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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一步之微
2025-06-1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他绕着墙,踱了两圈,仍未见孟烈出来,便停了下来。他刚一停下,便见到有两个人,并肩向前奔来。孟威直到两人已来到了近前,才猛地一惊。
  但这时候想躲,却已来不及了。
  幸而天色十分昏暗,他也看不清来的两个是什么人,只有存着侥幸之心,硬着头皮站着。那两人在离孟威还有一丈五六之际,便沉声道:“古大侠,庄主有请,你跟咱们来。”
  孟威这时候,当真是他尴尬到了极点!那两人分明是将他当着古鹏了!但实际上,古鹏已死,他只不过是提着古鹏的长剑,穿着古鹏的外衣,在冒充古鹏而已!
  这时候,他如果不答应的话,一定会被来人揭穿的,而如果答应的话,却又必需跟着来人离去。他心念电转,考虑了片刻,想到跟着两人离去,总比被他们立即发现的好!
  虽然,孟烈出高地之际,会因为不见他而着急,但是那总比被人围在高墙之中,好得多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那两人道:“事情紧急,请古大侠快些!”
  孟威本来还想留下一点记号,好叫孟烈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经两人一催,他却只得立即跟在两人的身后,向前奔走。他不敢离得两人太近,只是远远地跟在两人的背后,不一会,便已出了庄子,他不知道那两人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哑着声音,道:“两位,庄主在何处?”
  那两人道:“在庄东的一座坟墓之前,由此去不远,古大侠可迳自前去相会,我们失陪了……”
  那两人一面说,一面便停了下来,一个转身,迎面驰来,看他们的情形,是准备回荀家庄去的。这一来,孟威便变得和两人正面相对了。
  他连忙低下头来,那两人和他擦身而过,才一掠出两步,便一齐转过身来,喝道:“你是——”
  但是他们两人,却各自只有叫出了两个字!
  原来孟威早知两人一个转身,自己假冒古鹏一事,便非被拆穿不可,所以也早已有了准备,那两人身形一停,他并不转身,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一缩,剑柄向后撞出,一招“龙首反顾”,已然攻出。那一招“龙首反顾”,本是龙翔剑法之中,反手攻敌的妙着。孟威若不是心存忠厚,再以剑尖向两人攻去的话,那两人万难活命。只不过孟威不愿意多伤人,是以才以剑柄向后攻出,那两人只讲了两个字,下面一个“谁”字尚未出口,剑柄已经撞到,各自胁下一麻,恰被剑柄撞中了“气海穴”,闷哼一声,仰天便倒!
  孟威回头一看,见两人已倒地不起,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他正待回荀家庄去之际,忽然听得前面,人声喧哗,火光闪耀。
  孟威吃了一惊,连忙口衔长剑,将两人拉得向后退出,匿身在一株大树之后。转眼之间,便见陆敏修率领着荀家庄的高手,忧形于色,向前走来。孟威心中,不禁大惊,心想这许多人回荀家庄去,孟烈还能逃得出来么?这时候,他只能竭力去想孟烈平时机智过人之处,心中才能定了下来。
  陆敏修等人,越来越近,他已经可以听得到众人的交谈之声。只听得有人问道:“六爷,何以庄主这次,竟尔这样怕事?”
  又有人道:“是啊,对方只有一个人,还只有一条胳膊,一出手,便令荀家庄裁了一个觔斗,庄主再不思善策,岂非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了?”
  陆敏修叹了一口气,道:“慧师妹在他的手中,有甚么办法!”
  有人道:“哼,咱们一齐将那家伙围住,他自己难道不要命么?何以庄主反令咱们回去?”
  陆敏修道:“庄主已差人去请南海派的高手古鹏大侠了,他自有主意,我们岂能臆测得到,只是苦了师妹了!”
  陆敏修讲到这几句话时,恰好来到离孟威最近的地方。
  就着众人手中火把所发的光芒,孟威看出陆敏修在讲到“苦了慧师妹”之际,眼角含泪,神情十分凄苦。孟威几乎忍不住要扑出去,问一问陆敏修,荀慧究竟怎么样了!
  孟威竭力忍住这个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现身的话,陆敏修也绝不会告诉自己的,那两人既说荀肃在前面墓前等古鹏,不如冒险前去,只怕黑衣人和荀慧也在。
  陆敏修等人,继续向前奔出,孟威一等火光照映不到,便立即一个转身,向那座无石碑的坟墓奔去。然而,他才奔出七八丈,便陡地站住,想起孟烈来,他身子团团乱转,心中其乱如麻,决不定是应该去看孟烈,还是去看荀慧。
  就在此际,他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了荀慧尖声的叫唤,道:“爹,你别顾我,你自己一世英名要紧!”荀慧的叫声,在黑夜中听来,十分凄厉!
  孟威在暗中恋着荀慧,已有许久了,他对于荀慧的言行笑谈,关注之,但是他却从来也未曾听过荀慧用这样的声音讲过话!他身子猛地一震,又贴地向前,掠出了两丈许。
  这一掠出,他透过树木,已可以看到那座坟墓之前的情形了。
  只见那块被庞大海拔起的石碑的空洞之旁,笔也似直,站着一个人,正是荀肃。
  而在离荀肃约七八尺开外处,站着另一个人,黑衣独臂,䝉面露目,神情极其诡异,乃是孟威曾见过几次的黑衣人。
  荀慧身子斜斜地靠在那黑衣人的身上,一望便知她后颈,被黑衣人抓住,她的面色,和她的父亲一样,十分苍白。只听得荀肃道:“慧儿,你放心,爹说什么也要救你的!”
  荀慧喘着气,道:“爹,那……你就要受人控制了!”
  孟威在一旁,见荀慧落入人手,心中焦急之极,若不是他看到荀肃也在,自知若是现身的话,绝无帮助,早已冲出去了。
  他躲在一旁,不断搓手,手中汗出如浆,不知该如何才好。
  只听得荀肃勉强一笑,道:“那也不见得。”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头来,道:“好,你究竟想要怎样?”
  黑衣断臂人冷笑几声,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荀肃咬牙切齿,道:“他们两人的下落,我不知道。”
  孟威听得荀肃和那黑衣断臂人这样对答,心中又不禁大奇。
  因为,那黑衣人并未曾发出什么问题,只不过说“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荀肃便立即说“他们两人的下落,我不知道。”由此可知,荀肃和那黑衣断臂人是相识的!
  不但相识,而且,黑衣断臂人夜访荀家庄,擒住了荀慧,究竟是为了什么,荀肃心中,也是完全有数,所以黑衣人一说,他才会那样回答。
  孟威此际,一心耽心荀慧的安危,虽然觉得事出有奇,但也只不过是略想了一想,放过就算。
  只听得黑衣人一声冷笑,道:“他们两人的下落,我自然要追查,但是她的下落,我难道不要追查了?”
  荀肃一听,面上陡地变色!他本来面色已经十分苍白,但却面带怒容,看来十分庄严。但如今,黑衣人此言一出,他却顺时变得如同待决的死囚一样,面肉不住抖动,一望而知,他心中的惊骇,已到了极点!
  黒衣人蒙面黒纱之中,神光四射,罩在荀肃的身上。好一会,才听得荀肃道:“你……你先将慧儿放开,我自然讲给你听。”
  黑衣人道:“你想我会上你当么?”
  荀肃声音哆嗦,道:“你不肯放她也不要紧,但是当年的事,孩子不宜听,你不妨点了她的昏穴,将她放在一边,不让她听到我们的交谈如何?”
  荀肃在讲那几句话时,语音十分卑下,简直是在哀求那黑衣人了。
  黑衣人兀然而立,微风过处,空袖飘飘,益增诡异气氛,他并不出声。而荀慧则已高叫道:“爹,有什么事我不能听的?”
  荀肃道:“慧儿你别管。”
  黑衣人一声冷笑,道:“好,在你女儿面前,顾全你一些面子,不让她听你所说的话也好!”
  荀肃面上,迅速地闪过了一线喜容,那总喜容,一闪即逝,在一旁的孟威,若不是全神贯注地在望着他,也是难以觉察得到。黑衣人话一说完,荀慧便尖声乱叫,大力挣扎起来。
  她挣不两下,那黑衣人突然一松手,荀慧身形斜窜,向外掠出。荀慧掠出了一步,黑衣人身如行云流水,中指凸起,已向荀慧的顶门叩下。
  荀慧自然知道,黑衣人绝不会放开自己的。黑衣人之所以一松手,只因为他要点自己的昏穴,他只有一只手,其势不能一面抓住自己,一面再点自己穴道的。所以,荀慧也准备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向外逃去!
  她知道只要逃到了父亲的身前,那就可以没有事了。她一步向外窜出,猛地觉得头顶风生,百忙之中,她身形一扭,抬头向上看去。
  一看之下,她不禁大吃了一惊。
  只见那黑衣人的一指,挟着劲风,向下叩来,看上去,指影乱幌,方圆数尺之内,竟全在他那一叩的范围之中!荀慧的武功,本就十分平常,一见这等声威,首先一呆,待到她还想再避时,哪里还来得及?顶门上一麻,眼前一阵发黑,人已昏了过去!
  黑衣人在荀慧尚未倒地之际,手臂立即向下一沉,五指改叩为抓,又一把抓住了荀慧的肩头。他难然只有一条手臂,但是行动之快疾,却是难以形容,从他放开荀慧,到再将荀慧抓住,其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他重将荀慧抓住,抬起头来,向荀肃望了一眼,道:“你刚才不趁机攻我?”
  荀肃苦笑一下,道:“我只求我们所讲的话,不被慧儿听到而已。”
  孟威虽然被荀肃赶出了庄来,而且又被荀肃派陆敏修来追杀自己,但是他心中始终认为那是自己,偷艺三载,应有之报。
  而他的心中,对于刀剑双绝荀肃,也一直是十分钦佩,认为他是一条汉子。
  可是如今,他一听得荀肃如此说法,似乎刚才他绝无趁黑衣人将荀慧放开之际,攻袭对方之意,孟威心中,不禁一呆。
  他可以肯定,荀肃是在说慌。
  因为他刚才,亲眼看到荀肃在荀慧离开黑衣人掌握的一瞬间,身形微矮,待要扑了上去。只不过由于那黑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未容荀肃有若何行动,荀慧便又落入黑衣人的手中,所以荀肃才又立即站直了身子,未曾发动而已!
  像荀肃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言不由衷,这实是孟威难以想像之事。
  他心知荀肃和这黑衣人之间,一定有着极大的隐秘,只不过当时,他见荀慧已经昏了过去,心中更其焦急,无暇深思一层而已。
  黑衣人一声冷笑,道:“算你见机,你女儿在我手中,只要你肯将我要知道的事情,一丝不瞒讲给我听,我绝不会加害于她。但如果你妄想抢夺,以为我还如当年一样,容易受骗,那你就后悔莫及了!”
  荀肃额上的开珠,涔涔而下,道:“是。”
  黑衣人单臂一振,只见荀慧的身子,突然向外,飞了起来!
  孟威一见这等情形,几乎“啊”地一声,大叫了起来,但是他旋即看出,荀慧向外飞出之势,十分平稳,并不像黑衣人有意加害。
  而事实上,黑衣人一将荀慧振出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更令得孟威目瞪口呆,发不出声来!只见荀慧才一向石墓顶上飞出,荀肃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身形如箭,向黑衣人疾扑而出!
  那一扑,声势之猛,实是无以复加,刹时之间,劲风排荡,狂澜陡生,显见他蓄势已久,正在等得这一个机会,以毕生功力,与对方一搏!
  那黑衣人一见荀肃以这等声势,向前扑来,一声怒吼,反手还想去擒荀慧,但荀慧早已飞出了丈许,他自然难以抓中。
  而他一反手之间,荀肃带着阵阵劲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五指嘶空,嗤然有声,向他的胸前,疾抓而至!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侧,只听得“嗤”地一声过处,荀肃五指抓到,将黑衣人胸前的衣服,抓去了一大片,月色之下,且可看到那黒衣人胸前,苍白的皮肤之上,多了五长长的血痕。
  那五道长长的血痕,自是荀肃的指甲,所抓出来的,可知黑衣人避得虽快,总还慢了一步。但如果不是黑衣人避得如此之快的话,只怕荀肃五指到处,便能将他的胸膛,生生抓裂!
  荀肃一出手,便如此之狠,足证他对黑衣人,不是恨到了极点,便是忌惮到了极点,所以才要一出手,便置他于死地!
  荀肃见一抓未能令对方受重创,发出了一声怪叫,竟似大是后悔,踏步进身,一掌又攻了上去。
  而在那一眨眼间所发生的事,实是令得孟威有目不暇给之叹!
  荀肃第二招攻出,黑衣人单臂反回,迎了上来。也就在这个时侯,荀慧的身子,已稳稳地落在石墓的圆顶之上!
  看这情形,那黑衣人本来像是要将荀慧振出之后,以便和荀肃好好地交谈的,却不料荀肃居心叵测,一见荀慧已不在黑衣人手中,便立即偷袭!
  孟威向躺在石墓顶上的荀慧看了一眼,又向正在盘旋飞舞,兎起鹘落的黑衣人和荀肃望了一眼,他心头不禁突突乱跳起来。
  孟威武功的根基,虽然扎得不错,但是他武林见闻,却是一点也无。
  这时侯,他只是看出,黑衣人和荀肃,杀得难分难解,至于谁占上风,他却是看不出来。他可以肯定的是,两人在短时间内,难以分手。
  而左边又没有旁人,荀慧在石墓顶上,昏了过去,这实在是自己拯救荀慧的极好机会!
  孟威自从学会武功以来,一切事情,几乎全是以孟烈的意见为主动的,他自己从来也未曾主动地去做过一件什么事。
  这时,他想到了利用黑衣人和荀肃动手的机会,去救荀慧,还是他一生之中,第一种面临重大的决定!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尽管他的心中十分害怕,但是,他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由于蹲得久了,他双腿不免有点麻木,站了起来之后,真气运转了一遍,躬着身子,向前走出了几步。那时侯,他心跳得更其激烈了,双腿也在不住地发着抖。
  他勉力镇定心神,吸了一口气,刹时之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勇气,不敢做的事情,变得敢去做了!
  他足尖一点。身形一闪,由石墓顶上,激射而出,去势极快!
  才一到了石墓顶上,一伸手,便已将荀慧抓了起来。一抓住荀慧,连头也不回,便向石墓之下窜去。就在他身形掠起,窜下石墓之际,只听得黑衣人一声尖喝,道:“站住!”
  孟威被那下尖喝声,震得怔了一怔。也就在此际,“飕”地一声,已有一枚暗器,向他射来。孟威只见精光一闪,连忙身形一撑,待要躲避,但一则他挟了荀慧,转动不便,二则,那暗器的来势,实在太快!
  孟威身子才转得半转,便觉得左肩,一阵刺痛,那枚暗器,直钉入肩头,只怕连肩骨也为之受伤,力道之大,实是罕见!
  孟威知道自己若是再躭搁下去的话,一定要连累荀慧遭殃,他一中暗器,身子连忙一倒,和荀慧一起,在石墓顶上,滚了下去。
  才一到地,他立即一跃而起,强忍住肩头的疼痛,由墓后的密林之中,疾穿了进去,耳际只听得荀肃和黑衣人的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孟威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出,迅即穿出了密林,又只拣野草深密的地方,奔了出去,直到听不到黑衣人和荀肃的声音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刚才在亡命奔跑,还不觉得怎样,这一停了下来,立时气喘如牛。
  而且,他肩头上,肿起了一块,奇痛难忍,一条左臂,竟已不能动弹。
  孟威喘着气,将荀慧放了下来。
  不论他受了甚么伤,身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将荀慧救了出来,那总是令得他心中大慰之事。他向荀慧望了一眼,只见荀慧气息均匀,面色沉静,像是正在熟睡一样,心中更是放心。
  而当他想起,当荀慧醒了过来之后,得知是自己将她救离险地的,那一定还会对自十分感激,他的心中,更是甜蜜无比!他俯下身去,叫道:“小姐!你醒醒,小姐,你可以醒过来了。”
  起先,他还不敢将声音放得太大,唯恐将黑衣人引来。可是他一连叫了十七八声,荀慧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禁大为焦急起来,声音也越叫越大,而且,一面叫,一面还推着荀慧。
  但荀慧却仍是一动不动,连眼请也不睁开来!
  孟威心中不禁大为着慌,停下手来,看了一会,荀慧的气息面色,俱皆十分正常,都不像有什么严重的变化。孟威伸手在荀慧的几个穴道上拍了拍,满拟一定可以将荀慧拍醒的。
  可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荀慧依然不睁开眼来。
  孟威肩头上又痛,心中又急,汗如雨下,眼看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自己仍是束手无策!
  他想了一想,将自己左肩的衣服撕开,只见精光闪闪的一枚暗器,还扎在肩上,他右手用力在伤口附近一拍,一阵剧痛,令得他也几乎昏了过去。
  一拍之下,“啪”地一声,那枚暗器,被震了出来。暗器一被出,右肩虽痛,但左臂已可活动,原来那一枚暗器,本来恰好打在他的“肩井穴”上,所以左臂才受制而不能动弹的。
  孟威又撕破了衣服,将头的创口,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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