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止了,乌云也散开了,月色凄迷,自几株大树上,仍不住地向下,在滴着雨水,地上积着好几汪水,每一汪水中,都映出半个银白色月亮来。
屋外静得出奇,除了雨水顺着树叶,滴滴答答向下落来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唐青云和陈若愚两人,互望了一眼,唐青云沉声道:“何姑娘,若你就在附近,想必听到了我刚才对陈大哥所说的那番话?”
陈若愚也道:“何姑娘,你总可以明白,你和唐兄弟是在找同一个人,何不现身相见?”
可是,唐青云和陈若愚两人的声音,悠悠地传了开去,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若愚又道:“何姑娘,我们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要找这柄剑的主人,但如果你肯现身相见,一定对大家都有好处!”
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
如果附近有人匿藏的话,以唐青云和陈若愚两人的武功而论,实是没有理由不能发现的。
唐青云又等了半晌,才道:“刚才的黑影可能就是她,她走了!”
陈若愚却摇着头道:“我想,那只是她派来的人,被我们惊走了,但是,她一定还会跟着我们,唐兄弟,我有一个去处,对你要找的那个人,大有帮助!”
唐青云忙问道:“那里?”
陈若愚道:“温州谢老铁匠处,将这柄剑,给他看看,他或许可以认得出,当年买这柄剑的是甚么人!”
唐青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是,但如果何丽君——”
陈若愚道:“她不跟我们则已,一跟我们,必在暗中行事,她现身也罢,不现身也好,我们总等见到了谢老铁匠再说!”
唐青云缓缓点着头,他们两人,又缓缓转了身子,才走进了屋中。
黄昏时分,陈若愚和唐青云策骑进了一片乌森森的林子里,归鸦在林中聒噪着,当马蹄声响起的时候,有些已然栖息了的乌鸦,更是乱扑乱飞了起来。
两骑进了林子之后,停了下来,陈若愚向后望了一眼,他们走过的,通向林子来的那条迤逦小道十分长,也十分冷清。
陈若愚道:“奇怪,在我们的身后,好像没有人跟着,一连三天了,若有人跟着,我们不会不知道的!”
唐青云蹙着眉,道:“难道何丽君认定我一定会去告诉我那子虚乌有的师父?”
陈若愚叹了一声,道:“这个女人,着实难以捉摸得很,你想想看,她投到王府去,又是为了甚么?”
唐青云猛地省起,道:“是啊,这几天来,我们一路南来,也经过了不少大地方,这一带,正是巨劫案发生的所在,这几天倒平静得很。”
陈若愚道:“那帮巨盗,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们甚么时候出动——”
陈若愚才讲到这里,突然道:“咦,有人来了!”一阵马蹄声,就在那时,传了过来。
马蹄声刚一传过来时,还十分隐约,但已然可以觉出来的马儿真不少,而且还正在急驰。
唐青云挺了挺身子,立时和陈若愚一起,下了马,拉着马儿,一起躲到了大树之后。他们才躲起来不久,马蹄声便越来越清晰了。
他们抬头向林外看去,只见那条小路上尘头起处,十余匹骏马,旋风也似,驰了过来,转眼之间,就驰进了林子,马上骑的人,高矮不一,一律的黑布密扣英雄袄。
他们身边也都带着长、短、扁、圆不一的黑布包袱,头上包着黑布,连脸面都遮住。
那十几个人,每一个都伏在马背上,在策马急驰,当那一群马儿,在林子之中奔过时,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势,转眼之间,马已驰远,蹄声也听不见了。
陈若愚连忙伏在地上,以耳贴地,一面听,一面道︰“他们向南,奔出林子去了!”
唐青云神色十分紧张,道:“是他们?”
陈若愚道:“自然是,那还有疑问么?”
唐青云道:“向南奔出林子去,是永安溪,那一带,可有甚么富户?”
陈若愚一跃而起,道:“自然是了,永安溪南二十里,是曹店庄。”
唐青云伸手在树干上一拍,发出“叭”地一声,树皮纷飞,他神情很兴奋,道:“陈大哥,今天我们无意之中,跟上这帮巨盗了,他们是到曹店庄去的,庄上的庄相国府,正是一等一的富户,我们快上马!”
陈若愚道:“不必那么急,他们定然是准备在午夜行事,我们一路追上去,却不必用马,否则,反倒被他们发现了。”
唐青云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将马赶开,身形掠起,便向前掠了出去。
天色早已黑了,林子中十分黑暗,唐青云和陈若愚窜出了林子,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条水流湍急,约有两丈来宽的溪水之旁。
湍急的溪水,在月光之下,闪着银光,两人涉着溪水,到了对岸,陈若愚又蹲下身来,察看了半晌,道:“蹄痕水渍全在,他们过了溪水,顺着溪水驰去的了!”
唐青云道:“若他们准备夜半行事,现在就赶去,未免太早!”
陈若愚道:“我想,他们在曹店庄,一定早有接应的了,这一次我们总算跟上他们了,千万不能再让他们溜掉,好歹得留几个活口!”
唐青云望着陈若愚,道:“陈大哥,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做公的捕头!”
陈若愚立时转过头去,神色略略一变,他并没有回答唐青云的话,已向前奔了出去。
两人顺着溪水,奔出了八九里,只见前面,隐隐约约,像是一座村子。两人向前的去势,立时慢了下来,等到他们来到了村子近处时,躲在一株树后,向前看去。
只见月色之下,那村子的十几幢房屋,全都东倒西歪,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早已没有人居住了。
两人向前看了一会,村中像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唐青云低声道:“这村中没有人!”
陈若愚“嗯”地一声,自树后闪身出来,两人又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他们走进了村子,村子中的房屋,全都被毁不堪,在月色下看来,更是苍茫得可以,他们先是慢慢地走着,但经过了一半,还没有甚么动静,两人的去势,一起快了起来,转眼之间,已可以掠出村子去了。
可是,也就在他们将要奔出村子,已到了村子尽头处,最后的两幢房屋前面时,自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拍”地一声响。
一听得那“拍”地一声,唐青云待转过身去看,可是陈若愚急道:“快卧下!”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身子,已打横倒了下去,在他身子倒下之际,双腿一绞,正好踢在唐青云的腿弯之上,唐青云一个站不稳,身子也向前仆了下去。
也就在那一剎间,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一大蓬枣核钉,已电射而至!
那一大蓬枣核钉,最低的离地面,只不过两尺许,若不是他们两人伏得快,一定已被那蓬枣核钉射中了!唐青云和陈若愚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迅速地滚了开去,才一滚开,便手臂振动,将剑拔出鞘来。
他们各自滚到了断壁脚前,一跃而起,这时候,他们都知道这个废村之上,表面看来,像是宁静无匹,但实际,那伙巨盗,却正是在此歇脚!
巨盗人多,他们只有两个人,以少敌多,自然得先以背靠住了墙再说,是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跃起身来之后,立时各自靠墙而立。
却不料他们两人,才一隔着那条村子的大街,靠墙站定,唐青云的身后,陡地一震,紧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响,那堵墙倒了下来。
唐青云猝不及防,大块大块的碎砖,已有好几块砸中了他,唐青云也顾不得躲避,反手一剑,刺了出去。
他一剑才刺出,便是“呛”地一声响,一股大力,荡了过来,撞在他剑上。
那一撞的力道十分大,震得唐青云的虎口,隐隐发麻,唐青云吃了一惊,一面疾转身来,一面急叫道:“陈大哥!”
可是,他却未曾听到陈若愚的回答,他转过身来之后,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扬起一只老大的铁锤,又已向他当头砸了下来!
唐青云身形陡地向旁一闪,避开了那一锤,长剑倏地反刺而出。
他根本不必转过身来观看,只凭自己手上的感觉,便可以知道,自己已经刺中了那使锤的黑衣人!他还未及拔回剑来,眼前人影连闪,又是一柄单刀,一支判官笔,疾攻了过来。
唐青云倏地振臂,手臂一圈,“呛呛”两声响。将那件兵刃,一起荡了开去。
那两个黑衣人一攻不中,立时后退,唐青云如何肯放过他们?身形微矮,连人带剑,一起向前窜了出去,“呛”地一声响,剑又刺进了那使单刀的黑衣人的后心,就在那剎间,他又叫了一声:“陈大哥!”
可是,他仍然未曾得到回答!
他非但未曾得到回答,除了他这里在和人动手之外,他也听不到就在近处,有人动手吆喝,或是兵刃相击之声。
唐青云的心中,不禁一阵发凉!
他知道,陈若愚一定出事了!他也不再去追那使判官笔的黑衣人,身子突然倒翻而出,翻过了断墙,他想到对街去察看一下陈若愚究竟如何了。
然而,他的身子才一翻过了断墙,还未曾落地,断墙附近的墙头上,突然飞下了四个人来,那四个人张着一张丈许见方的熟牛皮,向唐青云兜头罩了下来。
唐青云身在半空之中,百忙间,“飕”地刺出了一剑,他那一剑,将那幅牛皮,穿了一个孔,可是,却未能阻住牛皮罩下来的势子,牛皮立时将他罩住,他落地之后,也站立不稳。一交跌在地上。
那四个抓住牛皮一角的人,一落地之后,立时双足在地上用力踏着,唐青云在牛皮之内,连挺了两挺,却是难以挣扎得起来。
而在断墙之后,又涌出了七八个人来,各自手中,持着木楔向牛皮边缘的孔中,插了下去,伸掌将那幅牛皮,牢牢地钉在地上。
唐青云被牛皮罩住,他已经知道,为甚么自己在墙一倒下时,出声叫陈若愚,陈若愚未曾回答自己了,一定是在墙被铁锤打坍之际,陈若愚便和他一样,被牛皮罩住了!
唐青云被罩在牛皮之中,无法挺身站起,但是他的剑,却已刺突牛皮,他手腕用力向旁移去,“嗤嗤”连声,剑已将牛皮割开了尺许。
但是也就在此际,呼呼连声,一条软鞭,飞了过来,却已将剑身,缠了个实。
唐青云觉出手上一紧,已知道长剑被人用软兵刃缠住,若是旁的兵刃,唐青云还不怕失去,但是这柄长剑,却是当年唐家堡惨案,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他已经知道了这柄长剑的出处,是说甚么也不能失去的!
是以他硬生生地一缩手,将那柄剑,缩了回来,他既不敢伸剑出去,又不能从那尺许长的裂缝中,探头出去,一时之间,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就在那一剎间,他听到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接着,便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却是越传越远,再接着,便甚么都静了下来。
唐青云的心中,实是疑惑之极!
因为,从那阵马蹄声听来,像是那伙巨盗,已经远离去了。
然而,那伙巨盗既然已经离去,如何会将他留在那幅牛皮之下。
牛皮虽韧,他手中的长剑,也说不上是锋利无匹的利剑,但如果四周围没有人的话,他要逃出去,也还不是什么难事!
唐青云心头怦怦跳着,他又倾听了一会,实在听不出什么动静来,他慢慢地在牛皮的裂缝中,伸出剑尖来,然后,在猝然之间,手腕一用劲,“嗤嗤”两声响,剑锋已在牛皮之上,割了一个十字,手在地上一按,已经自牛皮之中,直窜了出来。
他一出了牛皮,身在半空之中,便挽了一个剑花,罩住了全身,又落了下来。
当他落了下来时,四周围仍然是一片寂静,可是却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他前面,两丈远近处,一幅断墙之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从背影看来,极其窈窕,像是一个女子。唐青云怔了一怔,剑尖已立时对住了那女子的背部,可是他却没有走过去,他只是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问出了那一声。一块乌云移了开去,月光洒了下来,唐青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穿得一身浅黄色的衣衫,秀发如云。
那背影唐青云已觉得十分眼熟。
而就在此际,那女子已缓缓转过身来,她并没有站起来,雪亮的双刀,已然出鞘,正搁在她的双膝之上,她正是刀不留人何丽君!
在何丽君美丽的脸上,罩着一重煞气。
所有的人全走了,何丽君却反倒在此坐着,这实在使唐青云莫名其妙,不知这究竟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他吸了一口气,道:“是你!”
何丽君道:“自然是我,你忘了,我叫你带口讯给你的师父么?何以你还不带到!”
唐青云的心中,迅速地转念着,但是他却也迅速地下定决心,不论如何,现在是向何丽君表明自己身份的适当时候了!
他缓缓地走向前去,道:“何姑娘,我想你弄错了,我根本没有师父!”
何丽君脸上的煞气更甚,在月色下看来,就像是在她的脸上,罩着一重严霜一样,她冷冷地问道:“那么,你这柄剑是那里来的?”
唐青云立时道:“何姑娘,你先告诉我,这柄剑是什么人的?”
何丽君霍地站起来,双眉一扬,道:“我在问你,你若是不说,那姓陈的糟老头子,可就性命难保!”
唐青云大吃一惊,道:“陈大哥,他——怎么了?”
何丽君道:“和你一样,被罩在牛皮之下,你以为你那么容易逃出来么?若不是我,你还不是一样?”
唐青云更是吃惊,道:“那么,你……你和这帮巨盗,却是什么关系?”
何丽君冷冷地道:“是我带他们出来的。”
唐青云陡地呆了一呆,可是他却是呆了极短的时间,身形一矮,一剑已向前刺出!
何丽君还手极快,双刀立时向前架来,“铮”地一声,将剑架住。
唐家门的剑法,何等精奇,别家的剑术,只是攻,守,但是唐家门的精奇剑法,却还擅破各种兵刃,唐青云的长剑,一被架住,立时手臂一缩,将剑缩了回来,但是一缩之后,又立时向前刺出。
他长剑在一缩一伸之际,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当真是捷逾闪电,而这一招,在唐家剑法之中,招名便是“电击枯树”,以自己快疾之极的动作,来袭击对方,将对方当作枯树一样,一动不动,等候进攻。
但是,由于这一招出剑实在太快,只要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刺间,对方来不及还手的话,那么就如同枯木一样,绝无还手的余地了。
唐青云使这一招,“电击枯树”,使得巧妙之极,剑光一闪间,剑尖已来到了离何丽君的胸前,只不过寸许远近之处了。
何丽君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陡地向后滑了出去。
她一向后滑出了两尺许,唐青云那一剑的剑势已近,刺不中何丽君了。
但是他的剑尖到处,“嗤”地一声响,还是在何丽君的胸前衣服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何丽君在避开了唐青云的那一击之后,动作实在快得出奇,唐青云一剑的剑势使尽,并未曾刺中何丽君,已知道何丽君必然会反攻了。是以他连忙又缩回了剑来。可是,就在他回臂撤剑之时,何丽君一声娇叱,双刀已疾砍而下!
何丽君的双刀,来势如此之快,唐青云只觉得像是在剎那之间,眼前亮起了两道匹练也似的精光。这双刀的来势,比诸他刚才那招“电击枯树”,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急切之间,唐青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陡地一横剑,“铮铮”两声响,刀剑相交,硬生生架住了何丽君双刀的来势。唐青云虽然暂时架住了何丽君的双刀,可是这样一来,他唐家门剑法的精巧灵敏之妙,却也全无发挥的余地!
紧随着那铮铮两声响,何丽君的双刀,左右一分,刀风飕飕,一左一右,已然削向他的腰际。
这两招更是险到了极点。本来,何丽君的双刀一分,唐青云的长剑,便可趁隙进攻的。
但是何丽君的双刀本来就压在剑上,她的双刀变招之后的攻势,又是自上而下攻来,是以攻出之前,双刀先在剑上,陡地一压,将长剑压得向下,沉了一沉。
长剑一沉,再向上扬起,自然只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了,但是那一剎那的时间,在高手过招时,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何丽君居然敢行此险着,在那样的情形下攻向唐青云,就是因为她知道有了这一点点时间上的差别,她自己的双刀,必然可以赶在唐青云长剑攻势之前的缘故。
如果唐青云真要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攻向何丽君,那么,不等他的长剑攻到何丽君的面门,何丽君的双刀,必然已砍中他的双腿了!
他们两人,这时近身搏击,每一招,都可以说是险到了极点,唐青云在手中的长剑向下一沉之际,便知道自己是决不能抢攻的了!
是以,何丽君的双刀才一划下,他立时一拧腰,身子一转,斜刺里“腾”地向外窜出了一步。
他斜身回避,身子才一拧开,“叮”地一声响,何丽君双刀的刀尖,已碰在一起,当真是间不容发!
唐青云身子一拧之时,长剑斜摆了过来,还想趁隙进攻,但是何丽君双刀的刀尖一碰之后,双刀便突然一起,向前搠了过来。
两柄刀迸在一起,向前疾刺了过来,势子锐不可当,唐青云一上来就被人制了先机,自然难以还手,只得后退了出去。
而唐青云一退,何丽君的攻势,更是凌厉,双刀如同雪花飘舞一样,在电光石火之间,连攻了五招之多。何丽君每攻一招,唐青云便后退一步,在退了五步之后,已到了一堵墙前,再无退路了。
而在那时候,何丽君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唐青云一退到了背贴墙时,何丽君双刀左右略分,齐向唐青云的胸前搠到!
唐青云一声大喝,道:“好刀法!”
随着那一声大喝,唐青云的身形,向上疾拔了起来,他才一拔起,“刷刷”两声,何丽君的双刀,一齐砍进了墙中。
而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唐青云的身形,倏起倏落,已落在何丽君的背后。
刚才何丽君刀发如雪之际,唐青云手中的长剑,有等于无。
唐青云除了不断退避之外,简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一等到他落到了何丽君的背后,情形便大不相同了,他略一抬手,剑尖便已抵在何丽君的后心之上。
何丽君的身形,震动了一下,便凝立不动。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的武功再高,也是不能够妄动了!
因为何丽君的后心,已被唐青云的剑尖抵住,唐青云只消手腕向前略送,便可以直刺她的心脏要害,她如何还能够乱动?
在那一剎间,唐青云虽然在何丽君的身后,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何丽君的面色,白得惊人。
以唐青云和何丽君两人的武功而论,究竟是谁高谁下,也很难分得出来,唐青云这时,自然已占了绝对的上风,但如果不是他退到墙前,忽然倏起倏落,利用地形,制了先机的话,他是不是能一直避过何丽君如此急骤的双刀,还真难说得很!
唐青云紧紧握住了剑,吸了一口气,道:“何姑娘,多有得罪!”
何丽君非但身形凝立不动,而且,也是一声不出。
唐青云又道:“何姑娘,我想现在,是你应该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了!”
何丽君仍然不出声,唐青云自她的身后看过去,也可以看到她胸脯在不断起伏着,显然她是在急速地喘着气。
唐青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难以明白何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竟会有这样心情的。
他看到何丽君煞白的半边脸颊,白得几乎是透明的,那使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极度怜惜之感,以致几乎松开剑,向后退去!
他立时咬了咬牙,当然,他手中的剑,并没有松了开去,他又沉声道:“陈大哥,怎么了?”
何丽君直到这时,才冷笑了一下,道:“我想他很好,他比我现在要好得多了!”
唐青云一听,便放心了许多,他还不曾问第二个问题,何丽君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你心中一定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我,但是你什么也不问,只问陈若愚,可知你对他,关心得很!”
唐青云道:“是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何丽君又冷冷地道:“可是,一直未曾听过江湖上说起过,唐家门的人,和外人有什么交情!”
在陡然之间,听得自何丽君口中,讲出了“唐家门”三个字来,唐青云的心头,不禁大为震动,身子也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何丽君的身子,已向前疾掩了出去,先是她双刀,一起插进了墙中,接着是“轰”地一声,那堵墙已被撞倒,而何丽君也在砖石泥土之中,向前疾冲了出去。
唐青云急忙想出剑时,却已慢了一步。
他一见已慢了一步,便不再出剑,身形向后,疾退了出去。
他才一后退,何丽君已仗着双刀,又从断墙之中,疾冲了出来。
看她疾冲出来那股势子,她像是一冲出之后,就待发招,然而她冲出之后,一看到唐青云已经后退,她也立时站定。
她的双刀,交叉在胸前,刀上寒森森的光芒,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很得意。
她的嘴角向上翘着,道:“怎么,你是唐家堡的人,我没有说错吧!”
唐青云的心中,在那剎间,简直是乱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立即镇定了下来,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是的,何姑娘,我刚才就想向你说明这一点了!”
何丽君双眉向上一扬,道:“是么?”
看何丽君的神气,像是她并不相信唐青云的话,但是唐青云也不解释,他只是仍然以很平静的声音道:“所以,你弄错了,我没有师父!”
何丽君并没有立时出声,她只是用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睛,望定了唐青云,过了好一会,道:“唐家堡的人全死光了,何以你没有死?每年八月中秋,唐家门的人,全在堡中,无人外出,你何以可以不死?”
唐青云和何丽君,是处在敌对地位的,他们之间的误会,或者可以解释得清,但是陈若愚却已落在那伙巨盗手中,而那伙巨盗又是何丽君带来的,他们之间,可以说是绝没有妥协的余地!
但是,何丽君那双又深又黑的眸子,又令唐青云的心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也呆了一会,才道:“你好像对唐家堡的惨事,知道得很详细!”
何丽君一声冷笑,道:“自然!”
唐青云的声音,在焦切之间,还带着相当程度的平和,那语气简直不像是在对一个敌人。
他问道:“这些年来,我不知用尽了多少心机,在查当年下毒手的人是谁,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何姑娘若是知情,可否见告一二?”
何丽君仍然望着唐青云,但是她的目光,却变得十分阴冷。
她道:“那下手的两个人,我全知道!”
一听得何丽君说出“两个人”来,唐青云的心头,更是怦怦乱跳起来。
因为,他看到的正是两个人,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他立时问道:“那两人是谁?”
何丽君的双眉,略蹙了蹙,道:“奇怪得很,这两个人,自从唐家堡的惨事发生之后,就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唐青云的气息,不由自主,急促起来道:“他们是谁?究竟是谁?”
何丽君冷笑着,道:“现在又没有人用剑尖指住我的背心,我为什么要说?”
唐青云一听,不禁苦笑了起来。
就在唐青云苦笑时,唐青云看见何丽君身后,突然有精光一闪,唐青云就站在何丽君对面,也看得很清楚,那精光一闪,是一件极其锋锐的兵刃,在黑夜之中的反光!
唐青云立时道:“何姑娘,你身后有人!”
唐青云那一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心中也觉得疑惑了起来,疑惑自己何以要如此提醒何丽君。
他和何丽君是完全处在敌对地位的,在何丽君身后,突然有人出现,对唐青云而言,乃是大大有利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提醒她?
唐青云的心中,在那剎间,又感到了一阵迷惘,而在那时,何丽君的口角,泛起了冷笑,显然她根本不相信唐青云的话。
然而,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唐青云的那句话才出口,在何丽君身后草丛中的那股精光,陡地暴张,有着一条人影,飞扑而出,精光直指向何丽君的背后!那是有人突然自何丽君身后,攻出了一剑!
虽然那在草丛中疾扑而出的人,身形快到了极点,但是唐青云在那一瞬间,还是看清楚了,那疾扑而出的,不是别人,正是陈若愚!
陈若愚矮小的身形伛偻着,他的全身都弹了起来,剑尖直指何丽君的背心。
等到陈若愚的身形疾弹而起之际,何丽君也已然觉察了,可是陈若愚的来势极快,剑尖倏地已指到离何丽君的背后,只离尺许处,何丽君却是无法转过身来应敌,她双刀一齐反手向后迎去,一面身形倏地向前,疾冲了过来。
何丽君的双刀才一向后迎出,“铮”地一声响,便将陈若愚的长剑,架了一架。
那时,何丽君的身形,向前冲来,她双刀在后,胸口毫无掩挡,而唐青云就在她的面前,在那样的情形下,唐青云只消一出剑,定然可以刺中何丽君的。
当何丽君向前冲来时的情形,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陈若愚的长剑一被何丽君架开,他也看到唐青云就在何丽君的面前,形势大好,是以他立时发出了一声长啸,道:“唐兄弟,快下手!”
唐青云如何看不出自己此际,只消一出剑,何丽君实在万万躲不过去?可是,随着陈若愚的这一叫,他长剑一横,身子却倏地向后退了开去,并不出剑!
他们三下里的架子,何等快疾,唐青云才向后一退,何丽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来,身形飘忽,卷起一股劲风,“呼”地一声,已在唐青云的身边,疾掠了过去。
而在那一剎间,陈若愚在何丽君的身后,连发了三剑,但是由于何丽君向前的去势,实在太快,是以那三剑,尽皆刺空。
而在陈若愚的三剑过后,何丽君身形掠起,已经落在马背之上,一抖鞭绳,静寂的黑夜之中,陡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马儿已经驰远了。
陈若愚赶到了唐青云的身前,唐青云还是呆呆地站着,陈若愚一顿足,大声道:“唐兄弟,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何以不出剑?”
唐青云自己,心中也乱到了极点,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刚才不出剑,他只是苦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她……她知道当年在唐家堡下毒手的是什么人!”
陈若愚满面怒容,陡地大喝一声。
那一声大喝,简直如同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一个霹雳一样,将唐青云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陈若愚望去,却见陈若愚面色铁青,目光烱烱,望定了自己。
唐青云自从和陈若愚认识以来,从来也未曾看到陈若愚的神色如此严厉的,他不禁呆了一呆,道:“陈大哥,你怎么啦?”
陈若愚语言铿锵,道:“我在问你,你怎么啦,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出剑!”
唐青云支吾道:“刚才你……突施偷袭,若是……我再趁隙进攻的话……未免不够光彩。”
陈若愚仍望着唐青云,又过了半晌,才道:“唐兄弟,你可得自己小心!”他讲完了这句,转过身,向外便走。
唐青云忙张口待要叫他,却见远处,突然闪起了一片火光,那片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成了红色,可知火势实是炽烈之极!
陈若愚本来是在向前走着的,但是火光一起,他却也停了下来。
他望着熊熊的火光,道:“他们已得手了,唐兄弟,可是你却放走了盗魁!”
唐青云的心中极其难过,道:“陈大哥,我们去找她!我们找得到她的!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那伙神出鬼没的巨盗,就是桂王爷蓄养着的武林高手,我们是可以找到她的。”
陈若愚缓缓地道:“找到了她又有何用?刚才你还不是没有出剑?”
唐青云沉声道:“陈大哥,刚才我要是出剑的话,一剑将她刺死,当年在唐家堡中下毒的是什么人,也就永远无法查究了!”
陈若愚叹了一声,道:“唐兄弟,我不是怪你,但是我却看出,你对何丽君,多少有点异样,你似乎不将她当作是你的敌人!”
唐青云一听,脸上现出了极其苦涩的笑容来。
他的心情,极其缭乱纷沓,那种缭乱,使他根本难以理得出一个头绪来。他呆了半晌,才道:“陈大哥,他们已得了手,总得回桂王爷府去,我们就在这里截他们,不怕不得手。”
陈若愚道:“以我们两人之力,只怕不能!”
唐青云又苦笑了一下,陈若愚道:“我失手为他们所擒,若不是我练过缩骨神功,也不能侥幸逃出来,照我看,我们不必在此截他们,何丽君现在虽然离去,然而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唐青云感到了一阵惘然,道:“她……找我作甚?”
陈若愚道:“她也想知道当年在唐家堡下毒的那人的下落!”
唐青云呆了一呆,道:“她,她找那两个人作甚?”
陈若愚摇头道:“那我也不知道,然而你见到她之后,一定可以知道的。”
这时,远方的大火,越烧越炽烈,而且,又隐隐有一阵极其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陈若愚的声音极其急促,道:“他们回来了,我们暂且避一避。”
唐青云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答非所问,道:“陈大哥,你刚才责怪我不出剑,是你的心中,认定了她不是好人?”
急骤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陈若愚望着唐青云,叹了一声,道:“你说呢?”
唐青云张大了口,神情十分迷惘,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而那一阵阵的马蹄声,当真来得快疾之极,就在唐青云对陈若愚的问题无词以对之际,只见两匹骏马,已经疾冲了进来。
那两匹骏马之上,骑着两个蒙面人,在马鞍子的两旁,都挂着包裹。
从马蹄扬起的尘土看来,一定十分沉重。
那两骑旋风也似冲了过来,就在唐青云和陈若愚两人,身前不远处,疾卷了过去。
唐青云一声大喝,“飕”地向其中一人,发了一剑!
可是那匹骏马的去势太快,唐青云一剑刺出,出剑虽快,马已向前冲出了数尺,还是一剑刺了个空。
唐青云手腕一沉,剑尖在马背之上划过。
那马儿受了伤,去势益发快了,转眼之间,便已冲进了黑暗之中。
而在唐青云刺出那一剑之时,陈若愚却攻向另一骑,只见他左手一探,抓住了正在疾驰而扬起来的马尾。
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像是风筝也似,向上飘了起来。
唐青云向他看去,只见他身形飘了起来之后,在半空之中,翻了一翻,已落在马背之上,马背上的那黑衣人一反手,像是以一柄匕首,向陈若愚刺来。
而陈若愚的出手也十分快,一伸手,抓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右手一翻,一掌击在那黑衣人的背上,令到那黑衣人的身子,晃了一晃。
在陈若愚跃上马背之后,那匹健马,仍然在向前急驰,转眼之间,便也没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道陈若愚和那黑衣人搏击的结果,究竟如何了。
唐青云略呆了一呆,正待向前赶去时,又是七八匹骏马,旋风也似,掠了过来,马蹄敲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发出了一阵骤雹也似的声响来,唐青云急忙转过身来时,已有两匹骏马,并辔来到了他的前面,只不过五六尺处了。那两匹骏马的来势,极其迅疾,令得唐青云在急切之间,根本无法攻击!
他只得身子一挺,陡地向后翻了出去。
他才向后翻出,四五匹马已一起冲了过来,势子锐不可当。
唐青云一落地之后,只得身形在地上乱滚,滚进了一间破屋子之中,疾跃而起。
他虽然未被那些疾驰而来的马匹撞倒,但等他站起身来之后,那七八匹健马,也早已旋风也似,卷向前去了。
唐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那一批巨盗,不止十一二人,已过去了一些,还会再有人来,他从破屋中掠了出来,贴墙而立。
这时,远处的火光更烈了,映得半边天成了通红,在这条废村中,也受了火光的影响,而飞舞着许多看来诡异之极的影子。
唐青云听到远处有铜锣声,喧哗声,隐隐传了过来,那自然是附近村庄的人,发现了大火,大家都赶着前来救火了。
唐青云贴着墙站着,默默不出一声。
唐青云等了一盏茶时,又看到黑暗之中,像是猝然冒出来一样,十七八骑,又以十分劲疾的势子,向前冲了过来。
那十来骑的来势,实在太疾,唐青云一看到对方的来势,如此之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出手才好,而就在他略呆一呆之际,已有七八骑在他的身边卷了过去。
唐青云实在不能再待了,因为再待下去的话,那十来骑又要驰远了!
他陡地双足一点,真气一提,身子疾拔而起,身在半空,长剑向一个黑衣人疾刺而出!
那黑衣人的武功,看来也十分高超,他正在马鞍上控缰疾驰,唐青云的那一剑,又来得如此之突兀,但是他还是在马鞍上陡地一伏身,避开了唐青云的那一剑。唐青云一剑过处,只不过将他的头发,削下了一大片来。
唐青云身形一沉,落了下来,落在马股之上,可是那马儿正在疾驰之中,唐青云一落到马股上,马儿的后腿掀了起来,唐青云连隐住身形的机会也没有,身子便又被弹上了半空之中。
他身子才一到了半空之中,便听得“嗤嗤嗤”三下响,三枚铁弹子,自后面的马背上,向他射来,唐青云眼捷手快,急挥长剑去格挡。
只听得“铮铮”两声响,他格开了两枚铁弹子,但是还有一枚,却是后发先至,“噗”地一声,射中了他的肩头,唐青云只觉肩头上一阵剧痛,身子自半空之中,直翻了下来。他才一跌落在街上,不知有多少马蹄,一起向他的身上,踏了下来。
唐青云忍着痛,身子向旁,疾滚了开去。
他避开了那些马蹄,翻身站了起来,伸手在肩头拍出陷进了肉内的铁弹子,咬着牙,向前看去,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
原来他刚才虽然突施偷袭,但是却也未能得手,反倒捱了一弹子,还差点被马蹄踏死!而那十七八骑,却早已驰远了!
唐青云的肩头上虽然疼痛,但是那皮肉之伤,却也无关紧要,他只是略呆了一呆,便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要去追那伙巨盗,哪怕是直追到桂王爷的府中,他也要追到他们!
唐青云一直向前奔着,远处的火光,闪耀着,飞腾着,映得他的身子,出现一个淡淡的影子。
但当他越奔越远之后,远处掩映的火光已看不见了,只有当他停下身,转过头来时,还可以看到天上泛着一重异样的死红色。
他奔过一道山溪,他可以肯定那些巨盗,是涉过了这道山溪的,他又越过了一座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