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急忙一揖道:“小生正是拟携舍妹游山,老丈有何见教?”
老者四面看了一个,咳嗽了两声,低声道:“二位一脸端正,出身不俗,小老敢不冒险相告:二位可是由崇安来?难道无人告诉二位现在不宜入山么?实不相瞒,这几年山上出了怪事,小老不敢多说,这几夜犬吠甚急,有人半夜听到笑声,爬上后山石崖查看,只见人影如烟,晃几晃便进入山口不见。先以为有鬼,后来发现黑影进村,有人轻轻拍掌说什么等着要哩!第二天使发觉所有精壮的雄狗都不见了。想宫内和尚决不会这样贪嘴罪过,后山却不是好路道,二位小小年纪何必犯这个险呢?听小老儿劝,天不早了,请到舍下歇足,明天回崇安去吧。虽没什么好招待,自己打的猎味,和自己酿的米酒儿,倒可请二位尝尝新哩!”
少年拱手谢道:“老丈盛情心领,小生与舍妹也曾学过一些拳脚,走惯了山路,实在有事入山,行再相见。”
少女早已不耐烦,当先走入山径,少年心急,掉头就追,心急忘形,一个起落,便是数丈,转眼消失在山径曲折内,老头不由叹讶而退。
在晚钟送远声中,二人进入冲佑宫,但见殿宇巍峨,飞檐刺空,看如此宏大规模,僧众必多。姑娘当先一跃进门差点和照壁后转出的一个和尚撞个满怀,姑娘可恼了,以为秃驴存心使坏,占便宜,一声娇叱,便脚尖一点地,娇躯便仰退三尺,玉掌一翻,“闭窗掩月”,已打出右掌。那光头却是有急事赶出,脚底也自不弱,猛觉香风扑面,以为天降艳福,两臂一张,便想抱个结实。刚觉人影一晃,掌风已当胸压到,惊得“嗳!”的一声,竟全身仰跌,用“仙人担”的功夫躲过,倒翻出八尺,几乎撞在照壁上,扬掌待敌,甚是狼狈。
少年见秃驴武功不弱,得自真传,不由注视。只见他一张肿脸、肿眼泡,好像睡眠不足,两粒招子(眼珠)却是隐泛浮光。身穿晃荡荡肥大僧衣,露出扬起当胸的右臂,也是浮肿如水泡浮尸,并无大奇处。
那秃驴大约已看清了两人,睁不开的肿泡眼动了几动,作鹧鹚笑道:“原来是二位小檀樾,贫僧失礼了。请进随喜,可有贵友同来?”
少年淡然道:“敢请住持高僧一见!”
秃驴猪眉一耸,乾笑道:“快夜了。二位檀樾想是游山迷路,荒寺却有下榻之所,贫僧知客,方丈在主持夜课,先安置二位歇足如何?”言毕,必恭必敬,眼皮下阖,与前判若两人,转身领路。
后面禅院果然隐传梵贝经声,木鱼各各,少年倒以为自己多疑了。山寺僧众多习武功,无足为异,别以疑取人,把人估计错了吧!
秃驴很殷勤地带了两人进东轩厅房,居然炉香袅袅,佛像庄严,布幔后另有竹床,衾枕俱全,一无纤尘,大似静室。
姑娘一空也不安闲,好像刚才的事已忘记了,先到神桌前敲敲木鱼,打打铜罄,连说“好玩!”
秃驴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打恭道:“二位请坐,贫僧即命人治备素斋伺候!”说罢便急急走出。
少年见这光头诸般做作,虽礼貌周到,不出於衷诚,且眼色神情间除了多偷瞟了姑娘几眼外,还有十分急遽之色,心中估惙,大有可疑,便借浏览全室壁上所挂的佛像和信士们所恭录的经言卷轴,看不出有何破绽。
那少女正在凝眸看着东壁一幅浅墨淡钧的“达摩一苇渡江图”,只见他赤足犊裤,一掌当胸,僧衣齐膝,虬髯曲成团叠,双目炯炯,虎虎有生气,狮鼻濶口,庄严中透着慈祥,真是名家手笔,栩栩如生。
少年也不禁神移地走上前去,姑娘一掠云鬓,嫣然道:“师兄,你看画得好么?听师傅说过达摩老祖的故事。我们只学到易筋,只有大师兄和大师姐学到洗髓上半章。还有下半章和胎化全部被人夜入少林香堂盗走。把广慧大和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请出少林历代祖师神牌,沥血发誓,如一年内不寻回失书,要自刎於达摩神像前。除了派出少林全部高手外,并传达摩帖,遍告武林各名门大派好友,帮助搜寻。师傅因和大和尚是好友,风传该书出现岭南,师傅十年前曾将本门绝技之一的“芥子须弥”内家上乘罡气诀窍和广慧大和尚交换易筋经和洗髓经上半章。那大和尚别看他面团团,大肚皮的却顶小气,说什么易筋、洗髓、胎化三部乃少林镇寺之宝,其中胎化一章曾失传数百年。十年前出世,也为了它,闹起一场武林大劫,难得珠还合浦,已费尽心力。关外夺书之役,使少林三老受伤,后终伤发早归极乐。他自己在他师傅率领下,同三位师兄与强敌浴血苦战。结果,除了他大师兄负伤突围,一去杳无消息,大约半途伤重倒地,暴骨荒山雪地外。他二师兄和师弟当场横尸,下一辈同门更是十九当场毕命,他自己得三老拼命救回,也挨了阴山双魅一掌,回寺卧床半年,服遍各派送来的独门灵丹,又面壁五年,才消去掌毒。为了此书,使少林元气大伤,精华损失巨大。如非与师傅有生死交情,除易筋经为世熟知,各大派独门内功皆可比美,可以公诸同好外,洗髓经肯出借已是天大交情,当时因他本门弟子正在练习下一章洗髓经,只将易筋经全章和洗髓经上半部交给师傅,如不是这样,恐怕三经全部会给人偷光,老和尚才真正四大皆空呢!师傅老人家一听少林失书,便急得什么似的,不等达摩帖到,便命大师兄、大师姐和二师兄分三路打听,限定三个月不论有无消息,一律回山禀报,再作计较,而大师兄正是南下一路。师傅因听同道师叔伯们说起近年来岭南出了不少利害的邪魔外道,各个据险称雄。因尚无确实罪证,且魔崽子们又不敢上中原一步,便让他们猴子称大王。但认为这一路最艰险,才派大师兄来。不料半年多了,还不见回山,以大师兄平日那样敬师听话,师傅又那样疼爱他,连我们初步入门的功夫和易筋经也是由他代师傅传授我们呢!如无重大变故,决不会逾期不归。师傅平日那样天倒了也不在乎的样子,也急得三天不吃一点东西,坐禅也停止了。整日内不是关在房内呆沉思,便是负手往鸿岩上伫立,一站就是半天,明明是忧念大师兄呀!再说大师姐天天背人哭泣,几次要私逃下山去寻大师兄,都被师傅老人家半山拦回,我看不但我们着急,想师傅心中比我们史难受呢!好容易师傅发出信牌,通知各路同道好友代为打听大师兄行踪,再把我们打发来,我们瞎跑了一个多月,连影子都不知道,如被别的同道探出清息,我们那有脸去见师傅和同道兄弟姐妹们呀……”小妮子像百灵鸟似的弄舌不休,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咽了一口香津,竟跪下蒲团,合掌当胸,对着达摩神像喃喃祷告:“你这赤足大仙,你写的书被贼人偷去了,你老人家怎么不管呢?连累我大师哥不见了,你要保佑我把大师兄找回来啊,如不……我不依你的……”
她一片天真,憨态可掬,直把冷静雍容的少年急得直搓手。由小妮子一开口,他便想拦阻她不说。大约知道这师妹的执拗性儿,如突然打断她的话,她小性儿发作,轻则几天不理自己,重则和上次在韶关一样,负气半夜出走,把自己弄得提心吊胆,进退维谷无法交代。还好,总算她走得不远,因为银子行囊在自己身边,她一人独坐在驿道凉亭内掩面啼哭。而自己呢?也最爱这位小师妹,尽管她少不解事,天真无邪,尚不懂得什么情爱,总得让她三分。何况,她认为同门师兄妹中也只有自己相貌、年龄最配得这小师妹,只等她花发柳垂条,情窦一开,先给予恩惠,再灌以柔情,还怕不如心愿。
试想天下男人那个肯故意惹恼自己的爱人?好容易听小妮子呱呱说完了,唯娇音呖呖,活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全副耳神可在倾听外面动静啦,如发觉一有人在偷听,则立即出击。
及听外面并无声息,又见小妮子祷告神像,口口不忘大师兄,心中不知何故,泛起一点不是味儿。他那里知道小妮子幼遭孤露,山居自然成长,胸无微垢,万物皆春。除了女孩儿家与生性本能同来的怕羞、矜持、热情等少女特有徵候外,深山习武,师门督课极严,平时以泉为镜,以石为台,与鹤为友,与鹿同游,便是同门师兄妹,也格於师训,不苟言笑,真是“婷婷溺溺十五余,荳蔻枝头二月初。”尽管少女娇憨,独得师门宠爱,暇时爬树摸鸟蛋,赤足捉鱼儿,和同门师姐打打闹闹,在她纯洁的心灵内,除了师傅是严父而兼慈母,最得她敬爱之外,便是大师姐因同性相近的关系,自然亲密。对三个师兄,却是最喜欢大师兄。因为大师兄温厚朴实,而胸罗兵甲,文武兼资,却是浑金璞玉,大智若愚,这种聪明不露的潜力最能感染,影响少女芳心。何况大师兄把她当作亲妹妹,代师传授武功,循循善诱,且时常奉师命下山行道,回山总是拣些有趣的见闻告诉她听,自然更使她崇拜倾倒了。
她不知什么叫做爱?何况从无不良的影响轻拂她底芳心,更不懂男女间事了。她所以着急,全出自人性,因同门义重,无限关切。同时,知道大师兄是大师姐最喜欢、最尊敬的人,便即是她自己最喜欢、最敬爱的人。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能不使她着急吗?
少年无奈,正色道:“师妹,快起来,师傅在叫我们下山时,不是再三嘱咐你不要乱说话吗?”他搬出师傅来教训她了。
她像小麻雀似的站起来:“师傅只叫我在有闲人的地方,特别是茶楼酒馆不要多开口呀!没有说不准我说话,这里只有我和你。”一扭纤腰,背转脸去:“你不高兴听,不要听好了!”言罢,气鼓鼓的坐到神案旁的椅子上去。
少年急道:“好师妹,算你对,又是小兄不是!”
她一耸鼻子说:“总是你对呀,把我当作小黄毛丫头,你看我不已经长大了,高过你的肩头呢……”竟跳到他身侧:“比比!是不?”
少年哭笑不得,只好温容徐徐道:“师妹,你听小兄话,广慧大师伯不应该喊他大和尚,这是失礼。如被人听到,岂不说师傅无礼教?你不知。那书固然重要,广慧师伯身为当代少林掌门人,面子和少林名誉同样重要。何况香堂是少林最奥秘,不为外人熟知的总枢要地。内供达摩老祖肉身神像,除掌门人每值朔望能进内亲手洒扫灰尘,上供礼拜外,任何人不准进去。门下弟子甚至有终身不得一见的,只有艺成下山的弟子和参透少林本门武功包括三十六行功,七十二绝艺的特出人材才有进香堂门外罗汉堂遥为跪拜的资格,比藏经楼还重要。来人竟能深入重地,声息不动地把书盗走,单是这份轻功已是惊人了。还幸未闻达摩神像被损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如神像稍有缺损,损毁在何处,掌门人便要自己用剑在自己身上挖割何处。如头部有损,他马上要自杀神前了。你能怪他小气和着急吗?”
小妮子听得出神,把翘起的嘴放平了,咋舌道:“广慧大和……呀!大师伯的本事听说大着哩。但是听师傅说,他也只参透三十六行功,四十八绝艺啊!而且只精通其中小半,大半只懂得不能利用如意哪!据你这么说,历代有谁能参拜达摩老祖肉身神像呢?”
少年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少林七十二绝艺,实在谁也不能兼通,便是只要懂诀窍已是千中无一。不过小兄听说九年前广慧大师伯收到的一位俗家弟子,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天生异禀,聪颖如神。随师八年,竟能演译七十二绝艺真髓,画图注解,使广慧大师伯自叹不如。他虽大半不能使用,但已融会大概,只是功力火候未到而已。此事曾震动天下武林,传为佳话。听说那位兄台已在去年下山行道,等我们找到大师兄,就可以请大师兄带我们去找他,因大师兄和他最要好。”
小妮子听得眉飞色舞,百花乍开,她笑得好美,拍掌连问:“好啊!你怎么对这样好本领的人忘记他名字呢!真好记性……”
少年又似解嘲,又似带着酸意说:“你急什么?听说他不但本事好,尽得少林真传,人更长得好看,年纪又轻,等你……”
“你说什么?”小妮子也听出不是好话,“等我个什么?你要欺侮我,我回山告诉师傅去……”举起粉拳要打过去,马上又缩回,原来一伛偻着腰的老和尚蹒蹒着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素菜面,热气腾腾地已飘进了房。
少年一眼见到盘内素菜至少有八种之多,精美异常,原想最多不过会送一些素面来吃,却如此隆重相待,难怪等了这么久。见那老和尚行动迟迂,心中很不过意,急忙上前接着,连连道谢。
姑娘对那一碟清油炸春荀尖甚感兴趣,一伸筷子便夹着往嘴内送,少年因老和尚在侧,想阻止已来不及,只见地连说:“好吃!好吃!老和尚,生受你了,姑娘赏你一两银子买鞋穿。”竟奔向放在床上的行囊,真的取了一锭雪花银子递给他,原来老和尚光着枯瘦的脚丫,没有鞋子。
少年瞪瞪限,见无异态,便放心坐下食用。
却听老和尚用低得像蚊子叫的声音道:“谢谢姑娘,请最好不要再上山去。明早快下山去,我佛保佑你,阿弥陀佛!”
猛听后院有人叫:“老东西那里去了?饭一吃十大碗,走起路来慢得怕踏死蚂蚁……”
那声音刺耳难听,老和尚急忙哼哼啊的应着,蹒跚着如老蟹般出去了。
少年俊目神光暴射,急放下筷子:“容妹,注意,这地方邪门儿,不是好相识。你听有人喊叫么?不但不像出家人口气,而且中气甚足。再说进门又碰着那秃驴,竟通“仙人担”功夫,比“铁板桥”还高一着,那方丈一定更了得,连这老和尚也大显古怪呢?”
姑娘见少年神色庄重,也不禁停了筷子:“你说什么?这老和尚连风都吹得倒,怪可怜的,你是听他对我说的几句话很怪吧?大约后山出了什么伤人野兽罢了。这素面和笋尖真好吃,好像比肉汤、鸡汤弄的还要可口!”说着,檀口微动,又喝了一口汤细晶其味。
少年沉吟道:“真怪!真怪!”用指头在桌上轻敲着:“容妹,随时准备应变。你未看清那老和尚眼皮下寒光隐现,再说他走路虽慢,却无丝毫声息,再说……”
猛地,窗外有人一声冷笑。少年手法如电,两指一弹,一双竹筷一前一后,由窗隙电射而出。身形跟着暴起,一拔窗键,已飘身出窗。
少女急忙一掌把神烛油灯一拂而熄,随手把行囊挂在腰间,“乳燕离巢”也跟着出窗,只见师兄在围墙上一招手,急忙跟上去。
只见五六丈外一条俏小的白影施展晴蜓三点水轻功落荒而奔,两人同时展开凌空虚步,紧紧蹑上。那条黑影见大溪拦路,竟“龙飞九天”式飞跃起三丈高,腰中用力,全身借着摇头摆尾之势,窜过六七丈涧的山溪,落在对岸,拼命往九曲山飞驰而上。
少年不禁“咦!”了一声道:“容妹,真怪,看出这人的飞身轻功竟是昆仑派“天龙人式”的身法,看来这山中竟是卧虎藏龙之地了!”一挥手:“我们快追,一定要把他追上,查个水落石出!”
两人拚命展开“凌空虚步”,隐约听到冲佑官内有呼喊喝骂之声,也顾不得了,只见淡月朦胧下,三条人影星飞电射,沿溪疾驰。
那条人影似被二人追得急了,这时已近“水光石”,右手为幔亭、大王二峰,左手为狮子峰观音岩。只见前面那条人影霍地俏生生站在水光石上,两人已鱼贯扑到,只听一声娇喝:“你二人意欲何为?黑夜无故追入……”
这时两人都自一愕,原来月色淡照下,发话的人竟是一貌美如花的女人。虽然穿着一身白色夜行衣,头罩绢帕,脸上原轻垂着一副绡绢红纱网巾,此时已挽在绢帕上。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春风面,眉似春山,眼如秋水,仪态万端,神韵欲流,发云很低,但又清又脆,宛如一串碎玉落金盘,较之少女娇憨依人,另有一份美。
姑娘可有气啦,心想如不是你一声冷笑,谁个追你呢?她本要责问,但被对方照人容光发出的一股无形潜力,使姑娘心生好感,笑嘻嘻地道:“你是谁呀!这座山是你家的么?只准你走,不准别人走,真不害羞!”竟在粉颊上划了两下。
少年先是为对方出奇美貌而震惊,再想起刚才所见的“龙飞九天”身法,和眼前玉人的穿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传说中的一个人,不由俊脸一红,抗声道:“刚才窗外发出笑声可是姑娘么?我等绝无恶意,看姑娘身法,好像是师门说过的昆仑名手玉龙应思霞么?”
只见她嫣然一笑,百媚俱生,不由使少年心中一荡。
“我正是应思霞。”她走向他:“你怎么知道?看你俩年纪还小,胆敢到武彝山来,一点也不知利害,在我都有很多顾忌呢!既令师是故人,看你俩是那位道友门下,我送你俩下山去吧!”
好大的口气,少年想。但“昆仑三龙女”赫赫大名,大的“毒龙姑”,出名心毒手辣,是江湖黑道煞星的死对头。次的“黑龙姑”,全身无处不黑,连所用的兵器和暗器都是黑色的。而这“玉龙姑”和她恰恰相反,最爱穿白,因嫌秀发扎眼,终年罩着网帕或绢帕,只有红罗绡绢的面纱是粉红色的,因长得最美,所以江湖上有“白美人”的雅号,但谁也不敢当面叫她。以她这样高贵貌美,风华绝世,美貌的女人是天生骄傲,只有低首唯唯。
姑娘可不依啦,嘟起嘴道:“你即是玉龙姑么?听我大师姐说你拼命找一个臭男人做什么?你长得这样美,连我都喜欢你哩,还怕没人要么?呸!我可不管你啦,我们各走各的路,你还是去找你的臭男人吧!” 玉龙姑似怒小妮子口口骂“臭男人!”柳眉秋意,娇暍一声:“丫头住嘴,你胎毛未退,奶臭未乾,懂得什么?难得你小小年纪,却利口薄舌的,总算你生得还像样,你师姐又认得我,乖乖听话,免恼得我性起,立毙掌下!”
少年知道这女人出名的有刺玫瑰,说得到做得到,有时先出手再说话,或嫣然一笑中便杀人。见她娇瞠薄怒,别有风情,急忙拦在姑娘面前,急道:“应女侠休与师妹计较!”一面叫:“容妹不得无礼!应女侠是师执之交,和师傅平辈呢!”
姑娘怒道:“师傅的朋友我看到很多,那有这样不讲理的?你也帮着别人欺侮我,让开,看看昆仑什么六阴手的利害……”小妮子又羞又气,竟眼眶一红,强忍住眼泪,挺身而出,叉腰道:“你敢恃强,我不怕你……”
少年急叫:“应仙子,请看在家师面上,恕罪!”
玉龙姑却似被小姑娘这样一套而忍俊不禁,反而笑起来了,如凤舞柳曳地走向她:“你别急,你是不知此中利害,你可知后山是色空上人的住处?”她脸儿不知如何红得如朝霞映雪:“由这侧边观音岩长春洞起,他有不成文戒条,任何人不经他许可,不准再上去一步。一越雷池,便无异向他挑战,便成死敌!难得你小小年纪,这样胆量,我见犹怜。我虽参为令师同辈,比你大不了十岁,你不说师承,由你俩步法我早看出是颜道友一派。你说的师姐大约是金丸玉女方丽莹了。我向来是各交各的,同令师姐是姊妹相称,我也把你当作小妹妹,听姊姊的话,快下山去吧!”言刚讫,玉容忽变,被月色一照,惨白怕人,把两人吓厂一跳。
少女心,海底针,难以捉摸,刚才气鼓鼓的小姑娘现在不但恶意全消,好感又起,小脸蛋变成依人小鸟的可爱:“应姊姊,我这样叫你了,你……”
言未已,三人同时警觉已有变故,不约而同的各找潜身之处。这样一来,三人各奔一方,两声狂笑过处,嗖!嗖!嗖!三条黑影如飞将军从天而降,原来竟是由观音下的山洞内飞身出来的。
月光下只见三个身穿锦绣,奇形异服的壮汉,一黄脸、一红脸、一黑脸,都是粗眉大眼,黄的如腊,红的如火,黑的如墨,似乎由洞中急驰而出,老远听到人声,循声扑击过来。
只见三人各自四面探望,全神戒备,那红脸的皱眉道:“奇怪!明明听到有人说话,竟溜得这样快,是那路朋友?盛会已开,愚兄弟奉家师之命,前洞候客,请大驾火速现身赴会如何?”
猛听冲佑宫那边传来尖锐的哭喊:“救命呀!救命呀!饶了咱这把老骨头吧!”
又有怒骂的声音:“老不死!你如此大胆,敢放走活宝贝,先打掉你的缺牙,再割你舌头再说……”
又有人喝:“把这老东西绑起来,送给上人发落。两个嫩娃儿身手不弱,大约被逃下山了。河内只有咱们的船,深夜内逃不上去……”正是那黄肿秃驴的口音。
只见三个壮汉相视一眼,又是红脸的发话:“什么人敢入山捣乱?老二、老三,下去看看。咱必须在此迎候即将到来的佳宾!”
黄、黑睑二个汉子立即疾驰下山。
红脸似见无人答话,以为听错了,又不好意思显得脓包,又自向四周拱拱手道:“既朋友看不起漆某,避而不见,漆某是主人,绝无在盛会期间强要人见面,失礼於同道朋友面前之理!”
他只顾自捣鬼,可把藏身在一块石壁的少年又气又急又好笑。听下面声音,明明是自己两人赶出后,恶僧发觉,以为是那老和尚漏口放走的,要老和尚的命,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无奈敌踪已现,自己无法现身往救。一咬牙,用重手法揑碎几块岩尖,正要对准红面贼人打出,只见人影飘忽中,那红面贼手忙脚乱,一声怒吼犹未出口,就被点了哑穴。原来玉龙姑飘身而出,先打出两股掌风,奇寒刺骨,红面贼本领不弱,但棋差一着,闪避不及,虽打出两掌,功力不敌,立时冷风入骨,几乎窒息,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又被点了哑穴,立时倒地。
这时,引听到有人上来,两人也各自藏身之处飞纵落地。猛地,率顶传来一声悠扬的箫韵,划破夜空,随风摇曳,飘荡、飘荡,飘到三人耳内,少女和少年不由自主的侧耳倾听,玉龙姑却是芳容惨变,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一刹那间似受了无限刺激,七情交织地对少年一挥手:“快把这厮沉入溪底,火速下山……”白影一幌,消失在岩隙间。
少年急忙一俯腰,提起红面大汉,飞降溪畔,轻轻地把他放入瀑布边,用脚一挑,便把巨大身体挑在瀑布落处,恰到好处,瀑声如雷,尸体被水一冲,便被急流冲激的漩涡吞没,无踪无影,只听上面有人粗声粗气:“黄胖秃驴真没用!到口的鸭儿飞了。听他刚才来说,嫩雏儿美得紧,献给师傅,却是大功一件……”
另有一个有气少力的沙哑声音接口:“你别黄呀胖啊乱说,人家以前也是名震道上的硬生,只为玩多了娘儿,被中原一些自称什么侠义道的赶尽杀绝,才不得已逃到边陲来。因先曾受伤,在半路倒地,温地上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转,便得了那个水肿病呀!嫩雏儿插翅难飞,明天一早,咱们接客的船准会捆了送到!”
那粗声笑道:“可惜被三脚虎捡了一件现成大功……嗨!老大又只顾躲到洞内找乐儿去啦!自从师傅移居仙掌岩,所有的玩意儿都搬上去啦,存下这个空洞,真没味儿!”
两贼大约飞身进洞去了,还隐约听到笑声:“咱们三人派这个苦差事,好不闷气!老大,你别连中三元,让咱们吃刷锅水啦!”
少年担心少女安全,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如二贼入洞发现红面贼不在,必出来寻找。急忙飞身水光石上,所谓水光石,乃一块三丈方圆的乳石,透明如镜,在月光下可照人影,石上被历年游山者刻了“XXX到此一游”的题字,无一空隙。
不料,四面查看,竟不见姑娘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又不好出声呼唤,先以为藏身附近,但一看自己出现,应该速出会合。果然,只听洞内大叫:“老大!”
少年一想,必是小妮子好奇,胆大包天,暗随玉龙姑去了。除此外无他途,急忙飞身循刚才玉龙姑去路追去。
箫声已停,却隐隐传来一种悦耳细乐,并时闻断续的哈哈怪笑声,可听出是内功极高的人所发,暗暗惊心。想发声处必是号称“南天八怪”之首的色空上人淫窟。暗叫不好!久闻这魔头有独门异声诱人,心性不坚或内功定力不足的人必为所迷。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一失足何堪设想?暗骂自己太鲁莽了。逞勇入山,原不过想暗中探听大师兄消息,不管在不在,回报师傅再定攻取之计。两人同行还不保险,如何竟疏忽至此?立时心如油煎,急忙展开全身功力,但见一缕轻烟,飘忽於岩隙林梢。
他只知循声而往,一路窜高跳远,竟跑了两个更次,其实他已超越玉女峯、会仙岩、钓鱼岩、卧龙潭和大隐峯、更衣台等武彝胜地了。等听到细乐声越来越近,就在峙耸如掌的峯凹内发出,已是“六曲”天游峯了。
此时,少年已心脉皆震,诉不出的苦,因为由越近越刺耳的怪笑声中,听出高手不止一人。而那种细乐柔柔靡靡,人在里许外,便觉气促汗出,面红耳热,骨意皆酥。想不听,那种声音偏偏深入耳中,越听越不对头,正是传说的“秘魔神音”,想不到如许魅力?再想到那不听话的小妮子,此时不知存身何处?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时在三鼓以后,少年知道转瞬天亮,更是藏身无处。必须在天曙之前,把小妮子找到,先逃下山再说,此时决不是逞勇好胜之时。
他不敢正面进入,借着树荫岩石隐身,遮遮掩掩,翻过几道孤岩,估计已在洞顶之上了,不知是否右岩穴可以下窥?或者只要能听清下面动静,一发现不对头,二女遭擒或遇敌的话,立即驰下拼命。
不料,尽是光秃秃的大石,估计离洞内最薄处也有二丈多厚,还要提心吊胆,注意是否有人哨望或突袭,直紧张得手心出汗。
猛听阵阵燕语莺声或令人酥麻的淫荡笑声秽语由后洞传出,暗想:这洞好大好深,估计全长不下百丈。急忙鹤伏蛇行,果然十余丈外,已见灯火熠熠,照耀如同白昼,并闻水声激荡,泉音淙淙!
他竭力提住气,知道下面好手云集,一有声息,自己想脱身都不可能。恰巧,靠近灯光处石笋林立,便在暗处探首一看,不由心中狂跳,差点吐出唾沫。
原来,下面天生成一座围城似的盆地,一边是后洞孤崖,也即是他存身之处,三面翠岩重叠成嶂,石笋如柱,低的八九尺,高的五六丈,大的如华表,小的如石人,参差错落,倒有两面临着万丈绝壑,一面临着巉崖,黑沉沉下临无地,山风甚劲,云霞蓬勃,沾衣欲湿,少年不禁由心眼内直冒凉气。
盆地宽约十丈,长约八丈,不知由那里引来的天然泉水,汇集成池,最奇怪的是水直冒泡,带着乳白色,热气重蒸,充满硫黄味。
池中如鱼戏水似的二十多个美女,一丝不挂倒也罢了。各在水中互相追逐嬉弄,丑态百出,令人不堪入目。
靠后洞的边,石笋上挂着轻纱和绸缎衣物,五彩缤纷,活色生香直把这个初走江湖的少年看得心热如沸,丹田酸痒。加上前洞传来的细乐声,只觉全身懒洋洋如像青春想瞌睡,慵倦中又带着亢奋,两腿似要轻微的抖动。
少年猛吸一口真气,想镇定心神,真怪!心中想禁止自己不要看,眼睛偏偏越睁越大,似要冒出火来。满池春色,加上五颜六色的花草点缀其间,飘来阵阵幽香,更撩人情思而悦心目。想禁止自己不要听,那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奇妙乐声偏偏听得一清二楚。乐器似不止一种,与眼下的活色生香,更令人心魂皆醉。
少年受的感应越烈,全身都起了异样的感觉,猛听前洞传来一声架噤怪笑!
“老大!妙极!正看得心旌荡漾,竟天送宝货上门。各位看这丫头长得多美啊!眉毛浓结,眼角无纹,还是原封不动的活宝贝咧。”
又听一个阴森森的声昔笑道:“你这和尚该打,这是傅贤侄意外之财,献给老大做寿礼的,难得找新鲜货色,寿翁不用来加寿,却给你这花和尚拔头筹,太不近人情了!”
又听一个柔细悦耳如女音的:“且慢。梅儿,把她解醒转来,先问问再说!”
一个沙哑的声音狂笑道:“对啊!深夜能到这里,必是练过花拳粉腿雏儿,说不定是那些不要命的老贼门下,倒可让老大开了封皮,挂红出彩,躁躁那些老贼的气呢,哈哈!”
跟着哄堂大笑,山洞都在摇动,回音幌荡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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