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剑乱情迷》

第五章 谜样女人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丁香儿自小练功,康唯我用尽办法增加她的功力,是以她年纪虽轻,功力着实不弱,这两掌又是在情急之下发出的,自然更是力大。可是,她那两掌虽然击中了对方,对方的身子,却一动也不动,反倒是丁香儿的双掌,被震得隐隐发痛,显见得对方的功力,实是惊人之极。
  丁香儿心中大骇,又想发声高叫,但是那妇人已狠狠地道:“你胡说,你讲,你是胡说,你讲,你是胡说!”
  她一面问,一面手中力道,渐渐加紧,丁香儿只觉得胸口如同加了一把钢钩一样,扎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如何还敢争辩?忙道:“我是胡说,我是胡说!”可是她又不甘心,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是胡说,普天下人,也全是在胡说!”
  那妇人厉声道:“自然人人皆是胡说,若是夏……夏二侠居然会这样,那……那……”
  那妇人讲到这里,身子又发起抖来,可是这一次,丁香儿想趁机挣脱,却是在所不能,因为那妇人将她抓得实在太紧了。
  也就在这时,康唯我的叫声,传了过来。
  这间房间,乃是在雷家堡的一角,极其偏僻的所在,然而康唯我语音嘹亮,传了进来却仍是十分清晰,丁香儿刚要回答,那妇人已厉声道:“你一出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丁香儿吓得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她离那妇人极近,眼望着那妇人一对幽光闪闪的眼睛,吓得不敢出声,那妇人听了片刻,沉声道:“是铁颈先生康唯我。”
  丁香儿心中一喜,暗忖那妇人认得自己的师父,或有可以好说话些了,她忙道:“是的,是我师父。”
  那妇人“哼”的一声,道:“既然人人都不在雷家堡中了,你们还来作甚?”
  丁香儿道:“我们胆子大。”
  那妇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们胆子大?”
  丁香儿被那妇人的怪笑声弄得遍体生寒,再也讲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康唯我的叫声仍然在继续着,那妇人又问道:“你们可曾见过夏二侠?”
  丁香儿道:“没有,我们来的时候,夏二侠已经被龙凤双侠逼走了。”
  那妇人喃喃地道:“他们也来过了?”
  丁香儿的胸口实在太疼痛,她忙道:“你先放开我,我不高叫就是。”那妇人冷笑道:“我会相信你吗?”
  丁香儿心中苦笑,道:“那么,你至少别再抓得我这样紧才好。”
  那妇人果然将手松开了些,丁香儿喘着气,那妇人又道:“雷家堡中,的确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丁香儿啼笑皆非,道:“有没有人,你自己出去一看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丁香儿这一句话,十分普通,也没有什么得罪那妇人的地方,可是,她这一句话才出口,那妇人的身子,便剧烈地抖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听得她道:“是的,我只要一出去就可以知道了,可是我还能出去见人吗?”
  丁香儿听了,心中又是大奇!
  那妇人动作十分敏捷,分明她的武功极高,而她的手上脚上,也未有镣铐,更没有什么武功比她更高的人守着她,她形容虽是樵悴,但细细看来,她实在是个美妇人,又有什么道理不能出去见人?
  丁香儿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妇人,并不出声。
  那妇人又道:“当真一个人也没有了?”
  丁香儿没好气,说:“有倒是有一个人,只不过死了。”
  那妇人的神色,顿时大为紧张,道:“什么人?那死了的,可是……”
  她再也难以向下讲去,身子又抖了起来。
  丁香儿这时,心知这妇人的心中,一定有着极大的隐秘,她好奇心又起,反倒将自己被人抓住一事忘记了,道:“那人是个瞎子,乃是阴冥四岛主之中的两头蛇蔡岛主,他怎么会在雷家堡中?”
  那妇人陆地吁了一口气,身子也不再抖了,显是蔡岛主的死活,她绝不关心,过了片刻,她才问道:“那么,雷大侠死了,雷大侠的儿子……雷坚呢?”
  丁香儿皱了皱眉头,道:“这可没有听说,江湖上人一直在传说,雷大侠英雄盖世,他的儿子,却是一个脓包,可能还是白痴!”
  丁香儿肆无忌惮地讲着,可是当她讲到了“白痴”两字之际,那妇人突然一声怒叱,反手一掌,便向丁香儿的脸上,掴了上来!
  这一掌不但来得突然,而且那妇人出手快疾之极,丁香儿一见掌影压到,想要侧过头去躲避,如何还来得及?“啪”的一声响,已被掴了个正着。
  丁香儿虽然是无名无姓的一个孤儿,但是铁颈先生康唯我却对她极好,从来也未曾打过她,这时,忽然挨了一巴掌,打得她眼前金星直冒,她心中又惊又怒,不禁不顾一切,怪叫了起来!
  她只不过叫了一声,那妇人便突然伸指,封住了她的肩井穴,将她顺手一抛,抛到了屋角上。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康唯我的声音,已自远而近,传了过来,叫道:“丁香儿你在什么地方?”
  康唯我是在几乎绝望之际,听到了丁香儿的那一下尖叫之声的,他心中惊喜交集。
  康唯我立时循声向前,冲了过去,一面冲,一面叫,一面双掌挥动,掌力轰轰发发向前疾涌而出,他怕转弯抹角失去了正确的方向,是以借掌力硬将前面挡住去路的墙壁撞开了一个大洞,飞身而入,刹那之间,雷家堡中,飞沙走石,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康唯我已在丁香儿的那一下惊叫声中,听出丁香儿身在危急之中,因之他也不顾这样做会损及自己本身之气,只是一时真力连运,向前闯出。
  转眼之间,他少说也穿过了十七八道墙壁,由于他内力发挥到了极点,他身上白气蒸腾,看来似乎有一股极强的雾,将他全身罩住一样!
  康唯我冲到了那间房间之前,只见人影一闪,康唯我的目光何等锐利,那人影一闪,但康唯我已看出,那正是将丁香儿引走的那条人影!
  这时,康唯我在听到了丁香儿的一声怪叫之后,便没有了声息,只当丁香儿已然遭了毒手,心中的惊怒实是难以形容,一见前面人影闪动,如何按捺得住,双臂一振,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高呼,人已如同怪鸟也似,带起一股劲风,向前直扑了过去!
  他向前扑出之势,可以称得上迅疾无伦,那条人影的去势虽快,但转眼之间,康唯我的掌风,呼啸盘旋,也向她压了下来!
  那妇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不凝身对敌,再向前掠去的话,那么她的背部,便暴露在康唯我的攻击之下了。是以她身形凝立,双掌上翻,也是两掌迎了上去!
  康唯我一见对方翻掌迎了上来,心中也不禁一凉,因为他这时惊怒交加,这两掌足运了八九成功力,声势何等之猛烈!
  如果对方不是有着深厚功力的话,在这样猛烈的掌势之下,如何敢以还手?对方既然敢还手,他身在半空之中,若是和对方硬对掌,却是大大的吃亏之事!
  是以,他身形倏地向前一沉,那两招也收了回来。但是他在收回那两掌之际,手掌却圈了一圈,发出两股回旋的劲风,自上而下,压了下去,将对方仍然圈在掌力之内。
  他才一落地,身形一矮,右手中指“嗤”地向前疾飞而出!这一指,正是他三大绝艺之一,“任意指”功夫中的一式“随心所欲”。
  他手指点出之际,看来是直指向前的,然而刹那之间,只见指影乱晃,像是他喜欢指哪里,就可以指向哪里一样,“嗤嗤”的指风声更是不绝于耳!
  那妇人身子向后一缩,双袖疾扬了起来,两袖发出的力道截然不同,一股阳刚,一股阴柔,但是两股力道在一发出之后,却又熔为一股,力道陡地加强,向康唯我的指力迎了上去。
  刹那之间,只听得“啪啪啪啪'有如爆豆也似的响声过后,康唯我的指力,全被她双袖的袖劲挡了开去。康唯我疾声道:“雷夫人,是你?"
  他在发问的时候,自然未曾发招,那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而已!然而,就在这极短的时间之中,那妇人的身形,却又倏地后退,一面退,一面疾转过身去,身形拔起,一个起步,已在三五丈开外,去势之迅疾,实是难以形容!
  从刚才那两股阴阳交错的力道之中,康唯我看出,那是昔年威镇川康阴阳先生的一门绝艺,阴独阳神功,而雷夫人正是阴阳先生的爱女,阴阳先生的这门神功,除了传给了爱女之外,别无传人,是以康唯我才会有此一问的。
  康唯我自然是认得雷夫人的,但两人一见面就动手,双方的动作,都快到了极点,人影倥偬,谁也未曾看清对方究竟是谁。而且,如果是雷夫人的话,那么她便是雷家堡的主人,行事何以如此鬼祟?所以,康唯我在发出这一问的时候,实在还是心居怀疑的。及至对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他心中更是疑心大起,如何肯舍?
  他大叫了一声,身形也疾拔而起,追了上去,一面喝道:“兀那婆娘,我的丁香儿呢?”
  那妇人身形如飞,在前飞掠,只听得她道:“她只不过被点了穴道,就在那间小屋之中!”
  那妇人不开口,康唯我还不能肯定她的身份,这时一开口,康唯我不禁立时一呆,那实实在在乃是雷大侠夫人的声音!
  在那一刹之间,康唯我心头的震惊、诧异,实是难以形容的,雷夫人和雷去恶结合多年,连孩子都长大了,但是何以雷去恶去世之后,武林中只是传说她突然之间,不知去向,而实际上她却又在雷家堡中,偏偏行动又是如此之鬼祟!
  康唯我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极度的疑惑。然而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的,那便是他知道其中一定有着极大的隐秘!
  他固然关心丁香儿,但既已知道丁香儿只不过是被点了穴道,他却是不肯再让雷夫人消失,是以他一呆之后,足尖一点,如箭离弦,向前射了出去,一面追了出去,一面叫道:“雷夫人请看,我是老康!”
  他自称“老康”,这是因为他和雷去恶十分熟,见过雷夫人也不止一次之故。他还希望自己一说明身份,雷夫人便会停下来的。但是康唯我却未曾想到,他自己在一招之后,和对方一开口之下,便说出了对方的身份,对方焉有不早已知他是什么人之理?他这样大叫,当然不起作用,前面的人影,去势更急!
  转眼之间,人影一闪,转过了墙角。
  康唯我紧随不舍,身子倏地一闪,也转过了墙去,一面仍在叫道:“雷夫人且住!”
  他才一转过墙去,忽然听得,“嗖”的一声响,自上面发出,像是有暗器自屋面之上,向他射下来!康唯我这时正在提气疾驰,两耳风声呼呼,那“嗖”的一声响,声音并不响亮,若是换了别人,定然听不出来的。但康唯我武功极高,立时觉出不妙,陡地真气一凝,在急忙之中,突然停住了身子!他非但立时停住了身子,而且身子还立时向上直拔了起来!
  在他身子离地三四尺之后,才听得“啪”的一声响,一枚暗器,射在地上的青台板上。
  康唯我立时抬头向上看去,他身形拔起,是循着暗器射来的方向而起的,这时他一抬头,只看到屋顶人影一闪,但是又有三枚暗器,呈“品”字形,精光闪闪,向他迎面电射而至!
  康唯我一看到那屋面的人影,十分矮小臃肿,分明不是雷夫人,心中便是一呆,心知这一来,自己只怕又追不到雷夫人了!
  他身在半空,那三枚暗器,迎面射了过来,他如果要腾挪趋避,自然大有困难,康唯我一扬手,看得真切,中指疾弹而出。
  那一弹准到了极点,只听得“铮”的一声响,正弹在一枚暗器之上!
  紧接着,又是“铮铮”两声,原来是被康唯我弹中的那枚暗器,射在另一枚暗器之上,而另一枚又弹中了第三枚。
  三枚暗器,连环撞击,顿时失去了准头,向一旁“嗤嗤”地飞了开去,而康唯我再一提气,人已上了屋顶。那矮胖的人影,刚才在发出三枚暗器之际,曾一闪不见,可是这时,康唯我才一上屋,却又向前疾冲了过来,掌风呼呼,攻势极为凌厉!
  康唯我的心中,又惊,又怒,一声大喝,也是“呼”的一掌,向前推了出去!
  两人手掌,在电光石火之间,“啪”地相交,那两掌相交之力,实是大得出奇,康唯我和对方一齐“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在他们后退之际,力道更大,即使他们是在地上,随着他们这一退,地上也必然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土坑的,更何况他们是在屋顶之上,有什么屋顶可以承受得起这样大的力道?
  刹那之间,只听得“轰轰”两声响,屋顶之上,立时塌下了两个大洞,康唯我和那人的身子,一齐向下落了下去。
  才一上来之际,康唯我便被那人以暗器暗算,他怒极出手,也是看到对方的身形矮胖而已,并未曾看清对方是何等样人。
  这时,两人一齐从屋顶之上,落了下来,相隔也只不过六七尺,但由于碎砖如雨而下,康唯我仍然未曾看清对方是什么人。但康唯我怒火勃发,须、眉、发一齐掀动,有如狂风所拂一样,一面身形下落,一面破口大骂,右腕一翻,五指如钩,向前疾抓而出!
  他那一抓,不但去势凌厉,而且,随着这一抓袭向前去,荡起了一股劲风,随着他们两人一齐落下来的碎瓦,向前涌出!
  那些碎瓦,全是裂口锋利,再加上康唯我内力催逼,无异是数十枚暗器一样,只听得那矮胖子闷哼了一声,身子在半空之中,陡地翻了一个筋斗。这一下身法,也可以说是奇特之极,他一个筋斗翻出,不但康唯我的那一抓抓了个空,而且,他还就势也拍出了一掌。
  那一掌,将向他身子涌去的碎瓦,全都逼了回来,然而康唯我的内力未竭,在两股力道之中,只听得“格格”之声,不绝于耳,所有的碎瓦,全都成了粉末,飘撒了开来,落得两人,一头一脸!
  那一切,全是电光石火间,一眨眼的事。转眼之间,两人一齐落下地来,康唯我首先叫道:“别走!”
  那人也身形凝立,道:“谁走来?”
  康唯我定睛向前看去,对方的身上,虽然像是赭红色的碎瓦粉,但是仍然可以看得清他是什么人,康唯我一看清了对方是谁,便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华山掌门铁爪飞虎蔡大力!
  康唯我一看清了对方是谁,失声道:“是你!”
  蔡大力也显然是直到此际,方看清了对方是谁,是以在康唯我失声讲了“是你”两字之后,他也失声道:“是你!”两人面上神情,倶皆十分尴尬,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康唯我才陡地想起,雷夫人说丁香儿穴道被封,如今不知怎么样了,自己得快去找她,蔡大力这人并非好吃的果子,自己若是和他纠缠下去,虽然不致于吃亏,但只怕也难占便宜,还是快点离去的好。
  他的心里虽然已打定了快走的主意,但若不给他多少占一点上风,叫他就此离去,他却也是不肯的,当即,只听得他“哼”的一声,道:“蔡老虎,你刚才使得好一手暗器功夫啊!”
  康唯我这样讲,原意是在讥讽蔡大力暗箭伤人的,因为蔡大力乃是武林中一流高手,暗箭伤人,实在是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
  这时,只要蔡大力讲上几句抱歉的话儿,那么康唯我便会认为自己已占了上风,便自离去。康唯我双眼直视着蔡大力,在等着他的回答,却不料蔡大力却阴森森地一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康唯我一听蔡大力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禁大怒!不但满头乱发,抖动不已,并还出粗言,骂了起来道:“你放的什么屁,除了绿毛王八羔子,什么人会用暗器伤人?”
  蔡大力的面色陡地一沉,也是大怒,喝道:“放屁!我未曾看清何人,难道连你的身形也看不清?那一蓬蜂尾针,却不是你放的?”
  康唯我更怒,道:“见你妈的大头鬼,我自在追雷夫人,几时见过你来?”蔡大力也怪叫道:“你才是见了鬼哩,雷大侠死后,雷夫人便不知下落,你追的什么人?”
  康唯我也是一呆,心道:是啊!这其中定有蹊跷。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却绝不和蔡大力去研究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大手一扬,“呼”的一掌,便向蔡大力发出了去,他一面发掌,一面还在骂道:“我是在追雷夫人,你见到的是鬼!”
  蔡大力气得面色发青,一面身形一闪,避开了他那一掌,一面道:“对,对,你说得对,我见到的是鬼!”康唯我晓得对方这样讲法,心中更是大怒,道:“你说我是鬼?”
  蔡大力明知康唯我脾气暴躁,自己这样说了,他一定会如此回口的,是以他立即道:“哼,你不是说我见到的不是你吗?那又怎说我讲你是鬼?”
  康唯我呆了一呆,难以辩驳,心中更是大怒,道:“少废话,接我三掌再说!”身形一矮,踏步进身,又是一掌向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