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胖子道:“不错,是孙美瑶的老三说要娶你,吃了亏回抱犊冈以后的事。”
玉娘子又问道:“你可知道孙小三是听了谁的掇窜,才来找我的?”
杨胖子瞪大了眼,玉娘子一个字一个这,自齿缝中迸了出来,道:“李四!”
杨胖子又陡然一震,挥着手,玉娘子也不让杨光达有多问的机会,立时又道:“秦令雄在北十三省的一切活动,全是灵邱李家代办的,他们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深,李老爷子死了之后,事情就由李四四兄弟接着办,可是四兄弟中的三个,不明不白,遭了毒手!”
玉娘子讲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天气很热,一身是汗,可是杨胖子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的声音有点发颤,道:“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死的?”
玉娘子缓缓地道:“我认为,他们是被两个人合谋着害死的。你可要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人?”
杨胖子急忙摇了摇手,神情骇然,像是生怕一时阻止不及,玉娘子就说了出来。杨胖子这样做,自然是表示,他心中已知道玉娘子在怀疑的是什么人了。
玉娘子谅解地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杨总镖头,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只不过是怀疑,并不责备任何人的,只不过是怀疑!”
杨胖子心中,乱到了极点,他一生在江湖上走动,可是从来也没有在一夜之间,听到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武林隐秘,他所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不知有多少问题,堵在口中要问出来。
他拼命将其他问题挤下来,问道:“李四爷是不是死了?”
玉娘子又扬起了头,望着灯火,缓缓地道:“这话,要从三年前说起……”
杨胖子略呆了呆,他问的是“李四爷死了没有”,事实上发出这一个问题,已经表示杨胖子的信心,因为玉娘子的话而开始摇动了!不然,他才从李家来,眼看到灵堂,再听到白发高堂,弱小寡妇的哭声,李四是不是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而这个问题,实在也是容易回答不过的,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没死,何必要从三年之前说起?
但是杨光达却也没有表示异议,玉娘子既然说要在三年前开始说起,那就从三年前开始吧。
× × ×
年年都有盛暑,三年前的夏天,热得也够呛的,那是一个大阴天的下午,闷得一丝风都没有,闷雷隆隆晌着,人人都盼着一场大雨,好洗一洗暑气,可是老天只是布云,就是不肯下雨。
万龙冈远远望去,全是一座接一座的山头,根本找不到入山的路,若是一到近前,经过几座零零落落的村子,就可以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直通到山里面去,那条小路,看来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究竟通到何处才止,只怕谁也说不上来。
在小路旁,一口井旁,两个大汉赤着身子,分别自井中打起水来,向自己身上淋着,大口大口喘着气。
就在这时,在闷雷声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马蹄声来得好快,那两个汉子赶紧抓起衫子,才一套上,一匹健马,就到了近前。
那两个汉子,向马上的人望了一眼,就不禁喝一声采,别看这两个汉子,这时一身褴褛,落魄得紧,但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可是就未曾见过这时在马上,那年轻人那样神采飞扬的样子!
健马上骑着的是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白绸劲装,那样的大热天,一身密钮,居然全扣着,一条金闪闪的链子,横在上口袋和胸襟之间,还悬着一只翡翠坠子!
那年轻人勒住了马头,微笑着道:“请问两位,到万龙冈去,我走对了道?”
那两个大汉互望了一眼,一个踏前一步,道:“阁下到万龙冈去,是想……”
那年轻人一笑,道:“想见一见当家的!”
那两个大汉又互望一眼,继续道:“阁下是哪条路上的朋友,想见当家的,是为红,为黑?”
那是江湖上的切口,为红,是有求而来,为黑,是来生事的。
那年轻人淡然一笑,身子一偏,人影一闪,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站在那两个大汉身前,一拱手,道:“原来两位就是万龙冈当家玉娘子手下,失敬,失敬。我姓李,行四,祖籍山西,灵邱。”
他姓名籍贯,分成几次读出来,态度、语气听来是如此之冲和,可是就是那几句,在平常人听来,毫无出奇的话,在江湖好汉听来,却是力比千钧,那两个汉子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李四爷,失敬,失敬!”
李四微微一笑,道:“听说要见万龙冈的当家人,人人都要过几道关口,请两位指点丨”
那两个大汉一听,不禁踌躇起来,不错,占山为王的大当家,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规矩,轻易不见外客,若是有人来求见,非要照规矩,显示功夫不可。万龙冈的玉娘子,仗着山寨的地形险要,根本与其他股匪,不相往来,也不欢迎有人前来,所以立下的规矩,一直未曾有人,能按照规矩,直达山寨,见到玉娘子的。
若是这时来的是别人,这两个看山寨路口的汉子,只冷静地将手一摆,说上一句“请向前去”就够了。前来求见的人向前去,自然有人会将各关口的情形,说给他听,他们的责任也完了。
这时前来求见的,却是大名鼎鼎的灵邱李四爷,若一定要李四也照着规矩,一道一道关闯过去,当然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得罪了这样一个朋友,可有点犯不上了!
那两个大汉,正是当年张老龙头的得力手下,见识广,心思密,当时倶是一样的心思,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立时转身,身子略弯,立足弹了起来,直上直下,跃起了六七尺,一伸手,自一棵两枣树上,摘下了一只硬弓来。那只硬弓挂在枣树枝上的时候,看来黑漆漆地,和树枝无异,拿下来取在手中,也不过两尺来长。
那大汉握弓在手,手在弓弦上弹了一下,发出“铮”的一声响,面上颇有得色,斜眼向李四,望了一眼。李四立时道:“好弓,我看开这张弓,得有一百八十五斤的气力!”
握弓在手的那大汉,现出极其惊讶的神色,要知道,能认出这张硬弓是好弓!那也不难,要估出这张弓,需要一百八十斤左右的力度才能张得开,也不很难,可是要精确地道出一百八十五斤这个数字来,那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那大汉又伸手,自树桠之中,取了一只响箭在手,搭上弓弦,一声大喝。
随着那大汉的一声大喝,双臂一张,那张硬弓,便被扯了个满,那汉子举弓向上,道:“李四爷,我通知当家的,好让他派人来接!”
那大汉这样一说,等于是说,灵邱李四,要见玉娘子,可以不必按照万龙冈订下的规矩,自有人来引进去,这是对来人极是尊敬的一种礼遇!
李四一听,双眉一扬,看来他像是有话要说,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铮”的一声弦响,那支响箭,带起“汪”的一下怪声,已然脱弦向上,劲射而出,要一百八十五斤力道才能张得开的硬弓,果然不同凡晌,那支箭,一脱弦便毕直向上,弦声未绝,少说也升高了十来尺!
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李四一声大喝,手一抖,那两个大汉,只看到他手中红穗子一闪,一下枪响,四面山谷,尽起回音,直飞向半空的那支响箭,突然音响尽绝,断为两截,斜斜飞出了一程,落了下来。
再看李四时,他手中握着一杆快慢枪,枪口正有股青烟,在袅袅冒出来,李四将枪口凑到口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青烟吹了开去。那两个大汉,骇异莫名,手握硬弓的那一个,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又惊又怒。
李四的神态,仍然那么悠闲,道:“真对不起,这位仁兄太心急了些,万龙冈有万龙冈的规矩,我不想占什么便宜,还是照规矩……”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听得一阵蹄声,一匹枣红马,自两个山冈的夹道之中,疾驰了出来,马上骑着一个,一身月白色紧身衣,婀娜刚健,面白如玉的大美人,正是玉娘子,枣红马像一阵风也似,驰到了近前,玉娘子在马上手一挥,别看她的手又白又腴,手指如同青葱一样,指甲修得尖而整齐,在她一挥手间,那两个大汉,立时向后,一起退了开去。玉娘子翻身下马,俏生生地站在马旁,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望定了李四,李四也不由自主,徒然吸了一口气,玉娘子双眉略扬,道:“好枪法!”
那两个大汉忙抢着道:“当家的,这位是灵邱李四爷!”
那两个大汉深知玉娘子向来不服输,李四刚才露这一手,虽说是不想坏万龙冈的规矩,但总是有炫耀之意在内,只怕双方说僵了不好收场,是以赶紧提醒玉娘子对方是什么人,以免误会。
玉娘子听了,也不禁怔了一怔,但立时又“咯咯”笑了起来道:“久仰了!”
李四盯住了玉娘子,又吸了一口气,才拱了拱手,说道:“当家的见谅,献丑了!”
这时,在一旁的那两个大汉,真看得呆了,玉娘子美艳无匹,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敢正眼看过她,倒不是怕她嗔怪,而是怕自己忍不住这份心跳。可是这时候,李四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玉娘子,这连玉娘子自己也觉得有点意外,她脸上那股似笑非笑的神气,看来也格外迷人。
李四的行动,虽然无礼,难得他那样雍容冲和,玉树临风,看来也只有那一个男人,够资格这样逼视玉娘子!李四双眼的视线,仍然停在玉娘子的身上,那种眼光,像是能看穿玉娘子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样,只怕也只有玉娘子一个女人,能够在这样眼光之下,仍然保持着镇定。
李四缓缓地道:“献丑了,我是不想坏贵寨的规矩,依规矩拜山求见,请别见怪!”
玉娘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生气,随着那一下冷笑,已然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又向前疾驰而出。玉娘子的行动,突如其来,可是李四的动作,也快得出奇,那两个汉子,只留意了玉娘子,竟未曾留意李四是什么时候上了马的,只见尘土扬起,枣红马才冲进了山坳,李四也策着马,冲进了枣红马扬起的尘土之中,转眼之间,已经只闻蹄声,不见人影了!
那两个大汉互望了一眼,已经知道今天山寨之中,必然有热闹可看,只不过他们却还猜不透,大名鼎鼎的灵邱李四,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在迤逦崎岖的山路中,玉娘子和李四,一前一后,正在策骑飞驰,李四始终紧跟在玉娘子之后,沿途只见山冈起伏,有的山冈,全是形状古怪的石头,荒凉之极,玉娘子的马驰在前面,不一会儿,驰过了一道山溪,溅起老高的水花来,李四仍然紧紧跟在后面。
驰出了一里许,只见前面,有七八条汉子,一起靠在大树荫下乘凉,枣红马未驰近,他们已一起站了起来,玉娘子向他们挥了挥手,一刻不停,李四也随即在那几条大汉的旁边驰过,直向一个山冈之上驰去,路越来越斜,两匹马竟仍首尾相衔,等到驰上了山冈,极目望去,只见数不尽的山峦,一个接着一个,山不是很高,可是峻险莫名,这正是著名的鲁南山区的中心部份,若不是熟悉路途,可能打上三个月的转,也转不出来。
上了山冈子,玉娘子仍在向前驰,片刻之间,来到了一道石梁之间。
那道石梁,看来是天然的,直通到对面的山冈,大约有十七八尺长,最阔之处,不过五尺,窄的地方,看来只有两尺许,石梁之下,是两个山冈之间的一个山壑,向下望去,虽然不是很深,可是林木苍苍,要是跌了下去,身手再灵巧,也不能活命。
玉娘子一驰到了石梁之前,一声尖啸,反手在马股之上,“啪”的打了一下,她胯下那匹枣红马,竟然去势不减,直向前冲了过去,眼看着马儿实在是没有法子,在这条石梁之上,驰过去的,可是转眼之间,玉娘子和枣红马,;却已一起到了对面的山冈顶上!
李四一直跟在玉娘子的后面,相隔也不过两丈许,他早已看出,前面没有了去路,是以勒慢了马,等到玉娘子策马驰了过去,他刚好在石梁前,将马勒住。
而玉娘子一到了对面山冈,立时兜转马头,面向着李四,仍是那股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四一看这样情形,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糟糕”!
这道石梁,要是他下马步行,通过去是绝无问题,可是要他也学玉娘子那样带马骑而过,他却是没有把握!
刚才他若是未曾收缰,也跟着一股作气,冲了过去,这时候,他也可能早在对面山冈之上了,而如今在石梁之前停下,向下一望,人总是人,就算他是灵邱李四,又怎能不生怯意?
他抬头,向玉娘子望了一眼,玉娘子丰满诱人的嘴唇,正向上微微翘着,分明含有“看你怎么样”的心意,李四将心一横,纵声一笑,突然兜转马头,往回驰去,驰出了好远,玉娘子在对面山冈上,已然望不见他了,才陡然听得马儿长嘶,蹄声大作,转眼之间,只见李四伏在马背之上,冲了过来,来势快绝,直冲到石梁之前,马不停蹄,竟效玉娘子刚才一样,直冲而过,恰在玉娘子的身边,勒住了马,马儿人立了起来,李四的身子后仰,脸儿几乎就在玉娘子的鬓际掠过!
玉娘子一转头,李四已坐定在马背之上,两人互望着,谁也不说话,玉娘子拨转马头,又向前驰了出去,李四仍然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下了山冈,山冈脚下,搭着几间草棚,大树下也有着不少人,玉娘子来到了草棚之前,翻身下马,李四也跟着下马。
那些在大树下的汉子,一起迎了上来,玉娘子俏脸绷着极紧,指着李四,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灵邱李四爷,你们过来见见。”
那七个汉子一听,神色皆是微微一变,然后,一起向李四拱手为礼,李四也拱手回答。玉娘子一伸手,拉住了李四坐骑的缰绳,将李四的坐骑,和自己的马,一直拉了开去,拉到了树下,俯身摘起了一朵黄花,插在鬓际,才慢慢转过身来。
那七八个大汉,已有两个,直来到李四的身前,又向李四拱了拱手,李四脸上的笑容,看来虽然还在,但是也可以看到他多少有点戒备。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李四自然知道,自己若是胜不了眼前这八个人,那就无法再和玉娘子谈正事了。这是最难过的情形,虽然考较武功,并不是真正的搏斗,不会有人动刀动枪,可是虽是拳脚过招,眼前这些人,谁不是在拳脚之上,下了十年八年苦功的?一拳击中要害,一样是致命之伤,要是真伤了对方一个人,那么事情就难说得很了。
如果在动手之际,手下留情,那也是绝对行不通的事情,因为学武之人,谁不好胜,你手下放慢一些,人家一放紧,你就非得吃亏不可了!
李四一面心中转着念,一面淡然道:“请先出招!”
那两个大汉声声道:“四爷远来是客,先请!”
李四也不再客气,双手握拳,向着两个大汉,晃了一晃,他双拳虽只是一晃,可是手腕随即一拉,荡起了两圈拳影,一出手虽然不是急攻,可是看这拳势,也是不同凡响,果然名不虚传。
那两个汉子在李四一出拳之际,立时分了开来,一个自左,一个自右,避开了李四的拳势,直欺近身来,各自出拳,直取李四的上三路,从他们一出拳就攻向李四的头部来看,他们显然绝不留情面。
李四的身子突然一挺,只见他双拳突然向外一分,竟是直勾勾两拳,分向两旁击出,他在双拳分击而出之际,双眼却向大树之下的玉娘子望来。
霎间,只听得“砰砰”两声响,那两个大汉急攻而出的两拳,在李四张臂发拳之后,一起击在李四的双拳之上,竟变成了拳头对拳头,硬接了一拳!
这种打法,在场的几个人,虽是久历江湖,也是见所未见,不禁大是错愕。
就在众人错愕间,只听得那两个大汉,各自发出了一下吼叫声,不约而同,一起“腾腾腾”向后,连退了三步,看他们的神情,虽然竭力忍着,但是仍是满面痛楚,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李四的双臂,仍然向左右平伸着,双手也仍然捏着拳,所有的人,都看得很清楚,他双拳握着,指节骨根凸出,看来是如此之有力,简直不像是一双人的拳头,而像是一双铁钟!
再看那两个大汉时,右臂下垂,右手已捏不成拳,指节红肿,显然刚才,虽然是硬碰硬的一拳,毫无取巧的畲地,但是功夫却不如人,自然难免吃亏了!
李四始终望着玉娘子,在树下的玉娘子,也已然转过身来,看到了这等情形,双眉略略向上一扬。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一条大汉,越众而出,那大汉向前连跨了几步,身子突然跃起,身在半空,双脚便向李四的脑门前踹去。
李四头向后略略一仰,右手觑准了对方一脚的来势,伸手向上便托。
这一下,李四自度,必然可以将对方托得连跌几个筋斗,倒翻出去,如果不是性命相搏的话,那么对方在翻出之后,也就不应该再攻,应该认输了!
双方的攻势都很快,李四的手一托上去,那大汉的身子,果然向后翻去,李四力透右臂,向前用力一抬,那大汉在半空中连翻了三四下,如同风车一样。
这一切,全在李四的意料之中,但是出乎李四意料之外的是,那汉子身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但是却并不是向后翻去,而就在李四身前。
李四一看这情形不对,“呼”的一拳,已然击出,那大汉也在同时,身子向下一沉,一腿扫向李四的下盘,李四身子跳起,那汉子一腿扫空,身形更矮,单手按着地,身子连连旋转,双腿不断横扫,李四要是落下来,非被扫中不可!
李四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他刚才跃在半空,自然无法久留,非落下‘来不可,他一咬牙,闷哼一声,喝道:“真好脚法!”
一面喝,一面他身子陡然向下沉来,他双足才一落地,那汉子的双脚,已然扫到,“砰砰”两声响,正踢在李四的小腿之上。
李四一落了地,就像是钉牢在地上一样,虽然那汉子横脚扫中了他的下盘,可是他身子,仍然直挺挺地站着,竟是丝纹不动!
旁观的所有人,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得齐声脱口叫起好来,那汉子手在地上一按,一跃而起,李四半转身,虚晃一拳,那汉子慌不迭转身,李四又是一拳,已击在他的肩上!
那汉子一中拳,身子踉踉跄跄,直跌出了两三步,方始站定,脸胀得通红,李四微微一笑,道:“阁下旋风腿法,真不同凡响。”
看来,他这样说,倒真是由衷地赞佩,而不是在奚落对方,那汉子定了定神,道:“惭愧得很!”
在双方对答间,又有两个大汉,大踏步走了出来,可是在树下的玉娘子,突然娇声道:“行了,你们都不是四爷的敌手,还不多谢四爷手下留情?”和李四动过手的三个汉子,一起向李四拱手,李四向玉娘子望去,玉娘子已然翻身上马,同时一拍李四的坐骑,李四也一声呼哨,马儿奔过来,李四也上了马,两匹马,又向前驰了出去。
本来,李四是应该和眼前八个汉子,一一动手的,不过从动手的情形来看,那几个人的武功和李四相比,差远了,实在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李四紧跟在玉娘子后面,一面向前驰去,又驰出了三五里,翻过了几个冈子,只见一列大木筑成的房子,依山而筑,屋子之前,是一列木栅,栅门关着,但玉娘子驰到近前,栅门立时被几个大汉,一起推了开来,两匹马,一先一后,直进栅内了。
木栅之内,是好大一片平地,两匹马驰得飞快,直来到了正中一间屋前,才一起停了下来。
李四看这一间屋子的形势,知道自己,已然在万龙冈的大寨之中了。江湖上传说,。要进万龙冈的大寨,至少要过七关,而他,连和那三个汉子动手算在内,也不外过了两关,看来,多半是玉娘子知道难不住他,所以乐得放弃交手算了!
玉娘子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前走去,李四也下了马,但是却并不跟进去,只是在门口,拱着手,朗声道:“灵邱李四,有事拜见万龙冈当家,请赐一面!”
在这时候,屋前的空地上,三四十条大汉,已排成了几列,站着不动,烈日之下,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李四连说了两遍,才见一个汉子,身形瘦削,衣着整齐,和其余那些粗矿豪迈的大汉,大不相同,自屋中走了出来,向李四拱手道:“请进!”
李四吸了一口气,他是有目的而来的,可是在他未曾来之前,他只听得人说玉娘子美艳无匹,不过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当是江湖传言渲染过甚。然而,在他见过了玉娘子之后,只觉得玉娘子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不禁就在想:要不要改变原来计划?
李四一面想,一面走了进去,只见屋内是一个大堂,正中一张交椅,两旁两列椅子,全制造得十分粗糙,显然是自己在山中伐木,草草制成的。
在正中交椅之后,靠墙一列长案,点着红烛,竖着一块炙有一个“大”字的木牌,玉娘子已坐在正中的交椅之上,她神情虽然严肃,不过坐在那里,柳腰隆胸,看来仍然使人想入非非。
李四就当是未曾和玉娘子见过面一样,伸手拍了拍衣服,屈一膝,便跪了下去,他一向下跪下,玉娘子身形一闪,就闪了开来。
李四一上来就行大礼,玉娘子自小在江湖上混,自然知道,以李四的身份而论,自己是绝没有资格受这样的大礼的,而李四以所以行大礼,自然是冲着那一块“大”字辈的木牌而来。
玉娘子一闪开,李四双膝下跪,叩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玉娘子这才归座,又是一叠声吩咐看座,等李四也坐了下来,十几条大汉,也一起走了进来,分成两列,身形笔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虽是大热天时,可是大堂之中,气氛森严,令人的心头,也不禁有点寒森森的感觉。
李四的态度,仍然那么从容,道:“张当家的,在下有一句说话,不知当不当说?”
玉娘子的俏脸,也十分严肃,道:“四爷既然来了,自然非说不可,何必多此一问。”
李四笑了一下,道:“礼不可废!”他说了这一句,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张当家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以令尊在侠林中的地位,你率领着他的老部下,占山为王,未免有沾他一世的英名!”
李四的语气,虽然听来好像并不严重,可是他讲的话,却是极其严厉的指责,尤其他身在万龙冈的大寨之中,竟敢一开口就说那样的话,真是胆子大得可以!
玉娘子柳眉一扬,脸上已有怒意,可是转眼之间,却又笑靥陡生,娇笑了起来,道:“江湖上全说四爷英雄了得,果然名不虚传。”
李四一笑,道:“张当家的,金玉良言,难免刺耳!”
玉娘子也是一笑,道:“那么,照四爷来说,应该怎么样?是不是我们也受了银子,去听从早已脱了帮的倥子,来指挥我们?”
玉娘子这两句话,也十分尖锐,李四听了,长叹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李四一站起来,大堂中的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李四目光四射,在那两行大汉身上,转了一转,沉下了脸,道:“说句不中听的话,玉姑娘,你自己可以任性胡为,不该拖累了别人!”
玉娘子不怒反笑,道:“好一个任性胡为,到今天才有人对我讲这句话!”李四一点也不让人,立时道:“正是太迟了些!”
这一句话,实在口气太重了些,不但在责怪玉娘子的不是,而且连张老太爷也有了不是,等于是在指责张老太爷的家教不严了!
一时之间,大堂之中,虽然仍是静得鸦雀无声,但是那两行大汉的脸上,都有了极度的怒意,有几个脾气不好的,面部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显是他们的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
玉娘子本来一直是若无其事在微笑着的,但这时,俏脸也不禁拉了下来,冷冷地道:“你凭什么,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说话?”
李四一声长笑,道:“凭我一腔不想眼看你日益沉沦的热情!”
玉娘子陡地提高声音,道:“我与你何干?”
李四的行动极快,陡然向前跨了两步,已然来到了玉娘子的身前,目光炯炯,直视着玉娘子,疾声说了两句话,他那几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堂上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听到他讲了些什么,只见到他的口唇掀动而已。
而李四的话才一讲完,玉娘子的俏脸之上,立时现出了一股又喜又嗔,极其优雅,难以形容的神情来。而李四仍然一直望着玉娘子,众人不知道李四说了些什么,心中十分纳罕。
只见玉娘子和李四两人,僵了半晌,大家都不出声,而在那片刻之间,玉娘子脸上的神情变化,简直是变幻莫测,不知道转换了多少神情,突然之间,只见玉娘子扬手一掌,掴向李四的脸颊。
那一掌,来得突然之极,玉娘子一扬手之际,人人都等着听那“啪”的一声,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李四脚未离地,身子倏地向后,退出了一步,玉娘子一掌已然掴空,玉娘子的动作,也快得出奇,一掌掴空,一脚已然飞出,李四的身子腾空而起,反在玉娘子的头上,跃了过去,玉娘子旋风也似一转身,李四还未曾转过身来,玉娘子一拳已然打出,这一拳,去势如风,人人都可以看到,李四实是非被击中不可了!
那倒并不是说大堂中人,以为李四没有能力避开这一拳,而是李四在玉娘子头上跃过之际,已到了玉娘子的交椅之前,他要避开这一拳,非向前跨出不可,而向前跨出,自然得撞在那张大椅子之上,只有处境更为不利!
大堂中的那些汉子,有的嗔怪李四出言太不留余地,都希望能挫一挫他的气焰,有几个,甚至已准备脱口叫出好来了。
眨眼间,只见李四身形一矮,双手一举,已将玉娘子的那张交椅,举了起来,双臂反向后,竟将那张椅子,恰好挡住玉娘子的拳前,玉娘子一时收拳不迭,“砰”的一声响,一拳正击在椅背之上,别看玉娘子的手,捏成了拳头,就像是粉团一样,可是从那一下声响听来,这一拳的力量,显然不轻。
李四一挡开了玉娘子的那一拳,身子转动,放下交椅,已然斜向外,掠了出去,掠开之际,还向玉娘子笑了一下,玉娘子一声闷哼,立时跟了出去,两人一先一后,转眼就出了大堂。
这时,在大堂中的那些大汉,虽然人人都想跟了出去,可是当家的不曾吩咐,他们也不敢妄动。
李四出了大堂,一直向前奔着,转眼之前,已然奔出了老远,到了大簇野草之中,玉娘子追到近前,道:“怎么只是逃走?”
李四站定了身子,笑嘻嘻地说道:“玉娘子,我刚才所讲的话,可是出自肺腑之言的!”
玉娘子的脸上,陡然红了起来。
刚才,李四在大堂上,在她的面前,低声所讲的那几句话,又在她的耳际,响了起来,李四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听来也格外动人。
玉娘子可以一字不漏地想起那几句话来,李四说的是:“玉姑娘,我小时候,曾见过你一次,只怕你不记得了,打从那时起,我就下了决心,娶你为妻子!”
玉娘子是一个美艳得令人不敢逼视的美人,天下的美人,都有一件很麻烦的事,就是她太美了,以致令得男人不敢作非分之想。玉娘子带着那么多男人落草为寇,恩威并重,谁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从来也没有人,敢对她讲过这样的话。
然而,她究竟不是一个小姑娘了,是到了需要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了!正因为如此,李四的那几句话,才格外令得她心头狂跳,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突然向李四出手的!
玉娘子俏脸飞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四忽然又叹了一声,道:“我的话,全是真心话!”
玉娘子只觉得心头怦怦乱跳,她心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次,别心跳,没出息的丫头,心跳干什么?可是实际上,她的心却越跳越甚,她连说话也变得一个蠢丫头一样,没头没脑地问道:“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
她这句话一出口,立时就后悔起来,灵邱李家和秦家联手,收买北青帮中有头脸的人物,将她逼上万龙冈,她不是不知道,眼前的李四,明明是自己的敌人,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李四的回答却来得极快,根本不容许她有反口的机会,李四陡然向前,跨出了几步,直来到了她的身前,当李四来到她的身前之际,她只觉得李四的身子像一大团火,不是有一个人在向她逼近,而是有一团烈火,在向她逼了过来,她被那团烈火,逼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李四的话,更令她头昏目眩。
李四直视着她,道:“玉姑娘,我决心要娶你为妻,不论怎样,我是下定了决心!”
玉娘子急速地喘着气,胸脯起伏着,她感到不知如何应付李四的话才好,她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应付这种场合的经验,她可以任何强敌,面对面地生死拼斗,而毫无所惧,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年轻男子,这样的几句话,会令得她如此之不知所措。
令得她更料不到的是,李四一面说着,一面竟已伸手搭了过来,当李四的手,一搭上了她的纤腰之际,她不由自主,发出了“嘤”的一下呻吟声,一身的气力不知去了哪里,腰肢柔软像棉花一样,身子向后仰去,李四一出手臂,她和李四的身子,就贴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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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店中的灯光,依然昏黄,外面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天气很闷热,店堂中的各人,全都热得一身是汗,人人都屏住了气息,只有玉娘子一个人在说话。
而玉娘子的声音,听来却是那么轻柔,那么平静,就像她在说着的,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而是另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杨胖子的声音,听来也很细,他道:“玉姑娘,李四爷可是娶了秦家的凤姑娘的!”
玉娘子略停了一停,望着昏黄的灯光,神情很茫然,道:“当时还没有娶,或者,已经娶了,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也没有时间去想,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李四,他要娶我,我就相信了他!”
杨胖子吸了一口气,很难从他的神色上,看出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道:“以后呢?”
玉娘子缓缓在道:“他在万龙冈住了一个月才下山,临走的时候,吩咐我将所有原来不是青帮的人遣走,将原来青帮的弟兄,带着回青帮去,吿诉我,要将万龙冈落草一事,当作一场梦,当时……”她讲到这里,抬头向在店堂中的十来个大汉,看了一眼,才又道,“当时,他们全曾劝过我,可是我却完全听不进去,只问他们是不是跟我走,他们之中,一大半宁愿留在万龙冈,只有几个,怕我会上人家的当,跟着我下山,我们才下山,还没走出一百里地,就听到了孙美瑶的三小子吃了亏的那件事!”
杨胖子和所有北霸镖局的镖头,全愣了一愣,杨胖子忙道:“我不懂……”
玉娘子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凄然,道:“杨总镖头,你当然不懂,一直到今天,孙美瑶的三小子,脸儿是长是短,我也没有见过!”
杨光达陡然抽了一口凉气,这真有点不可思议之极了!人人都知道,孙小三的眼睛,毁在玉娘子的手里,江湖上人说起这件事来,活龙活现,而如今,传说中的玉娘子本人,竟然未曾见过孙小三!
杨光达毕竟是老江湖了,虽然玉娘子的话,越说越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是他至少已经想到一点,那便是:如果玉娘子所说的全是属实,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中也约莫有点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