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猫
2024-08-15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动物之中,和怪事连在一起的,在中国,最多的是狐。此外,则是猫。中世纪时,欧洲人坚信猫,尤其是纯黑色的猫,和巫术有关,所以展开了对猫的大屠杀。而且埃及有一个时期,则把猫当作神明一样来崇拜。

  猫的确是相当怪异的一种动物,它是那么普通,到处可见,可是它和人一直格格不入,但是它又是最普遍的动物之一。

  “猫”是一只怪猫的故事。

  她心跳得极快,耳根发热,心绪已变得说不出的慌乱,她再也没有想到,他在体育场上那么出风头,几乎是全校女生崇拜的偶像。但是在行为上,却又那么浪漫!他用写情书这样古老而浪漫的方式,来表示他的情意。她一个人坐在校园的一角发愣,突然之间,有一只浅红色的信封,飘落在她的脚边,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站在面前,胀红着脸,指着信,只说了一句:“信,给你的!”然后,他转身,用极快的速度奔了开去。

  她心狂跳,跳得像是要昏眩,又像是喝了酒,全身发热,可是朦胧之中,却又有说不出的甜蜜。她极想一下子就把信拿在手中,可是全身又酥软得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也就在那时候,她看到了那只猫──好大的一只猫,也不知道是那里走过来的,十分普通的猫种,十分普通的黑白色,只是出奇地大,而且一对眼睛,是妖异的暗绿色,叫人一看,就觉得那是一只怪猫。那只猫一出现,在她还未曾伸出手来时,就一下子伏到了在地上的那只粉红色的信封之上。

  她愣了一愣,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要拿那封信,就一定要把猫赶开。她定了定神,挥手向猫拂了一下,可是那只猫只是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她有点发急,站了起来,口中吆喝着,用脚去踢猫,没有踢中,猫后退了一下,她俯身去拾那封信,猫却陡然伸爪,向她的手背抓来。那是她绝料不到的事,她连忙缩手,手背上一阵痛,已经被猫的利爪抓出了三道细细的血痕。她又惊又怒,一面把手背放在口中吮吸着─那是一般人在受伤流血后的惯常反应,一面看着并没有甚么可以对付那只猫的,就气得脱下鞋子来,抛了过去。

  猫的行动十分灵活,她没有抛中。她拾起了那封信。心情兴奋地打开来,看着同色的信纸上所写的密密麻麻称赞她美丽动人的字句,甚至还有诗句,那看得她双颊绯红,草草看完,把信用双手搭在胸前,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她本来是低着头在看信的,这时自然而然抬起头来,正当她要深深吸一口气时,她又看到了那只猫,就在她不远处,仍然凝望着她。这时,她知道何以第一眼看到那只猫的时候,就觉得那只猫十分怪异了!这时是白天,虽然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建筑物的旁边,并没有直接的日射,可是光线还是相当强烈,在那样的环境中,猫眼中的瞳孔,就算不是成一条线那么窄,也应该相当小才是──这是所有的猫的特征,瞳孔会随着光线的强弱而变小变大。可是眼前这只猫,在白天的光线下,它的朣孔竟然是浑圆的,暗绿色的光芒,散发着一丝一丝的邪恶和妖异,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害怕。

  人是没有理由害怕猫的,而这时又是她极兴奋的时候。可是她真的感到害怕,同时,她手背也有点痛,她看了看,手背上被抓伤处,还有点血沁出来。她走过去,捡起了鞋子,找寻甚么可以用来打猫的东西,可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猫发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叫声,当她抬起头来,那只猫已经飞快地奔窜了开去,不知所踪了。她吁了一口气,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后的一句,那是向她提出了一个约会,电影院,今天晚上,票已附在信中,他会一直等她,如果她不来,他会很伤心很伤心。她几乎想大叫:我来!一定来!一定来!

  她的手心有点冒汗,小心地把信和电影票放好,接下来的两堂课,心神恍惚,不知怎么度过的,她和他也有几次目光接触的机会,两个人的脸,都会在那一剎那间变得通红,心虚得以为全世界人都知道了他们的约会,其实,谁也没有留意他们。放学后,她回家,关起房门来,又把信细细咀嚼了一遍,心头甜蜜无比,再闭上眼睛,仔细想着和他目光接触时的情景,他显然知道了自己答允赴约,所以与别的同学说话时,故意大声说他好快乐,说今天是他一生最开心的一天,那些话,当然是说给她听的。而她和女同学在说笑时,也故意笑得十分大声,好让他也从她的笑声中知道她的快乐。恋爱的滋味真好,她深深吸着气。

  只是手背上又有点痛,她看了看,那三道伤痕已没有沁血,只是有点红肿,很不好看。她皱着眉,搽黄药水?红药水?碘酒?那都会使手背变得难看,如果在电影院,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心头又是一阵狂跳,甚至有点窒息感,她用力透了几口气,当然也不能贴胶布。管它,甚么也不搽,让它去好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预先练习过好几遍的谎话说了出来,一向宠惯她的父母并没有疑心甚么,只是要她早点回来。

  她母亲看到了她手背上的伤痕:“这……怎么一回事?”她把手向身后藏了藏:“不小心擦伤的!”她父亲咕哝了一句:“去搽点药水!”她答应着,可是却没有动,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手背上又痒又痛,使得她一面挥着手,一面又拍又搔。而前后不到一分钟,她、她的父母、她的弟弟,都变得目瞪口呆。她手背上的三道伤痕,可怕地红肿了起来,犹如三条蚯蚓附在她手背上一样,看起来可怖之极。更别说痒得难熬,痛得刺心了!她发出了可怕的呻吟声,父亲和母亲在不知所措的几分钟之后,才想起世界上有一种所在叫做医院,是可以医治人的病痛的。她完全不想去医院,因为她和他有约。可是手背上的痒和痛越来越甚,全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

  电影开始前十分钟他进场,他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电影散场,他恼恨得眼中几乎要喷火。根本不知道自己走怎么回家的。她竟然失约!竟然失约!他咬着牙,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一进门,一只大得出奇的猫就向他窜过来,却被他一脚踢得发出“咪呜”一下惨叫声,滚跌了开去。他的祖母从房间里走出来,抱起了那只猫,咕哝着:“又打猫,这猫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就知道打它!”他根本没有把祖母的话听进去,冲进房间,倒在床上。用力扯自己的头发。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何以比他条件差的男同学都有办法约到女同学,只有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一次也没有,每次,看来一定可以成功,但结果,对方一定失约!他抬起头来,那只和他一起长大的猫不知甚么时候溜了进来。瞪大着绿黝黝的眼睛,看着他。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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