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失手被擒

2020-04-3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达星一见到“无名氏”突然在自己身前出现，心中不禁猛地一怔，随即暗骂自己太蠢！
　　因为早已应该知道，少林寺火起，既然不久，则放火的无名帮帮主“无名氏”上官如龙，自然也不曾离开此山！
　　而自己却在此大呼小叫，岂非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他在中国年许，亦已风闻无名帮主行事手段，毒辣无比，而且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此际心中已然暗暗吃惊，但是他究竟是天竺武林中一代高手，绝不能见了上官如龙，便仓惶失措，因此故作镇定，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老龙湾一会，在这里又与阁下相见，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上官如龙此时，也已藉着月色，和半山坳处冲天的火光，看出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少林寺中的漏网僧人，而是高手，达星大师，也就是自己手中，昆吾金刀原来主人！
　　因此冷笑一声，道：“达星大师，莫对你念在佛门一脉，要为少林群僧出气么？”
　　这一问，不啻是问达星大师，是否要与他动手，挑战的意味，浓到了极点。
　　达星大师焉有听不出他弦外之音的道理？他心想，连大慈长老，都不是他的敌手，以致少林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自己也一定不是其敌，如今还是不能和他翻脸，“哈哈”一笑，道：“尊驾之言误矣！若是我要为大慈出气，何必在山下守候，早已上山去了！”
　　上官如龙两眼精光四射，停伫在他的身上，缓缓地道：“然则大师昆吾金刀，为我所夺，不知至今尚耿耿于怀否？”
　　达星大师在老龙湾时，一时不察，被上官如龙骗走了昆吾金刀，他本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一生只是捉弄别人，却被上官如龙捉弄，心中实是将上官如龙恨之切骨！但他却不露形色。
　　略略一笑，道：“昆吾金刀，武林之宝，持之者无异平添一倍功力，既然失去，自然难免心中想念，尊驾说得不错！”
　　上官如龙阴恻恻一声冷笑，伸指向腰际所悬，昆吾金刀弹指一扣，“铮”地一声，悠悠不绝，道：“金刀在此，大师何不收回？”
　　达星大师“哈哈”大笑，声震林木，令得树上栖息的倦鸟，尽皆“扑簌簌”地飞了起来，说道：“江湖上传说，无名帮主，武功绝顶，机智绝伦，既然能令五逆门销声匿迹，自然是一个古今往来罕见的不世之才，如今一见，却不过尔尔！”
　　这一番话，他继长笑之后，字字俱以内力逼出。达星大师本来已然是少林寺大慈长老一干人物，内力自然深厚无比，语音铿锵刺耳，袁晶晶功力稍差，听在耳中，只感到头昏目眩！
　　上官如龙也知道达星是有心卖弄，但对他的内功，也好生佩服，暗忖若不是和他有夺刀之隙，拉他在无名帮中，作一个副帮主，却是得力助手！
　　心中虽然如此想法，但是达星语带讥讽，也不禁令他薄怒。
　　面色略沉，沉声喝道：“何以见得？”
　　达星大师的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那一番话，只不过是欲擒故纵，立即道：“昆吾金刀，虽然是武林至宝，得之者如虎添翼，但如今藉此刀，能与阁下论交，试论以‘无名帮主’四字，难道还敌不过区区一柄昆吾刀么？老僧虽愚，也断然不会取回金刀，阁下见不及此，老僧所言，难道不当？”
　　这几句话，上官如龙听了，当真是舒服无比，不免有点飘飘然起来。
　　而达星大师之老奸巨猾，于此可见一斑，他表面上，还算是在责备上官如龙，并不失自己身份，可是骨子里，却将上官如龙捧得天上少有，地上不见，可谓深得“拍马屁”之三昧！
　　上官如龙下了崆峒之后，创组无名帮，交往的，自然以黑道上人物为多，当然，那些人也无不恭维得他武功天下第一。
　　但是那些人本身武功，和上官如龙，也绝不能相比，因此上官如龙听惯了，也就不觉得怎样。
　　如今达星大师说来，却又大不相同，因为达星大师虽然为丹峰活佛所逼，不敢再在天竺立足，但是多少年来，他的身份，却一直是天竺第一高手，一代宗匠，而今连他也如此恭维法，上官如龙怎能不喜？
　　面色转缓，笑道：“如此说来，大师，不以为你我之间，尚有嫌隙了！”
　　达星大师心中暗骂不知死活的畜牲，但表面上却笑嘻嘻地道：“当然如此！”
　　上官如龙心中一喜，道：“大师，在下有一言相劝，不知大师可肯听？”
　　达星大师鉴貌辨色，已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诈作不知，道：“阁下但言无妨。”
　　上官如龙道：“闻得大师，因与阿施檀寺丹峰活佛交恶，不能见容于天竺，既来中国，不如加入敝帮，天下一定优礼有加！”
　　达星大师心想果然，既然他已讲在自己的前面，自己不能不摆摆架子，沉吟道：“这个么……闻得贵帮人材鼎盛，黑白两道，均有高手参加，阁下的武功，老僧自然心服，只不过其他人……”
　　他才讲到此处，上官如龙已知他意，“哈哈”大笑道：“大师放心，以大师名望武功，若是参加敝帮，帮中地位，自然不能在人之下，在下帮主之位，理当让贤，大师以为然否？”
　　两个奸人，各自不讲真心话，但总算也已然越讲离题越近了。
　　达星大师忙道：“哪有此理？老僧岂敢与阁下争夺帮主之位？”
　　上官如龙本来也没有想将无名帮主之位，让给达星，连忙道：“然则大师可有意屈就副帮主之位？统率帮众，亦是威权煊赫！”
　　上官如龙这个提议，正中达星大师下怀。自从点苍、天心两派，因为“无名帮”寻事，而风流云散以来，早已武林震骇，争相传说。不到三个月间，“无名帮”三字，可以说是响彻天下。
　　以前，“五逆门”之名，虽也令人谈虎色变，可是“五逆门”再猖狂，却也不敢公然与名门正派为敌，但是“无名帮”却一举而消灭了两大正派！
　　如今，竟连少林派也在“无名帮”压力之下，烟消云散，可以料到，一两个月之内，“无名帮”的名头，还要响亮！
　　而如果能够身为无名帮副帮主的话，其威风可知？因此达星想了一想，便道：“既是阁下如此看重，老僧再要推却，岂非不识时误？”
　　上官如龙“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达星也伸手与之一握，就在这一握之间，达星只觉得心神旌摇！连忙松手时，上官如龙却笑道：“大师，少林已灭，咱们拟趁胜直诣武当，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达星大师心知刚才在与上官如龙一握手之间，上官如龙一定是使出了“阿修罗秘魔大法”之中的“魔相入窍”功夫，真想不到那秘魔大法，如此厉害，自己心中虽然恨他，但短时期内，绝不可发作，否则，只怕弄巧成拙，有性命之虞！
　　想了一想，道：“帮中事务，自然由帮主决定，但老僧却有一虑。”
　　上官如龙道：“大师请说。”
　　达星道：“武当虽由半边老尼掌门，但是另有三位前辈，昔年人称武当三老，武功确在半边老尼之上，闭关已久，不问世事，但如果咱们寻上山去，这三人一定出手，我们却不可不防！”
　　上官如龙笑道：“我们既然要寻到武当派的晦气，自然要将这三人，打在数内，这三人武功之高，我也早有耳闻，但是算来，他们皆是近百之人，若是未能在花甲之年，练成‘不死身法’，近百之人，不免气血衰竭，只怕已不如传言之盛！”
　　达星忙逢迎道：“帮主说得极是！”
　　上官如龙从身边摸出一块菱形铁牌来，向袁晶晶道：“晶晶，你以此铁血令，先赴武当，沿途调洞庭湖莫家庄，莫氏四杰，武昌鬼影子许见空，长沙阎王扇公孙白，以及鄂北道上，三朵花林亮夫、一枝梅林昭夫兄弟两人，同赴武当山下等我！”
　　袁晶晶接过铁血令，答应一声，便自向前驰去，她自跟了花翩翩之后，武功修为，便大有增进，再加近年来又得上官如龙和况月晶两人，不断指点，更是身兼数家之长，大有进境，一闪开之后，便已然疾隐没入于黑暗之中不见。
　　达星听上官如龙口中所报出来的那些人名，心中也不禁骇然。
　　因为那些人，全都是黑道上顶尖儿的人物，莫家庄莫氏四杰，一胎所生，面貌形容，莫不相似，本身武功，虽然平常，但是动起手来，却四人齐上，轻功又有造诣，面目又极端相似，往往令得对方在眼花缭乱中，败在他们手下。
　　自从老龙湾他们四人露脸以来，已然在江湖上做下了许多案子，但是却始终没有人敢去惹他们。
　　再有鬼影子许见空，一身轻功，登峰造极，擅发暗器。他那暗器，与众不同，全是由机簧控制，举手投足，甚至侧首耸眉之间，暗器便已经发出，神妙已极，令人防不胜防。
　　再加上阎王扇公孙白，一手三十六招，专点奇穴的“流星扇法”，和以横练外功著称，金钟罩功夫，已臻第七层，三朵花林亮夫，一枝梅林昭夫兄弟两人，就是这几个人，若是联合一起，只怕已可以纵横武林，何况还有上官如龙！
　　因此虽武当三老，享名武林，垂数十年，亦不足惧！
　　待袁晶晶走后，上官如龙抚掌笑道：“大师，这大半年来，无名帮中，确是人才济济，待灭了武当之后，咱们就在武当山上，召集帮众，各以武功，定立地位，我已然想过，除帮主副帮主而外，尚应设天、地、东、南、西、北，六大坛主，以管辖天下帮众，届时，非但我帮中人，可以到会，连其他武林中人，也要一并请到，务使在五年之中，令天下武林人物，莫不在我无名帮的统辖之下！”
　　上官如龙讲这番话时，喜气洋洋，不可一世，达星也暗叹他计划之大。
　　因为武林各门各派，岂可胜数？就算灭了武当，尚有人才鼎盛的峨嵋派。
　　更有无数奇人异士，隐居在深山大泽，平时绝不露面，但只怕到了那时候，也不免会出来与无名帮一争长短！
　　但是他却只是奉承，上官如龙道：“晶晶已持我铁血令，先自动身，我们尽不妨慢慢启程！”
　　口中虽说：“慢慢启程”，但是一言甫毕，却和况月晶两人，手拉着手，向前飞驰而出！分明是存心考较一下达星的轻功！
　　达星本来已然想起，刚才自己是正在找人，所以才被上官如龙发现的。
　　如今一切事情，既已顺利谈妥，自然应该继续将那人找了出来。
　　可是他一见上官如龙和况月晶两人，向前飞驰而出，如何甘心示弱？一提真气，长啸一声，便随后追赶前去！达星这一走，却是便宜了杨华！
　　因为只要达星一出声，止住了上官如龙，向他说起，刚才自己正在搜寻一人之际，上官如龙一定可以猜想到那人一定是杨华，而达星只要一知杨华就在身侧，他岂肯轻易放过？
　　杨华躲在山洞之中，将达星与上官如龙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听得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敢出了山洞，望着仍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不由得发了半晌呆！因为他所听到的，上官如龙的计划，不禁关系着武当派的存亡，而且，还和整个武林有关！
　　若是上官如龙的计划，得以实现，则武林之中，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浩劫！
　　杨华心知以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挽回此劫，想了一想，心忖只有再赴天竺，请出阿旃檀寺的丹峰活佛来，或者尚有可能戢止上官如龙的行动。
　　可是他们已然立即要进犯武当，此去天竺，万里迢迢，就算请到丹峰活佛，也只怕“无名帮”的气候已成，再难与之为敌。
　　眼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赶在他们的前面，先去警告武当三老，令他们有所准备，不致于措手不及，为上官如龙所趁！
　　一想及此，当真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赴武当，可是他伤重未愈，就算赶路，也不可能赶得太快，连夜启程，又怕和达星、上官如龙等人相遇，一路上忧心如焚，一面疗伤，一面赶路，总算在十余日后，已然来到了武当山脚下！
　　那武当山在江西省境内，龙盘虎踞，山岭峻削，树木翁郁，气概万千。
　　杨华以前并未来过，来到山脚下，向猎户问明了道路，直闯进山去。
　　一路上，只觉得静悄悄地，唯恐自己已然来迟一步，已然被上官如龙得了手去。
　　他却不知道袁晶晶持了铁血令，要四处觅人，而且上官如龙又不想在众人未到之前，先自到达，和达星、况月晶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俱未曾到达，杨华反而比他们早到。
　　杨华在山中走了两个时辰，只望见前面一座山峰，形如人掌，峰顶之上，另有五个小峰，恰如人掌的五根手指，已知那定然是武当山仙人指峰，也就是武当派的根本重地！
　　抬头看去，只见半山腰处，屋宇依然，并还传来钟声断续，始知自己并未迟到，才松了一口气，在山脚下的小溪中，饮了几口水，却照见自己额上，那道黄痕，却又深了许多。
　　这十多天来，他自疗内伤，已愈了十之六七，可是一照见额上黄痕，想起那毒性不知何时发作，心中又不禁好生烦闷。
　　溪水清澈，他正想向溪水中，将自己额上的毒痕，看看清楚时，突然在溪水的反映之中，见到一块大石之后，有两个人各执软鞭，自石后悄悄地转了出来。
　　杨华心中不禁一惊，但是却不动声色，连头也不向后转去。
　　只见那两人一步一步，掩到了自己的身后，从毫无声息这一点上看来，两人轻功造诣，也自不低，因此真气运转，已将真力聚放右鞭。
　　那两人来到杨华身后，突然暴喝一声，两条软鞭，“刷刷”扬起，向杨华当头鞭下！
　　杨华早有准备，一个转身，身形向旁一侧，已然将自右鞭来的那一鞭避开，石掌“呼”地一掌拍出，虽未击中，掌风已将另一人震退一步，鞭势一松，杨华手探处，已然将软鞭抓在手中，用力向怀中一扯，那人一个踉跄，向杨华的怀中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