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儿道:“有倒是有的,可是他的儿子,不提也罢,是一个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愣小子,雷大侠的夫人……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上哪里去了!”
其实,丁香儿是心知自己遇到过雷大侠的夫人的,那个替陈二吮吸毒液的美妇人就是了。但是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却同时又想起了孙二十的话来,心中打一个突,便未曾再向下讲去。
丑老心不在焉地听着,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穿过了院子,便来到了大堂之上。
大堂之上仍然是灵堂的装饰,雷大侠的那具乌漆棺木仍然放在正中,只不过在乌漆棺木之上,已有了寸来厚的尘埃了。
丑老来到灵前,大声道:“雷去恶,你生前也算是一条汉子,丑人这厢有礼了!”他拱了拱手立时转过身来,道:“你说的密室,在什么地方?”
丁香儿道:“那半粒解药……”
丑老不等她讲完,便道:“你不必心急,你一定带我见到了他们,我自然会给你的。”
丁香儿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丑老,向后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间堆积杂物的房间之中,那房间中的灰尘,本来全是假的,但这时在假尘之上,也已盖满了真尘土,丁香儿走了进去,用力一掀,将那只箱子,掀了起来,她向内一指,道:“他们就在这条秘道的尽头处,一扇铁门之内,你进去就看到他们了,快将解药给我!”
丑老却大摇其头道:“不行,未见到有人,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
丁香儿怒道:“你这人,未免太不讲理了,这里有暗道,你不是看不见,何以你还不肯给我解药。”
丑老也大声道:“胡说,暗道有什么出奇,不见到人我就是不给。”
丁香儿拗不过他,只得干瞪着眼,道:“好,那你就跟我来!”
丁香儿本来是想起密室之中,那只冰冷的手,见声而不见人的情形,心中害怕,不愿意再去经历一次,但是丑老坚决不肯,她却也无法可施,只得身形一耸,已向那暗道的入口处中,跳了进去。
丑老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甬道中疾掠而出,不多久,果然看到前面,有一扇铁门,丁香儿道:“就是这里,你可以拍门了。”
丑老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十分激动的神色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伸出手掌来“砰砰砰”地在铁门之下,拍了三下。
那三下声音极响,震得丁香儿的耳际“嗡嗡”不绝。可是,拍了三下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反响。
丑老呆了一呆,转过头来看丁香儿。
丁香儿也是一呆,道:“你再拍,当日,我是一拍门,就有一只冰冷的手,将我直拖了进去的,你再拍拍,就有人应门了。”
丑老“啊”的一声,道:“一只冰冷的手,那,那是我四哥!”
他大声叫了起来,道:“四哥!四哥!”一面叫一面又“砰砰砰”地拍起门来,可是,他叫了足足三二十声,也不知拍了多少时候门,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时,不但丑老着急。连丁香儿也是急得面上变色。
她不等丑老再来责问她,便道:“别管了,撞进门去看看再说。”
丑老的脸色,这时已变得十分之难看,他听得丁香儿那样讲法,双掌互击,身形一矮,两只手掌,一起向前,轰地一声,疾推了出去,震天价一声巨响过处,丑老的内力,自铁门上反震了回来,形成一股极大的力道,连丁香儿都被震退了一步。
丁香儿刚一站定了身子,丑老的第二招,又已攻出,再是一声巨响过处,那扇铁门,已是摇摇欲坠,丑老抬脚便踢,“砰”的一声,将铁门踢得倒下半边来。
在铁门门口,本是有一盏半明不暗的长明灯点着的,铁门一倒了下来,门外长明灯的灯光,照了进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个人,跌坐在地。
丁香儿心中一喜,忙道:“你看,他们不是在这里吗?快拿解药来。”
她一伸手,拉住了丑老的衣服,丑老当真守信用,一见有人,反手将那半粒解药,便塞进了丁香儿的口中,丁香儿又被那解药的怪味,辣得眼泪鼻涕齐流间,只听得在密室之中,丑老突然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怪叫声来!
那一下怪叫声,凄厉之极,一下间,几乎将丁香儿的耳朵震聋,吓得她向上,直跳了起来,想要大声责问丑老,可是偏偏她自己泗涕直流,却又讲不出话来。而就在她一呆间,丑老的第二下怪叫之声,又已发了出来。
丁香儿定睛向前看去,只见丑老跪倒在地上,双手张开,像是想抱住那三人,可是又不知道该抱哪一个才好,他叫了两声,竟号啕大哭起来。
丁香儿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见这等情形,立时想到,那三个人是死了!丁香儿心中立时暗叫不妙,一面暗中庆幸自己一上来便向他要了解药,但是她的心中,却也怕丑老一见三人已死,会再向自己下手。
是以她一见不妙,立时转过身,向前疾掠而出,“刷”地穿出了暗道,还听得丑老抢天呼地的号哭之声,不断传了出来。
丁香儿拍了拍心口,暗叫道:“好险!”
她没想到那三个人已然死了,事情如此容易解决,既然丑老还在痛哭,自己此际不走,更待何时,她身形展动,嗖嗖地向外掠去。却不料雷家堡十分大,走廊盘虬曲折,丁香儿越是心急想离去,越是走岔了路,竟走到内宅中来了,等到她穿出了宅子时,并不是大门,却是后院。
丁香儿心中暗道:见鬼么,总算倒霉,连正路也寻不着,怎地走到后园来了。那后园十分大,树木阴森,这时又已到了傍晚时分,格外令人觉得阴丁香儿的心中害怕,足尖一点,身形疾掠而起,已落在围墙脚下。
她才一落在围墙脚下,只要再一拔身,便可以出得后园了,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下叹息声。
那一下幽幽的叹息声,实是令得人毛发直竖,丁香儿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一口真气提不起来,人也未曾向上拔起来。
她一呆之间,又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姑娘,请等一等。”
那声音听来,悲切无比,令人全身生凉。
丁香儿连忙转过身来,背贴住了墙,向前望去。这时暮色更浓了,向前望去,只见花木扶疏,却不见有人,丁香儿道:“你,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乃是从一大丛矮树木处传了出来的,那一丛矮树十分浓密,天色又黑,根本看不清楚。
丁香儿问了两次,那女人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姑娘,你一点也不认识我了吗?”
丁香儿顿足道:“你如今躲在树丛中,我根本看不到你,怎会认得你?”
那妇人却又道:“唉,就算你看到我,也一定认不出来的了,我只提一件事,你就可以记起我了,我……那……那中毒蜂针的少年人怎样了?”
这句话一传入了丁香儿的耳中,丁香儿心中一亮,“啊”的一声,道:“你是雷夫人!”
她这句话一讲,猛地又想起孙二十所讲,吸了毒蜂针的毒汁之后,人会变得鬼怪不如,如今她缩在树丛,当然是这个缘故了!
这时,丁香儿已知对方是人,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害怕了,她也向前,走前了两步,只听那树丛中,又传来了雷夫人的声音,道:“你,你,你怎知我是雷夫人,你怎知道的?”
丁香儿本来想说,你将陈二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我就是从这一点知道的。可是丁香儿还未曾讲出口,转念一想,她只当是救自己的儿子,所以才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的。如果她知道她所救的,竟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陈二,那她岂不是要发疯?
是以,她将那句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你放心,你儿子已经没事了!”
雷夫人的声音,极之惊喜,道:“真的?”
丁香儿道:“自然是真的,我认识孙二十,她给了我解药,是以你的孩子没事了。”
雷夫人的声音颜抖,道:“那么,他,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请你告诉我。”丁香儿心中苦笑了一下,心想:他在什么地方,我要知道就好了。但丁香儿蛮不讲理之际,如同蛮牛一样,心肠好起来的时候,却是极好,她侧头想了一想,道:“他在什么地方,我不能说,但是我不妨告诉你,你只管放心好了,他和一位武功极高的高人在一起。”
丁香儿只当自己这样讲法,雷夫人一定会听了之后,高兴不已的了。却不料她讲完了之后,却听得在树丛之中,雷夫人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我苦命的儿,你生平最痛恨武功,怎地偏偏又和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在一起了?”
丁香儿一呆,道:“你不必哭,那武功高的人要收他为徒,他执意不肯,后来,那位高人,派了他一项任务,每日只教他煮茶,他也乐得清闲。”
这些话,全是一派胡言,原是只为了讨雷夫人的欢喜而说的,但雷夫人却完全信以为真,哭声渐止,道:“那么……那么他可曾在你的面前,提起过我来?”
丁香儿想了一想,心忖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说有,她再问:提起我什么来,那我怎样回答,还是照直说的好,是以道:“没有听得。”
雷夫人长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他是不会再提起我的了,唉,是我害了他,可是……他却误会我了!”
雷坚的样子,丁香儿是记得十分清楚的,他行动古怪,言语吞吐,一点也不爽快,十足和陈二一样,而且还有一点疯疯癫癫,丁香儿当时便想到,他一定是受过重大的刺激的。
这时,她听了雷夫人的话,心中才大是恍然,心中“噢”的一声,暗忖道:原来他们母子之间,有了龃龉。可是丁香儿的心中,却又不禁起疑,因为雷坚那种孱弱的样子,十足是一个裙脚鬼,照理来说,母子的感情应该极好才是,如何会母子有了成见?
她想了片刻,只觉得其中一定有着极大的隐秘,如果她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是以她问道:“雷夫人,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
雷夫人接连几下长叹,并不回答丁香儿的问题,却只是道:“你见到了他,请告诉他,他的母亲,上可以对天,下可以对地,中可以对丈夫儿子,绝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我就心安了。”
丁香儿道:“这可容易,我一定帮你带到好了。”
丁香儿这句话才一讲完,只听得丑老的哭声,传了过来,显然是丑老已然出了密室,丁香儿吃了一惊,道:“雷夫人,我要走了。”
雷夫人却道:“别忙,那在号啕大哭的,可是勾漏七老中的丑老吗?”
丁香儿道:“正是,我要走了。”
雷夫人又道:“你别走,我有一点东西,托你带给……带给坚儿的。”丑老的哭声,越来越近,听来他正是一面哭,一面正是向着后园而来的,丁香儿大是着急,道:“什么东西,快,快!”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自树丛中,飞出了一包东西来,丁香儿忙不迭一伸手接住,雷夫人又叮吁道:“你千万记得给他,千万记得!”
丁香儿根本未曾听雷夫人讲完,她一接了那包东西在手,真气一提,身子疾拔而起,翻过了墙头,落下地来,向前激射而出。
她一口气奔出了三五里,才停了下来,丑老的哭声已听不见了,一钩斜月,秋虫唧唧,十分寂静,丁香儿一直抓着那包东西,直到这时停了下来之后,才想:那不知是什么,且打开来看看。
她低头一看,包着的是一块灰色的丝巾,打了开来,乃是一只六角形,红黑两色的漆盒。丁香儿心中想,哈,雷坚下落不明,人人皆争着将陈二当着雷坚,自己当然知他不是雷坚,总不成将竹盒交给陈二,又焉知什么时候见得着雷坚?漆盒之中,若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自己先来吃了,却不是拣个现成便宜?
她一面想,一面已将将竹盒打了开来。
可是漆盒一打开之后,她向内一看,不禁大声骂了起来,道:“寻我开心吗?”
原来那漆盒内,倒的确放着的是可吃的东西,但却绝不是灵丹妙药,而是四块芝麻饼,那漆盒本就又扁又小,刚好放下四块金钱大小的芝麻饼。那四块饼干,给丁香儿吃来,只怕还不够一口。
丁香儿咕咕哝浓地骂着,骂了半晌,心中才“啊”的一声,道:“是了,那一定是雷坚最爱吃的物事,是以他母亲才特地托我带四块去给他吃吃的。”她一想到这里,便更想起有母亲的好处,而自己无父无母,虽然师父待自己如同父亲一样,但是自己若流落在外地,他怎么也不会托人带两串冰糖葫芦来给自己吃的。丁香儿禁不住伤心起来,眼睛发酸,唉声叹气。
她本来是想顺才将那只漆盒抛弃的,但这时她既然想到了那是一个母亲的一番心意,她便小心翼翼地将漆盒盖了起来,再用丝巾包好,揣入怀中,抹了抹眼泪,才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夜,她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才在一个林中,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天一亮,便醒了过来,来到了一个小镇之上,在一家食馆中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她不禁长叹了一声,如今,她该怎么办呢?本来,她跟着师父,什么也不必操心,只要和师父抬杠顶嘴好了,可是如今,双龙神君托她做事,她事情没有做成,反倒将陈二丢了。而且,还结下了不少仇人,丑老是万万不能再被他遇上的,龙凤双侠也最好不要相见,双龙神君那三个混账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孙二十倒不错,可就是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哥哥,想来想去,只有瑞长子,还算不错。但是丁香儿一想到瑞长子,心中便禁不住有气,因为瑞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想得气闷上来,伸手便在桌上击了一掌,道:“没有一个好东西!”
恰好此际,店小二端着她要的食物上来,给她冷不丁地骂了一句,吓得一跳,一大碗鱼汤,淋了他一身,烫得他哇呀大叫。
丁香儿看了,哈哈一笑,心中的烦闷,总算去了四五分,她匆匆吃完了饭,心中已有了主意。
原来她想到,在那客店之中,是什么人将陈二抢走的,她并不知道,但不论是什么人抢走的,抢走陈二的人,必然是将陈二当作了雷坚的。
其实,不论是陈二也好,是雷坚也罢,全都是没有出息的东西,只不过雷坚却有一样用处,因为凭雷坚,可以在大幻居士夏雨石处,取到雷大侠留下来的那两件武林奇珍!
那么,抢了陈二的人,自然是到大幻居士那里去的了,自己虽然已经因为丑老的事,而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是只要兼程赶去巫山大幻岭,定可以和抢去陈二的人相会的。
一想到了有事可为,丁香儿的心中,也没有那么烦恼了,她奔上了大路,看见路边的树上,有几匹健马拴着,她不由分说,拉断了其中一匹的缰绳,飞身上马,骑了便疾驰而去。
丁香儿一路向巫山而去,为了要早一天到达,一路之上,她居然十分规矩,再不生事。
她自己一个人,从来也未曾出过这样的远门,好在她有求于人之际,那一张口是十分之甜的,是以问到的路,绝不会走冤枉路。
算来,在路上已有二十来天,已然进入了巫山,在一个采药老人处,得知了一条小路,丁香儿就翻上了山崖,顺那条小路,向大幻岭进发。
那条小路,其实根本不是路,只不过是万丈峭壁之上,有连续不断凸出来的石头,可供立足而已,走这条“路”的人,若是一不小心,跌了下去,那定然是尸首无存的了,丁香儿走在半路上,心中便已后悔起来,可是已是进退两难了。
她自早上上路,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方始遇到了一块较大的石块,她喘了一口气,在那块大石之上,躺了下来,清风徐来,头上是蓝天白云,向侧望去,可以看到长江像一条带子一样,船只更是其小如蚁,令人心胸大开。
丁香儿闭上了眼睛,怡然自得,不知不觉间,竟打起吨来。
就在她睡眼蒙昽,将要睡过去之际,她猛地省起,自己是在一块大石之上,那大石也不算太大,若是真的睡着,自己的睡相又差,一个翻身,滚跌了下去,岂不是成为糊涂鬼了?
她陡地惊醒,仍不免冷汗涔涔,就在此际,只听得下面,忽然有人在讲话,道:“这一子,你从日出想起,想到日已偏斜了,还未想出,我看你定然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
另一个声音则道:“别胡思乱想,我哪里有什么心事,你看,我这不是下了一下子了吗?”
那第一个讲话的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这一子一下,你自己将自己塞死了,天下哪有像你这样下棋的人?”
那人“唉”的一声,道:“别下了,别下了!”
那第一个讲话的人,仍然不断笑着,道:“夏老二,我看你这几天神思恍惚,定然是心中有事,我们数十年老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
丁香儿本来,想要大声叫嚷,令那两人知道他们的上面,另有人在的了。可是这时,她一听到了“夏老二”三字,心中便陡地一动。
她心中立时想到,夏老二,那会不会是大幻居士夏雨石呢?
武林中人都知道,雷去恶、夏雨石、史金龙三人,结义兄弟,夏雨石居二,是以人家都称之为“夏老二”,如果那被称为“夏老二”的人,就是夏二侠的话,那不是太好了吗?
丁香儿一想及此,唯恐自己再一出声,会将人吓走,是以连忙伸手掩住了口,一面悄悄地探出头,向下张望了下去。
她向下面一看间,便不禁吓了一跳。
因为她所躺的那块大石下面,乃是千仞峭壁,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就在离大石十数丈处,有一棵极大的松树,打横自蝻壁之中,生了出来,皮鳞若铁,大矫腾挪,树干足有一人合抱粗细,而在树干上,则有两个人坐着。
在那两个人人中的,是一块松木板的棋盘,这时,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正将手按在棋盘上,已将黑白子一齐拨乱。
坐在那中年文士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穿大红衣服的矮个子,那矮个子虽然坐在树干上,还没有那中年文士一半高,可是却精神奕奕,声若洪钟,全然没有缩头缩脑的样子,这时,两人身边,正有一大团白云,缓缓飘过,令得他们两人看来,简直如同神仙中人一样。
那矮个子的双眼,望定了那中年文士,一眨也不眨,虽然从上面望下来,但仍然可以看到他神光炯炯,非同凡响,只听得那中年文士道:“你别胡扯了,我有什么心事。”
矮个子大摇其头,道:“好,夏老二,我们几十年的朋友,算是白交了,你有没有心事,我也管不着,以后,你别来见我了!”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道:“这……”
矮个子道:“这什么?大幻居士可从来不是讲话如此吞吐之人!”
丁香儿本就料定那“夏老二”就是大幻居士夏雨石,这时,她听得那矮个子的口中,讲出了“大幻居士”四字来,心知自己所料不错,心中不禁好一阵高兴,几乎就想叫出声来。但是,丁香儿还未曾想好,自己应该如何向夏雨石开口才好,大幻居士又已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子一挺,站了起来。
他这时,是站在树枝之上,那枝松树,打横从峭壁之中伸了出来,下临万丈深渊,危险之极,可是这时,大幻居士的神色茫然,却像是全然未曾察觉,就像他是在陆地上一样。
只见他站起身子来之后,背负着双手,向前跨了出去,看来像是要踱方步,丁香儿在上面,看得分明,大幻居士右足跨出,是向一根十分细的树枝,踏了下去的,丁香儿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大幻居士的身子,陡地向下一沉,便站在那根细如手指的树枝之上,他的身子在那根树枝之上,上下颤动、令得丁香儿反倒替他捏着一把汗。然而看大幻居士和那个矮个子时,两人却是若无其事,矮个子一双神光炯炯的眼睛,望定了大幻居士。但是大幻居士则仍是神色茫然,他连望也不向下面多望一眼,只是抬头向天,但是却在树上,不断地回来踱着,他每一步踏下,都可能踏空,向下直跌下去,跌个尸骨无存的。
有几次,他踏在细得难以承受体重的树枝上,他整个人会向上直沉了下去,但是一沉下,他必然又会向下直升了起来,落在较粗的树枝上。
足足有好几盏茶时,才听得他长叹了一声,道:“贝兄,你可还记得雪芬吗?”
矮个子眼睛一转,道:“就是阴阳神叟的女儿吗?我当然记得,你们不是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吗?可是她嫁了你,又跟人走了?我这几十年,足迹不出巫山,外面的事,全不知道了。”
大幻居士又长叹了一声,道:“若是她嫁了我,哪怕只要跟上我三五天,我死也瞑目了,她……她倒是嫁了人,可是却嫁了另一个人。”
矮个子“哼”的一声,道:“夏老二,那你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她嫁了别人,你若是要她,就该去将她抢过来,你若是不要她,就该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却在这里唉声叹气,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大幻居士听了那矮个子的话之后,呆呆地站着,只见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简直成了一片铁青色,突然之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大幻居士一翻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掴了一掌。
那一掌出手快绝,而且,出人意料之极,那矮个子陡地一呆,那里来得及出手阻止他。
大幻居士虽然是自己打自己,但是那一掌之力,着实不轻,他青白的脸上,立时浮起了五条手指印来。只见那矮个子勃然大怒,骂道:“臭王八羔子,你凭什么打我的生死之交?”
那矮个子忽然之间,恶狠狠地骂了起来,这倒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丁香儿在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他这样骂法,是什么意思,直到想深一层,才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那矮个子和夏雨石,自然是极好的朋友,有人打夏雨石,他当然会勃然大怒的,可是,如今夏雨石自己打自己,他居然也大怒,这的确是有趣之极。
夏雨石为之一呆,道:“我自己打自己啊!”
矮个子道:“那也行,你是我生死之交,你挨了打,我便不答应!”
大幻居士眨了眨眼睛,道:“贝兄,你真是我生平第一知交。”
矮个子却是满脸气愤之色,道:“放屁放屁,放其狗臭之屁,我若是你生平第一知己,何以你唉声叹气,甚至于自己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不和我详细讲起?”
大幻居士又叹了一声,道:“贝兄,这件事要是讲起来,我可得一直自己打自己。”
矮个子瞪着眼,骂道:“你要是再打,我就将你的手,生生地切了下来!”
大幻居士面上的神情,十分尴尬,道:“我说了,你可……可得仍交我这个朋友。”
矮个子更是大怒,道:“你哪里有这许多啰啰嗦嗦的话儿?你和我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难道白做了?我既与你做了朋友,哪怕你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依然是我姓贝的朋友!”
丁香儿在上面,听到了这里,心中对那矮个子不禁大是赞许。矮个子那两句话,实在是任性之极,而丁香儿大加赞赏的,也正是那种任性,因为她自己本身是极其任性的—人!
这时,她心中在暗忖,那姓贝的矮个子,不知是什么人?怎地自己以前未曾听说过武林之中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又不免想到,以大幻居士夏雨石、的声名之好,难道他在暗地中,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更是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
大幻居士点了点头,道:“她嫁了,嫁给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侠雷去恶,为了想亲近她,我……便和雷去恶……结义,兄弟相称。”
大幻居士讲到这里,顿了一顿。
只见那矮个子的面色,突然一沉,骂道:“好不要脸,做出这等下流事来,无耻卑下,畜牲不如!”
大幻居士显然未曾料到自己的话才出口,便会招来了这样一连串的毒骂,一时间,他脸色苍白,望着对方,不知如何才好。
可是那矮个子在骂完了之后,却又伸手拍了拍大幻居士的肩头,道:“你别急,我已说过了,不论你怎样,都是我的朋友。”
大幻居士苦笑了一下,道:“那……那我还往不往下说呢?”
矮个子道:“当然说,你又做了些什么下流事?”
大幻居士苦笑着,摇着手,道:“没有了,没有了,她……我只不过想亲近她,后来,我又知道她和雷去恶之间,原来绝无感情,而且,雷去恶的为人,实在十分卑下,她心情十分痛苦……”
那矮个子“哼”的一声,道:“于是你就趁虚而人了,是不是?”
大幻居士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那矮个子怪叫一声,扬起手来,看他的样子,像是要一掌向大幻居士击了下去,而大幻居士则全然未觉,眼看矮个子的手掌倏然扬起,已快落下了,大幻居士才长叹了一声,道:“这倒没有。”
那四个字,令得矮个子的手掌,突然之间,僵在半空,过了片刻,他脸上才讪讪地不好意思,将手掌放了下来,道:“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自己打自己的巴掌?”
大幻居士在树枝之上,坐了下来,仰首向天。这时,丁香儿正是在他们上面的岩石上探头下望的,一见大幻居士仰头向上望来,唯恐被他们发现,连忙将头缩了回去,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