑?一招“屈子投江”,长剑竟然倒转过来,削他的手指,郑可一惊,忙将手臂抽了回去,寥燕秋得势不让人,剑锋一长,又是一招“江心补漏”,来刺郑可下三盘。
两人隔如此之近,本来绝无可能以剑进招,但寥燕秋所使的乃江上燕所授的“翻江剑法”,大小由我,即使在三尺斗室,亦可施展这一招“江心补漏”,竟然势子异常凌厉,郑可如要躲避,势必将寥燕秋脉门松开。
其实,此时郑可即使将寥燕秋放了,红发真人近在咫尺,即使有十个寥燕秋,也逃不了。
但郑可心地真狠毒,一面人借势跃起,寥燕秋一剑,堪堪在他的脚底削过,待要再变招时,郑可三指一紧,小指在寥燕秋的脉上轻轻一弹。
那腕上大脉,直通心经,若果受损伤,人便无幸理,最是紧要。
寥燕秋被他一弹,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心神大震,暗叫不好,奋起余力,又是一剑刺去,郑可一侧身,“嗤”的一声,衣袖被割破,看来手臂上也被划上了些,有鲜血溅出。
但郑可小指又是一弹,这一下比上次用力大得多,寥燕秋只觉一颗心猛跳几下,似是要跃出口来,胸口发甜,知道脉门既为他所扣,若不是趁他非下杀手之前,将他伤了,待他杀心起时,想博个两败倶伤,也不可能了。因此她将心一横,强忍住那半身酸麻之感,观讳剑疾抡起来,一剑向郑可右腕切下,这一剑已是拼命,哪里还顾得什么剑招数,竟是乱切的。
郑可一愣,那剑已疾切而下,郑可若要避开,怎能不松手?但就在剑从两人头旁擦过之时,郑可已将右臂一缩。他右手扣住了寥燕秋脉门,手臂一缩,寥燕秋的手便给他拉了过来,因此这一剑若是切下,非但切不到郑可,反倒要将自己右手齐腕切落,寥燕秋不是不知,百忙中手腕一翻,将观讳剑下沉之势压住,然后电光火石般将剑向外推去。
那观讳剑斩金断玉,何等锋利,这向外一推,郑可若是推个正着,上半身要全被削落。但他见一计未成,人便滴溜溜地一转,转到寥燕秋的背后,寥燕秋一剑削空,只觉右臂一阵剧痛,原来手臂已被郑可扭至背后。她想要反手使剑刺郑可时,郑可只是左右闪避,无一剑能刺得中。
他们两人纠缠在一起,虽是生死只在一刹之间,然而狠命相扑,所花的时间却极少。
寥燕秋一见再也刺他不着,右臂又其痛无比,急将起来,暗道索性豁出去了,若将剑向自己腰间挥去,怕不能将两人一起斩断,和他同归于尽?
她想到此处,不禁悲上心来,但与其被他活擒,受尽磨折而亡,倒不如这样来得痛豸决些,暗咬银牙,横剑就挥。
郑可似也知她有同归于尽之心,因为红发真人吩咐了将寥燕秋绑起再说,他不敢违拗,否则此时五指一紧,将寥燕秋心经震断,寥燕秋并无生理。
此时见寥燕秋不顾自身死活,横剑来挥,不禁大吃一惊,忙一闪避了开去,这一避,人又来到寥燕秋身前,寥燕秋只觉眼前一花,郑可又闪至自己面前,力贯手臂,硬生生将观讳剑去势收住,手腕外翻,剑又向郑可拦腰横斩,此时她心中急了,哪里还顾得什么剑法。
郑可自己身形才闪了过来,观讳剑已至,百忙中竟忘了眼前形势,足尖一点,松了寥燕秋,倒纵出去。
郑可一纵出去,寥燕秋只觉脉门已松,心中大喜,郑可已立刻觉察,又赶了过来,但被寥燕秋一招“一苇渡江”迫开。
寥燕秋刚想逃时,只听红发真人又道:“可儿,完事了吗?”
郑可心中暗中惭愧,暗想非但未将她绑了,一口观讳剑还被她抢了去,但他素知红发真人为人脾气古怪,最敬重硬汉子,若自己吃亏的情形为红发真人所知,说不定就此看不起自己,因此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高声答应道:“快了!”
郑可身形一矮,径向寥燕秋扑去,人还未到,便见他手中多了一柄折扇,“刷”的一声,分而又合,来点寥燕秋的“迎香穴”。
寥燕秋惊魂甫定,又闻红发真人声音,吓得呆了一呆,此时见郑可扑到,哪里还敢恋战,虚晃一剑,夺路便逃。
但郑可此时已将“疯子卖酒”身法展开,攻势招招连绵,招数怪异绝伦,寥燕秋左右冲突了几次,没有冲出,心头火起,剑交左手,“刷”的一下,剑尖直挑郑可咽喉,乃是一招“霸王乌江”。
这一剑出手,“翻江剑法”果然不同凡响,郑可不但进招之路全被封住,而且还避得极为狼狈。
寥燕秋见一招将他迫了开去,心中大喜,手臂一抖,抖起四朵剑花,剑尖乱颤中,“刷”地又是一剑刺出,正是“江水九曲”。
郑可无法还招,只有一、避再避,人已在一丈开外。
寥燕秋跨前两步,手臂一长,作势又是一剑,但剑才伸出,人便倒跃出去,想要转过弯儿逃走,但红发真人久等郑可不归,心中大不耐烦,又听得室外似有打斗之声,暗想一个小姑娘,难道郑可还制她不住吗?走出一看,寥燕秋正使一招“江水九曲”,将郑可迫开,接着又是一剑。
红发真人乃何等样人物,寥燕秋诡计岂能瞒得过他?早知道一剑乃以进为退,一见寥燕秋倒跃出去,仰天一笑,只听极轻微“呵”的一声,连个笑声都没有,人便如一朵红云也似,飞扑而至,手臂一伸,便抓住了寥燕秋肩头。
寥燕秋只觉肩上宛如多了一把钢钩,回头一看,满头红发,狮口凹鼻,竟是红发真人,不禁大吃一惊,手臂一软,“当啷”一声,观讳剑掉于就地。
红发真人手臂一振,将寥燕秋摔出老远,尚幸他自恃身份,否则这一摔若用七八成力的话,以寥燕秋此时功力而论,不被摔成肉饼,也得骨折筋裂而亡。
但红发真人此时见观讳剑竟在寥燕秋手中,他为人极是自负,心中绝不信寥燕秋竟能在郑可手中将剑夺去,因此虽将她摔出,却并未用力,还待问个明白。因此寥燕秋跌出丈许,便落下地来,一无损伤。
那郑可在一旁见师祖出手,一招面便令她松剑,忙赶了过去将剑拾起,洋洋得意,瞪了寥燕秋一眼。
到此时分,寥燕秋知道逃也枉然,索性叉腰站定,红发真人向两人一看,沉着声音道:“可儿,那丫头怎能夺了你的剑去的?”
郑可一听不好,若是实说,非得受责骂不可,便道:“徒孙将剑倚在墙角,被这丫头趁机拣去的。”
红发真人语气稍转缓和,道:“这才像话!”
寥燕秋两次为红发真人摔出,俱未受伤,心中已知此人极爱面子,非是不伤自己,而因为自己是小辈,他不屑伤害罢了。此时她再听到他和郑可的一问一答,更知他不但自负武功了得,竟将他的徒孙,也当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剑分明是自己抢来,郑可竟敢当面说谎,不禁气往上冲,大声道:“姓郑的,你要脸皮不要?那剑不是从你手中夺过,难道是从乌龟脚爪中抢过来的不成?”
郑可面色一变,红发真人两眼怒突,郑可忙道:“师祖,你别听那丫头胡诌,她想激怒你老人家,以她那些斤两,哪配在徒孙手中夺剑!”
寥燕秋哈哈大笑,笑声清脆动人,那意态又十分狂傲,红发真人不动声色,说道:“小丫头,你是何人门下,夤夜闯宫何为?”
他这一问,倒给寥燕秋想出一条妙计来,眼珠儿一转,向红发真人行了一礼,从容道:“后辈乃罗浮山玉女峰真元观清波上人之徒,奉师父之命,来见前辈,约定端午之时,便来拜山。”
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寥燕秋灵机一动,打出了投书报信的旗号。
红发真人“哼”的一声,心中在想幸亏郑可未能将她绑住,不然江湖上传说出去,可是一个大笑话,竟入了她彀中,问道:“令师可有书信?”
寥燕秋一愣,道:“江湖上豪侠之士,牙齿当金,何须书信!”
这两句话随机应变,倒也合情合理,但她怔了一怔的情形,早已被郑可看在眼中,冷笑道:“师祖,别上她当,她是清波上人的徒弟不错,但今晚山脚下还没有来到的消息,何以会差她来报信?况且端午之约,早已言明,何必再来讲过?这其中必然有诈。清波上人那一班人,早已对师祖的威名眼红,这番大举攻山,怕不是要存心将红云宫荡平丨”这一番话,说得红发真人满头红发,根根竖起。
寥燕秋暗叫不好,强作镇定,冷笑道:“姓郑的,你刚才剑为我所夺,怕在你师祖面前生丑,因此编出这一番话来,好叫前辈加害于我吗?”
郑可心中暗叫好厉害的丫头,自己熟知师祖脾气,她这几句话可说是句句打人师祖心坎,果然红发真人一听,对郑可道:“可儿,不管她来此做甚,她口口声声道在你手中夺了剑去,此话过于难听,你再与她周旋几合,看她能否夺了你的剑去,再作论处!”
郑可一听,正中下怀。刚才他以为寥燕秋已是笼中之鸟,全未防备,并还一意轻薄,是以才为她所趁,他已有了准备,暗想寥燕秋万夺不了剑去,因此一口就答应,寥燕秋想再说什么,也是不能,郑可一剑已分心刺到,乃是新学“七煞剑法”中的起势。
寻常剑法,断无起势就是攻敌招数之理,但红发变真人那套“七煞剑法”,却是例外的,不但一起势便是进身的招数,而且七七四十九招,连绵不绝,招招全是抢攻的,厉害无比。
红发真人本是点穴的大家,他所创的那套“七煞剑法”中,每一招剑尖点人要穴,剑锋削敌,一剑数用,是以定要郑可有了锋利无比的利剑之后,方肯传授。
郑可天资极为聪颖,此时不过才听红发真人讲了剑诀,练了一遍,这第一招“凶命星现”,便使得中规中矩,观讳剑看似向寥燕秋胸间刺来,堪堪刺到,手臂一抖,剑尖径点她喉间“天突穴”。
寥燕秋不知若未能将他手中剑夺下,该当如何,但依情理度之,若能奋力将剑夺下,当可无事,因此全力凝神应敌,一见剑到,头一侧,剑锋便在她颈旁三寸许擦过。
郑可见她如此避法,暗暗高兴,手腕一顿一翻,顺势变招,“天狼噬日”,剑尖斜点寥燕秋脑后“风池穴”。
寥燕秋见他变招如此之快,只得身形一矮,又避了幵去,这两招全避得十分危险,一丝之差,便要命丧剑下,寥燕秋自己也知道不妙,一闪之后,向旁跨出一步,就势摘下新打就的长剑,不待郑可进招,便“刷刷刷”一连三剑,由“江水九曲”,使到“江水归东”,那是“翻江剑法”七招中的末三招,因“翻江剑法”乃左手执剑,因此招数谲异,所攻的方位,叫人再也意料不到。
寥燕秋一出手便是三招,情切拼命,郑可一怔,不免手慌脚乱,但继而一想,自己手中宝剑如此锋利,怕得何来?一避之后,竟不理会,自上而下,一剑劈落,待到寥燕秋觉出他要断自己手中长剑,已见不及,瞬刹之间,突然计上心头,反而手臂一长,只听“铮”的一声,她手中长剑已被削断,但紧接着,在剑光霍霍之中,忽又传来郑可一声怒吼,两人本是电光火石般在交手的,突然分了开来,寥燕秋手执观讳剑,朗声道:“红发老前辈,可看清了吗?”
郑可退开之后,足尖一顿,重又扑了上来,但被寥燕秋一剑迫开,红发真人也喝道:“可儿住手!”
郑可见红发真人面色险沉,心中大骇,不敢妄动。
原来他们交手虽快,红发真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寥燕秋手臂一长,便是将剑送上去给郑可削断,红发真人一见便知不好,但他自负在武林中辈分最高,岂有比他小着两辈的后生小子比武,他却在旁指点之理?因此只有隐忍不发,郑可观讳剑疾挥而下,寥燕秋长剑被断,就在那一刹那间,寥燕秋五指一松,断剑径向郑可小腹射到,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寥燕秋丢剑之势又极为劲疾,郑可一心想避过了断剑,再一剑将寥燕秋了结,因此向旁一跨,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际,寥燕秋左手直伸出去,使大相禅师“空手夺白刃”工夫中的一招“瓮中捉鳖”,已抓住了郑可手腕。
大相禅师那六招“空手夺白刃”工夫,专为夺“观讳”、“野君”那两柄锋利无比的宝剑而创,是以每一招均别出心裁,拿捏的方位,倶恰到好处,寥燕秋五指在郑可手腕上一紧,郑可手便发麻,然后她疾将手臂缩回三寸,已抓住了剑柄,向后一夺,剑便到了她的手中,红发真人看得清清楚楚,暗想这女娃子的功力平平,一套剑法虽然不凡,也还罢了,这一手夺剑工夫,却是一等一的本领,因此见郑可再要扑上去,便喝阻了他。
寥燕秋心中得意,知道若要将剑带走,是不能的,便将剑在地上一插,又向红发真人道:“后辈进宫之事已完,要告退了!”
她既以礼将红发真人迫住,红发真人也无可奈何,越发要装出武林大宗师的身份来,沉着声音喝道:“可儿,送她出宫!”
郑可气得脸上变色,但又不敢不从,答应了一声,便和寥燕秋一起走出。
寥燕秋见有便宜可捡,岂肯放过?道:“千面郎君,今日多有得罪,不要见怪才好!”
郑可枉自聪敏绝顶,从来不吃人亏,此时也无话可说,只得任她出言取笑。
不一会儿,已出了宫门,寥燕秋不再逗留,一溜烟下山去,自寻地方歇宿。
想起刚才独自闯山,两般异宝,虽然一件未得,但总算见到了红发真人,能以全身回来,这条命儿等于捡回来的一样,事情过了,反倒害怕起来,将被蒙住了头,才能睡着。
一宿无话,第二天等了一天,她仍不见清波上人、乔道等来到,一算离端午还有七八天,好在身边有的是银子,也不感寂寞,便安安静静,在山脚下等人。
单表清波上人自与杨光林、齐星中、乔道等人分手之后,便径奔佛冈,去寻花山第一寨寨主谷贵之父神鹰谷泰。
到了佛岗,和谷泰见面,说起谷贵惨死情景,神鹰谷泰暴跳如雷,连夜动身,和清波上人齐奔古兜山而来,两人以前只是闻名,并未见过面,但既然全是豪侠之士,又敌忾同仇,便一见如故。
那谷泰号称“神鹰”,轻身工夫绝顶,且双手套上特制“鹰爪套”之后,每一出手,双掌齐施,便能点人十个穴道,极为了得。
两人心急赶路,到了广州,稍息一息,清波上人到六榕寺一转,既不见大相禅师,又不见乔道,便与谷泰乘船顺流而下,那一晚,船行至顺德左近,天色已晚,谷泰因爱子惨死,愤懑不已,站在船头,望着滚滚江水,一言不发,心头恨不得立刻到了古兜山,和红发真人拼个你死我活,再将千面郎君郑可千刀万剐。
清波上人知他心情,也无可劝解。
两人在甲板之上,相对无言,忽见一艘小艇自上游飞驶而下,那艇虽小,艇头上一人,却持着大竹嵩,有挡着的船只,尽被他以竹篙点翻。
清波上人与谷泰两人一见,心中怒火便遏止不住,但见那人身形甚是瘦小,衣服宽大,看样子像是出家人,那支竹竿足有一丈来长,他却能挥洒自如,本领也是可观,两人对望一眼,那小艇已箭也似射了过来,竹竿起处,又是一艘小渔船被戳翻,渔民叫爹叫娘,落水逃命。
清波上人再也忍不住,足尖在缆绳上一挑,暗运内劲,“嗖”的一声,已将船头缆绳挑断,那船便横了过来,刚好那只小艇也驶到面前,艇头站的,果然是一个和尚,清波上人一见便已认出那是南昆山慈云寺三大长老之一,度光法师。
那度光却未看清清波上人和谷泰两人,只见一只船横了过来,拦住自己去路,竹竿一横,在水面上微微一沉,便直翅起来,径向船头点到。
清波上人还未动手,神鹰谷泰已冷笑一声,身形微晃,人便离船而起,当他落下来时,两脚刚好踏在竹竿上,一用力,度光长老手臂下垂,谷泰又是一声冷笑,站在竹竿之上骂道:“贼秃,人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鱼肉乡里,是何道理?”
度光长老一惊,见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矮老头子,只道轻功好些,实则无甚本领,便两臂一振,喝道:“无知老儿,敢来管你爷闲事!”
慈云三大长老看来又干又瘦,气力却是惊人,这手臂一振之下,连竹竿带谷泰,全被他抛起丈许高远,江水湍急,那时小艇已驶近清波上人,清波上人知道谷泰不会怕他,顺手拿起铁锚,扔了出去,“嗒”的一声,将那只小艇钩住。
清波上人那艘船因为船尾缆绳仍在,是以小艇一被钩住,便止住了下溜之势,只见舱中又钻出两个和尚来,正是度清、度无。
此时,水中又传来“扑通”一声,原来那竹竿已落下水中,但谷泰真不愧“神鹰”之号,离水面不过三尺,强一提气,一式“飞燕掠波”,竟蹿前丈许远近,然而再是一式“鹞子翻身”,在船头上站定,说道:“麦兄,这三个贼秃太可恶了!”
话还未讲完,度清大师阴恻恻地道:“清波上人,你莫非要与贫僧等作对吗?”
原来他们因有要事在身,立即要赶到红云宫去,却不料欲速则不达,竟在此处为谷泰、清波上人两人所阻。
清波上人扬着头,并不理睬,谷泰两眼在三个人身上一转,问道:“麦兄,这两个贼秃是谁?”
清波上人这才答道:“慈云寺三大长老!”
谷泰一听,道:“贼秃们不是投靠清兵了吗?难怪彼等放肆,既被我撞到,便不能轻易放过!”
度光和尚冷笑道:“凭你也配!”
他们心中实不愿在此耽搁久了,一面说,一面身形一矮,露出墨也似黑的手掌来,对准那钩住小艇的链子便砍。
谷泰一声狂笑,身形陡起,一个“金鸡独立”之势,人竟站在那条链的上面,也不怕下面是滔滔江水,举脚便踢度光手腕。
度光见谷泰足尖对准自己手腕上“阳豁穴”踢来,认穴奇准,一见那法度,便知是点穴名家,不敢小觑,手臂一缩,掌风呼呼,便以“铁砂掌”来砍谷泰小腿,谷泰身躯一沉,那链子也弯了下去,然后他又是足尖一点,借着那链子反弹起来之势,人已蹿起一丈高下。
度光见一掌拍空,对手突然不见,心中大惊,刚想退避,已觉头顶风生,谷泰起在空中,五指如勾,中指凸出,对准他的“百会穴”敲来。
度清、度无在一旁见了大惊,“呼呼”两掌,齐向谷泰砍到。
谷泰人在半空,照理绝难退避,但他轻功造诣之高,确是不可思议,只见他身子微缩,人便后退,接着向下一沉,仍是落在两人头上,向偷袭两人怒视一眼,两只眼睛忽然停在度清腰间,刹那间面色青白地喝道:“贼秃,那副海鲨鹰爪套,怎在你处?”
原来度清和尚的腰间正系着黑漆漆两只大手套,每只手指足有两尺来长,正是花山第一寨寨主谷贵所使的那副,谷贵死后,杨光林给了赵敞,赵敞在花山脚下身陷重围,为这三人夺去的。
度清一听,冷笑道:“问清波上人便知。”
清波上人知道那副鹰爪套是在赵敞手中的,他也曾和神鹰谷泰谈起过,此时也不免心惊,道:“你们可是从赵敞手中夺来的?他人现在哪里?”
度清桀桀笑道:“令徒在哪里,做师父的尚且不知,我们哪里知道?莫不是在十万大山做野人啦?”
明末清初时分,十万大山还纯是蛮荒之地,粤省人提起十万大山,便想到野人,是以这一句话,乃是调侃之语,怎知无巧不巧,赵敞那时确是随着鬼影子,在十万大山啦,清波上人为人正派,不知道这些市井俚语,怒道:“他在十万大山做什么?你们将他怎么了?”
继而一想,赵敞际遇不坏,若是三人打他一人,败虽在意料之中,被他们打死,却不至于,因此又放心了些。
那神鹰谷泰睹物思人,想起自己儿子正当年轻有为,却遭横死,将一口恶气,竟全出在慈云寺三大长老身上,一声暴喝,震得船舱簌簌做声,身形一起,人便跃在半空,略一盘旋,手中已多了一副鹰爪套,十指运劲,“刷刷刷”几声过去,连点三人头顶的“百会穴”。
三人齐吃一惊,那艇甚小,怎生躲避?身有要事,又不愿耽搁,再加一见那人的身手,也已认出必是粤北大豪杰神鹰谷泰,因此三人不约而同,身子一仰,“扑通”一声,连身全都跳入水中。
谷泰喝一声:“贼秃想逃吗?”足在小艇甲板上一顿,也蹿人手中,认定了度清,施展“鲤鱼跳龙门”的绝要轻功,人甫与水面接独,便借力弹起,手臂一长,已抓到了度清的后背心。
度清被他抓中,刚想运功挣扎,但谷泰中指到处,已点了他背上的“神道穴”。度清枉自有一身本领,竟然无法施展,被他甩了起来,“啪”的一声,摔在船上,摔了个发昏。
谷泰在江面一个浮沉,放眼一看,度光、度无两人已顺流游出老远,便不再追,跟上船来,一把夺了度清腰间的鹰爪套,足尖在他腰间一踢,度清穴道被解开,竟然就势一滚,又给他“扑通”一声,踢人江中,这次他学了乖,才一跌人水,便直沉下去,恰巧上游一艘船驶来,被他攀住船底,逃了出去。
谷泰见他逃走,反正气已出了,也就算数,一见清波上人怔怔地在发呆,问道:“麦兄做甚?”
清波上人道:“此套原在小徒身边,不知怎的给他们抢了去,刚才他道小徒在十万大山,吉凶难料,甚为担心。”
谷泰道:“左右离端午之约尚早,我们何不上十万大山去走一遭?”
清波上人对赵敞表面上疾言厉色,其实他最爱赵敞为人诚毅朴实,谷泰此言,正中下怀,道:“好!小徒为人老实,易上人当,我真不放心哩!”
想那度清说赵敞在十万大山,不过是戏言而已,两人竟信以为真。待他们赶到之时,赵敞虽然仍在十万大山之中,但他们怎能找得到?也是天意,两人既决定到十万大山,便弃船上岸,不过四日,便已赶到。
此时,正是寥燕秋刚好离开之时,若是她迟走两个时辰,便可遇上,惜乎她为了早见赵敞一面,匆匆赶路,以致错过。
清波上人与神鹰谷泰既至十万大山,寻觅赵敞的心便冷了一大半,因为那十万大山只是一个总称,数百里方圆之中,全是奇峰怪峦,有些地方休说人迹不到,就算是鸟,也飞不到。要找一个人,不管是大海捞针,上哪里去找?
但天下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两人正在踌躇,却见一老一少两个猎户自山中走了出来。
清波上人上前一问,那老的一个道:“有!有!这几天十万大山像是发了大利市,前几天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姑娘,天仙也似的,进山去了,紧接着又有一拨,也有一个小姑娘,可没那头先的一个美丽,还有一个小哥、一条大汉,和一个中年汉子,也进山谷了。”
那老头子嘴碎,唠叨不已,清波上人除了猜到大汉必是杨光林,小哥当是赵敞,小姑娘是寥燕秋外,并不知其余那些人是谁,但料到这些人进十万大山去必有所为,暗想他们果然在此,又问了入山途径,准备去碰一碰再说,便道了谢,进山而去,那老头还兀自在后面称奇不止。
不到中午,两人已在深山丛林之中,正在走着,忽见有人影一闪,像是女子身形,谷泰喝道:“什么人?”
清波上人一见那女子身材颀长苗条,一头青丝,光可鉴人,虽是一闪即逝,也已认出正是自己的女儿麦莲,想起那老年的猎户说一个美如天仙的姑娘,定是她无疑,但那个和她一起的俊悄书生,却又是谁?莫非是千面郎君郑可吗?
这一想,他气往上冲,大叫道:“站住!”
他内功高超,这一声断喝,直震起嗡嗡一阵回声。
那驰在前面的,正是赛凤凰麦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