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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5-07-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姑苏城,阊门附近,会宾楼外。
  会宾楼楼高四层,乃是热闹繁华,江南三省的姑苏城中第一家大饭店,掌厨的师傅,远近知名,人称“金刀王”。那自然不是他那柄菜刀是金子打就的,而是不论什么菜,一经他操刀下镬,自然滋味不同,是以远客近知,都喜欢到会宾楼来,更何况会宾楼的酒窖之中,藏有数百坛各地好酒,过往姑苏的人,若是不到会宾楼来吃上一顿,喝上几杯,就算是白来了。
  会宾楼外,天还没有黑,便挑起了十六盏老大的灯笼,照耀得门前如同白昼一样,也映得那些高头大马,更加神骏,照得马车上镶嵌的象牙白玉,更加光洁,那真可以说是人间一等一的繁华地,进出的全是达官贵人,公子哥儿,武林豪客,个个都是衣饰豪华,挥金如土,也正因为有那么一股奢华之气,是以那个怪客每次出现,也就更引人注目!
  会宾楼有一个怪客。
  那怪客是在十天前开始出现的,三天来,那怪客风雨无阻,每天,当伙计一将那十六盏大灯笼挑上去,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他就出现了。
  任何人第一次见到那怪客的时候,总不免有多少讶异的,但只要是会宾楼的常客,便早已见惯了,不以为奇,有的甚至还会和那怪客讲几句话,但是那怪客却似乎不怎么爱和人讲话。
  会宾楼的几个伙计全说,几天来,他们只听得那怪客讲过两句话。那两句话是:“卖剑匣啊!”另一句则是“黄金万两。”
  是的,那怪客每天风雨无阻地到会宾楼来,并不是来尝掌厨王大师傅的手艺,也不是来喝上几杯窖藏的美酒,他是来卖剑匣的。
  而那剑匣,和他人一样寒酸,约有四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盒面上黑漆漆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所制,倒是那盒上的两只白铜扣,想是日日细心擦抹的缘故,精光铮亮。而且,人人都可以看到,在那两个铜扣之上,都镶着指甲大小,十分精美的一块翠玉。
  那两块翠玉和那怪客更不相称,那怪客穿着一件褐色的葛布长衫,那件长衫早已洗得发白了,更添了不少补钉。
  白天也没有人知道那怪客在什么地方,而灯笼一挑出去,他就慢慢地走了进来,开始时,掌柜的和店伙都十分不自在,但后来也就习惯了。那怪客进来之后,也必然哑着嗓子道:“卖剑匣啊!”
  从来也没有人表示要买他的剑匣,只是有一次,姑苏城中一群公子哥儿,酒至半酣,兴致起来,将他召了过去,问他:“喂,你这剑匣要卖多少钱?”那怪客就答了一句:“黄金万两!”
  当时,所有在会宾楼中的人,都笑了起来。但是那怪客却不笑,他瘦削的脸上,十分正经,两道浓眉低低地压在他的眼上,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又叫了一句:“卖剑匣啊!”
  自打那回起,人人都知道他那只黑漆漆的剑匣,原来要卖万两黄金,也没有什么人再去问他了,而那怪客,还是天天来。
  可是今天,灯笼挑上了之后,那怪客却没有出现。
  将灯笼挑出去的两个伙计,在将灯笼挂好了之后,不见那怪客跨进来,倒象是少了一件什么似的,两个人的心中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们一齐向外张望着,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叱喝声,从大街的另一端传了过来,两个伙计抬头望了一眼,就一齐吃了一惊。
  两辆马车,并驶而来,左一辆车身黑,车轮黑,车前的那四匹马儿,更是黑得油光水滑,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车前的御者,也是一身漆黑。而右边的那辆车,却恰好相反,车身白得闪着银光,那四匹白马,在奔动之际,就象是四堆滚动着的白雪一样!
  不但是那两个伙计见到了这两辆马车,吃了一惊,连停在会宾楼前的那些马车,车上的御者,也都吃起惊来,连忙叱喝着,牵拉着,将自己的车赶了开去,腾出门前的一大片空地来,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随着两个御者的齐声叱喝,蹄声便停了下来。
  会宾楼前,会宾楼中,本来是何等喧哗,何等嘈杂的地方,两人面面讲话,若是不放大了喉咙,对方也会听不到的。
  但现在,当那两辆马车一停,会宾楼内外,突然静了下来,虽然不于静得鸦雀无声,但是也已然静得十分之异样了。
  而店内,掌柜的和一干店伙,早已迎了出来,在大门前一字排开,车中的人还没有下来,他们已经一齐弯下了腰,作出一副小心伺候的神态。
  两辆马车上那一黑、一白两名御者,插好了马鞭,轻轻一跃,便自车座上跃了下来,落地无声,身形灵巧,他们一落地,便齐声道:“小姐,到会宾楼了!”
  自那两辆马车之中,传出了两个少女的声音,道:“知道了!”
  那两个御者连忙退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接着,车门推开,跨下了两个少女来。
  那两个少女,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年轻的那个,少上一两岁,两人的服饰,堪称华丽之极,连她们的鞋上,都缀着老大的明珠。
  但是她们的打扮,和寻常女孩儿家却不大相同,全是一身劲装,腰际还悬着一柄长剑。两人都脸如芙蓉,目若流星,顾盼神飞,才一下车,四周围更是静寂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只是掌柜的立时抢前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店今日,蓬筚生辉,得蒙两位小姐光临,真是三生有幸!”
  那掌柜的也不惯说这类文诌诌的话,而这时又逼得他非说不可,是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说得他满头大汗,而那两个少女,却一齐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她们两人一笑,气氛立时轻松了不少,会宾楼中,也有人声传了出来,那两个少女,只要是在姑苏城内外居住的人,就算未曾见过她们,也听过她们的名字,自然,一则是这两个少女本身,武功极高,人又美丽;而更主要的是她们俩的父亲,是江南五省,水陆两路,黑道上武林人物的总盟主,方今武林,黑道上的第一名武林高手,绿林中第一奇人,绝剑无敌风四先生!
  风四先生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不再在江湖上和人争斗了,那是因为武林中已没有什么人是他的敌手之故。但是风四先生却仍然是绿林盟主,官府自然也知道一点,可是风四先生财雄势大,武功又高,已然登峰造极,官府不但不敢奈何他,每一位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先得具帖去拜访风四先生,要不然,他这个官儿,就可能当不稳、风四先生的势力之大,也可想而知。
  有风四先生那样的父亲,他的两个女儿自然是无人不知,她们姐妹两人,姐姐叫风寒冰,妹妹叫风寒雪,姑苏城中争相传说,说是在妹妹风寒雪的面前,随便一些,还不要紧,但是若是姐姐风寒冰的面前,她未曾笑你先笑了,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是以,当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疾驰而来之际,那么喧哗热闹的会宾楼内外,才会变得没有声息!
  这时,一看到她们姐妹两人笑了,掌柜的吊在心口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点头哈腰,道:“两位小姐请进,小店有最好的雅座,已吩咐人再仔细打扫去了!”
  风寒冰面上的笑容才露,便立时敛去,她看来比妹妹更美丽得多,但是眉梢眼角的那股寒煞之气,凌厉逼人,却令得人胆中生寒,对她不敢逼视。不象风寒雪虽然也是华贵绝伦,但是在她的圆脸之上,总有着可亲之气,风寒冰沉声道:“掌柜,你可得小心派人伺候,我们今天要请一个朋友,拣最好的菜肴来!”
  她一转头,伸手向黑衣御者一指,道:“先拿金子来,常言这店船行脚牙,无罪也该杀,开饭店的人,总以为人家吃了不肯给钱,口上虽不说,心中可不自在着呢,先将金子寄在柜上,吃起来就舒服得多了!”
  风寒冰出言尖利之极,掌柜的重又满头大汗,连连打躬,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那黑衣御者已将一大锭赤金,递到了掌柜的面前。那锭赤金,足有二十五两,古时物价平贱,那样大的一锭赤金,别说几个人来吃上一餐,便是吃上一年,也足够了!
  掌柜的身子向后退去,仍不敢接,黑衣御者大声一喝,道:“大小姐的话,你敢不听么?”
  那一声大喝,声如轰雷,掌柜的首当其冲,被那一声大喝,震得险险昏了过去!他双手发着抖,将金元宝接了过来,侧着身子,道:“两位小姐请进!”
  风家姐妹左顾右盼,向内走去,掌柜的和伙计都不敢转身,是退着回店内去的。
  就在风家姐妹刚举步要跨进会宾楼的正门之际,那怪客出现了。
  事先,或许是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美丽出众,而又有着如此惊人来历的风家姐妹身上,是以竟没有人看到那怪客是从哪里来的,当众人着到他时,他已越过了那跟在风家姐妹后面的两个御者,硬从风家姐妹的中间挤进会宾楼来了!
  他的怀中,仍然抱着那只漆黑的剑匣,他一步跨过,已赶过风家姐妹,进了会宾楼,和往常一样,叫道:“卖剑匣啊!”
  他脸上的神情,也和往常一样,竟象是全然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宾楼前已来了两个极不平常的贵客!
  那怪客的出现,可以说得上是突如其来的,当他一声高叫“卖剑匣”之际,人人都是一呆,掌柜的更是惊骇得身形发僵,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有许多人已然看到,风寒冰的两道柳眉,已陡地向上,扬了起来。
  那怪客在叫了一声之后,还在向前走着,但是他才走出了一步,风寒冰便已一声娇叱,道:“喂!站住!”
  那怪客却象是根本未曾听到风寒冰的叫唤一样,仍然向前走着,风寒冰脸上,怒容顿现,一伸手,已向那怪客的肩头搭去。
  在一旁的风寒雪也在这时低声叫道:“姐姐,看他样子,不象懂规矩的人,不必与他计较。”
  风寒冰的手仍按在那怪客的肩上,冷笑了一声,道:“妹妹,若是一个两个不懂规矩,便不与之计较,还有人会在我们的面前有规矩么?”
  她说着,按在那怪客肩上的手,已然疾扬了起来,向那怪客的头顶,疾拍而下!
  她手腕翻动,掌起掌落,快疾无比,戴在她腕际的两只玉镯,发出了“叮”地一声响,一掌已疾击了下来!
  在那刹间,只听得风寒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所有看到这情形的人,都只当风寒冰那一掌击下,那怪客一定是活不成了,可是,突然之间,只见那怪客又向前走出了一步。
  风寒冰掌起掌落,当真只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的事,然而,那怪客的动作,却一直十分从容,他就在那电光石火间,跨出了一步,他既然已跨出了一步,风寒冰的那一掌拍下,自然拍了个空。
  风寒冰的武功极高,一掌击空,她心中陡地一惊,一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会家,本来是么,要不怎能那么大胆?”
  她手臂向下一沉间,手腕又是一翻,一掌又已向那怪客的背心击去,她变招快疾无比,而且那一掌掌影飘忽,眼看那怪客不论如何闪避,除非他能在倏忽之间,闪出一丈五六开外去,要不然是绝避不过这一掌的了!
  而风寒冰在刚才那一掌落了空之后,心中也已大怒,众目睽睽之下,竟出掌击不中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她这大小姐的颜面何存?
  是以这一掌,她运的掌力,十分之强,不但要将对方击中,而且要将对方一掌打死!在她那一掌发出之际,人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风寒冰自度这一掌是一定会击中对方的了,却不料就在那一瞬间,那怪客既不走避,也不还手,只是将他怀中所抱的剑匣,突然转了一转,转到了背后,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风寒冰的那一掌,正击在那剑匣之上!
  风寒冰家学渊源,内功造诣十分高,虽然未曾到“隔山打牛”的阶段,但是她一掌即使击中了剑匣,内力也是可以疾透而出,仍然袭向那怪客的身子的。
  风寒冰此际,也正准备如此,但是,就在她内力疾吐之际,那怪客的动作却十分之快,只见他突然一转,已转过了身来。
  风寒冰一见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原地转过身来,心中不禁吃了-惊。
  那一转身,看在寻常人的眼中,可能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但是,看到风寒冰那样武功已极高的人眼中,她却知道那决计不是一件易事!
  她自从向那怪客一出手以来,已连攻了两招,但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那怪客化解她的攻势,却又是在似有意,似无意之间,风寒冰虽然目空-切,但是她究竟是风四先生的女儿,见识却是不凡!
  这时,她已可以肯定,对方的模样虽然落拓,但是他一定是一个隐迹风尘的武林高人。
  而她在乍一见那怪客转过身来时,还只当那怪客要反击,是以她立时回掌当胸,护住了胸口,不及发招。然而那怪客转过身来之后,却绝没有向风寒冰动手的意思,只是望了风寒冰一眼:“这位小姐,可是要买这个剑匣么?”
  风寒冰冷笑一声,道:“妹妹,你看到了没有?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知有多少,姑苏城中,就有那样的高手,我们竟不知道。”
  她在说那几句话之际,脸上已经罩上了一重杀气,这令得她的神情,更是令人望而生畏,掌柜和店伙退入了店堂,缩在一隅,不敢出声。
  会宾楼的食客,有胆小的,早已偷偷地打从后门溜走了,还剩下一小半人,有的胆大,贪图看热闹,但也有的比溜走了的胆子更小,不敢溜走。
  风寒雪自然最知道她姐姐的心意,她笑着道:“姐姐,他只不过是一个卖剑匣的人,哪里是什么高人?”
  风寒雪的武功,不在她姐姐之下,当风寒冰向那怪客进招之际,她旁观者清,看得更是真切之极,看出那怪客几下化解攻势的手法,真是妙到了毫巅,一举手,一投足,一转身之间,都是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不急不缓,从容不迫,象是风寒冰的一切攻势,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风寒雪如何不知那是一等一的身手?
  然而,风寒雪的心地却十分好,她知道自己这时,说对方不是武林高手,那么,姐姐也许会一笑了之,而如果也自己也说对方是武林高人,姐姐定然要和他见个高下,就算他的武功再高,在姑苏城中,他想和风四先生的女儿动手,而又要占便宜,那简直是没有可能之事,是以风寒雪才那样讲的。
  风寒冰一听,双眉一耸,大是不满,道:“妹妹——”
  可是风寒雪却不让风寒冰有开口的机会,立时道:“喂,你那剑匣,要卖多少银子?”
  那怪客望了风寒雪一眼,道:“黄金万两!”
  风寒雪“格格”一笑,道:“姐姐,你听到了没有?他那样黑漆漆的一只剑匣,竟要卖黄金万两,这不是太有趣了么?喂,你这剑匣有什么好处?”
  那怪客徐徐地道:“这剑匣可以放两柄长剑,以前,这剑匣是放——”
  他才讲到这里,只听得大街之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风寒雪本来就只是要替那怪客解围,她怎会有意思要买那剑匣?
  是以一听到马蹄声,她立时道:“姐姐,我看是汪少堡主来了,我们快到楼上雅座去等他,免得他说我们南方人不懂规矩!”
  风寒冰的目光之中,杀机毕露,仍然望定了那怪客,并没有听从她妹妹的话的意思。而那阵马蹄声,却已经传到了会宾楼门口。
  风家姐妹,一跨进了会宾楼,就和那怪客起了冲突,她们一直是背对着会宾楼的大门的,而此际,她们虽然听到马蹄声,也只当那定然是前来赴她们姐妹两人宴会的关外青天堡少堡主汪威已经到了,也未曾回头多看一眼,可是,就在马蹄声一到了会宾楼前之际,却听得所有的人,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那一下惊呼声,一传入风家姐妹的耳中,使她们立时知道,那是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她们连忙一齐转过身来,定睛向前看去!
  一看之下,连她们也不禁一怔。
  奔来的是一匹红鬃马,又高又大,正是关外的良驹,马上伏着一个身形长大的汉子,那汉子,风家姐妹也是认识的,那是汪少堡主的随从。
  那汉子虽然说是随从,但是能跟着关外青天堡的汪少堡主,路远迢迢来到了江南,自然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但这时,他却伏在马背上,在他的背部,看不出什么伤痕来,然而,他身上的鲜血却不断地流了下来,将马身全部染得鲜红。
  在马一停下来之后,鲜血还滴在地上,转眼之间,便是一大滩,从那样情形看来,分明是他的胸腹之间,已受了重伤。
  青天堡是关外的第一大堡,堡主汪天青的一身横练外功,已到了第八重的境界,向来横练外功的名家,很少能有突得破第七重境界的。到了第八重境界,出掌开碑裂石,威力之猛,难以形容。汪威是他独生爱子,自幼熟练筋骨,不但生得威武,兼且武功极高。
  汪青天和风四先生是早年相识,是和风四先生,两人分别多年,汪青天遣他儿子万里迢迢到江南来,虽然说是让儿子在江湖上阅历一番,但是也颇有意让儿子娶风四先生的女儿为妻,两家联亲,那自然是武林中的美谈了。
  汪少堡主一路南下,人人都知道他身份来历,又知道他是江南风四先生的嘉宾,谁敢来招惹他?他未到姑苏,江南武林中人,已是闻风而至,在风府中等候瞻仰汪少堡主的风采,汪少堡主到了姑苏不过三天,风大小姐对他已是芳心默许,因为日前提及要尝江南名菜,不可不到会宾楼,是以姐妹两人,才到会宾楼来,准备宴请汪少堡主的,却不料一到,便遇上了那卖剑匣的怪客。
  遇上了卖剑匣怪客不打紧,而如今,汪少堡主的随从,竟又突然这等模样,到了会宾楼前,她们两人,心中如何不惊。
  风寒冰身形一闪,已掠到了马前,一伸手,扶起了那随从来。
  可是她不扶起那汉子来还好,一扶了起来,只听得“哗”地一声响,那汉子的内脏,竟有一大半,自他的体腔之中,滑了出来!
  原来他胸前的伤口极大,自颈至腹,被划开了一道十分长大的口子他一定是一受了伤,便立时紧紧伏在马背上的,是以他直到此际,被风寒冰扶了起来,内脏才滑跌了出来!
  他身内的血,虽然已几乎流尽了,可是这一来,仍然溅得风寒冰一身是血!
  风寒冰又惊又怒,那汉子‘自然早已死了,也不再在他的自中问出什么来,风寒冰向后退出了一步,娇叱道:“来人!”
  那一黑一白两名御者立时应声道:“在!”
  风寒冰伸手指着那汉子的尸体,道:“你们看,你们看,这……成什么?”
  她气得脸色煞白,是以益发显得溅在她脸上的血渍,殷红无比。她已经气得几乎讲不出话来!
  那两个御者,全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有名的“黑白使者”,他们两人,一生闯荡江湖,此际虽然看来身份低微,但若是不得风四先生的信任,如何能够跟着他的女儿出入?
  他们两人一看到那汉子死去,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此际一听得风寒冰那样说,立时道:“此人死了不久,闹市之中,谁敢对他下手?我们立时去查看,小姐在此等候,尚请小心!”
  他们两人一面说着,身形已向前疾掠而出。
  但是,他们两人才一掠出了丈许,又见两匹骏马,疾冲了过来,马还未到,马上的人已然疾掠而起,来势极快,一点地,已在会宾楼前。
  风家姐妹在那两人自马背上掠身而起之际,已然看清,在前面的那人,正是风府的管家鹿大,这鹿大究竟是什么来历,连风家姐妹也不甚了了,每当她们问起之际,风四先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鹿大在风府的名义只是管家,但是阖府上下,对鹿大却全十分尊敬,包括风四先生在内,是以风家姐妹一看到鹿大突然前来,便知道已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了,因为若不是有大事,鹿大是绝不会轻易出来的。
  鹿大才一落地,风家姐妹便齐声叫道:“鹿大叔!”
  鹿大的衣服十分简单,但他是一落地,身形一凝,四面一看间,却是气势非凡,他身形又矮又瘦,看来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他立时道:“大小姐,二小姐,快回去!”
  风家姐妹一呆,风寒冰问道:“家中有了什么事?”
  鹿大道:“回去再说,快上车!”
  风寒冰道:“鹿大叔,你看,这是汪少堡主的随从,他分明是才被人杀死的,难道我们不加理会了?”
  鹿大侧头,向那惨死的汉子略看了一眼,在他瘦削的脸上,却一点惊骇之色也没有,就象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头死狗一样,立时叉催道:“少废话,快回去!”
  他用那样的语气和风家姐妹说话,实在已是十分不敬的了,风寒雪还不觉怎样,风寒冰却已觉得十分之不自在了。但是她知道连自己父亲,对鹿大十分尊敬的,是以她也不敢怎样,只是一顿足,道:“究竟是什么事,何以你不说明白?”
  鹿大道:“一回家,风四先生自然会说的。”
  风家姐妹不再说什么,先后上了车,就在她们要跨上车去之际,那剑匣的怪客突然道:“小姐,你若有心买剑匣时——”
  他话还未曾讲完,风寒冰和风寒雪,早已进了车子,黑白使者也上了车座,“拍拍”连声,长鞭挥动,一黑一白两辆马车,车声滚滚,已向前驰而去!
  鹿大身形一翻,与和他一起来的那人,一齐上了马,那怪客急道“喂,卖剑匣卖了多年,难得有人向我问价钱,这位小姐刚问了价,你却来叫她走了,我这买卖,可也叫你坏了,你可知道坏人买卖,如杀人父母么?”
  在那样的情形下,那怪客居然还在夹缠他的剑匣,人人都觉得那怪客太过分,鹿大双眉一扬,看样子已经十分恼怒,可鹿大向那怪客瞪上一眼看到了他怀中那剑匣时,陡地一呆。
  只见他倏地伸手,向那怪客怀中的剑匣抓来。他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会宾楼里,也有不少武林中人在,看到鹿大出手,便不禁暗喝了声采。
  可是鹿大出手快,那怪客退得更快!
  只见他身形一闪,突然向后退出了一步,鹿大一抓,便已抓空!
  鹿大呆了一呆,回头看去,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已经驰得十分了。鹿大显然急于追上那两辆马车,是以也不再出手,只是道:“你这匣,我们要买,你携到风府来好了!”他话一说完,斜身飞上了马,一抖绳,急驰而去!和鹿大一起来的人,拖住了负住尸体的那匹马,也疾驰而出。
  那怪客望着鹿大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终于找到了买主但是不知真要买,还是假要买?”
  风家姐妹和鹿大相继离去,会宾楼上下,内外,又陡地热闹了起来。
  刹那之间,人声鼎沸,七八个人围住了那卖剑匣的怪客,七嘴八舌地问着,有的大声道:“好家伙,原来你这剑匣,真是件宝贝,值得黄金万两!”有的道:“你算是交了好运了,有鹿大管家这句话,你带着剑匣,到风府去走一遭,就算买卖不成,你也决计不能空手而归,风四先生的出手何等豪阔!”
  更有的人纷纷议论,想弄明白那怪客的剑匣,究竟有什么好处,以致竟值得一万两黄金,绝不是少数目,任何人有了万两黄金,便可以置田地,买姬妾,富甲一方,过神仙也似的日子,一万两黄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引诱!
  正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突然听得人丛之中,有人大喝一声道:“快让开!”
  那一下大喝来得极其突然,围住了那怪客的众人不期而然,向两旁让了开来。众人才一闪开,只见一个人疾窜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挺手中长剑,向那怪客的胸前,疾刺而来!
  只见他右手长剑疾刺而出,左手五指如钩,已向怪客怀中的那剑匣攫来,敢情万两黄金的诱惑实在太大,那人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那怪客的剑匣了!
  而且,在那一刹之间,转这念头的还不止那人一个,就在那人一声大喝,仗剑刺向那怪客之际,会宾楼的二楼之上,也传来一声怪叫,一条人影,带起“呼”地一股劲风,越出二楼的栏杆,向下直跳了下来,那人下落之势快绝,只见铮芒的刀光,在会宾楼前十六盏灯笼的照耀之下犹如一股精虹。
  那两个人一个自前面,一个自头顶,突如其来,一齐向那怪客攻刺,事情来得突然之极,令得会宾楼内外,所有的人,都发了一声喊!
  数百人齐声呼喊,声音自然极其惊人,而每一个人在发出那一下呼喊声之际,都以为那怪客是一定难以逃得过这两人的攻击的了!
  众人之中,自然有不少武林高手在,那些人都曾想:自己就算不出手去抢夺剑匣,便如果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救了那怪客,是不是会分得些好处呢?
  可是,那些武林高手只不过是那样想着,还未曾出手,事情便已发生了意外之极的变化!
  那两个人,突然对怪客攻击,来势极快,惹得众人一声惊呼,但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忽然听到了两下惨叫之声,刀光剑影,一齐敛去,只见鲜血迸溅,众人定睛看去,不禁呆了!只见那怪客竟已不在了!
  那怪客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数百双眼睛,竟没有一双看见!
  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怪客却的确不在了。
  而且,直到此际,众人才看清,那仗剑自人丛中窜出,想攫夺剑匣的,是一个三角脸的汉子,而自二楼跃下的,则是一个紫脸大汉。
  而这时,那三角脸汉子的长剑,已刺进了紫脸大汉的胸口,他的左手也抓住了紫脸在汉的胸口,但紫脸大汉的怀中,根本没有剑匣,是以他只好抓住了紫脸大汉胸口的衣服。
  紫脸大汉也不是白死的,他手中那柄精光闪闪的鬼头刀,自上而下砍了下来,恰在三角脸汉子的额际砍进,那一刀力大势雄,刀身竟深深地陷进了三角脸汉子的身上,几乎从头际直到胸口!
  两人自然全都死了,但是,他们手中紧握着的兵刃,却都陷进了对方的体内,是以他们的身子,连在了一齐,并不倒下,仍然站着。
  鲜血自他们两人的伤口处流下,转眼之间,便在他们的脚下,汇成了一大滩,看来更是触目惊心,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刹那之间,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那样的变化,实在是太突然了。
  只有三楼上,有两个文士打扮,而且相似的中年人,陡地站了起来,在桌上抛下了一块银子,他们桌上的酒菜,几乎还未曾动过,他们抛下了银子,身形飘飘,便下了楼,在众人的惊愕中出了会宾楼的大门,穿过了对街的小巷,一拐弯,就看不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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