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敞听了,心中一动,忙问道:“老前辈一不,三太爷,你怎么知道这叫‘疯子卖酒’?”
怪老头冷笑一声,道:“小娃儿你敢瞧不起三太爷?”
赵敞听惯了这一句问话,也不再惊,说道:“三太爷你若是知道,你讲讲这小子下一招要点什么地方?”
这时,乔道长鞭正由内而外,将郑可逼开,郑可却身子向右一歪。
老头看了,道:“绕过身来,点那汉子背上的‘阳关穴’。”
赵敞听了不敢相信,因为郑可身在乔道右侧,怎能点到“阳关穴”上?但怪老头话才讲完,便见郑可身体一折,倒向前去,突然一个转身,又仰了起来,俯仰之间,乔道刚好转了半个身,郑可再是一转,扇骨一伸,点的正是乔道背后的“阳关穴”。
赵敞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看乔道时,像是未想到郑可会点他的“阳关穴”,听到背后风生,才向前一冲,冲出两步,急于躲避他那怪异的步法,手中长鞭招式更施不全。
赵敞回头看那怪老头时,见怪老头正挤眉弄眼,连鼻子都在那里动,向他问道:“小娃儿,我说得不错吧!”
常言道“人急生智”,赵敞资质本来不坏,只是不善花言巧语罢了,突然心生一计,道:“三太爷,你若连猜十次,都能猜中,我就服你!”
怪老头眼一翻,道:“好!”
赵敞再回头看乔道,又勉强避过了郑可两招,头上黑白巾也已被扇骨击落,正狼狈不堪,郑可却越来越精神,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步法疯疯癫癫,诡异无比,赵敞忽叫道:“乔师叔,别怕,这小子这路点穴法叫‘疯子卖酒’,我都知道!”
郑可听在耳中,吃了一惊,心想这少年怎能知道师父独门点穴功夫“疯子卖酒”?心中一惊,手上就慢了慢。
乔道是何等样人物,只要郑可一慢,长鞭就如活了一般,“呼”地倒卷过来郑可暗叫不好,慑定心神,向后一倒,待长鞭“呼”地卷过,突然站起身来,赵敞急问道:“三太爷,他点的什么穴?”
谁知怪老头却不言不语,一声也不出。
赵敞回头看时,怪老头面有怒色。
赵敞道:“三太爷,怎么不说?”
老头道:“你这小娃儿奸猾得紧,那小娃儿的师父是我朋友,你想出言点醒那汉子,你想叫他落败吗?”
赵敞听了,心想一不做二不休,道:“三太爷,你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老人怒道:“小娃儿怎敢瞧不起三太爷,这一次点的是他眼旁‘丝竹空,厂,赵敞赶紧回头,郑可扇已点到,果然是眉目之旁的”丝竹空“穴,乔道已经避过,但因不知他下一招怎样,出手迟缓,不敢一味抢攻,仍是处于下风。
郑可一招点出,人向旁连跌出三步,乔道伫立不动,长鞭舞起一团鞭花。怪老头说道:“委中穴!”
那“委中穴”在小腿腿弯上,照理怎样也点不到,但赵敞这时已深信老头之话,忙叫道:“乔师叔,这次他点你‘委中穴’!”
一语未毕,郑可突然呆了一呆,但招式使出,也没办法收势,只见他人突然向上跃起,跳过鞭花,扎手扎脚,像是毫不会武之人从高处跳下一般,疾向乔道身后落去,才要沾地,突然左手支地,右手扇骨,真的点向乔道小腿腿弯上的“委中穴”!
乔道经赵敞提醒,心中已有准备,一见他跃起,也不回身一鞭,贴地掠来,郑可正以左手支地,右手点穴,但招未使出,软鞭就抖了过来,若待这一招使足,则自己的左腕定将为软鞭缠住,因此慌不迭撤招,两脚支地,人直立起来,百忙中狠狠向赵敞瞪了一眼,赵敞并不理他,伸手推自己身后的怪老头。
怪老头又说道:“人中穴!”
赵敞便高声叫道:“乔师叔,这小子要点你的人中穴!”
郑可站直之后,又突然一蹲,蹲在地上,滴溜溜一转,转到乔道面前,猛地身形一长,但乔道见赵敞当真识得这一路怪异绝伦的点穴法,见郑可一转到自己身前,本来只有舞鞭护住前面,才能让开,现在既知他是要点“人中穴”,索性在胸腹处露一个大破绽,长鞭由下而上,竟从两人之间穿过,再手腕一抖,长鞭蓦地蜷曲,直缠郑可脖子。郑可若要伸扇骨点“人中穴”时,自己脖子早为软鞭所缠了,只好慌忙跃开,急切间步法一乱,竟不再是“疯子卖酒”身法。
乔道见有机可乘,“呀”的一声,长鞭抖直,郑可急向后“蹬蹬蹬”连退三步,方得避开,这一来,乔道立占上风,长鞭舞起,虎虎风生,郑可连变几个身法,才能乘隙进攻。但是他一动手,赵敞就高声点破,不几招下来,他头上的书生巾已给乔道长鞭卷走,头发也散了开来,险象环生,狼狈不堪,眼看赵敞只要再点醒两次,郑可就要落败。
正在这时,忽听“当啷当啷”一阵响,一个人箭似的穿了过来,娇叱道:“不要脸的东西,两打一吗?”
众人一看,正是南海渔女石小兰!
她才一过来,手中渔叉便舞成一团圆圈,三根亮晃晃的尖刺,对准乔道一阵乱刺。
乔道只是腾挪闪避,并不还手,一面照着赵敞的话,一味对付郑可。又两招过去,那老头已连连道中了八次,还有两次。
赵敞见石小兰横来生事,乔道虽仍占上风,但要胜郑可,却是难了些,看见寥燕秋站在麦莲旁边,两眼望定自己,似对自己知道郑可这套怪异的点穴法一事,表示非常奇怪,便连忙向她打了一个手势。
那寥燕秋何等精灵古怪,早已会意,张开喉咙叫道:“你们何不也弄一个人在旁指点?自己一套谁都知道的点穴法儿,给人道破了便恼羞成怒吗?要打来找我!”说着,手在腰间一探,解了流星锤的活扣,大踏步地向石小兰走去,还隔丈许远近,便“呼”的一声,将流星锤抖直,连人带兵器,一起蹿了过去。
石小兰因见郑可危急,忍不住出来帮助,常言道关心则乱,一套“南海刺鲨”叉法,竟使得凌乱不堪,连刺十数下,也未刺中乔道,陡听脑后风生,一回头,抖叉就格,寥燕秋就伸了伸舌头,道:“不过如此!”
寥燕秋是故意拿这话激石小兰,其实石小兰功力并不弱,这回头一刺,隐含“杨家枪”的解数在内。
那杨家枪乃北宋名将杨继业所创,最厉害的一招唤作“回马枪”。石小兰家传“南海刺鲨”的叉法,招数变幻最多,差不多已融合了历代长兵器的精华。石小兰在海上时,只要望见鱼鳍,一叉下去,百发百中,是以人皆称她“南海渔女”。
寥燕秋避她这一刺,真还避得十分狼狈,但她好在口舌上讨人便宜,因此叫道:“不过如此!”
石小兰见她如此说法,也不理会,“当啷”抖起渔叉,就与寥燕秋斗在^起。
那一旁,乔道觉得背后一松。
石小兰已被寥燕秋引开,郑可刚好一偏一斜,扇骨便分成了三股,晃动不已,赵敞又高叫道:“公孙穴!”
乔道一听就知郑可虽然身子歪斜不定,但因那“公孙穴”是在脚上大拇指之后三寸,料定他一定会扑跌到地面来点自己的“公孙穴”,因此长鞭“呼”的一展,势如铺天盖地,竟是一招“珠帘倒卷”。
果然郑可突然身子跌倒,扇骨向乔道脚上点来,乔道长鞭由上而下,刚好卷到,郑可大吃一惊,慌忙跳起,步法已乱,被乔道招起左脚,“砰”的一声,踢向郑可左腿。
这一脚,乔道用了十成力,饶是郑可身形飘忽,避得极快,并还仗着后退之势,卸了一部分力量,但是也有些摇晃,“蹬蹬”向后退出七八步去,方得站稳。
郑可刚稳住身子,乔道早已如影附形,跟踪而至,向郑可头脸虚晃一鞭,郑可急抬右臂,要化开乔道那一招,但乔道“六根鞭法”已经展开,长鞭神出鬼没,虚晃一晃之后,倏地鞭梢下沉,“呼”的一声,送缠郑可右腕,郑可手腕一缩,长鞭绕在扇骨之上。
乔道一见鞭已将郑可的扇骨缠住,大喝一声:“脱手!”力贯全臂,用手一抖,将内力由鞭上传了过去。
郑可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虎口隐隐生痛,忙运劲相抗,也将内力传出,适才还在星丸跳掷,一霎那间,竟变成两人僵在那里,比拼内力。
两人的内力互相冲击,不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郑可那副精钢打就的扇骨,竟在被鞭缠住之处,断成了两截!
下半截仍在郑可手中,但上半截却在乔道鞭上,乔道手腕一抖,上半节扇骨“呼”地挥出,只见日光之下,十数点晶光闪闪的断扇骨,“扎扎”连声,全都钉入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干上。
这一来,在表面上胜负已分,郑可兵器被折,还有什么话好说,但是实际上,郑可武功,实在比乔道要高一筹。怪老头出声提醒郑可的点穴法且不用说了,就是鞭扇相缠,互拼内力之时,两人内力刚刚相碰,扇骨便断,也并不是郑可内力不济,而因为扇骨是精钢打就,乃至刚之物,经两人内力一逼,自然要断。而乔道的长鞭,却是软物,怎么会断?所以郑可在这场比试中,竟吃了两个哑巴亏!
话休絮烦,当下郑可见自己扇骨折断,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向后跃开几步,冷笑道:“乔老二,在下佩服之至!”
乔道为人正直,知道自己胜得不很光彩,便向他拱了拱手,道:“抱歉得很一,’
一语未毕,忽听一声娇叱,道:“不和你打下去了!”
正是寥燕秋在讲话。
原来寥燕秋不过和石小兰打斗了七八个回合,已被石小兰一柄渔叉,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石小兰一面打,一面还在留意郑可情形,见郑可骤然之间落败,手上慢了一慢,寥燕秋趁机向后跳出几步,她并不肯认输,口中只说是“不和你打”,石小兰本来不想和她缠下去,便一晃叉,来到郑可面前,无限关切地问道:“可哥哥,你怎么啦?”
郑可当着这么许多人,比武占了下风,心中实在已经难过到了极点。再加胯上挨了乔道一脚,疼痛难禁,又未能立刻运气自疗,偏偏还将内力逼至手臂,与乔道相拼,因此伤更深了几分,若不是他好胜心强,又当着这许多人和麦莲,万不愿倒下来的话,早已站不稳了。他这样勉强支持着,额上汗珠涔涔而下,石小兰看了心疼,忙从怀中拉出一条蓝底白花的手绢,想帮他抹去额上的汗。
郑可一侧避过,暗骂“讨厌的东西,真不知廉耻”,但石小兰对他一片真情,跟了过来,纤手又已举起。郑可因刚才在观中,给石小兰一闹,麦莲哭着出去,已对石小兰憎厌到了极处,这时见她又来夹缠不清,抽空一看麦莲,虽然站得离自己甚远,但是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正注定自己,面上表情,迷惘至极,心中感到有一丝甜味,呆了一呆。
这一呆,石小兰的手绢,已经抹到了他的额上,郑可心中顿时大怒,右臂倏地伸出去,五指如勾,一把抓住了她的琵琶骨,石小兰正情深殷殷,在为心上人抹汗,怎么也料不到会有此一着。“哎哟”娇呼一声,痛得面青唇白,但她还是挣扎着叫道:“可哥哥!你在我身上出气吧,我不怪你!”
南海上郑、石、马、徐四姓,原来就来往密切,婚嫁不绝,那石二嫂便是马家的人。郑可以前明知石小兰锤情于己,他自命俊俏风流,见石小兰虽不是美绝天仙,但在海上,已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因此也对她若即若离,但自一见麦莲之后,早已将石小兰看得一钱不值,这时哪里还有怜香惜玉之心?为了要在麦莲面前表示自己和这女子实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正恨不得将石小兰痛打一顿。他人本来就阴险恶毒,顿时起了恶念,狞笑着骂道:“不知羞耻的贱人!”
那一旁,石二嫂见郑可伸手抓住了石小兰,知道他心狠手辣,什么事也全都做得出来,忙叫道:“姓郑的!敢欺负我妹子?”一面飞也似赶了过来,但已经慢了一步,只见郑可抬起右腿,膝盖正撞在石小兰心上,一面右手放松’石小兰“嘤”地呻吟一声,人便向后倒去。
石小兰刚向后倒去,石二嫂就赶了过来,将她扶住。
这一来,不但石二嫂对郑可杏眼圆睁,怒目而视,在一旁的乔道、赵敞、寥燕秋三人,他们都是侠义心肠,见郑可竟下此毒手,伤害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姑娘,也都义愤填膺。
寥燕秋首先忍不住,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怎下得这样毒手?”
郑可本来还在对石小兰一脸的鄙夷之色,听寥燕秋一骂,突然换成一副面孔,笑吟吟地道:“燕姑娘,如果她是男人,我是女人,那她该不该打?”
寥燕秋一怔,心想若是如他所说,岂非成了轻薄。她年轻娇嫩,想到男女间的事,更答不上来,俏脸生晕,呆在那里。
郑可又得意扬扬地道:“似这等无耻贱人,一日里纠缠不清,留在世上,有什么用处?”一面说,一面还瞟了麦莲一眼。
麦莲明知郑可对石小兰下这毒手极不应该,但是她心中不知怎的,见郑可讨厌别个女子,就觉得欢喜,见他向自己望来,当着众人,不好意思怎样,将头一扬,看着在天上浮来浮去的白云。
寥燕秋虽然伶牙俐齿,但一时之间,也被郑可的歪理迫住,想不出话来驳他,将手一甩,道:“总而言之,你不应该伤人,不和你说了!”
赵敞生来就不善言语,伸出一只手指,点着郑可道:“你……你……”
郑可强忍胯上的疼痛,接口道:“我怎样?”
赵敞道:“你可知道她,她对你是一片真情?”
郑可哈哈笑道:“小哥!一片真情不错,但也得人家领她的情才是。譬如你小哥,对一位姑娘一片真情,但那位姑娘却偏不领你的情,而你还要纠缠不清,你能派这位姑娘的不是吗?”他这几句话提高了声音来说,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敞听了,面色倏地一变,猛地想起自己对师姐真的是一片痴情,然而师姐若不理自己,倒万万不能派师姐的不是,因而向前跨了两步,还想讲些什么。刚才,他一移动,身后的怪老头必定拖住他,不让他动,现在他走了两步,见没有人拖他,回头一看,怪老头又已不见踪影,自己心中有事,也未将怪老头走了一事放在心上,僵在那里,呆呆地想了起来。
郑可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将赵敞、寥燕秋两人逼得一句话都讲不出,心中得意,仰天哈哈大笑,忽觉眼前晶光一闪,一股大风袭来,忙低头回身,忍着疼痛,向旁跨出一步,见是石二嫂手执金刚轮,向自己袭来,若不是避得快,石二嫂这一招,自己定将非死即伤,便冷笑道:“石二嫂,你也要和我过不去吗?”
适才乔道踢郑可时,腿才飞起,他便迅速后退,所以旁观者只道他已避过。而且郑可虽然受伤,但他好胜心强,面上并无丝毫痛苦表情,仍是有说有笑,因此石二嫂并不知道他胯上业已受创,虽不至于骨断筋裂,然而当时却是跳跃不便,因此见他一喝,素知他武功胜过自己,心中不免踌躇。
郑可就势在地上拾起书生巾,整了整头发,慢条斯理地戴上,向着乔道和赵敞两人道:“两位工夫,我佩服得很。这位小哥,竟能识破我门不传之秘,疯子卖酒点穴身法,甚令小生惊异。若是好汉,明年端午,敢来古兜山红云宫,再一试高下吗?”
赵敞这时正呆怔怔地在想自己与麦莲间的事,并未听得他在说什么。
乔道本来就以为自己胜之不武,要讲几句场面话,让他挣足面子,一见他出手伤石小兰,手段如此毒辣,乔道嫉恶如仇,性如烈火,这等人如何容得?见石小兰受伤以后,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不平之心,油然而生,听郑可再约期比试,愤然应道:“你抬出红云宫的名头来,就能吓倒人了吗?君子一。,,一郑可接着说道:“快马一鞭!小生失陪了!”强提着气,“刷刷刷”向前蹿出两丈开外,正好来到麦莲身旁。
麦莲见他要走了,心中说不上有一股什么味道,竟脱口而出道:“你……你就这样走了吗?”
郑可小声道:“明年端午,你若能来古兜山红云宫,可一起前来,那时我们不又见面了吗?”
麦莲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和郑可在一起不过几个时辰,就会对他恁般牵挂。算来现在到明年端午,还有半年光景,她心中竟不知道自己能否半年不见他,眉心微蹙,问道:“除了明年端午,就没有法子了吗?”
郑可见问,心中大喜,低声道:“如果能下山,到广州来找我好了!”
麦莲点头答应,郑可又向前蹄出几步,飘然下山去了。
徐氏三杰见郑可一走,忙也跟下山去。
智空大师迟疑了一阵,走到石二嫂身边,石二嫂正在俯视石小兰的伤势,见智空走近,叱道:“贼秃,就是你一上山来就惹是生非,还不和我滚得远远的?”
智空大师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道:“贫僧失陪了。”也大踏步下山了。
他这一耽搁,郑可和徐氏三杰早已走远,好在上山的时候曾默认途径,也不怕不认得路。他唯恐石二嫂翻脸赶来,寻自己霉气,因此走得特别快,看看已经走出一里多山路,峰顶“真元观”也已经为云层封住,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事,不免回头向山顶看了几眼,侧头想了一会儿,刚待起步再走之时,忽然听得身旁一声冷冷地道:“贼秃,看些什么?不是记着你六爷?你六爷在这里!”
智空和尚见那声音起自肘侧,正是自己十年来,一想到又怕,又非要找他不可的那人所发,吓得慌不迭向前一蹿,也不理会那里是什么。恰巧他所落的地方,正是一丛荆棘,饶是他轻身工夫再好,立刻一跃而起,一件袈裟的下摆,也已经被荆棘勾得丝丝缕缕,狼狈不堪。
那声音又“哈哈”笑道:“贼秃,慌什么,六爷在吃东西呢,现在还没有空来收拾你。若是知趣的,现在就跪下来叩头,等你六爷嚼完了这只狗腿,从轻发落!”
智空大师听在耳中,又惊又怒,忙回过头来,见离自己不远处,一个面目污垢的人,正咬着一条狗腿在大嚼,分明是真元观那个驼子。
智空和尚一回转身来,见自己在真元观中所料,果然一丝不差,袈裟袖子一拂,左掌先护住自己上三盘,右手指着那驼子冷笑道:“好一个泰山神驼!怎么隐名埋姓装聋作哑,当起火工道人来了?想来清波上人,定被你瞒过了吧!”
马它子一面嚼狗腿,一面站了起来,低声喝道:“不错,姓麦的是被我瞒过我了!”
智空见他倏地站起,虽然像是驼背,但却与刚才在真元观中那样的猥琐情形,大不相同,两眼炯炯有光,分明是十年前,自己在长江北岸,采紫河车(妇女胎儿)制药时,被他遇到,不几招就败在他手中的泰山神驼于六。
智空自那次一败之后,另投名师,削发为僧,苦练武功,自以为已非吴下阿蒙,几年来苦苦寻找于六的下落,但踏遍大江南北,江湖上人,都说于六突然失踪,已近十年未在江湖露面,生死不知,智空也只好罢了。刚才在真元观中,智空一见他就疑心,但听赵敞说那驼子又聋又哑,拼着得罪人,试了一下,果然不会武功,也就放过,谁知自己竟看走了眼,神驼于六会在自己下山处等着!想起他为事心狠手辣,毫不留情面之处,不禁心惊,但再想到自己十年来,武功已今非昔比,胆气顿壮,冷笑说道:“哼,姓于的,你瞒得过清波上人,可瞒不过我!”
于六顺口咬下一大块狗肉,放在嘴里嚼着,一面含糊地答道:“瞒不过你,六爷也不怕,你这张口,还能讲话给人家听吗?”
智空听出话里有因,暗叫:“不好!”移形换步,抄起颈间一百单八颗牟尼珠,正想先发制人,忽觉一团黑影扑面而来,其来势之快疾,连想都想不到。
牟尼珠刚荡起,便吃一阵劲风,将串珠的铁线折断。这时智空才知自己虽然下了近十年苦功,但与泰山神驼于六相比,实在还差得太远,看样子,十年来于六功力进境更快,百忙中想转身逃走,已是不及,只觉得脉门一酸一麻,已为于六扣住,回头一看,于六一张脸,像凶神恶煞一般,口中还横咬着那条吃了一半的狗腿。
智空慌忙叫着:“六爷饶一”一个“命”字还未叫出,便觉胸口一甜,眼睛发黑,于六已当胸一掌拍到,身子一软,头一歪,就此毙命。
驼子手一松,一用劲,智空胖大的尸体,顺着山路,骨碌碌地滚了下山去。
于六轻轻松、松地拍了几下手,扔了狗腿,挑起一桶水,顿时之间,又与在真元观之时一般无二,一步一挨,上山去了。
话说智空大师的尸体骨碌碌往下滚去,越滚越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徐氏三杰,徐氏三杰见身后有“托托”的声音,回头一看,认得是智空和尚,却不是走了下来,而是滚着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智空大师业已身死,一起笑了起来,徐省道:“大和尚,怎么滚了下来?难道吓得站不稳了吗?”
另一个道:“不是的,大和尚是在学水浒上的花和尚鲁智深哩,鲁提辖在小霸王周通的山上,夜来偷了酒器,不正是滚下山去的吗?”
三人正在取笑,智空的尸体已滚至他们面前,徐省猛地叫道:“不对啊!”余两人也已发觉,一把提了起来,智空已被于六当胸一掌打得骨折筋断,这一提起,人倒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吓得徐氏三杰齐都吃了一惊,向下面叫道:“郑大哥,出了事啦?”
郑可在前面正走着,听徐氏三杰这一叫,只道是乔道和清波上人追了下来,心想自己也非其敌,徐氏三杰更是饭桶,不若装着不听见,因此非但不停,反而走得快了些。
徐氏三杰原都是粗人,平时虽然和智空大师术睦,但郑石马徐四姓,在海上相依为命,究竟是自己人,一见他横死,心中已是不安,见一声不应,又连叫两声。
郑可只当听不见,飞似的下山去。
徐氏三杰无法,暗幸自己走得早一步,让智空做了替死鬼,智空既死,石二嫂看来凶多吉少,急忙将手一松,任由尸体滚下去,自己慌慌忙忙跟在后面,几乎也滚了下去。
待到智空尸体滚到山下,郑可也恰巧下山,见一团人影着地滚来,一跃避过,尸体还滚出去老远才停住。郑可见了,心中惊疑不定。不一会儿,徐氏三杰跟着飞驰而下,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说了。
郑可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对真元观诸人的仇怨又结深了一层,只是对麦莲,却不能忘情,眼一闭,就浮起她那美丽颀长的身影,和黑白分明、澄如秋水的一双眼睛,心中暗暗忖道:“真想不到这般深山中,还会有那样美丽的女子,想我郑可文武双全,眼看功名利禄,件件倶全,如今我虽与她师门结了深仇,然女生外向,她还不是我口中的肥肉?”当下举起一腿,将智空和尚尸体踢进草丛之内,和徐氏三杰,便大踏步回广州去了。
这一边,在玉女峰顶之上,麦莲见郑可悄然而来,飘然而去,空自为自己留下一个不能磨灭的印象,心中也感到茫然,眼前所发生的事,竟一点儿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呆怔怔地站着,望着天际缭绕的白云,暗自出神。
石二嫂和乔道俯身察看石小兰的伤势,便都皱起了眉头。
乔道对石二嫂道:“石二嫂,现在且不论是敌是友,救人要紧,令妹伤得极重,先抬进观里去吧!”一面说,一面伸手就想点石小兰乳旁的“天池穴”。
那“天池穴”双手厥阴经,属心包络,在腋下三寸,乳后一寸,为主心肺之大穴。
乔道原恐石小兰伤势加剧,拟封住她的“天池穴”,但手伸了出来,猛地想起她是女子,怎能点她乳旁?因此竟点不下去,变得僵在那里。
石二嫂知他是为石小兰好,妯娌情切,自己武功虽不弱,这种点穴工夫却非所长,忙说道:“乔老二,你点吧,别怕!”
乔道这才敢点了下去,但觉触手柔软,心中突然一荡,暗呼不好,强自摄定心神。
石二嫂已将昏迷不醒的石小兰背在肩上,走进真元观去。
这一旁,寥燕秋人虽然调皮淘气,但却古道热肠,是个热心人,石小兰为郑可所伤之后,她早就义愤填膺,鼓着嘴儿一个人生气,这时见石二嫂扶了石小兰进去,也跟在后面。
赵敞见麦莲半天不说话,走过去笑道:“师姐,乔师叔胜了这小子,也真可以说得上一个巧字……”
话还没有讲完,麦莲就眉头一皱,道:“你走开些好不?”
赵敞讨了一个没趣,并不以为意,仍道:“但是这小子一”麦莲忽然勃然大怒,举起纤手,就要打赵敞耳光。
赵敞并不躲避,他有他的傻想法:“师姐打我,是因为对我有气,我岂不是应该给她打,让她消气?”因此反而将头伸了点过去。
麦莲见赵敞平时为人也不至于这样傻头傻脑,偏生一见自己,不是开口讷讷无语,便是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瞪住自己,再不便是愿意挨打,简直毫无一点男子好汉的样子,以前未见郑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风流俊俏、善解人意的男子,倒也不觉得十分讨厌,现在再见赵敞这种样子,竟觉得一阵恶心,忙收回了伸出去的纤手,将头一侧,向前走了两步,理都不理。
赵敞急在后面跟了两步,叫道:“师姐,我一”
麦莲立刻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什么,你走开点好不好?”一面说,一面又向前跨了两步,前面正是一个悬崖,赵敞急叫道:“师姐小心!”
麦莲给他缠到心头走火,正想发作,将赵敞痛骂一顿,寥燕秋已从观中出来,跑到离他们不过几尺远近时,招手道:“快来,快来!怎么你们两个说不完的话?师父叫我们呢!”一面还向赵敞做了个鬼脸,道:“师父叫我们,怕不是授我们第五、六、七招‘倒海剑法’?你神气什么?”
赵敞并未在意寥燕秋的调笑,见麦莲已一扭身躯,走了过去,忙跟在身边,讲话又不敢,不讲话又放不下心。忽有人扯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正是寥燕秋,指着麦莲的背影,在向自己做鬼脸呢。他心中没好气,大声道:“小师妹,怎么一天到晚尽淘气?”
寥燕秋一撅嘴,道:“哼,在师姐那里受了气,想拿我当出气筒吗?”赵敞对这个小师妹,真是当亲妹子一样疼爱的,两年前寥燕秋才上山时,多亏得他照顾,闻言便苦笑道:“师妹,你别怪我,别笑我,我就疼你。”
寥燕秋一摔手,道:“谁稀罕!你去疼师姐好了,只怕她不领情!”
两人边行边讲,已进观门,只听清波上人咳嗽一声,听声音正在偏殿,不敢再大声讲话,便走了进去,一进去,看到清波上人脸色严肃,坐在椅上。
清波上人本来就不苟言笑,师兄妹三人见了他,除了麦莲仗着父亲疼爱,敢以大声讲几句话以外,那两个一则都是清波上人救出来的孤儿,知道自己师父是这脾气,心中只有感恩的份儿;二则心中也真有点害怕,因此连寥燕秋平时叽叽咕咕那么爱讲话的人,见了师父也大气儿不敢出。
这时见师父面色严肃,尤异于常,一进门便垂手侍立,麦莲走过去几步,看摊开在桌上的一张大地图。
齐星中则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那张脸,越是绷紧了越显得滑稽,想来他也有自知之明,因此干脆在任何场合之下,都嘻着一张嘴。
清波上人见三人倶已来到,便招手令他们一起过来观图,指着朝阳边境,道:“你们看,清兵已来到这儿了!据你们齐师叔讲,广州的那个绍武皇帝,手下两个权臣,一个叫辜朝荐,一个叫何吾驺,,两人面和心不和,总有一人为了争权夺利,会去暗通清兵,引贼人粤。唉!想那满州鞑子何等惨无人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们汉人不知死了多少!我们立刻便要整装下山,联合天地会万余弟兄,看是否能将清兵阻在广东边境,事关重大,你们武艺未成,本不应下山,也只好权宜了。”
三人听了默然无话,半晌,麦莲道:“爹,我和燕秋师妹,一套剑法还未学全呢!”语言之间,似带着无限委屈。
清波上人叹道:“唉!和你们实说了,也好叫你们死了这条心。这套‘倒海剑法’,你们两人是一招也不应该学的。现在授了你们四招,已是害了你们。莲儿,你们要学你……学你母亲的那套‘翻江剑法’的,但,唉一一”麦莲自年长以来,每听及自己父亲提起母亲,便长吁短叹,不知是什么缘故,心中也纳罕了不知多少时候,这时又趁机问道:“爹,妈在哪里哩?”
清波上人半晌不出声,忽然说道:“你们快带兵刃,随齐、乔两兄一起下山去广州,我随后就来。”
麦莲见父亲又是拿话岔了开去,心中虽不乐,也没有办法,赵敞忽然想起那怪老头的事还未禀明师长,刚要说,忽听外面石二嫂高声说道:“齐老二,你六榕寺大相禅师秘制救伤丹,果然效验如神。小兰人既醒转,想来定不会碍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姓石的就领着你这份情面了!”
乔道接口笑道:“石二嫂,小里小气地说这些话干什么,江湖上谁能见危不救。家师这秘制丹药,你想报答,怕真还难哩!小心下山去吧,告诉你妹子,那小子既然如此薄幸,别再理他了。”
忽又听石小兰接口道:“嫂子,我们快走吧,迟了,就见不到可哥哥了。”齐星中听了奇道:“咦?老二今天怎么那么慷慨?竟肯将大相禅师的‘三光丹’拿出来为人治伤?是谁伤了?怎么一回事?”
赵敞见问,将事实经过大致说了,刚说完,乔道已将石二嫂和石小兰送出观门之外,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指着赵敞,笑道:“小哥儿,真有你的,你怎能知道红发真人这套疯子卖酒点穴法?”
赵敞说道:“我怎知?那是一个长胡髭怪老头儿,自称三太爷的说的。”一语甫毕,清波上人倏地站了起来,手按在桌子上面,“格格”两声,桌子竟被按坍了一角。
众人见清波上人忽然大失常态,俱都吃了一惊,寥燕秋更是将两只亮忽忽的眼睛,睁得滚圆,看住自己师父。
清波上人想是自知失态,淡淡地笑了一下,向赵敞道:“薛老三还说了些什吗?”
赵敞讶道:“薛老三?”
齐星中接口道:“就是那个矮老头!”
赵敞始恍然,道:“他说,他不是不敢来见你,而是不想来见你,又说他只会吃饭,不会想。”
清波上人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理会他了,你们跟着齐兄,乔兄一起下山,先到广州天地会去,我不几天就会赶来的。”
学武之人,除了随身兵刃之外,本来没有什么累赘的行李,各自回房取了些东西。
寥燕秋听说能到广州去,早已喜得眉开眼笑。
不一会儿,五人已下山去了。
齐星中武功虽失,轻功还存了几分,好在其余众人也不是飞驰而下,讲讲说说,倒也跟得上。
清波上人见众人已去,独自在室中来回踱了几圈,伸手摘下壁间的一柄长剑。
那柄长剑式样异常奇特,比通常的剑要长出几寸不算,剑鞘是一面圆,一面扁的,剑托也是左长右短。
清波上人将剑摘下之后,先在剑鞘吹了一口气,用长袖轻轻地拂了拂,看情景是对这柄剑极为爱惜,然后,慢慢地抽了出来。
那剑一出鞘,就有隐隐一阵“嗡嗡”之声传出,通体作浅蓝色,奇的是并无剑锋,剑身看来竟是浑圆的,似一根长葱一般。
清波上人伸出右手,以食指在剑身上轻轻叩了几叩,立即传出一阵如玉磬般的声音来。他再抽出些,呆呆地望着剑身上所镌的“野君”两字,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痛苦万分。
看了一会儿,他“刷”地送剑入鞘,斜抱在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这时峰顶静得出奇,只有一阵阵鸟鸣,从松林中传了出来,以及那个又聋又哑的火工道人,正将从山涧中挑来的一桶水倾入水缸之中。清波上人因已见惯,也不以为异。
突然,清波上人眼皮微微下垂,出声低啸起来。
那啸声清越至极,开始本声音虽然极低,但是入耳也已清晰异常。
那假扮聋哑的泰山神驼于六,一面在倒水,一面正在注意清波上人的行动,见他独自步出,怀中还抱着那柄从来不许人动一动的长剑,心中已暗暗吃惊,再听他突然发声长啸,分明是在引人出斗,莫非自己行藏,已然为他发现了吗?心中一慌,竟将大半桶水倾出了缸外。
但清波上人出声长啸,本是另有用意。
于六见他越叫越高,知道不是为他,才又镇定下来。
不一会儿,清波上人的晡声已穿云裂石,越来越高亢,但看他时,却将双手负在背后,长剑松松地抓着,正来回踱着方步,意态安祥,神气清朗,于六偷眼看了,不禁暗暗佩服。
但不知道清波上人如此长晡,又要引哪一位武林高手出来相斗?正在疑惑不定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大叫道:“海底蚊,不要鬼叫了,三太爷心中被你叫得烦得很!”随着声音,“托”的一声,从山下跳出一个人来,也未看清他是怎么上来的,“托托”两跳,已离清波上人只有一丈远近。
驼子见了他,不禁心中暗惊,忙走入观中去,但却将门虚掩,在门缝中偷偷向外张望。他这番举动,并没有人注意。
清波上人一见那人现身,啸声陡止,喝道:“薛老三!想不到一别十年,又会再见面?”
那怪老头大脑袋点了几下,说道:“不错,不错,海底蚊,真想不到,江上燕呢?为何不见?你收了个好徒弟啊?竟不知自己师父是谁,哈哈!”
清波上人双臂本来负在背后,这时,一面听薛老三讲话,一面缓缓将双臂移至胸前,道:“薛老三,她在哪里?”
怪老头儿似乎一愣,道:“谁啊?谁在哪里?”
清波上人仍不发难,道:“十年前在这山脚下结茅养病,被你夜来……夜来点了昏穴的那妇人!”说到后来,清波上人声色俱厉,喉音震颤,竟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但那矮老头却行若无事,拍了一下脑门,道:“那是江上燕啊!”
清波上人沉着声音,喝道:“不错她在哪里?”
怪老头“托”地跳后三步,清波上人跨了一步,就跟了上去。
薛老三摇头晃脑道:“我不知道啊!”
清波上人“锵”的一声,长剑出鞘,矮老头说道:“好啊!海底蚊,还要再打吗?来!来!来!”双掌一错,猛向前连跨了七八步,一掌向清波上人砍去。
清波上人道袍微拂,化幵了他这一招,道:“薛老三,十年前事实经过究竟如何,你说不说?”
怪老头道:“不是我,谁点江上燕昏穴的,我可亲眼看见,不过当时你就不信,有什么好说?你那柄剑,是偷江上燕的吧!”
清波上人见他言语颠倒,不可理喻,想了一想,便道:“薛老三,这剑原是一雌一雄两柄,江上燕那时有柄,我入山采药,待我回来,只有你一个人在侧,那时……那时的情景你自己是知道的,她被我解开昏穴,一言不发,就一去无踪,你见过她吗?”
薛老三道:“啊呀!不提倒还罢了,那婆娘好不凶恶,要不是我走得快,上次险险乎没有命了。”
清波上人急问道:“你在哪里遇见她?”
薛老三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三太爷肚里,不装东西的。”
清波上人喝道:“薛老三,你也算得是武林中有名人物,辱妻之仇,该如何裁处,你说!”
薛老三怪眼一翻,道:“咦,谁欺侮你老婆来着?”
清波上人冷笑一声,一剑出鞘,薛老三腿不动,身不矮,“托”地跳出老远,站在侧门之旁,忽然侧耳一听,一伸手,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那驼子无所遁形。
薛老三大叫道:“好,海底蚊,还有帮手吗?”手一探,径抓驼子右臂。神驼于六原非弱者,这一抓,本可以避过。他身子刚一侧,忽然一个转念,一动不动。
薛老三动作何等快疾,顺手一扔,将他扔了出去,驼子在空中扎手扎脚,“啊啊”大叫,清波上人跨前一步,伸手托住,轻轻放下。
薛老三没有看清抓的是谁,一见他被人托住放下,便跳了过来,将驼子一个翻身,背朝后,面朝上,看了好一会儿。
清波上人不知他闹的什么虚玄,道:“薛老三,你做什么?”
薛老三道:“是这驼子?那天晚上在茅屋中想偷剑的,是这驼子!”
清波上人刚在愕然不知所谓的时候,驼子突然一个翻身,跃了起来,身法之快,出人意料之外,薛老三突地向后一退,清波上人也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驼子已借一跃起在空中之势,左足在自己右足上一点,身躯微一下沉,又倏地飞起,竟是上乘轻功身法,这一来,他人已在悬崖之外,却还向下一沉,飞坠下去,一面还在叫道:“那晚我在茅舍不错,但剑却未曾到手,昏穴也不是我点的!”畲音摇曳,他人早已穿云插雾而过,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寻常人下坠,势必无法如此快速,清波上人与薛老三全是行家,一望而知他是在使千斤坠,使自己迅速下跌,借此逃出两位高手的掌下。
清波上人猛地想起一人,失声道:“这是泰山神驼!”
薛老三并不知道他假扮哑子、来当火工道人一事,睁着眼睛道:“怎吗?你本来不知道吗?”
清波上人经此一来,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竟是复杂到了极点,自己与泰山神驼,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向无冤隙,连面也未见过。况且泰山神驼在江湖上,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薛老三说当时亲见他在场,谅非虚言。但他为何处心积虑,在自己处挨了六年的苦?而且一照面就走得如此匆忙?难道他真的是知道其中隐情吗?想江湖上高手,屈指可数,若又不是他,难道竟是广州六榕寺大相禅师?想自己爱妻之病,虽因大相禅师而起。然而他乃佛门高僧,怎敢做那无耻之事?自己当时赶回茅舍,就只有这薛老三在场,而薛老三又说不是他,连神驼也说不是。偏偏江上燕昏穴一被解开,就一声不响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遇到,自己当时是只顾和薛老三动手,也没能拦住她。看来,这个谜还真只是等寻到她时才能解决了,自己寻访了三年,毫无结果,心灰意懒,才皈依三清,不知爱妻当时带病出走,是凶是吉,一时想起,就心如刀割一般。
一霎时间,清波上人脑中充满了各式各样混乱不堪的问题,终于还是弄不明白,只好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薛老三,你去吧!”
薛老三大脑袋一晃,道:“要我去不难,需教我三招剑法!”
清波上人知道他是浑人,但却好武若命,无论人家武功是不是比自己好,总是缠着人教他几招,但自己这“倒海剑法”怎可传授外人?便道:“薛老三,你为我找到了江上燕,我就将全套剑法都授了你!”
薛老三一听,喜得鼻子差点耸到了眼睛上,连声答道:“好!好!”一转身,飞似的跑下山去了。
清波上人叹了一口气,将剑缓缓插入鞘中,低声叫道:“红妹,红妹,你到底去了哪里?若你真已有了三长两短,我此生定要为你查出仇人,报仇雪恨!”说道,一步一步地踏入真元观中,想是他心中愤怒已极,空地上竟被他踏出了浅浅的一行脚印,直抵观门。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见清波上人神情疲乏不堪,似是一夜未曾睡觉,腰系长剑,飞驰下山。
清波上人原知明室在如此时候,百里之中,还立了两个皇帝,不以兵力西拒清兵,尚在自相残杀。广州的绍武皇帝,曾派兵东征肇庆的隆武皇帝。明是肇庆方面在三水附近,将来侵的兵丁杀了个片甲不留,但在肇庆的隆武皇帝却错以为自己的军队为广州所败,仓皇逃命,一直奔到广西梧州,才获正式军报道自己大胜,逐又复还肇庆。如此儿戏,怎能拒清兵入境?因此他一接到天地会大阿哥的来信,便急急赶赴广州。
清波上人自骤受变故,恩爱夫妻突然分手以来,本已对任何事都心灰意懒,毫不起劲,但此次却是为了异族入侵,拱卫家乡的大事,因此暂且收起了自己心头的哀愁,立时动身赶赴广州,在广州又闻得“郑、石、马、徐”四家海盗一起上山来了,因此又急回山来,往来奔波,他也不以为苦。
话说清波上人再次下山,一路行来,过增城,沿江向西,因在白天唯恐惊人耳目,所以不敢施展轻身工夫,夜来胡乱寻个破庙宿了,第二天近中午时分,才由东门入城。
那天地会会所在紫薇牌坊左近的一所大宅之中,清波上人因已来过一次,便直闯进去,但才进门,便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平日,天地会弟兄何等众多,闹哄哄的,十分喧哗,但今天却鸦雀无声,一路闯来,竟未碰到一个人。
清波上人暗暗吃惊,又向前走过几进屋,穿过了一个花厅,才听得有人在那里交谈,讲话的人都大着舌头,分明是喝多了酒。清波上人循声寻去,果然两条大汉正在赌掷骰子,各自面前放着一壶酒,看打扮,正是天地会的兄弟。
刚想开口问情由,两人中的一个已看见了他,挥了挥手说道:“老道,今天化缘,算你倒运啦,人都不在,去吧!”
清波上人怎能与他这种人一般见识,淡淡一笑,问道:“大阿哥在吗?”
另一个不耐烦道:“都在越秀山下,你去吧!”
清波上人奇道:“在越秀山做什么?”
那两个人敢情是个莽汉,一拍桌子道:“啰唆什么,你不是想化缘吗?去那里,包你一个月不用愁!”
清波上人听出话中有因,看这两个莽汉醉得话都讲不清楚,自己又不愿意和他们动手,因此一言不发,出了会所,直奔越秀山下而去。
还未到,就见路上来往行人熙攘,大路两旁,更搭起了不少茶寮,一般小贩,也摆开了摊子。清波上人心中纳罕,一路向前行去。
越秀山苍苍郁郁的影子已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再往前行不几步,触目便见两座大擂台,有一座正中,挂着一个斗大圆徽,上黑下白;另一座,却无标志。擂台前后左右,都搭了看台,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清波上人一见那上黑下白的圆徽,便知是天地会在此设下了擂台,心中暗叫糟糕,心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还和人家结下冤仇,在这里大摆擂台交手?以致广州城内空无一人,若清兵掩至,岂非唾手可得广州?急欲寻齐星中、乔道讲话时,但台下人众何等拥挤,清波上人在人丛中挤来挤去,兀自找不到他们两人,连赵敞、麦莲、寥燕秋等三人也一个不见。
清波上人明知如自己飞身上擂台,必能将他们引来,但他为人一向不好炫耀,再则见到在场众人,固然有一半是看热闹的,但也有不少三山五岳的江湖人物在,更不愿惹事,因此又转了一会儿,拣了一个茶寮,坐了下来,当即就有人拈壶泡茶。
清波上人坐了一会儿,便听得身后有两个人在讲话,一个道:“大哥,这次真有得好戏看,武林中已有好几年无此盛事了。”
另一个喉咙沙哑地道:“可不是吗?天地会倾巢而出,他们在江湖上有的是熟人,这一下,还不轰动武林?”
那一个又道:“说实在的,天地会为什么会和海上那四家结下冤仇呢?”沙哑的声音道:“我也是前天从梧州赶来,半道上听说是天地会的二阿哥,将海上郑石马徐四姓中一个叫智空大师的和尚打死了!”
那另一个道:“啊!智空和尚我曾于两年前会过一面,武功倒也罢了,只是他师门规矩,有仇必报,定是他师父、师叔下的战帖了!”
清波上人听了,心中也是一愣,心想乔道何曾打死智空?这其中怕有曲折,便再听下去,那人又道:“一点不差,想南昆山慈云寺三大长老,在江湖上曾服过谁了?这下一听自己人受伤惨死,还不找天地会的晦气吗?当时便下书天地会。这些年来,天地会正旺着啦,自然是一口答应,在今午开台,消息传来,两广武林中人,差不多全都到齐了!”
清波上人暗叫不妙不迭,心想慈云寺三大长老:度光、度清、度无,自己虽未曾会过,江湖上却是大大有名,若这次与海上四姓联合而来,则事情一闹大,古兜山红云宫红发真人也势必出场,这一缠斗下去,或许几个月、半年、一年没有个完,却不是误了大事?眼看清兵在粤边境,是靠天地会万余兄弟,再联合江湖上人物去抵御的,怎的齐星中、乔道两人恁地不知好歹?正在想着哩,忽听两座擂台当中,传来“当当当”一阵铜锣声,清波上人抬头一看,日头已近中午,想来即将开擂。
果然刹那之间,人声顿绝。
只见从台后转出三个僧人来,都是一样干瘦矮小。
两个抬了一块长约五尺的木牌,一个空手,走了出来之后,那两个将木牌向空一抛,那木牌竟齐齐正正,向擂台顶上的那根横梁飞去,眼看就要碰到横梁时,那一个将手一扬,只见两溜黑光,“托托”两声过去,敢情那和尚脱手掷出的是两枚大铁钉,正好将木牌钉在梁上。
三个和尚这一手,的确是干净利落,精彩之至。想那一大块木牌,虽然以两人之力抛出,但要不偏不倚,飞向横粱,若腕上劲不巧,怎能成功?那发铁钉的僧人,更要仗手腕之力,将两根长近半尺的铁钉如数钉入木内,腕力更是惊人,所以台上和地下众人,一起暴雷也似喝起彩来。
清波上人看那木牌时,上面用火烙出三只轮子,便知那三人正是慈云寺三大长老,度光、度清、度无。
当下只见三人将木牌钉妥之后,身形微动,“刷刷刷”如三支灰箭也似般,纵上擂台,转过脸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和死人一样,在擂台上盘腿而坐。
他们刚坐定,忽又听得连声喝彩,那喝彩声却是从东边发出,原来是齐星中、乔道两人缓步走至台前空地,向众人拱了拱手,也是翻身一跃,并肩跳上台去。
清波上人看得分明,两人从台上跳去的时候,乔道左手把住齐星中右臂,将他带了上去,不禁连皱眉头。从他所坐的茶寮到擂台,虽不过四五丈远,但是当中夹着丈许厚的一道人墙,清波上人当然可以飞越而过,但他却无意显露自己工夫,忽然心生一计,将正在饮茶用的瓷杯,用两指一夹,“啪”的一声,夹了一块下来,力贯中指,将茶杯碎片向乔道弹去。
只听得微微的破空之声,那碎片去势极急。
齐、乔两人跃上擂台之后,正要讲话,忽见一溜白光,自茶寮向台上飞来,乔道知道是暗器,一晃身子,挡在齐星中面前,伸手接住,一看竟是一块碎瓷片,大惑不解,向飞来处一看,清波上人忙向他摇了摇手,乔道早已看到,一回头向台后讲了一些话,清波上人只见麦莲和寥燕秋两人从台后转出,施展“燕子三抄水”轻功,从台前飞也似掠过。
她们两人人本生得美艳,尤其是麦莲,更是端庄凝秀,美绝天人,这一来,喝彩声又是大起,清波上人想不到她们两人竟如此卖弄,不禁叹了一口气,两人已挤过人群,一个叫“爹”,一个叫“师父”,寥燕秋更是眉花眼笑,一停下来就旁若无人,叽叽咯咯个不停。
寥燕秋说道:“师父,可热闹了。我们才到天地会,不知怎的,就有人送信来,说乔道师叔杀了一个什么智空和尚一怕就是在山上欺负驼子的那个,要约期比武,乔师叔一口答应,师父,你刚好赶来,等会儿上台打吗?”
寥燕秋对清波上人本来极为敬畏,但因为是学武之后第一次下山,就碰到这样的热闹事,喜得一天没停过笑,一见清波上人,只道他是前来助拳,是以肆无忌惮,话如连珠炮一样。
清波上人心中本已不乐,只是微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寥燕秋见师父大有不悦之色,吓得不敢再出声,又觉得不好意思,向麦莲做了一个鬼脸,引得身后两个人齐声大笑,寥燕秋又向人家猛瞪眼睛,心中暗骂:“有什么好笑?”
清波上人站起来之后,问道:“敞儿呢?”
寥燕秋道:“在擂台后面呢!”
清波上人还要再问,乔道已站在擂台正中,期声说道:“各路英雄好汉,天地会弟兄,在下乔道,忝为天地会二阿哥。今日因慈云寺三大长老,一口咬定在下伤了他们徒弟智空和尚的命,不想自己教徒不力,本领差,被人打死,却想将这口气出在天地会上。弟兄们,天地会可是好欺负的吗?”
立时三刻,从东面传来一阵阵呼声:“不!”
“不!”想来答应者全是天地会的弟兄。
乔道又拱了拱手,续道:“既然天地会不好欺负,慈云寺三长老又一口咬定事是天地会所为,因此在此摆下擂台,明知各执一词,已无理可讲,只有在拳脚工夫上较量,各位江湖朋友,如为双方助拳,可随便上来走两趟,生死各凭自己本领罢了!”
清波上人本来还道事情尚可转园,听乔道如此说法,分明争斗已定,再难止息,便向寥燕秋和麦莲两人挥了挥手,不同她们讲话,坐了下来,思索对策。
唯一办法,就是等到今天日落,息台之后,要齐、乔两人收台,不再和人打下去,正想着哩,那边台上坐在正中的一个和尚走了出来,也是向众人行了一个合十,细声细气道:“贫僧等调教的徒弟本领不高,不错。但贫僧要趁此机会向天地会英雄好汉,领教几招精妙武功!”听说话,也是只有打没有和的。
瘦和尚话才讲完,便听得台下大喝道:“度光长老,杀鸡焉用牛刀,我兄弟先和你打头阵。”
随着声音,大踏步地从看台上走下三个满腮胡须大汉,寥燕秋看得分明,正是徐氏三杰,徐孟、徐广、徐省,想起即刻可看人打架,喜得手舞足蹈,但是又碍着师父在侧,不敢放肆,竟百般不自在起来,悄悄地碰了碰麦莲,低声道:“师姐,我们还是回台后看看,可以看得仔细些。”
麦莲笑道:“这些妖魔小丑,还值得我们上台吗?”话未说完,清波上人已大为不快,且听得“哼”的一声冷笑,起自身侧,三人急看四周围,人人都全神贯注,看三大长老已走了下台,徐氏三杰纵到台上,在那里发话,并未有人看着自己,连清波上人也只道事有凑巧,未加理会。
麦、寥二人也穿过了人群,向天地会台后去了,一到台后,便听乔道言道:“怎么他们一上场就叫徐氏三杰出手?这倒奇怪。”
齐星中道:“不知是何缘故。”
正说着,两人进来,齐星中忙问:“麦兄未来吗?”
寥燕秋说道:“师父不知为什么,看来很不高兴呢!”
乔道道:“自然是为比武的事了,我也怕要耽搁正事,但人家既然寻上门来,难道不理不睬吗?”
齐星中忙道:“老二,你怎么这样火爆脾气,看看该差谁上去,徐家这三个贼子,手上并不弱呢。他们一上来就想占上风吗?”
两人正在说着,也有几个天地会的小头目要争着上敌方擂台去的,乔道却看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敞。
赵敞自麦莲一进来,便看定了她,并未见到乔道暗示。
寥燕秋却眼光看到了,推了赵敞一下。
赵敞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也不知寥燕秋推他是为了什么,抬起头来看时,见已有一个人踏着一双草鞋,十一月天气,只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单布衫,走一步,拖一拖,向徐氏三杰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喂,你们这三个大汉,可是姓徐吗?”
徐氏三杰愕了一愕,细看那人肮肮脏脏,并不认得,便齐声道:“正是,老兄可是为天地会来助拳的吗?”
那人一面走近来,一面说道:“什么天地会、人狗会,老子也不知道。只知道海上有三条姓徐的泥鳅,横行不法,今日刚好有空,不如趁机打发了吧!”
这人这几句话,听得所有人全是骇然。明明是天地会和慈云寺三大长老比武,徐氏三杰是海上四姓之一,出来助拳还有话可说,怎的打横里又来一个专寻他们三人晦气的人来?看那人中等身材,走起路来一步一拖,毫无出奇之处,怎么一把口这等尖刻法?
众人一面在想,那人已走到台前,向台旁喝道:“拿梯子来,好让老子爬上去!”
徐氏三杰一起冷笑道:“老兄既来比武,何以连台都纵不上?”
那人一面攀住梯子爬到台上,一面道:“老子只会捉泥鳅,什么地上的,海底的,就是不会跳来跳去!”
他在台上站定之后,伸手指着徐氏三杰道:“怎么,你们三个一起上,还是怎么样?”
徐广道:“我们弟兄三人,向来一起上阵,你若怕死,趁早滚吧!”
那人转过脸来,向台口道:“天下英雄好汉听着!这三人打我一人,他们死了,谅也公平!”
徐氏三杰喝道:“油嘴滑舌做甚?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姓是。”
徐氏三杰一呆,道:“姓是?”
那人一笑,道:“对了,姓是,叫是你爹!”
徐氏三杰是时方知他出言取笑,一字排开,“刷”的一声,从腰间掣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鬼头刀。
齐星中见了,对乔道道:“老二,徐氏三杰每人一路刀法,三人配合使用,着实难对付得很啦,我看这一场你先去招呼着,别让人家说天地会没有人!”
乔道一想,此话也是,便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这位朋友先且住!”一面叫,一面解开缠在腰间的软鞭,“呼”的一声,抖得笔也似直,连人带鞭,直向台上纵去,人起在空中,软鞭还“呼呼”地舞了两个大鞭花,犹如一朵黄花,裹着一条人影,向台上飞去,端的是姿势美妙,好看已极。
徐氏三杰原是根据他们拟定的计划,要一上阵就叫天地会下不来台,连输几仗,将这摆擂比武一天一天地拖下去,以便他们从中行事,所以头一阵就上了台。试想摆擂台比武,哪有第一场就出三个好手之理?但天地会这位乔道固然是火爆脾气,遇事不多思索,齐星中却心思缜密,一见徐氏三杰出场,便知其中定有溪践,因此才命乔道出场。
乔道一跃而至台上,刚好站在那肮肮脏脏的人和徐氏三杰之间。
乔道先向那人一拱手,道:“朋友,在下多谢老兄助拳之情,只是今天是天地会的事,老兄高兴,请等下一场如何?”
这几句话,本来讲得委婉至极,若按江湖礼节来说,那人既不是为天地会助拳,而是寻私人冤隙而来,在此种场合之下,理应退让才是,但那人却眼睛一翻,怪声道:“怎吗?不是摆擂台打架啊?你凭什么不让我打?还不快让开?”
他这几句,讲得声音甚高,在场人众,倶都听得清清楚楚。
乔道强忍住气,还想讲什么,一回头,见寥燕秋飞也似的跑来,一跃上台,俏生生地在台上站定,指着那人道:“你要打可以,一个打三个,未免太不公平,这样吧,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好了!”还不等回答,就“刷”地抖直了流星锤,身子向外一斜,直向徐孟砸去。
徐孟举刀就迎,寥燕秋手臂往后一缩,人滴溜溜地一转,“呼”的一声,第二锤又到。
徐孟见弟兄三人未能合力进攻一人,心头火起,心想自己一个彪形大汉,如打不过一个小姑娘,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行走?大喝一声,鬼头刀展开他徐家独传的“三极刀法”,如疾风骤雨一般,攻向寥燕秋。
寥燕秋仗着身灵体巧,兵刃又软又长,一味跳跃躲避,乘隙进招,不一会儿,已是十几招过去。
那人一见寥燕秋上台来,一言未甫毕,就动上了手,哈哈笑道:“小姑娘倒还有两手,好!看你面上,老子就让两条泥鳅给你们!”说着,伸出泥垢满手的手指,指着徐广,道:“喂,上啊!怕死吗?”
徐广气得肺都要炸,一个箭步蹿上来,举刀就砍,那人身子一歪,擂台本不甚大,寥燕秋一柄流星锤的铁链,已有七尺来长,舞将起来,占了小半台面。
那人一侧,刚好寥燕秋流星锤舞到他面前。
徐广见一刀砍空,第二刀又到,“呼”的一声,竟砍头脸,那人也不躲避,见寥燕秋流星锤正好飞到自己面前,举起手掌,在锤子上一拍,寥燕秋只觉得人向前一跌,力道用岔了,锤竟不听使唤,“呼”的一声,直向徐广砸去。
徐广似乎料不到寥燕秋流星锤陡然之间会向自己砸来,慌不迭用刀去格,“铮”的一声,刀锤相击,火星直冒,寥燕秋毫无所觉,徐广却觉得虎口发麻,鬼头大刀险险脱手,心中不禁大惑不解,喝道:“小姑娘,好腕力啊!”
寥燕秋自己被那人在流星锤的链子上砍了一掌,也差点握不住,心知这人武功是非同小可,但她有便宜可占,却绝不放过,答道:“姑娘好腕力,还用你赞?”
她原是与徐孟在过招的,这样一搅,忽然变成与徐广对手了,徐孟见有机可趁,猛地一刀,就砍寥燕秋下三路。
寥燕秋要前敌徐广,后避徐孟,不免有些狼狈起来,忽听那肮脏的人说道:“小姑娘,我们换一个来打打!”斜刺里一蹿,人就蹿了过去,刚好来到徐孟面前,左臂虚晃一晃,徐孟急忙斜步回身,举刀来削他左臂。但那人右臂倏地伸出,“啪”的一个耳光,打得徐孟“蹬蹬蹬”退后三步,险险乎跌下台去,半边面立刻肿起老高。
那人打了徐孟一掌之后,也不再趁胜追击,只是站住了,笑嘻嘻地望着徐孟,看来只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容他喘一口气一般。
寥燕秋在旁见了,大叫道:“老前辈打得好!”
那人笑说道:“小姑娘口倒是怪甜的?”
寥燕秋独力对付徐广,本来已感到相当吃力,一讲话分了神,险险被人家一刀砍中,不敢再回嘴,摄定心神,全力以赴。
那一旁乔道见两人俱已动上了手,而且看形势,寥燕秋打下去,或者会气力不支,那讲话尖酸刻薄的人,却分明是一个前辈高手,已成有胜无败之势,便指着徐省道:“来,我们上那边台上去打,怎么样?”
徐氏三杰中,只有徐省武功最差,但人却不像他两个哥哥那样鲁莽,有点鬼心机。他徐家“三极刀法”,原有“天、地、人”三路,徐家三杰,各学一路,对敌时,必须三刀合璧,威力才大。
“三极刀法”原是从易经上的一句话化出来。易云:“六之交动,三极之道也。”所以这套刀法变幻奥妙之处,定要三个人合在一起,方能够发挥尽致。
徐省一听乔道想将他引开,怎么会肯?身形一晃,人向旁蹿出一步,与正在和寥燕秋动手的徐广并肩站定,道:“就在这里,你要上就上,怕死就走!”
乔道冷笑一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长鞭一抖一现,逼卷他脚胫。
徐省急叫道:“大哥!二哥!并肩子!”
徐广徐孟两人猛地想起,怎么今天临阵慌乱,竟连三人的配合都忘了?
徐孟顾不得脸上疼痛,连跨两步。
那腕脏不堪的人却也向前跨上了两步,刚好拦在他的面前,笑嘻嘻道:“怎吗?想死在一堆吗?”
徐孟吃过他的亏,不敢硬闯。
这一停顿,徐孟便落了单,一个人和那人周旋,手中一柄鬼头刀使得虎虎风生,刀刀来势凌厉无匹。
那人却总是嬉皮笑脸,在刀缝中钻来钻去,或纵上,或纵下,趁空不是在徐孟屁股上“啪”地打一下,便是在徐孟胁下捞一把,叫徐孟在暴跳如雷中,也不得不怪笑起来。
他这样打法,真是见所未见,看台上天地会弟兄,倶都乐得哈哈大笑。
慈云寺三大长老,却仍然板着脸,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擂台的那一面,徐广与徐省合在一起,一个专攻上盘,一个专攻下盘,两人攻守合一,不住大声呼喝。
乔道一根软鞭固然神妙无穷,但急切间也不易取胜。
只见他展开六六三十六招“六根鞭法”,轻盈虚渺,长鞭犹如细长的杨柳支,在随风飘荡一般。他人更是神气安定,进一步,退两步,又进两步,退一步,来来去去,脚底老是不脱三尺方圆。
寥燕秋则围住两人,随着流星锤,来回跳跃。实在乔道一人,对付这两人已是游刃有余,寥燕秋不过偷空进袭,毫无后顾之忧。是以她心中得意之至,在台上辉来跃去,犹如穿花蝴蝶一般,还抽空也学那肮脏怪人一般,用左掌去打徐省和徐广的屁股。
那两人因要顾住乔道神出鬼没的一条软鞭,有几下给寥燕秋打个正着。那么又高又大的汉子,又生着络腮胡髭,竟给一个小姑娘打屁股,所有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连徐氏三杰那方面的人都忍俊不住。
乔道心中则更暗叫“淘气”不止。
不一会儿,已打了十数合,徐广徐省两人捉襟见肘,渐渐被乔道一条鞭迫得无转园之地,急得连急带跳,夹着寥燕秋清脆的“招打”之声,尤其显得狼狐不堪。
徐孟见势不好,并觉出与自己对敌的那人只不过是身法灵巧而已,掌上好像并不十分有力,自己挨了他好几掌,开始心头吃惊,但是只不过痛一阵就好,胆子一大,“刷刷刷”连砍了三刀,将那人迫退一步,拼着再挨他几掌,一个箭步向徐广身边蹿去。
果然那人身法好快,一晃眼就来到他们的面前,“嘭”的一拳打在徐孟胸口,一面还叫道:“你人大,打一两拳不怕什么!”引得寥燕秋“叽”的一笑。
徐孟随手砍出一刀,那人闪躲过,徐孟、徐广、徐省三人已靠在一起,一声呼晡,三柄鬼头刀滚滚砍来。
这一来,声势果然大不相同。
只见三条长大人影,裹在数不清的刀影之中,或高或矮,来回飞走。
乔道首先给他们迫退一步,寥燕秋还想趁便宜,伸手去戳徐省胁底,却被徐广一刀削过来,急抖流星锤去格,徐广将刀一转,流星锤链子已被鬼头刀绕住。
徐广喝一声:“脱手丨”将刀向外一抖,寥燕秋但觉得虎口一麻,流星锤脱手,被徐广用出,向台外直飞过去,刚想退步,徐省又斜刺里一刀刺来。
寥燕秋暗叫不好,忽见那人伸出污垢满掌的手,一掌向自己拍来,出手其快无比,躲避不及,正好被他打在屁股上,脸上一红,忽觉一股大力,人竟被那人一振之力,“腾”地托起,离台约有丈许高下。她本来慌张至极,但人一悬空,见自己的流星锤正好由上而下,向下跌来,忙伸手一捞,抓在手中,又顺着流星锤下跌之势,轻轻巧巧,斜跃下来,刚好站在擂台边沿,就势一点,俏生生地站定。
那人因出手极快,台下众人并未看清寥燕秋是被人家一掌托起,只道她是自己见兵器脱手,跃起接住,想她年纪如此之轻,又是女孩子,要比腕力,自然比不上彪形大汉的徐氏三杰,兵器脱手,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见她竟能在刹那之间,避过徐省这又快又狠的一刀,人还蹿起老高,刚好一手接住兵器,分明是反败为胜,不禁都暴雷也似喝起彩来。
那一边赵敞和麦莲两人也不禁愕然。
麦莲轻轻地“咦”了一声。
赵敞因为这几天来,没能和她讲上一句话,乘机道:“师姐,燕秋妹子的轻功大进了。”
麦莲淡淡地应了一声,赵敞心中大喜,愁眉顿展,喜滋滋地看着台上。
只有清波上人见寥燕秋竟然不听话跳上台,心中已是不快,但后来见她一套锤法如此熟练,心中方自高兴一些,那人打她一掌,清波上人却是看得分明,心想到底是初出道儿,否则就算那人无意伤害她,徐省这斜削的一刀,她也是避不过。
却说徐氏三杰靠在一起之后,展开“三极刀法”,首尾呼应,两攻一守或两守一攻,变化多端,三柄鬼头刀幻出无数刀影。
乔道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套刀法之妙,一条软鞭,加紧施为。
寥燕秋自流星锤脱手后,已不敢硬上,只是一味游斗。
只是那个脏人拖着一双草鞋,“踢踏踢踏”地响,满台乱走,根本不依章法,但徐氏三杰滚滚刀影,却也砍他不到。
翻翻滚滚,又杀了十数合。
乔道见缠斗多时,尚无结果,焦躁起来,鞭法一紧,一条鞭顿时如一堵光墙一‘般,一’味抢攻。
那脏人笑道:“要趁早了结这三条泥鳅是不是?何不早说?”一面讲话,一面欺近身去,徐孟徐广两人各向他“呼呼呼”连砍三刀,但竟没将他拦住,被他钻了过来,徐省正在对付乔道,猝不及防,被那人一把抓住小腿,向乔道推去。
徐省向前跌出一步,乔道顺手一鞭“怪蟒觅食”,“呼”的一声,长鞭刚好卷在徐省小腿上,手腕一抖,将徐省那大个子卷了起来,再右臂一振,喝道:“去吧!”
徐省竟被乔道一振之力,甩出台去。
徐氏三杰轻身工夫极为平常,眼看扎手扎脚自高跌下,不死也得重伤,忽听“呼”的一声,打横里蹿出一人,那人还跌坐在一只蒲团上,人连蒲团飞出,齐齐正正将徐省托住,徐省满脸通红,还想再上台时,“三极刀法”被破,哪里还是对手,一个被寥燕秋一锤正中背心,口喷鲜血,跌下台来。另一个被乔道鞭梢扫过脸颊,满面是血,也一个筋斗,翻了下台,第一场,胜负已分。
徐氏三杰之中,倒只有一个徐省,虽被乔道软鞭缠住小腿丢出,但被那人托住,所以并未受伤。他们三人满以为第一场比试,天地会不至于一出手就派高手出场,他们稳可取胜。依郑可的计划,是第一、二、三日,全要使天地会溃败,使他们欲罢不能,一定要争回这口气来。这样,就可以将江湖上英雄豪杰,全都羁绊在这越秀山下,而他自己就可以在广州城中从容行事。
但是谁知齐星中一见他们第一场就派徐氏三杰出台,心中已经起疑,因此着乔道上去。再加一个清波上人的爱徒,本来已不容易败了。又有那肮脏的怪人相助,是以徐氏三杰竟败得惨到不能再惨。
徐孟、徐广下台之后,徐省立刻就迎了上去,三人面上无光,转到台后去了寥燕秋在台上见自己第一次出手,就大获全胜,在天地会弟兄的如雷般喝彩声中,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乔道一见那连蒲团飞过来、将徐省托住的那人,正是此次下战书的慈云寺三大长老之一,度光和尚。乔道见度光和尚人虽盘坐在蒲团上,却来势如此迅疾,托了一人,轻轻落下,这份劲力,真是少见,因此悄声对寥燕秋道:“小秋,快下台去,这和尚扎手!”
寥燕秋虽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将流星锤在腕上一缠,就要下台,忽听那怪人也低声道:“小姑娘,这贼秃装腔作势,一点本领也没有的,你要是能够接他一场,包你赢了!”
乔道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下的度光和尚,并没有听到那怪人在调侃寥燕秋再打一场。
寥燕秋人本来就顽皮到了极点,哪知厉害。她听那人一说,便向他点了点头,向前跨了两步,纤手一伸,指着度光和尚道:“死秃驴,是好的,敢上台来和本姑娘见个高下吗?”
寥燕秋内功,两年来只不过扎下些根基而已,出声讲话,本不能够用内力迫出,使人人都听到。但她年轻可爱,一见她走到台边上,便人人注意。再加她语音清脆,如出谷黄莺,这几句话,竟是人人听到,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乔道更是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姑娘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南昆山慈云寺三大长老,在江湖上享有何等威名?习武的年数也比她年龄要大一倍,第一场他们刚败了,第二场非挽回颓势不可,小小年纪,竟敢出言挑战,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吗?正想出言阻拦,可惜他人极讲江湖规矩,照理已当明出言挑战,绝无反悔之理,因此只是厉声喝道:“小秋!”
寥燕秋本来不知度光和尚的来头和在江湖上的辈分,见自己一言甫出,众人面上都带惊惶之色,心中也不禁有点虚,刚想找几句话圆场,下台算数。那个肮肮脏脏的人又道:“小姑娘,再骂这秃驴,保你能赢!”
寥燕秋见那人嘴唇微动,讲话声音极细,但却直钻人耳鼓,而且乔道就站在自己不远处,心中猛地想起,师父曾经说过,有一种怪异的内功,能将声音以内力迫至远处,但却非要有极高深的功力不可,唤作“传声入密”。她看那怪人刚才曾一掌将自己托起,定非凡手,胆子顿然一壮,也不理会那乔道着急和众人面色惊惶,又骂道:“秃驴,贼秃,不敢上台来吗?要本姑娘饶你一命倒也不难,乖乖地伸过光头来,让我凿上三下,就饶你一死!”
这几句话又刻薄又滑稽,台下众人,虽然明知度光和尚绝不好惹,那小姑娘非要倒霉不可,也忍不住轰然大笑。
度光和尚却仍是死着一张脸,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坐在蒲团上面,待得众人笑声稍止,才慢慢地说道:“丫头,你师长是何人?”
寥燕秋冷笑说道:“贼秃,你连我都不敢打,还问什么师长?”
度光和尚仰脸“哈哈”大笑,笑声“桀桀”,寥燕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更奇的是,他虽然是在张口大笑,除了张开着口以外,脸上仍然是像死人一样,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寥燕秋感到他这一笑,果然非同小可,心一寒,讲话也软了,不由自主地改口道:“大和尚,你笑什么?”
度光还没有回答,寥燕秋又听得那人说道:“小姑娘,怎的这点胆识都没有?以这秃驴一笑,就害怕了吗?一个对一个,胜了这贼秃,天下扬名!”寥燕秋听了,向那人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一只手正由破烂不堪的衣领中伸进去,看样子在捉虱子哩。果然,伸出手来,“哔”的一声,用手指甲掐死了一只风子,拖着草鞋,笨手笨脚地从台上跳了下去,一跤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远了,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怪事,怪事,这么大一个和尚,还怕人家小姑娘,江湖上传出去,真是天大的怪事!”说着,挤到人群中去了。
度光和尚只是抬头向台上的寥燕秋看了一眼。
寥燕秋只感到他眼中精光四射,便两脚不丁不八站定,准备应敌。
那一旁,赵敞一听寥燕秋竟大骂度光和尚,便已惊得面无人色,几番要冲出去为她挡这一阵,宁愿自己受伤也好,但为齐星中所阻,齐星中道:“小哥,不用怕,小姑娘这一仗,虽不一定能赢,就算输了,也不碍,你放心好了赵敞抬头,看坐在茶寮中的师父,果然清波上人也若无其事地在斟茶饮,不禁大惑不解,心想小师妹的武功,自己可说了然于胸,何以师父和乔道师叔尽皆放心她与度光和尚对手?自己想不明白,便挨过去问麦莲道:”莲师姐,小秋今天怎么那么大胆?“麦莲自己心中也正在纳闷,但她却不肯说自己不知道内情,只是淡淡地道:“师父自有道理,你急什么?”
这几句话之间,情势已变,也未见度光怎样运劲,突然响起“呼”的一声,连人带蒲团,向台上飞去。
寥燕秋正在台沿,只觉一股劲风撞到,站立不稳,向后退出几步,见乔道已拦在自己前面。
寥燕秋见乔道扑向前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乔道原是为了爱惜寥燕秋,明知她绝不是度光和尚的对手,所以才拦在前面,他见度光双眼灼灼,望定自己身后,便道:“度光长老,难道真要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吗?”
乔道性子虽然暴躁,但也有几分机智,这句话一说,只要寥燕秋不再惹事,度光和尚依着自己的身份武功,当时也绝不能找她的晦气。
寥燕秋站在一旁,心中暗骂那怪人太混蛋,竟敢说度光和尚装模作样,是个脓包!看他刚才飞身上台的时候,那股向自己迎面撞来的劲风,就已经明摆着不是对手了。因此松了缠在手腕上的流星锤链子,准备缠在腰间,也不管众人是否耻笑,下了台再说。谁知链子才松开,她一眼望见那人就站在不远处,向自己笑哩,心中一动,忽见那人右手微扬,眼前白光一闪,在日光之下,极为隐蔽,似有暗器向自己袭到,待要躲避,怎来得及?眼看不知是什么东西,已电光火石般地飞到自己身前,却正好击中流星锤的细链。
也就是这暗器与流星锤细链一碰之力,寥燕秋竟把握不住,流星锤直荡起来,“呼”一声,径袭度光长老上三路。
从那人手一扬,暗器脱手到流星锤“呼”地荡起,原只是瞬间的事,众人未目睹那人动作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乔道都莫名所以,还只道是流星锤荡起时的风声哩!
寥燕秋见那人老远一击之力,自己手中流星锤就“呼”地荡起,几乎将自己人也拉了过去,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他是否能助自己败了度光和尚,喜的是此人武功,的确是出神入化,看来高过自己师父,还不只一倍。
那时,乔道正想逼度光不和寥燕秋动手,谁知寥燕秋流星锤已疾袭而到。
度光冷笑一声,仍端坐在蒲团之上,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就来夺寥燕秋的流星锤。
寥燕秋武功虽未学成,这套锤法可是得自清波上人真传,一见度光从容不迫地伸手来夺,手腕一抖,将锤提高半尺,避开了度光手爪,本来这一招以“凤凰三点头”在提高半尺之后,应该手腕再用力一沉,将力道从链子上逼了过去,使锤连连起落三下,这是这套锤法中的绝招。流星锤这种又长又软的兵刃,本来是最难使唤的。寥燕秋初拜清波上人为师之时,清波上人放了自己熟稔的几般兵器在她面前,问她要学什么?寥燕秋看来看去,觉得流星锤又长又有趣,便拣了它。那流星锤原是一条丈许长的细链,两头各系着径可半尺的圆铁锤。但清波上人因为她年轻力弱,又是女子,所以断了一半下来,故而寥燕秋的流星锤与江湖上其他人物使用的不同,乃是单锤。
却说寥燕秋一招“凤凰三点头”刚将锤提起,度光长老,人也倏地站了起来。他本来是盘腿而坐,这一站起,高了岂止半尺?他站起之后,右臂一探,又来抓她细链子,一面左掌五指一收一放,向寥燕秋拍出。
乔道知道慈云寺这三大长老得以横行江湖,全仗练就的铁砂掌,见他五指一伸一屈,掌心如墨一般黑,出手又快,寥燕秋对敌经验不足,必定一心一意只顾流星锤不让他抓去,却不能防备他两手齐出,不要说被挨上一掌,就是给掌风带着些,也是麻烦,因此疾抽软鞭,怪蟒出洞般由下而上,直绕度光左手,鞭才出手,忽见她流星锤猛地一震直荡上去,才荡高不多,又突然直砸下来,度光长老一抓已空,若是右掌不顾死活地拍出,那铁锤下来正好要撞在他背脊上的“灵台穴”上!
那“灵台穴”谓之“人心”,如被击中,立时身亡。度光长老岂有不知之理?他一方面实在猜不透这小姑娘如何能有这强腕力,在刹那间连挡两招,竟使自己措手不及,一方面硬生生将右掌收了回来,斜回身,跨出一步,才避过了寥燕秋这一怪招。
这一来,不消说台下喝彩声四起,连乔道也呆住了,寥燕秋自己更是莫名其妙,因为刚才眼看一招“凤凰三点头”还未使出,度光就伸手来抓,自己万没有办法避开,但只觉一股大力撞到,将锤荡了上去,又一股力将锤压了下来。她百忙中见度光避得极为狼狈,偷空一看那怪人,正在向自己做鬼脸,微微笑着。她人何等聪明伶俐,心中早已明白,胆气顿壮,趁度光刚避过自己一招时,“呼呼呼”三招,招招连绵,连环攻到。
乔道这时也看出其中必有古怪,索性退到台角上,凝神观战起来。
那一边台上,赵敞开始见寥燕秋出手,心中“伴”的一跳,后来见她竟然使出怪招,度光和尚避得狼狈,不禁喜上眉梢,向麦莲道:“莲师姐,燕妹子这下如能胜了度光和尚,则江湖扬名,人人都知了!”
他因为人朴实诚毅,是以见师妹得胜,心中着实代她欢喜。
麦莲自然也盼寥燕秋获胜,但她性高气傲,好胜心极强,听赵敞如此一说,心想自己忝为师姐,若是师妹江湖上扬名在先,脸上未免不很光彩,因此打定主意,寥燕秋胜也好,败也好,下一场自己要出场,定不能叫寥燕秋占了先。她只顾自己打主意,并不理会赵敞的话。
赵敞反正已惯了麦莲爱理不理的态度,也不以为怪,再看台上时,一个干瘦和尚,一个跳来蹦去的小姑娘,正翻翻滚滚,杀得难分难解。
好几次,度光长老分明已经占上风,眼看寥燕秋避无可避,立时三刻就要命伤铁砂掌下,叫人家都手心捏了一把汗,但是倏忽之间,寥燕秋总是突出怪招,完全不按情理,但是却能解危于万急之时。看得众人采声如雷,此起彼伏,着实佩服寥燕秋的工夫。
恋
二十余回合过去,寥燕秋对那怪人已佩服到了极点,而且留心他每一次的指点,既已有恃无恐,竟一面打,一面思索起来,觉得那人的点拨,有许多正是自己未能领会的奥妙,心中大喜。
她既悟出了锤法的许多奥妙,一融会贯通,武功立时进步了不少,锤出如风,度光长老空自有铁砂掌绝技,但却真奈何她不得,好几次眼看已要得手,寥燕秋非骨断筋折不可,却终于给她飘然脱去,自己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如今和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战了二三十合,还未见胜负,已是丢人丢到了极点,因此心中实已怒极。但他们弟兄三人全都生成的一张死人脸子,喜怒不形于色,为人极是隐沉,越是暴怒,越是从容。
当下寥燕秋又得那人之助,使出一个怪招,避过了度光的一掌,度光突然向后猛退三步。寥燕秋人本乖觉,几十招下来,觉出若是单凭自己,十个寥燕秋也早已命丧铁砂掌下了,因此得收场处就收场,一见度光退后,只道他不想再打,想众人看来,自己至少已与他战个平手,因此也退后三步,抱了抱拳,想要学着人家,讲几句江湖上的过场话,度光长老已“桀”的一声怪笑,趁她门户大开之时,扑了过去。
寥燕秋口才张开,便觉一股劲风迎面扑来,连气都透不过来,同时眼前一黑,暗叫“吾命休矣”,晃眼之间,连避都无法避,只得胡乱扔起流星锤,但只听得“噗”的一声,度光还未扑到,便已跌到台上,自己扔起的流星锤恰好落下,正中度光后背心。
度光的一倒,流星锤的落下,配合得天衣无缝,连寥燕秋自己也只道度光是被流星锤砸倒的,正在疑惑这瘦和尚如何这等不济事,忽听耳中又传来那人的声音道:“小姑娘,你胆大心灵,是可造之才,适才指点你的锤法,若能一一‘领悟,威力当可增不少。这和尚中了我一暗器,现正钳在他背上的志堂穴上,你快取之下来藏起,怕以后不无帮助!”声音越到后来越细,像是人越跑越远,抬头一看,果然那人已不见踪迹,忙俯身看度光和尚,果然在“志堂穴”上钳着一件物事,取下来一看,是一只黑黝黝的铁环,大不过径寸,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就揣在怀中。
那环一经取出,度光长老呻吟了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随即盘腿而坐。
寥燕秋见那人已去,不敢再在台上久留,大声向乔道道:“乔师叔,我们走吧!”一面说,一面飞跃下台,乔道也跟了下去。
他们两人才跃下台来,就听“呼呼”两声,两个和度光差不多的瘦和尚,也是盘腿而坐,连蒲团带人,飞上台去,一言不发,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各伸手按在度光和尚左右“气海俞穴”上。
这一来,天地会方面已连胜两场,而且那人出手相助寥燕秋的暗器,原是一小节一小节竹筷于,除了齐星中、清波上人等有几个高手以外,连乔道也是心中虽有溪践,但却不明所以。因此,这第二场,一个小姑娘而败了对方的事主,胜得极为光彩,天地会弟兄欢声雷动,江湖上的人更是啧啧称奇。清波上人看机不可失,连忙离座,来到台后。
齐、乔等一起迎入,清波上人道:“齐兄,趁着获胜,稍作让步,收了擂台,去办正事如何?”
齐星中听了一呆。
他们两人在接到慈云寺三大长老来帖之时,原也曾考虑过一番,但考虑的结果,却认为如不摆擂台,却将弟兄们带离广州,东行抗敌,不但天地会在江湖上将无立足之地,必被人家认为是胆怯小人。虽然明知清兵可能趁虚攻城,但总想福建边境到广州还有数百里路程,就算临时收擂,也还来得及,因此竟一^口答应。
待到清波上人赶到,这样一说,齐星中默然不语,乔道心直口快,立刻答道:“麦兄,就算我们两人肯认些低,服些输,弟兄们必定不肯。”
清波上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乔兄,向弟兄们晓以大义,想弟兄们必能知道国家大事重过江湖恩怨!”
乔道道:“麦兄,不是说什么,我就不愿意!”
清波上人向他看了一眼,乔道傲然而立,并不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之处。清波上人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事已不可挽回了!”
齐星中劝道:“麦兄,清兵尚无入粤迹象,照今天情势看来,我们有胜无败,不几日,收了擂台,不是更好吗?”
清波上人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乔二人一愣,道:“十二月初六了。”
清波上人道:“广州城中,两个大臣不和,听说有一个已准备在十二月初十以前,暗通清兵,引狼入室,你们可知道吗?”
齐、乔二人听了,不觉耸然动容,正在沉吟不决之时,忽听得对方擂台上,传来冷冷的一阵话。
抬头一看,慈云寺三大长老中的度清和尚,正朝自己这面在发话呢!只听得他道:“天地会的成功,贫僧等着实佩服。暗箭伤人,虽大失江湖道义,但也显出天地会的厉害,贫僧等还要领教一番!”
他这几句话,讲得极为难听。但在场倒有九成几人,不知他“暗箭伤人”四个字如何解释。原来度清、度无两人飞身上台,将本身内力逼了过去,为度光疗伤。
两人见度光竟曾败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上,本来就已经十分出奇,后来一看伤势,竟不是流星锤所伤,伤口奇特,并还刚好打中了要穴,而且台上,一节一节的竹后子,竟有二三十节之多,就知道有江湖高手暗地里出手相助,但却无法出口,因此实在气不过,度清便语存讥讽,叫起阵来。
齐星中与乔道两人对清波上人本来相当敬佩,他们虽然也是打成的相识,但都是江湖上的豪杰之士,自然肝胆相照,而且清波上人正气凛然,齐星中更知道他自十二年前痛失爱妻之后,早已心灰意懒,此次因眼看清兵压境,才出来江湖上走动的,以他私人恩怨之多,尚且能放得下,自己怎还在斤斤于如此小节,刚想上台,讲几句场面话,能收场就收场,但倏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飞也似掠起,随听耳旁一声娇叱,喝道:“秃驴,狂什么,自有人来教训你!”
人随声去,已俏生生地在对方台上站定,齐星中心中奇怪,难道是寥燕秋这丫头得了甜头,还想再占便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