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野叟《血影魔功》

第六章 柔情浓似水

作者:南湘野叟  来源:南湘野叟全集  点击: 
  移时,霍春风回转,据说三人临别时口出狂言,令人难以忍受,如非师命不准伤人,早已动手惩戒了。
  广慧大师沉吟道:“以此三人造诣,安敢跋扈至此,必有所恃,大援在后,各位可知天狼峪情况如何?”
  众人皆瞳目相对,都表示未悉个中形势,只有陈老英雄被广慧大师解了穴道,温词相慰后神智已复,摇头叹道:“提起天狼峪,神惊鬼也哭!老朽也只听之传闻,未曾去过。据说该处深居秦岭山阴绝谷之内,形势天险,无路可通。该处盛产青狼,繁殖越多,该峪就成为群狼主要巢穴。这种青狼毒异常狼,只被它咬了,立时毒发,神智皆迷,一个对时无救。土人相传!这种狼乃天生异种,不敢猎杀,见之逃命不暇,以讹传讹,被称为‘天狼’。据说其中狼群不可估计,动辄成千过路,方圆百里内无人敢涉足。这三个泼贼号有一身武功,也绝非狼群之敌,何能在内存身?必是诱使咱们不知细底,冒失入山,自投狼口膏吻,真是阴毒。老禅师勿中鬼计,最好能先探出端倪再决定下手为妙!”
  大师笑道:“佛戒不打诳语,老衲既已答应鼠辈,便倾少林之众,也必到天狼峪一行,恶狼比恶人更害人,能除去一个是一个。有劳各位远来不易,旅途多劳,有雅兴逗留者可小住数日,老衲当命门下带路游山,一览嵩岳之胜,有急于他往者,也可听便,各适其所,大观自在。”
  除了几位山林异人门下想借此游山玩水外,十九不愿多所打扰,纷纷起立告辞,并为霍春风艺成下山祝贺。
  各名门大派高足对霍春风都表钦羡,把臂相订后会,执手依依,使霍春风大为感动。
  特别是玉龙姑和缥缈儿欲说还休,满怀深情无由诉,相对只颦间的撩人别态,更使他神驰念切,惘然如有所失。
  霍春风就这样怀着似悲、似喜、似得、似失的心情离开少林,琴剑一肩,怆然走向天涯路。
  遵照师命,他先要回家看看,祭扫乃父和弱妹之墓。而后仗剑寻仇,虽人海茫茫,自有机缘处。第三个月,必须赴秦岭天狼峪一行,届时会派同门接应,必要时,大师可能亲自赶到。
  应、颜二姝的倩影不住在他脑中萦回出现,她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似回味无穷。心中警告自己不能胡思乱想,总是挥之不去,两个倩影反而越发在脑中鲜明而亲切了。
  他又想到天狼峪之约,按理:至少玉龙姑受了三贼之辱,必不干休,但她临行时并无表示,不知她会应时赶去否?又想:女孩儿家毕竟胆小,听说那里有那多人力难敌的青狼,早已芳心欲碎,吓坏了!不对!对方是名门侠女,武林最讲究争名争气,宁可身亡,也要名存,如她贾勇前去怎么是好?一个悲惨的场面在他脑中展开了,无数的青狼前仆后继地争咬一白衣如雪的少女,终於,她力尽了,被群狼扑倒,争夺美食,一转眼间,绝代红颜,便被狼群寸脔分尸,仅留狼藉血迹染青草,不由打心眼内冒起冷气。一阵过云雨洒在他头上,才把他由幻境中回到现实。
  两滴清雨儿流在两颊上,极似孤儿泪。他脑中浮起了乃父惨死时的情景,亡妹坠楼而四肢不全的模样,不由银牙咬紧,十指几乎如亡父一般陷入掌肉,鼻中一酸,真的滚下两行思亲泪,仰天一声长啸,充满着激昂,凄凉而壮烈,飞驰而去!只闻啸声摇曳林樾山石间,留些孝子的复仇余音。
  嵩山古称中岳,位处开封、郑州、洛阳之间。少室少林寺,属於登封县治。
  霍春风依照广慧大师图示出山捷径,在万家灯火时,竟抵密县。
  第二天过,石佛岭,随香炉山曲折飞驰,但见山形三尖,攒立如霞顶,众山环之,秀色娟娟,而涧底乱石一壑,石壁宛转,环绕如城,色甚缜润,汪汪清流,喷珠泄黛,隐约可见水底石块皆作紫玉色。
  天色沈暗如墨,他似见前路树最乱石中有白影一闪不见,先疑是白兔之类,且心急赶路,又看快要变天下雨,忽略过去。
  经圣僧池,但见清泉一涵,中山停碧,微波不动,静恬已极。俯视池下深涧交叠,却不太闻水声,恍惚瞥见涧底又是白影一幌而没。
  他不由心中一动,一个鱼鹰入水式,头下脚上,凌空下落十多丈,四周察看,阒无人影,疑是眼花,但以自己目力,绝无看错之理,只好自认晦气,拔身飞上,下斜坡,便是密毗郑州的黄宗店了。
  他恐白天显露形踪,借打尖之便,拟下杨黄宗店休息一下,以便深夜入郑州镖局内探望蒋、吴、甄、成等人。
  在一家铭金字店招名:“嵩高”的客栈门口,被店小二拦住,因这时的霍春风穿着不俗,内穿白绢紧身内衣,百花流云箭袖,外套白绫直裰,背上斜搭一杭绸行囊,很像当时最流行的游方学士。这种游方士子大多是秀才贡生之流,借寻师访友之便,身如闲云野鹤,到处寄情啸傲,每到一处,先拜访当地宿儒俊彦,作文酒之会,竞夸风雅,大地方还有招妓侑酒,飞盏传诗之盛,要看情况而定,小地方亦可写对联一付,或画几笔,随便投赠给人,受赠者一定酌予润笔之资。虽是鬻书卖字,那个年头,文人吃香,普遍受到尊敬,绝无受轻视之虞。
  店小二十分巴结的指手划脚道:“相公!小店专门招待斯文人,凡是去游元岳(即嵩山,因嵩山为五岳之祖,历代受祀)的高人雅士,不论来去,只要走这条路,都是下榻小店的。”一指金字店招:“相公,请看小店招牌还是知县亲笔所书的,店内历年路过的客人题的字画诗词,多得说不清哩!”
  霍春风原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看这个“嵩高”客栈,门面气概不凡,且很清静,没有一般客店乱哄哄的嘈杂现象,不由停了脚,再被店小二夸说一番,暗想:既有字画诗词,倒可清闲,便笑着走进道:“小二哥,你可走了眼了,小生可不是什么高人雅士啊,店内住的高人雅士不少吧?”
  店小二起劲道:“有!有!昨天已有十多位相公联袂入山去啦!今天还有几位相公上街买醉去了,哈哈,连大姑娘都不顾……啊!啊!相公请进,给你找一间顶好房间!”
  迎面走出肥头胖脑的老板,呵呵躬腰打拱道:“相公,好久不见光临,今朝有兴游山,哈哈!夥计!好好伺候!”
  霍春风先自一愕,怎么认识的?别认错了人吧?再一想,不由哑然失笑,北方客店,特别是北京、开封等大地方的店号不管顾客是什么人,一律称为老客人,不认识也当作认识,无非是称熟人,套生意,便也笑道:“掌柜的(北方人叫老板做掌柜的),你越发发福了,财源茂盛呀!”
  店小二把他带进一间东厢上房,便脚板朝天的跑出张罗茶水去了。
  一看,果然不同於一般客栈,四壁白粉墙,贴着、挂着字、画和词诗集句之类。陈设也很古雅,水磨书桌,梨木太师椅,方砖砌成的铺炕(北方人无床,只有土做的土炕,冬寒天冷,以便在炕底烧火取暖),光滑如镜,还精工绘着山水人物的花纹图案。
  盥洗毕,用过酒饭,估计二更动身,三更可到镖局,此时还早,还可上床静卧养神一下子。
  无奈心切父仇,身近家门,百感交集,那能睡得着,正旁徨不宁间,听到开大门声,大约是客人们回来了。
  果然,接着有几处房中起了醉语声、长吟声、大笑声,还有酸气冲天的掉文声。真的如店小二所言,此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一声曼若龙吟的“我醉欲眠君且去!”顿使霍春风坐起,因为已听出是一个深具内功的人发自丹田的声音。  而且,竟是毗邻房间内,接着,轻弦响处,入耳传来琴韵,同时发出低沉而有力的长歌: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计城东,轰饮酒墟,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忽忽。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田奈忽功,茄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清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其声清越中带雄浑,加以繁弦紧密间,似有劲气暗转,愈转愈深,令人侧耳定神,余音缭绕不绝。
  其他的声音受了这种声音感染,都寂然无闻,连颇近市声都为这种声音而好像消失,足见弹此琴,发此歌的人具有感人的潜力。
  立时,便听两房有沙哑拍手大叫:“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春风幼读群书,博览典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全精,也都懂得。
  听刚才所歌,乃宋朝大词人贺铸(方回)的“卞州歌头”,而琴曲则是久已绝传的“雁落平沙”。
  琴声刚完上半阙,将“过门”转到下半阙也即是全曲精华所在,手法最难学的“渚云低暗渡,关月冷相随”的那段意思时,春风刚暗想听此人长歌激昂,慨当以慷,襟怀豪迈颇有冲宵之志,何以弹此曲?因为这一段由繁密转入凄凉,琴声呜咽,如少女低泣。琴和诗一样,所言心声,至少必是弹者有非常感触,心境悲凉,古人多在疾雷迅电,风雨如晦之时感到天地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感人生如朝露,百年之后谁管得,才弹此曲寄意,以抒郁结,或思亲想家,记念远人,或吊亡者,也弹此曲。
  而现在,歌者声调豪壮有力,大有凌云壮志,鹏飞九万里,而有感暂时有键之慨,既弹此曲,必眼前碰到棘手的事,心有重忧,乃不觉将琴寄语。
  他如此推测,心中油然生同情而想结交之念,整好衣,缓步出门,走向邻室,为恐惊动别人和分散弹琴者的心意,所以极力提住气,放轻脚步,且喜里面房门未上键,他轻轻的推开猛听琴音突变角昔崩的一声,弦断了!眼前触目所见,更使他退步不及。
  原来,当他推开半边房门刚看出盘坐在炕上弹琴者的半边侧影时,窗外竟似有人在低低啜泣,接着,一声幽幽长叹未绝,琴弦恰在此时断了,只听弹琴者唏嘘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有情争似无情好,明是无缘,何必苦缠呢……”大约已发觉有人进门,肃然道:“承蒙过访,想兄台亦有心人也……”
  同时,窗外一声低泣哽咽:“文郎!真是他生未卜此生休吗?你要说……个……明白……”窗键轻摇,似有人要穿窗进来,因春风站在房门口,窗外人又自缩退,微闻悲泣欲绝,划空而逃。
  如非春风这样内外兼修的耳目,几疑窗外有鬼,但已听出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大约她热恋苦追弹琴者,而弹琴者以琴声代语,不愿见她,她亦不敢触恼玉郎,静伺在窗外,直到琴弦忽弹,弹琴者语意冷漠,伤透窗外人的芳心,情急哭诉,似要破窗进来苦求,不料,自己不前不后,恰巧此时进房,弹琴者已起立致词迎客,女的一见有男人进房,羞於见人,含悲饮泣而去。
  这一下,真把这初出茅庐的霍春风弄得进退维谷,尴尬十分,一则自己不该过於小心,轻手轻脚,轻轻开人房门,原不过心有好感,怕惊扰弹琴者心神,以致辍弹,不料,琴弦忽然在此时断了,反显得自己没有礼貌,对素昧平生的人冒昧造访,又不事先出声招呼。二则在那个年头,男女间礼教甚严,虽有钻穴相窥,踰东墙而搂处子,甚至投兰赠芍,待月西厢,花间溪上的事,男人追女人,诱女人是常有之,一被发觉,便为人所不齿,而现在明明是有女人苦恋男人,已是反常的现象,自己偏偏在紧要关头来撞破人家的好事,如女的因此发生短见,何以对人?所以不禁面红耳赤,急急拱手道:“深夜趋候,实属失礼,因闻琴昔高雅,不觉忘形耳,容待明日再肃冠拜访吧!”便要退出,他心中还想那女的仍会再来,那里还好停留下去。
  只听一声清笑:“兄台差矣,我辈文人,正宜脱俗,正苦良宵岑寂,无友可作清谈,所以操琴消遣,兄台来得正好,剪烛夜话,小弟愿为李义山焉,这才如有所闻,儿女闲事,不值一笑,兄台万勿介意!”
  这时,他已看清弹琴者竟是一位和自己一样的白面书生,剑眉星目,神容飞扬,大约比自己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杭绸直裰,腰紧白绫绣花软带,粉底乌绫靴,后颈斜插一把杭竹班妃扇,因已准备安卧,未带方巾,发结解开,垂着尺许长乌黑光亮的细发,只在额间束了一条绸发带,颈间还隐露出些许银项练儿,好个翩翩年少公子爷也。
  因为对方直裰前摆上有上好料江苏绣,乃是绣着对对文鱼,簇簇黄金柳、金丝花线,浮映如活,穿这种衣服的人十足纨袴子弟,裘马风流的少年。在灯光反映下,越显得对方容光焕发,举止闲逸,风度超尘,潘安重生,亦不过如此吧?其实,两人都是美少年,无殊双璧。
  行家看行家,身体隔层纱,两下都知道彼此是一剑十年磨在手,已识庐山真面目了。
  只是,霍春风不如对方之豪迈有奇气,而沉厚过之。大约对方因久历江湖,经过风浪,才有洒脱不覊的风度。
  两人敍礼坐下,各展邦族,春风为对方磊落光明语气所悦服,竟一见如故,老实把自己师承奉命下山说出。
  对方哈哈大笑,连呼:“快事!快事!”抚琴道:“若非此君,何得幸晤足下,久仪风范,几交臂失之,咱们是自己人嘛!”
  霍春风倒被他说得愕住了,连说:“不敢!不敢!独居无学,孤陋寡闻,安及阁下游戏人间,见闻广博耶?”
  对方大笑不已,鼓掌而起,叫店家:“火速备上好酒菜!”又握住春风的手摇个不住:“咱们难得幸会,可谓有缘,不可无酒以助谈兴……”
  春风笑道:“彼此!彼此!小弟愿领清教。”
  对方哈哈笑道:“咱们别再闲话啦!小弟李文奇,家师天台三老第一位上力下钧,和令师至交好友,想已听广慧大师们谈起矣!弟闲散江湖,已风闻传言,盛道吾兄人中麟凤,武林异葩,大昌少林门户,小弟不胜奇羡,只以师命在身,竟未能及时参与此次盛会,有负广慧大师们之期爱,只好来日再向合师请罪了……”
  春风不禁大喜过望,连道:“原来是李师兄,早听家师兄说及吾兄肝胆照人,为后起同辈中之鹤,有名的飘零书剑,宵小闻名丧胆,天台三位师伯的第二位吴师伯曾到过家师处,提及吾兄时,亦甚为欣慰得意,真使弟歆羡不已!”
  李文奇拍手道:“好了,咱们慢慢说吧!既中途幸周,弟本应仍是赶到令师处谢迟到误期之罪,既吾兄有大仇在身,小弟不才,交游颇远,愿陪兄打听一番,能助兄手刃父仇,再上嵩山不迟。”又正色道:“兄贵庚几何,以便敍定年龄,长者为兄,咱们快人快语……听兄刚才说昆仑玉龙姑也参与了盛会,居然有人敢对她叫阵?”
  春风急述了年岁,倒是李文奇年长了八个月,他见李文奇一改笑容,郑重询问,接口道:“果是真的。对方同胞三人,姓陆,当场炫技,竟得长白、崂山、华山三派之长,临去大言,订下天狼峪约会,弟回家摒挡一下俗务,便要准备沿路访寻父仇,北上践约。本拟今晚中宵回家,幸遇吾兄,明天请同到舍下一走如何?”
  只见李文奇沉吟若有所思,半晌,才笑道:“烦恼不寻人,人自寻烦恼,老弟可知三龙女之名?愚兄便……暧!不说也罢!”
  这时,店小二端进酒菜来。
  春风猛然想起进店时听小二说有姑娘来住?刚才又有窗外女音,莫非是昆仑三龙女和他有纠纷瓜葛?则刚才必是三女中之一,对方武功甚高,如日后查出自己恰巧在她要破窗进房时撞进,弄得她怕羞退走以后有意捣乱,破坏好事,岂不大糟!
  又想起了玉龙姑,不由耳热面赤,急狂饮一杯作掩饰。
  可是,李文奇已有所觉,笑道:“老弟亦心中有女耶,难道刚强如咱们,亦如世俗所言:英雄难过美人关乎?”霍然立起:“人生游戏耳,烦恼何其多,绮障一脚踢开,还咱们本来面目。咱不信世上有能困住咱们的情网!”一言罢,连尽三杯。
  春风忍不住问道:“弟闻圣人言,天地有至性,必有至情,情与性,与生俱来,男女闲事,圣贤所不能免,吾兄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妨说说吾兄所遇,以消良夜!”
  文奇大笑道:“老弟,果然跟着广慧大师伯学到不少禅机,可说虽几句话道尽生老病死!所谓花香不在多,咱若不说,便是佛家所谓着相了,老弟兼通儒、释两家经典,应知明镜亦非台,菩提本无树,且听咱告诉你”
  原来,李文奇是最近崛起武林的天台三老当席高徒。他本是不第秀才,幼而后凝超然独特,入泮后,父母相继亡故,他敝屣功名,不喜进取,家道殷实,但挥金如土,常以当代孟尝君自况,来者不拒,结果,虽仗天资过人,凡食客中有一技之长者,他一学即会,更是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居然多才多艺,被称为“百家子弟”。可是,毕竟年幼,缺少处世经验,被人明取暗偷,加上诈骗,家财日少。
  最后,他竟把家财尽散贫苦,只留下一些不动产给家内人,只身出门,无目的的浪游,最爱游山玩水,川资用尽,便以一字、一画、一诗向人换食,因无一不精,索价又低,人皆乐与,他高兴了,学伍子胥吴市吹箫,严君平街头卖卜,什么都随兴而作,所以被人目为“疯子”或“怪物”!
  一天,在金陵夫子庙唱大鼓书,惹恼了当地土痞,把他痛打一顿,快要断气了,丢在扬子江(长江)内,被天台三老中的第一老天马行空力钧救起,带回天台,问明身世,见他骨骼清奇,博学多能,慨然收为弟子。
  他一人而得三老之传,自是不凡,不过五年,即奉命下山行道。因独门武功经三老广大发扬,更以三老数十年苦功所创成的功夫,加上他百事通,神出鬼没,机警绝伦,不一年,声名大噪,因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袭衣,一柄七星古纹长剑,几本书随身,便被人叫作“飘零书剑”,因为四海飘零,每个地方如无必要之事,难得留下几天,有时一夜间出现在三四处地方,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
  半个月前,他奉师命赴少林盛会,他猷兴发作,趁着月色溶溶,连夜展开轻功赶路,正巧在绍兴府城郊碰到中条四凶用独门暗器“五绝神灰”把昆仑三龙女第二女“黑龙姑”席素雯偷袭倒地,用苗疆“铁线蛇”脊筋做成的套索把她捆绑后,才用解药把她救醒,轻薄调戏一个够,才把她背到郊外一个坟林内,准备实行轮奸,上衣都扯裂了,眼看千钧一发之时,她口中被塞了破布,又无法呼吸,幸得其中第三凶忽然推翻由老大到老四的轮奸方式,说是他先打出暗器,才把她擒住,否则,一击不中,以自己四人之力,不易困住她,又怕她身上带有专破内功毒手的武林至宝“血龙珠”,一个不好,反会为她所伤,至少可以被她逃走,言下之意,首功非他莫属,自然要先拔头筹,大凶霹雳手赛雷公恨他不听话,大声斥责,三凶不服,彼此理论,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把飞驰着的李文奇引了去,月夜深林,只依稀看到地上有一女子,衣裙破碎。一听四凶出语下流,他又知道四凶底细,不由大怒,一出手便是奔雷掌,四凶几次吃过三老的大亏,闻声大怒,联手对敌,四面夹攻,幸赖独门罡气护身,末被“五绝神灰”所伤,但苦战结果,虽把四凶击退,他也元气大伤,非静卧调息数天不可。
  当时,他强忍住伤痛,近前解开蛇筋活结,一见对方全身皆黑连半裸酥胸、大腿都是乌黑发亮,才知是有名的“黑龙姑”,深夜荒郊,没有行人,其势又不能不顾而去,侠义同门也责无旁贷。
  不料,黑龙姑以女孩儿家尊贵之身,受人摸弄,自是奇耻大辱,再被挟荒林,将受侮辱,平日性烈如火,嘴内塞满了破布,连想自己碎舌而死都不可能,竟自又怒又羞之下昏绝过去。
  幸而附近有个土地庙,他知道,深夜内如到人家去敲门打户求宿,孤男寡女,不像样子。背回城去又因自己负伤,无法飞渡城墙。又因为她中了歹毒的“五绝神灰”,伤口最忌受风,救人要紧,便把她挟进了土地庙。
  经过手法解救,她悠悠醒转,女孩儿家第一件事便是想起刚才之事,等觉得自己下体并无异样感觉之后,才注意到周围的一切。而李文奇给她推开“气汝穴”和“会阴穴”后内伤发作,神倦欲眠,神智昏沉,正真气大伤之兆,急急在角落内坐下调运内功休息。
  当她发现有男人在附近的时候,急急想理好衣裙,也知是被人援救,而且看出救自己的人是一俊俏书生,只是脸色惨白,趺坐调息,明明是为了救自己受了内伤或真气将竭之兆,不由芳心大急!
  她不认得李文奇,当时也不容她仔细思量,眼看他脸上痉挛冷汗如浴,分明是极力运用本身功力,把身受内伤逼住,不让它松散游走,痛苦挣扎。不由芳心大乱,知道他一个提气不住,便一瞑不视,至少全身麻痹,坐僵,半身不遂或全身瘫痪,情不自禁地上前把他抱住,由紧藏的裙带内取出昆仑独门灵丹“玉府丸”含在口内,一运全身真气,嘴对嘴把药丸连同香津送下他肚内。
  果然,灵丹神妙无方,再加上她情急不惜拼耗本身真气,一连度了十多口真气,大益他元气,不多久,他脸色渐转,运息自如,除了全身带软外,总算复原了。
  她才感到害羞,又舍不得撒手,因为她有生以来真正第一次和男人肌肤相接,樱樱相亲,对方又是美男子,小妮子初识玉郎味,全身起了异样感觉,她开始感到男人可爱了,她确实爱上了他,已决于一念之间。
  她终於含羞理带,站立一边,一双剪水双瞳,柔情万种,默默地偷瞟着他。
  平日骄傲得认为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值一顾的黑龙姑,此时竟还了女孩儿真面目,平日的英风豪气一点也不见了,一股对他说不出的关心,溢于眉宇,终於,她柔情款款的开口了:“你为救我而大伤真气,请再调息一周,不要开口……你是……啊,等下再说吧!”
  连她自己都感太失常态了,既不让他开口,为何又急于问他?太情急了,使她不能控制自己,她芳心内实在急不暇待要了解个郎身世来历呢!
  当她等他起立致别的时候,晓得了他就是飘零书剑李文奇,便勇敢地露出非君不嫁,至死靡他的口气,理由是娇躯已为他搂抱,连酥胸都被看到,再无嫁别人之理。
  至於受辱四凶,如不手双四凶后,决不与郎同梦。她更坦白说明,她仍保持着清白,如个郎不愿爱,等她手丑四凶后,一定横剑自绝于他面前。
  这在他,真是大难题,一方面,他从无家室之想,且未奉师命,也绝无擅自同人谈婚嫁之理,因为那个年头是当作苟且之事。一方面,江湖上谁不知昆仑三龙女出名的难惹,除了毒龙姑心毒手辣,铁石心肠,无人敢於妄想外,黑、玉两女都是人人想占有的女人。别以为她黑,其实全身无处不美,黑,不但不是她缺憾,而且越见其美,故有“黑牡丹”之誉。
  黑、玉二女都同样自视甚高,对於男人都是深恶痛绝,如有不识相的自找霉头,轻则被她俩折辱嘲弄一个够,不是失去耳朵,便是丢掉鼻子,给他们留下记号,重则当场丧命。想不到她竟突然示爱,知道此女性烈,如一个应对不好,不但无以对芬如神尼,不知会弄出多大事故!
  别人梦想不到的艳福降临在身上,反使他难以消受,左右为难起来。想想刚才自己真气将散,快要走火入魔之时,她用樱口送药,又嘴对嘴为自己度气的情景,显然是对自己情深爱重,诚挚感人,率尔拒绝,实无以对她。
  总算他机智果断,正色道:“难得承你看得起肯下嫁给一个潦倒书生。在你是出自善意,但恐别人以为咱恃恩要挟,路见不平,是咱们本色,不论任何人,都无不伸手之理,如被人误解,咱无所谓,双方师门名望要紧,好得今晚之事,除四凶外,别无人知,咱们何必落入世俗儿女圈套咧?”
  他自以为措词委婉得体,却不料,她全身颤动,花容大变,终於泪落如雨,哭倒在他怀内!
  “文郎,你不爱好了,不要措词。我自惭貌丑,不顾羞耻的自荐,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人,不如请杀死我好了……”竟如杜鹃啼血,悲泣欲绝。
  直把他弄得没有了主意。心乱如蔴,竟呆住了。
  “好吧!你不屑动手算了!”她抬起螓首,泪光莹莹,凄然一笑道:“文郎,你请走吧!前途珍重,我还要活下去,等到手双四凶之后……”她竟一声凄厉的乾笑,竟昏绝在他怀内。
  急得这平日天倒了都不在乎的飘零书剑六神无主,急急把她放平在自己膝盖上,为她推宫过血,好容易,她醒转了,只是掩面低泣。
  这种无声低泣,最能感动人,如果他放手不理,弃之而去,何异狼心狗肺?他实在没法,只得附着她耳朵,答应她待禀过师傅再决定。
  她破涕为笑,热情地勾紧他的脖子,说是为了他元气未复,又强着要给他度几口真气,他只得依了,人类的本能使他也激起了反应,不但吞下她的香津,还紧含了她的香舌,一对英男侠女,变成了郎情似水,妾意如绵,那个年头没有“接吻”这个名词,乾脆叫做亲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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