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行者汪明越来越焦虑浮躁,蓦然间,他大吼一声,“翻龙十六棍”中最为精绝的“入云小九式”已经一气施出,棒端挽起圈圈弧光,棒身颤抖如浪,这沉重的行者棒,好似在刹那间变成一条具有灵性的乌龙一般。
白斌哼了一声,不闪不退,反而挺身迎上,一记“天罡刃”之后,跟着便是星光月弧齐飞,如一串电火般流泻向六指行者。
随着招式的出手,白斌身形仍在不停的流动,令人眼花撩乱地连连运转变著位置,在眨眼前与眨眼后,攻击的角度及方向已然做了一个全盘的改易,几乎像一道流星划过长空的曳尾。
六指行者汪明已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仍连敌人一根毫毛也伤不到,空自奇式连绵,棒舞如飞,只落得招招走空,气喘吁吁。
两人已电光石火般交手二十多招,白斌目光游瞥,不愿再耗下去,那招“接引西方”又倏而展出。
那翻飞不已的掌势,以及那刺耳锐啸的劲风,俱都给人一种有如力顶山岳般的难以抗衡的感觉。
於是,这位金衣教紫鳞堂的堂主,不由面色全变,而就在他尚没有一个妥善的拆解方法在脑中深现之前,两条手臂已“霍”然与他的身躯分了家,带着满天血光飞出三丈之外,自然,那两只断落的手上还紧握着他的行者棒。
六指行者汪明似已可预感到他的下场,在他两条手臂始才飞出去的刹那,这位剽悍的堂主竟一头向白斌撞去,双腿有如铁桩般连环扫出,人影倏闪中,“嗤”的一声裂帛之响传出,六指行者已毫无动静的寂然仆倒在地。
白斌虽然以举世无匹的“微波术”、“魔豹闪”的轻身术避开敌人濒死前一击,更将对方踹倒地上,但是,他那宝蓝长衫的下摆却被六指行者的利齿硬生生咬住撕下了一块。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假如六指行者咬的是白斌的肉,那么,无可置疑的,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生啖下去。
没有休息,没有观望,白斌身形连闪,掌腿齐出,一口气被他劈翻十一名金衣教好手,双臂探处,又捷如魅影般飞入庄内。
这时,凌云山庄的战局,已因白斌这边的胜利而整个扭转了过来,金衣教原先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已消散了很多,但是,就在白斌正向庄内奔去的同时,四条人影已势如破竹般一连震飞了将近二十余名昆仑派弟子,所向披靡的直扑庄心,任是周遭隐蔽处弩箭齐发,却丝毫阻挡不了来人。
在九天神龙华明轩的第宅前,华明轩正凝目注视看向这边奔来的四条金色人影,世故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陪在华明轩身旁的,是昆仑派老一辈的高手“分浪客”马龙,他乃是华明轩的二师弟。
白斌此刻已看到了那四名金衣人,但是,那四名金衣人却没有发现他,白斌在脑中略一思忖,已倏起倏落的飞跃向华明轩所在之处而来。
华明轩急迫的向白斌打量,惊愕间,道:“斌儿,你是斌儿!”
白斌吁了口气,忙道:“师叔,弟子来迟,险险……”
华明轩截住他的话尾,道:“来了就好,斌儿,其他留着以后详谈,看情形,你已遇强敌阻截?”
白斌赧然道:“师叔,庄东之危已解,好狠哪,困兽之斗,端的不可轻视呢!”
华明轩关注地道:“斌儿,你没有事吧?”
白斌道:“托师叔虎威,金衣教内外三堂的白龙堂堂主大力韦陀彭古山、紫鳞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都已自食其果,证道西天了,另外,还在我手下陪送了金衣教十三名教友。”
一旁的分浪客已惊得过分的大呼道:“什么?大力韦陀及六指行者都丧命在你的手中?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
白斌连忙拜过自己这位二师叔,然后道:“金衣教又来了四个角色,这四人身法武功,似是不弱……”
要知道,白斌继承了“果报神”申无咎衣钵,他的武功可说是武林一尊,在他口中说出一个人的武功“似是不弱”,那么,这四个人的一身艺业,就可想而知了。
分浪客马龙略一注视,忽然面现忧虑的道:“白贤侄,那当先之人,正是金衣教龙头教主‘铁牌开山’吕阳。”
白斌傲然一笑,道:“这么说来,吕阳左边的那枯瘦老人,便是号称‘南荒一煞’孙恒山了!”
华明轩没有表情的牵动了一下唇角,低沉的道:“此人功力奇绝,不比吕阳稍逊……”
马龙有些忧虑的道:“金衣教中人才辈出,却是以此人最为难缠……”
白斌舐舐下唇,道:“师叔,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稍时,小侄倒要估量估量他们的能耐!”
分浪客马龙感到羞涩的一笑,藉着乾咳掩饰那份不安。
说话中,四名身穿金衣的老人,已齐齐落在各人三丈之前,八只眼睛毫不稍瞬,冷酷而不屑的注视着他们。
当先一个,正是那相貌堂堂,鼻直口方的金衣教龙头教主——铁牌开山吕阳,他的左边,就是那瘦小枯乾,双臂长垂膝下的南荒一煞孙恒山,另外两人却俱是生着一付猴儿脸,尖嘴削腮,双目如豆,看样子,像是兄弟两人。
铁牌开山吕阳自鼻孔中沉哼了一声,目光投注在华明轩身上,轻蔑的道:“华明轩,只要你归服本教,在下可以不究一切,否则,凌云山庄将鸡犬不留!”
华明轩凛然道:“吕阳,阁下且莫得意过早,胜败之分,尚未知晓,即使本庄不幸落败,华某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依附你这恶魔。”
吕阳蓦然仰天狂笑道:“好个利口匹夫,昆仑一派瓦解在即,覆灭之运已威定局,可笑你犹在此处狂吹胡擂,真是可怜亦复可羞……”
忽然,南荒一煞的双眼已盯住白斌不放,他彷佛迷惘的猜疑了片刻,立即附嘴过去在吕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铁牌开山吕阳闻言之后,神色微变,亦仔细向白斌打量起来,两人形态之间,都流露着疑惑与惊异。
白斌洒脱的一笑,这:“吕大教主,我昆仑派与你虽有怨仇,但也不该如此残毒不仁,竟欲灭我昆仑,难道想尝尝‘果报神’之子的手法吗?”
铁牌开山面孔的肌肉一跳,然而却故作大力的豁然笑了起来。
“呵呵,好小辈,真个是名不虚传,竟敢对咱口出狂言。好,好,娃儿,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机智却不够,才遭醉老儿暗算,若你愿意归顺本教,本座准能让你扬眉吐气!”
白斌背负双手,神色白若的道:“我这个人,就是过於木讷,凡事都相信自己,在炷香之前,贵教的白龙堂堂主、紫鳞堂堂主,亦曾说过与阁下类似的话,但是,他们现在却永远不能再说了,或者,各位亦将如此。”
铁牌开山吕阳面孔上的肌肉痉挛了一阵,他震撼的抖了一下,失声吼道:“小辈,你胡说!”
南荒一煞孙恒山在旁阴冷的道:“近日来,白斌,不错,你靠着在江湖上消失六十年的申无咎老鬼那里学来的几招鬼画符,挣得个极盛的名声,但是,这却只可唬唬别人,要想吓住老夫等人却是做梦,大刀韦陀及六指行者岂是你这小辈所能抗衡的。嘿嘿,真是可笑之极!”
白斌对申无咎敬若天神,岂可容人轻易讽辱?耀目的光芒闪动着,他决心给孙老儿严惩,罚其对义父不敬之罪!
这时,那两个削腮尖嘴的金衣客冷冷地望着白斌,却又冷冷的道:“小辈,你信口雌黄,‘蟒山双奇’先予你一顿薄惩。”
这时,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杀伐之气,隐隐的,彷佛有着黑色的丧纱在四周飘动……。 白斌怒吼一声,猝然翻身,无数的星芒月弧迳自飞向铁牌开山,满天掌影却罩到南荒一煞头上。
一个大偏身,铁牌关山吕阳的两面沉重铁牌已然握在手中,左架右拦,前跃后窜,南荒一刹身形如电,晃掠如飞,甫一反击,便是他名扬边陲的“青鹏飞鹤手”。
同一时间,华明轩、马龙也双双发难,截住了“蟒山双奇”,四人分做两堆打斗起来。
白斌几乎没有一丝停息,如一支劲弩般自两面横砸的铁牌中穿过,迅速的十九掌硬硬架开了南荒一煞的“扑翼奔云”、“展翅扬威”、“追星摩月”三大狠招,双臂伸缩间,五大散手之“天罡刃”与“阴冥阳关”已倏而使出!
南荒一煞只觉得漫空掌影,罡劲纵横,明明看到敌人的掌势来去,却又在刹那间力虚身滞,几乎难以躲闪——终於,他厉啸一声,倾力反击九腿三肘十六掌,藉若身躯旋廻之劲,霍然脱出白斌掌力之外,斜斜拔空五丈。
在这瞬间,铁牌开山吕阳的沉重铁牌又悠悠而至,砸肩撞背,扫腿连胫,雄浑的劲力里,尚隐有他飘忽如云的连环三脚。
白斌不避不让,沉桩立马,面色竟透出一阵阵出奇的白,在那雪白的颜色中,更宛如晚霞流虹般掠过若有若无的嫣红,这神态奇妙极了,诡异极了,像煞一个识得人生六相的巫师,在生命之火前做着一种泣血的诅咒。
这令人惊疑的静止,这带着极度恐怖的面孔神情变幻,都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可是,映在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瞳孔之时,不管是在动手的抑是观战的,全有着一种时光已忽然停顿於冥渺之中的感觉。
於是不可避免的,铁牌开山吕阳的攻击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罩向白斌。
蓦然,似黄河的水决堤奔流,更像九天彩云飘落散游,空气却又沉重得彷佛天地在瞬息间并为一体,一股白、红两色相绞合的凝形气柱,彷佛滚桶般呼轰翻卷而出,沙石飞扬,气流旋荡,像煞一条在隐冥中倏而出现的真龙。
“离火玄冰真气!”
正待自背后夹击的南荒一煞,怪吼一声又亡命般飞跃而起,滴滴冷汗,在阳光下闪莹的洒落。
不错,这正是“果报神”昔日威震武林的九大绝技之一,普天之下,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任何人可以撄其正锋,更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南荒一煞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是而他避得也快,却将这沉重的压力交给了他的伙伴——铁牌开山吕阳。
炎热揉合着寒栗,空气呼噜噜混合排挤,那条凝结成形的气柱,却似怒浪般轰然冲向吕阳。
於是,这位金衣教的教主,神色仓皇至极的怔了一下,又蓦而就地翻滚而出,左手的铁牌,倾尽了平生之力猛然抛去。
铁与气柱迅速接触,就好似在狂涛中的孤舟一样,是那般毫无力量的急转翻滚,飘摇浮沉,“铮铮”的碎裂之声不断响起,大小适异的铁块纷纷四故射落,像是无数巨手在扯拉着一块烂絮,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将这面精铁铸造的铁牌击得粉碎,将吕阳这扬名江湖的兵器消灭於无形。
白斌的离火玄冰真气遭遇到了这面以巨力抛出的铁牌,亦微微滞顿了刹那,又忽然伸卷,再度射向那犹在地下翻滚不停,满身尘土的吕阳。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阳光下倏忽有一蓬细雨牛毛般的银芒,似满天花雨闪闪而下,尚带有轻微的呼啸。
白斌已闪电般仰身贴向地面,与尘土只差三寸,呼轰的气柱,却随着他身形的仰倒游龙般直冲霄汉,於是,那一片银芒便如烈日下的春云,在不及人们眨眼的瞬息间,已经消失无踪。
狂笑着,白斌如金石般大喝道:“久仰了,南荒一煞的‘密雨银芒’!”
他双掌猛地分开,气柱倏而化为两股,分震甫自空中落下的南荒一煞及甫自地上站起的铁牌开山。
铁牌开山此刻可说是狼狈至极,满身满脸都是汗水与灰土,但是,他的惊恐表情却较他身上的灰土更为难堪,他立名江湖的看家本领“沉雷十牌”已经反覆用了七遍,效果却是如此微妙。
南荒一煞的“青鹏飞鹤手”,看情形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现在,双方的优劣形势,即使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俗人看来,也会很容易分判出来的,多羞惭啊!金衣教的两大高手。
在顷刻间,铁牌开山的双瞳忽然射出一股异采,他的牙齿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内,面孔肌肉扭曲得几乎变了形,白髯抖索着,在白斌的离火玄冰真气冲射到的一瞬间,他猝而向那气柱与地面的空隙中滚进。
自然,像碰在一条弹有力的弹簧上一样,吕阳被真气充斥在空隙间无形劲网,蓦地斜斜反震而出,鲜血狂喷中,裂胆撕肝的大叫道:“孙堂主,大业未威,老夫先走一步。”
隆吼声中,他魁梧的身躯已似一块陨石般坠落,南荒一煞则险极的躲开了白斌再一次攻击,这时,任他名高技强,早已无心再斗,吕阳的凄厉惨吼,南荒一煞听得明白,他双臂凌空急振,倏然迅速拔升了六丈之高。
白斌眼梢子看见吕阳的坠落,接着冷笑一声,似流星划空,猝然跃起,追向南荒一煞。
就在他身形升跃的一刹那,已经猝落在地面的铁牌开山吕阳却蓦地猛然窜起,抖掌劈向分浪客马龙,右手铁牌却“呼”的抡起一道半弧,带着无比雄浑之力砸向九天神龙华明轩。 这个突来的变化是出人意外的,因为,任何人都以为吕阳已经奄奄待毙了,谁也想不到他犹有力量再行猝击,而且,更是如此的狠辣凶猛,甚至连白斌也未曾估量到。
正在与蟒山双奇缠斗中的分浪客与九天神龙,更是始料未及,首先分浪客被击中,身子歪歪斜斜的倒向一边,九大神龙恰好使用昆仑绝学“仙人指路”这一式时,已换步移位,幸未被击中。
白斌愤怒至极,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接引西方”倏而推出。
於是,狂厉至极的劲气暴卷,金色的织锦在空中乱舞,骨骼的碎裂刺耳传来,铁牌开山吕阳已血肉模糊的被震飞五丈之外。
此际,南荒一煞已在空中连连飞渡九丈,白斌脚尖甫一着地,一跃紧紧尾随,如影附形,南荒一煞蓦地大叫一声,反手就是一蓬“密雨银芒”,寒光闪烁中,身形一弹一翻,“青鹏飞鹤手”中的“鹏冥鹤缁火三环”已倏而展出,不错,这乃是与敌同归於尽的狠招。
白斌没有丝毫闪躲,猛冲而上,劈掌击出一股劲风,紧跟着就是五大散手:“天罡刃”、“阴冥阳关”、“苦海茫茫”、“接引西方”,尖锐如鬼啸魅号的风声倏忽在四周廻旋响起,如泣如诉,当掌影狂飚尚在空气中纵横,五大散手的最后一招,也是最歹毒的一招“千魂灭散”已紧接在前四招中一气使出。
重重的掌,连叠的掌,万钧之力,雄浑之力,天空彷佛突然黑暗下来,冤鬼仿佛全自墓中爬起,排涌。大地在翻滚,空气全为纵横上下的锐风与掌影所布满,有如绵绵无际的利刃。
於是,一连串肉掌夺击声传来,一块块的血肉横飞,带着血丝的骨骼,蠕动瘰疬的肚肠……一个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分做多处掉落地上。
不用多看,那具尸体,是南荒一煞孙恒山。
白斌神态憔悴,脸色苍白立於一旁,他的双手扭在一起,两肩插着十几枚牛毛般的银针,宝蓝长衫也破碎不堪。
绝斧客快步走到他身边,以迅速的手法为白斌拔针疗伤。
这时,蟒山双奇仍与华明轩激战中,马龙死后,却由芦寒居士接替下来。
白斌剑眉紧皱,低哑的道:“六师叔,可怜二师叔……”
陆涛细心为白斌除毒敷药,叹息道:“困兽之斗,不可忽视,马师兄忠肝义胆,刀尖上舐血本来就是如此,他死得有价值,是一条汉子,将来,昆仑派英烈堂的灵位上将永志不朽。”
白斌不待伤口裹好,甩脱了绝斧客扶着他的手,“呛”的一声拔出伽蓝剑,唇角浮起一丝残酷的微笑,大声道:“二位师叔暂退,两个余孽交给师侄我……”
他双手举剑,极为缓慢,缓慢得任何人都可以看清他出剑的势子,剑芒倏而聚成一道光住,斜斜斩向蟒山双奇的颈。
白斌,再一次施用“驭剑成气”!
蟒山双奇只觉得白斌出剑的瞬息间,那道光柱已到了他颈项间,天与地却骤然暴缩了,沉重得几可使血管破裂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间挤来,而自己的四肢却使不出一丝力道,闪不开,躲不过,宛如在一个恐怖的梦魇中,然而,这又是活生生的事实啊!
於是,像是电光倏闪,两颗尖削的头颅带着迸溅的鲜血飞起。
空气在顷刻间冻结了,血腥味弥漫四周,景象凄厉。
这时,凌云山庄周围的杀喊之声已经停息,只有四处的血迹遗骸,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叱问喝吼,还残留着几分恶梦似的杀伐气氛。
庄内,昆仑派的各代弟子正在来往抢救伤者及扑灭火势。庄外,昆仑派的弟子分做数拨,在绝斧客陆涛及芦寒居士郑三诗、侯英、华小燕等人的率领下,分别清扫战场。
九天神龙华明轩的三师弟“飘萍叟”韩松寿、四师弟“黑蛇鞭”沈百禄亦已满身血迹的赶到,沈百禄的左手五指,已经被削去四个,韩松寿的右腿亦微见跛瘸,显然都已受伤。
空气是哀伤与沉穆的,韩、沉两人分别拜见大师兄华明轩,又与白斌见过,飘萍叟语声嘶哑的报告奋斗的经过。
九天神龙华明轩深深的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衰弱的道:“这次金衣教已是倾巢出动,大举来击,某目的乃消灭我凌云山庄,今日我们尚能支撑,而且反败为胜,这全是白贤侄一人之力,否则,只怕吾等现在早巳死无葬身之地,鸡犬难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假如不是白贤侄及时来至,仅凭金衣教一半的力量,凌云山庄已是无力抗衡……”
说到这里,他转首向白斌道:“白贤侄,你适才的武功显示,为师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双老眼了,金衣教的高手,一流的高手,几乎已全数被你消灭……祖师有灵,昆仑合兴,今后昆仑一脉,将要在你手上发扬光大……”
老人形色凄凉,满头华发,他又低下头去凝视着自己二师弟的遗骸,点点老泪,又簌簌洒落。
翌日,凌云山庄盛开酒筵,一来庆贺胜利,实则为白斌接风。
白斌望着这些师叔辈,一个个对自己爱护与关注,觉得一阵少有的温暖包围着他,这温暖的感觉,是世间任何物质所换取不来的,人有天性,便是如此了。
忽然,一个青衣下人急促的跑到厅外,向里面望了一下,九天神龙华明轩咳了一声,道:“华寿,有什么事?”
那青衣下人急步行了进来,向华明轩道:“回禀老爷,大门外有一位老人家求见……”
华明轩不以为意的道:“是那一位,你以前见过没有?”
这下人略一思索,摇头道:“从来没有见过,那老人家瘦瘦高高的,看不出确实年岁,,他老站在暗影里,讲话口气却狂得吓人……”
华明轩双眉一蹙,道:“怎么个狂法?”
下人华寿吸吸鼻子道:“他一拍开门就站到阴影里去,小的问他找谁,他却根本连理都不理,只告诉小的一句话……”
绝斧客陆涛在华明轩师兄弟群中,性情较为暴烈,此刻,听得火气顿升,阴沉地道:“那句话?”
华寿一看陆涛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急忙道:“他说,不论谁是这里的主人,叫他即刻出来见我……”
华明轩感喟的道:“看来,凌云山庄是真个没落了,任人都敢找上门来施狠发威……”
绝斧客陆涛古怪的笑笑,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三哥,我们不妨出去看看,到底又是那个人王?”
飘萍叟韩松寿应声站起,正待偕陆涛向外行去,白斌却若有所悟的伸手拦住,他慢吞吞的道:“华寿,那位老人家口音如何,穿何种衣服?”
凌云山庄上下,对白斌莫不敬仰万分,华寿忙恭谨的道:“回少侠,那位老人家口音低沉,却有如雷鸣,语韵十分慑人,那儿人氏却听不出来,穿的好像是……好像是一件看不出质料的黑色长袍……”
非常令人惊异的,白斌面孔上的神色斗然转变,瞳孔里倏而射出一股湛湛光采,这转变的神色与灼灼生辉的光彩互相揉合,成了一种惊喜过度的表情,这喜悦的程度似乎超出了白斌心灵上所能负荷的极限,在寻常,都从来没有看见白斌曾经如此兴奋与喜悦过。
华明轩瞧看白斌,罕然道:“白贤侄,你怎么了?”
白斌忽然站起,双臂伸在空中挥舞,雀跃地大叫道:“是的,八成是他老人家……”
华明轩迷惑的道:“谁,白贤侄,你在说那一个?”
白斌忘形的道:“师叔,假如小侄所料不差,极可能是义父他老人家来了!”
华明轩惊楞地道:“是他?‘果报神’申前辈?”
白斌一颉首,便立刻起身朝外走,华明轩也急步跟随,两人急匆匆的经过长廊、花园,不稍迟缓的奔向大门。
迅速的,两人来到半掩的大门前,门房华贵醉眼惺忪的倚在门旁,一晃华明轩就唠叨道:“庄主,那位还等在门外哩……”
白斌并不理睬他,一斜身已自门缝里溜了出去,华明轩一拨大门,老人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九天神龙略一迟疑,正待发话相询,白斌已抢上一步,双目大睁,仔细向老人瞧去。
於是,那老人低沉的一笑,语声浑宏,却也包含无限慈爱的道:“是斌儿么?” 白斌全身一哆嗦,是的,这整日萦廻在梦中,在心中的慈祥语声,他已盼得太久了,依恋得太久了。他喜极泣叫道:“爹……”
彷佛一个幼小稚童,看见了阔别多年的亲人,是如此亲热,如此兴奋的奔向那黑袍老人,整个身躯都投入他的怀内。
黑袍老人张开双臂,紧紧地拥着白斌,他所有的尊严都宛如在这刹那间消失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超乎世间一切的慈爱与亲情,老人那异乎寻常的双目,在黑暗中闪耀着欣悦的光采,口中喃喃低语:“斌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激动的紧抱着白斌,又将他面宠抬起,用手抚摸着,语声颤抖的道:“宝宝,斌儿,这些日子来过得可好?你瘦了,也憔悴了,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折磨你?告诉爹,让爹为你想想……”
白斌那双俊朗的星目中流着欣慰的泪水,他的面颊在老人的肩膀上摩擦着,轻轻道:“爹,斌儿没有事,见到你老人家,什么事都不关紧要了,爹,你见到神医客洪尚贤与宋允平老叫化了?”
老人兴奋的道:“这小子还真有两手,仅仅替为父动了一次小手术,隔了三天就重见光明了,斌儿,你以后得好好的报答人家,就算替为父的报恩吧!”
白斌道:“孩儿遵命。”
顿了顿,他又道:“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之前也不通知斌儿一声?”
老人哈哈笑道:“宝宝,为父的何尝不想你,眼睛一复明,爹就忍不住思念之苦,偕同小叫化和洪尚贤先来寻找你了。斌儿,你干得好,这一路上,爹多次听到别人谈论你的事情,好孩子,你成名了,呵呵,爹的儿子果然与老子一样,都是好汉,都是英雄!”
白斌低低的道:“爹,这一切,都是爹赐给孩儿的……”
老人挽着白斌,又不舍的拥了他一下,笑道:“斌儿,咱们爷俩只顾叙旧,倒连累你的朋友久等了……”
白斌这才如梦方觉,急忙拭去眼角泪痕,扶着老人走上台阶,这位黑袍老人清癯而坚毅的面庞上,有着一片令人颤栗的浩然光辉,那双眸子开阖之间,精芒闪闪如金蛇电火,即使天下的第一流武林高手、豪杰勇土,也不敢正眼逼视。
黑袍老人含笑注视怔立眼前,神色迷惑的华明轩,白斌连忙赶上一步,兴奋的道:“华师叔,这位便是侄儿的义父……”
黑袍老人微微颔首道:“老夫申无咎,昔日有个‘果报神’的匪号。”
这几个字,宛如自九天之上掉落的金石,又似雷神击起的惊天霹雳,有入云裂石之威,震得华明轩有些头晕目眩,骇异无伦,不错,这正是天下第一的一代宗师的“果报神”宏威啊!
华明轩满面虔诚,神态恭谨的缓缓下跪,有力的道:“末学华明轩,昆仑派第十七代传人叩拜老前辈万福金安。”
黑袍老人——名倾天下的“果报神”申无咎回头瞥了白斌一眼,目光中有着徵询的意味,他是在问白斌与他的关系。
白斌站在一旁,轻声道:“爹,他是斌儿的师叔……”
申无咎呵呵一笑,上前扶起华明轩道:“华明轩,你我以后不妨兄弟相称,那只是看在吾儿分上!”
华明轩惶恐的道:“晚辈岂敢僭越……”
申无咎面色一整,严肃的道:“华明轩,老夫今日也无庸拐弯抹角,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没有吾儿白斌的话,老夫与你扯不上任何关系,不过,白斌既属吾子,你我关系便得重论,你乃其师门长辈,吾乃其父,安能异辈论交?真是笑话。自今以后,你我须平辈相称,桥归於桥,路归於路,仅限於你一人,老夫与他人之辈分另论,你我却必须如此,才不会乱了章法,华明轩,你知道么?”
华明轩恭谨的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申无咎一笑道:“呵呵,这才是好孩子,好兄弟,看在斌儿面上,老夫今送你们昆仑派一份见面礼。”
华明轩诚挚的道:“晚辈谨代表昆仑派一体上下,敬致谢忱!”
“果报神”申无咎笑了。爽朗的笑了,每个人都愉快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融洽,也有那么一丝儿微妙。
申无咎又道:“斌儿,为父助你教练昆仑派十名幼年弟子学艺,以便将昆仑一门发扬光大。”
华明轩欣喜过望,他感激莫名的向申无咎长拜道:“多谢前辈提携昆仑一派之宏恩巨德,昆仑一派,将来能有发达振兴之日,全乃前辈所赐。”
申无咎抿抿嘴唇,沉声道:“不,应该说,全乃吾儿之功。”
这时,十二盏大红灯笼忽然高高挑起,十二面巨幅昆仑“云海旗”高悬,正门大开,凌云山庄所有属下,均已鱼贯只排列两旁,整齐无声的伏跪地下,侯英福至心灵,他跪在门槛之外恭声道:“弟子侯英叩见仁伯大人金安。”
申无咎回顾白斌,白斌忙道:“爹,侯英乃孩儿师弟。”
申无各趋前扶起,端详了一阵,边笑道:“小伙子,你天赋稍差,凡事优柔寡断,难望大成,不过,老夫今天受了你一拜,总得给你一点见面礼,虽不能出人头地,但也今后行走江湖,尚可勉强过得去。”
侯英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弟子承蒙仁伯大人成全。”
申无咎在华明轩引导下行向大门之内,后面有人议论着说:“这位老爷子算起来至少有一百二十岁上下了,怎么看起来只有六十来岁左右?”
又有人道:“这就是功夫了,内力之厚如能达到三花聚顶,六合开元之境,便能以驻颜增寿,这算不上奇……”
口 口 口
酒席已终。
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由於“果报神”申无咎的到来,冲淡了轻重不同的哀愁。
华明轩一扫忧虑,他高兴极了,两甲子以来一直雄霸天下武林,称为武圣的“果报神”,竟会在凌云山庄住留饮宴,这是何等光彩之事?又是何等荣耀之事?日后的岁月中,足够他回味的了。
更何况,这位武林雄者是如此平易亲近,并允许在凌云山庄留住一年,将由他老人家亲自指点昆仑门下精选出来的十名后辈弟子武功,一年的时间虽说极为短暂,但是,由这位武林之圣亲自炙磨,昆仑派的十名后辈弟子足可终生受用不尽了。
在席间,申无咎也大致决定了三件大事;第一、征服“龙虎帮”,由他亲自率军前往,第二,为白斌完婚,娶姚碧、华紫云、詹嫔玉三女,一龙三凤,为武林留传一段佳话。第三,便是着手训练昆仑后辈弟子计划。
这一次的出征,主帅依旧是白斌,至於随行人选,包括:“雪地飘风”宋允平、“神医客”洪尚贤、“九天神龙”华明轩、“绝斧客”陆涛、“芦寒居士”郑三诗、“华山客”刘天苞及吸血鬼康百扬诸人。
算算时日,距离中秋约会日子,只剩下十六天了,从此出发至“银坝子”,至少得十天路程,於是,这一队临时组合的人马,在凌云山庄聚集后,即刻出发。
“银坝子”位於“大浮山”中的一座山峦而已,呈弓背形,并不太险峻,也不十分峭峻,但却非常特别突出,它的形状,可以令人在很远的地方便可分辨出来。
一行人众抵达银坝子时,龙虎帮竟派有接待人员,一切膳宿,均由他们招待,这点倒显出了他们的风度。
八月十五日,正是月圆人圆的佳节,而这时,众人已抵“龙虎帮”总坛重地,有迎宾司者接待着。
当白斌一行抵达,龙虎帮“玉阙宫”接二连三敲起云板,“当当”急促而悠扬,从宫中响起,传播在山林之间。
负责接待的宾司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对於白斌这一行人,他早巳熟知,唯有不识“果报神”申无咎。
白石大道的尽头,已是一座插天高——的山麓,迎面十数级台阶,登上石阶,是一片广阔的平台,中间矗立着一座白石牌楼,上面镌了四个大字:“玉阙仙境”。
这时牌楼里面已有三十六名身穿金甲,手按金戈的武土,分作两行站立。这是龙虎帮三十六名天罡武土。
若在平时,你要想闯入玉阙宫去,就得先闯过这三十六名武士所排列的天罡阵不可,但千面人妖宗卜毅心里明白,以白斌的武功,天罡阵绝难困得住他,反而徒增伤亡,是以一路走在前面,并没有暗示天罡武士拦阻。
越过平台,迎面就是覆盖极广的玉阙宫了,但见碧瓦飞檐,门楼高耸,气势非凡。
大门前,又是三级石阶,阶上两扇大门业已敞开,左右两边,站着两个身穿青铜色的中年人。
左首一个朝白斌拱拱手道:“白少侠,请先到贵馆待茶。”
白斌冷声道:“不必。”
左首那人依然含笑道:“白少侠应约前来比斗,本帮就须按江湖规矩行事,各位先到宾室奉茶,然后再由帮主接见。”
白斌心想:“大概他们正安排比武的情节吧!”这就颔首道:“好吧!”
左首那人立即招招手道:“各位请。”他领着众人朝左首廻廊走去。
千面人妖宗卜毅就自顾往二门里面行去。
宾室,也就是前厅,在二门前面的左首,跨进一座雕花圆洞,里面陈设相当考究,是专门接待来宾休息之处。
那中年人抬手肃客,恭敬的道:“各位请坐。”
白斌等人也不客气,就各自在雕花椅上坐下,白斌道:“贵帮约斗在下,准备何时举行?”
中年人陪笑道:“时刻一到,即有人前来知会少侠。”
就在大家堪堪坐下,从屏后走出四对身穿淡紫衣裙的女子,她们两人一对,并肩而行,但一出屏风,就分向左右两边分开,站到了屏风前面。
接着走出来的是六个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者,只要看他们精气内饮,目光充足,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但洪尚贤、华明轩、康百扬等人竟然一个也不认识,这六人走到右首一排椅子上落坐,接着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另一个是白骨怪鲍维扬。
这两人均属武林八奇人物,他们走到右首一排椅子的上首两个位子上坐下。
现在,屏后响起了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缓步走出一个云髻高耸,脸垂金纱的宫装妇人来,她一现身,龙虎帮中高手,包括八奇中两人立即站起身来。
这妇人不知是什么身分,她虽然金纱覆面,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她苗条身材,看来年龄不大。
妇人两道冷电般的眼光透过蒙面金纱,朝右首这一排人缓缓掠过,才转到左首向白斌一行人一瞥,颌首道:“大家请坐!”
她语声十分娇美,右首的人坐定后,她也走到中间一张雕花高背椅上坐了下来。
跟着她身后走出的两个紫衣女子,看去已有四十出头,一个手捧一柄镶嵌精致的古剑,一个手捧一柄青玉为柄的拂尘,此时一左一右站在妇人的两边。
蒙面妇人目光一抬,朝白骨怪问道:“鲍总管,谁是白斌?”
白斌霍地站起身道:“在下就是白斌。”
蒙面妇人道:“屡次与本帮作对的就是你?”
白斌哼道:“在下也正想问你,荼毒武林,囚禁武林中人可是你,抑是司徒辕?”
蒙面妇人道:“白斌,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唔!本帮桐城分舵安家堡、风云堡的人,可都是你杀的?”
白斌道:“不敢,我们习武之人学的便是这个道理,以自己所识的圈住对方所识的,到末了,刚好将对方圈在里面,不过是那个较为剧烈,较为实在,而且,往往圈住对方的不只是他们的见识与思想,很多时候,也圈住了他们的生命,我只是较他们实在一些而已!”
那六位面目陌生的老人,为首者突然沉声道:“宫主,这小畜生交给愚兄弟把他拿下就是了。”
蒙面妇人一摆手,道:“慢点。”
一面朝白骨怪道:“鲍总管,他们大概是替这小畜生助拳来的了,你先说说,这些人是何来历?”
鲍维扬暴声应是,然后挨个儿用手指着一一介绍,但却对申无咎不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老人竟是称雄两甲了的“果报神”。
大厅内是一片可怕的沉默,似乎有一层血腥的翳闷压到人们的心上,半晌,那六个陌生老人的为首者,怒叱道:“狂妄的小辈,真龙六子要领教你这‘果报神’衣钵传人的绝学了。”
白斌哼了哼,道:“我们早就应该一试!”
一条灰影就接在这句话的语尾里,隼鹰似的猝掠而来,四片掌影倏然有如利双般分成四个不同方向飞斩白斌上盘四处。
原地闪电般左右晃动,在晃动之间,白斌双掌翻绞,流星似的掌势已合成一串交织溜泻撞出。
另两条灰影惊如飞鸿一闪而来,人身未到,一道半弯的白光“刷”的斜削,另一条“长蛇环”也游龙似的兜头罩到!
在半弯的白光双芒与长蛇环的绞扣里,白斌仍然半步未动,瘦削的身躯钉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转动惯性的急速扭俯仰侧,在闪动下,两掌劈砍斩砍,劲风有如铁锥毒刃,快捷得无可言喻的四旋飞舞,煞像一个十臂神君挥掌抗天。
三条灰影眨眼间被逼爬后退,另两条灰影却有如水银泻地,寻隙而入。
长笑一声,白斌猛然迎向了飞来的长蛇环,使环的灰衣汉子是个瘦削的老人,他料不到对方竟敢直迎上来,心里一犹豫,不由猛然带环转开。
使着半弯的弦月铡的灰衣人适时跟进,但是,时间上却差了一线之微,这一线之微,是别人所不能察觉的,但白斌却已等待很久了,高手相较要的就是这一线之差。
蓝色的身影一侧旋起,有若一支激射的怒矢,带着一声惊鬼泣神的颤抖嚎叫冲天而起,道:“伽蓝剑!”
这声凄厉的嚎叫,似是像一把钢刀猛的插入人们心脏,令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腾了,那柄一泓秋水的伽蓝剑,已宛如恶魔的狞笑,如此能碎人魂魄的对着真龙六子之首,当面压下。
银光一闪,六子之首已知不妙,一跃向侧,同一时间,他右手一探猝挥,呈禅杖形的“超灵杖”已抖出一溜蓝汪汪的光彩,奋力硬截上去。
“当”的巨大震响呈波浪似的往外扩散,老者但觉血气上涌,手臂发麻,他微一蹲身子,错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风暴雨般十几杖翻飞劈去!
伽蓝剑跳动硬拦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涛,掀起漫天风云滚滚罩合,连空气中也全是剑影。
甫一接合,双方便是一连串快打快攻,而只一眨眼,又闪电似的分开,就这一瞬,真龙六子之首面孔上已微见汗渍。
此际,蒙面妇人身边两个紫衣女子,双手使剑,四支长剑施展开来,宛如四道雪亮的巨轮,来势滚滚,朝“绝斧客”陆涛,“芦寒居土”郑三诗分别击到。
陆涛与郑三诗一身所学,在江湖上足列入一流高手,但以一敌一,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雪地飘风”宋允平、“华山客”刘天苞眼看自己这边同伴连两个女子都应付不了,两人一使眼色,更不打话,同时撤出兵刃,飞身扑了上去。
“吸血鬼”康百扬,“九天神龙”华明轩也双双掠出,康百扬大暍一声道:“妖女,先将你拿下,看司徒老儿还能沉得下住气不?”
“千面人妖”宗卜毅、“白骨怪”鲍维扬双双站起迎战,双方陷於缠斗之中。
但这对蒙面妇人来说,已是大感惊凛之事,她对真龙六子武功深具信心,而白斌却能以一敌六,攻守进退,井然有序,且略占上风。
此际,五条灰影同时图向白斌,弦月锄、长蛇环、刺蜗棍、蝎子鈎,加上第一个动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双分水剠,排布得又紧又急的骤雨般攻到。
白斌冷涩的一笑,突然廻转,伽蓝剑一起如大风呼啸,幻成大轮似的剑影狂厉反击,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后。
超灵杖挟着呼轰之威再次攻来,沉重的无形劲力好像层云一样重重的往下压,而杖影蓝光迸溅飞舞,有如千万枚泻击而至的巨星。
双目倏敛,白斌双膝突然向两边分去,就在这双膝一分之际,他人已古怪的缩短了半尺道:“生死即分!”
伽蓝剑斗然抛幻出一圈圈满月似的圆弧,而幻弧连环纵横,闪掠泻移,令人目眩神迷,“呜呜”的厉啸如万鬼的哭嚎,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云惨雾,他打了一个转,伽蓝剑的尖端旋飞着点点猝截四方。
“砰”的一声,使蝎子鈎的灰衣人肩头血如泉涌,他打了一个转子被撞出三步之外,猛的猝倒地下。
弦月铡、长蛇环、刺猥棍、分水刺,还有超灵杖,也都全在此时被伽蓝剑疾厉的翻舞所硬硬荡开。
五个人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长蛇环“呼”的在空中打了一个圈旋,狠急无匹的猝然扣向白斌头顶,剌猥棍也在另一个灰衣人的怪异盘砸之下直捣白斌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时间部位都揑得准确之极!
白斌的伽蓝剑狂啸而起,如雷轰电闪,几乎要将宇宙的空间划入他的指掌之内,剑影蓦颤似千波万涛,长蛇环被“当当当”一连敲出九次,刺猥棍也“砰”然砸斜於侧,布满棍身的寸许钢刺一下子便削掉了十几根。
於是,超灵杖又如山岳重叠,似乌云翻滚,像自阿修罗卷来的飓风,那么浩烈雄浑的围扫合罩。
使分水剌的灰衣人紧跟着插入,长蛇环与剌猥棍也再度冲上,五条人影起落如飞,掠闪如电,令人们瞳孔无法追摄的快杀急斩,根本已看不清每个人的形象,只有五条淡淡的影子,彷佛五股狂风中的轻烟,摇晃得飘忽无定,不可捉摸。
这确是一场罕见的龙虎争斗,双方的格式瞬息万变,出手诡秘奇幻,没有任何可以廻转的余地,没有一丁点思考犹豫的空间,在连串的合击中,彼此都是做着狂风暴雨般的猛烈砍杀,在眨眼的瞬息里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机,在急促的呼吸间,往往已经多少遍自鬼门关还转了,他们的攻击方式、身法步眼、速度,无论是那一方面,也将足合武林中一流高手震骇,这几乎已不像人与人在搏斗,而似是九天神将在拼杀了!
三十招——
六十招—— 现在,已经一百五十余招,双方的攻杀愈发凌厉,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轮猛力旋动绞缠的轮盘就快到戛然中断停止的时候了。
“果报神”申无咎面无表情。依旧端坐着,对面前的厮杀,丝毫无动於衷,似乎这场打斗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因为,他深深的了解,这场打斗,似乎只是前哨战,他不该出手,他也不屑出手。
又是一百余招过去——
宛如有一层形成的血雾逐渐升起笼罩,空气中流露着浓重的、尖锐的死亡气息,室内的温度酷热的令人们的血液更加激涌,更加沸腾,除了拼斗者偶尔的暍叱与兵刃短促的撞击声外,周遭是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
映着耀眼的目光,长蛇环精芒闪闪的凌空射扣,然而,却在出手的同时已被伽蓝剑一弹震开,而弦月锄一弯猛削,白斌猝而横空穿出,像是贴着弦月铡滑扑上去,伽蓝剑幻出一抹白璨璨的淡淡光华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闪之下已到了这个面容冷酷,肤色黝黑的灰衣人头顶。
手持超灵杖的真龙六子之首暴厉的吼声急切传来道:“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许多事情,当事者与旁观者的看法与感触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做着恶梦的人,看他躺卧着十分平静,实则他早已惊魂欲断,五内如焚了,这种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沟通的,目前,这使弦月铡的朋友正是如此。
双方动作快得无以复加,他的第一个字出口形势已经接触,到第四个字还在舌尖上打转,胜负已然摆明。
弦月铡“刷”的将一片头巾削落,但却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虎,又蓦然一转倒翻向后,使铡的人全身蜷曲着连连滚出,每次滚动,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滩滩股红稠黏的鲜血。
长蛇环“呼”的一声,像煞一条真正的毒蛇紧跟着噬来,白斌的伽蓝剑一头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锥利的钢环中,左掌古怪的仰张向天,往斜剠里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虚无里发生的锐力,宛如一柄利锥“嗤”的反射而出,它来去无踪影,快速绝伦,“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环灰衣人的咽喉。
这种朝目标旁边攻击的掌势,其奥妙处在於藉空气的反震力将掌劲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来,这正是“果报神”五大散手之一——接引西方。
那灰衣人的喉咙就像被一柄利刃通穿了一样,鲜血狂喷、洒溅一地,他抚着咽喉,面色由黝黑刹时转变为死白,突凸着眼张大嘴,脸上的肌肉痉挛地跳了两下,一跤栽了下去。
超灵杖呼啸猛扫急砸,劲力澎湃中,他脸上汗水四洒,脖颈突起一条条的青筋,灰色的头巾整个向上飘扬,几乎不想要命的冲了过来。
目光冷澈得有如一泓秋水,白斌没有丝毫表情的倏然以伽蓝剑笔直点去,像剑影才闪,他已呼呼转出三步,刚好迎上了猛挥的剌猥棍。
双方的动作是发展得如此迅捷,只见剑光棍影猝闪,“克嚓”之声即已连成一片,刺猥棍上的钢锥被伽蓝剑硬硬的刮断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双细长的眼睛突睁,两根尖锐而浑圆的银色分水刺在一震之下幻出溜溜寒光来,快得不带一点声息的猛然刺向对方双胁。
白斌没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缠身一样,认定了面前使剌猥棍的角色,伽蓝剑翻飞削打,有如群山齐崩,挟着无匹的雷霆之威压罩敌人,后面戳来的分水剌,却老是稍差几分的连连落空。
那使超灵杖的灰衣人,凌厉的自一侧掠进,超灵杖狠击快打,同时左手一翻,一点红影直射而来。
白斌嘿嘿一笑,凌风行云般冲出七步,分水剌依然拚命追逐他,而正面使刺猥棍的朋友却已被逼得左支右绌,气喘如牛。
心中以为已将这点红影让过,白斌正待奋力一举毙敌,背后却突然有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紧跟而来。
目梢子一斜,竟然远是那拳大的红色物体,白斌唇角微撇,反手十七剑电劈而去,那十七剑快似一剑出手,尘锐的剑尖,一连将那红色物体穿透了十七次,人也随着就地一个翻滚,脱离了原来那个位置。
这红色物体,竟赫然是一只生着透明薄翅的蜘蛛形状怪物。
剑尖将这怪物挑起抛落,但是,却也因为剑尖的刺戳而溅起了怪物体内点点腥绿色恶臭的黏液物,像一蓬细雨似的洒了下来。
使剌猥棍的仁兄像走极力避开那只被抛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乱的向左边抢出,白斌此时若要毙敌,正是大好良机,不过,他却只怕躲不开这往下喷落的毒液,如要躲开这些毒液,则将失去毙敌之饥。
意念在他脑海中一闪,白斌已双腿猛蹬,一式“魔豹闪”避开喷落的毒液,身子毫不犹豫前进截阻。
去势是如此犀利与急促,当面的灰衣人狂叫一声,刺猥棍翻江倒海般倾力攻罩而去,人与棍间造成一体,没有—丝毫空隙,彷佛与棍的形体结织成了一片庞大的劲网,稍带着“呼噜噜”的空气廻荡声,威势惊人的猛然罩下。
白斌已经存心要将拼斗尽早结束,好应付未知的强敌,而这提早结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杀敌残命,他飞扑之势不变,伽蓝剑蓦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似一层云雾漫天涌起,在云雾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条剑影齐齐并出。
在连串的清脆撞响中,对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声飞上屋脊,在空中滴溜溜的翻了两转,四肢伸张着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猥棍斜斜抛出十丈之外。
霍然转身,白斌的伽蓝剑“叮当”猛挑,一柄砸来的分水刺已猝然磕飞,那灰衣人虎口热血进流,踉跄退出五步。
斜剌里超灵杖蓝汪汪的光影“呼”的劈来,强劲的杖风台得白斌脸上有如刀割,他一个俯卧贴向地面,左手一斜倏平,快得不可言喻飞斩倒削,伽蓝剑却依旧怒涛狂泪般继续攻敌,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动作里,灰衣人被掌劲一连撞出十步,身上抖然开了十七个血洞,大量鲜血涌如泉,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剩下的单支分水刺也擦着白斌的大腿过去,划了白斌一道三分深浅的血槽!
白斌一招“苦海茫茫”反拒真龙六子之首,盘算至少可以挡他瞬息,而只要这瞬息之机,已足够等他成事之后再回来对付他,於是,当那执着分水剌的灰衣人被重创的一刹,他估量时间便想转回时——
那片蓝汪汪的光华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白斌意料之外,当他猛地发觉,超灵杖的镂空杖头已到了他的身侧。
就连他那么超绝的身手,因为时间部位稍有差错,他的伽蓝剑已来不及挥击阻架,在这生死存亡的瞬息,白斌双目似欲睁裂般突然暴睁,双手顿时变得雪白似的,超灵杖隔着尚有七寸,白斌已蓦然吐气开声,这声音,就像一只巨手挤压一个盛满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血箭激射而出。
於是,超灵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铁鎚,“嗡”然一震荡开三尺,那股血箭“噗”的四散溅开,在真龙六子之首惊魂未定里,白斌的伽蓝剑已替他开了膛。
满脸的汗珠混着泥污滴落,超灵杖在他倏然痉挛之下“当”的坠落,双眼的眼珠变成了死鱼眼,痛苦的缓缓倒之地上。
那边华明轩、刘天苞、宋允平、陆涛四人联手,对付蒙面妇人手下两个紫衣女子,等於足以二对一。
他们那里知道,这蒙面妇人乃是昔年与“果报神”齐名的双绝之一“九梭绝命”南游的宠妾——勾漏夫人。这两个紫衣女子,名虽侍女,实则从小就和勾漏夫人练的武,武功自然极为可观。
此时展开剑势,一左一右两支长剑舞动如轮,绞花飞舞,两道剑光,笼罩全身,扩及一丈方圆。
任你四个人围在外面,纷纷抢攻,也只是像走马灯一般,休想近得了身,当然更无法占得半点上风。
“果报神”申无咎眼看己方四位高手连对方两个侍女都攻不下,心里自然暗暗恼怒,白斌此刻正由神医客在裹伤,自己实在懒得和这些娃儿动手,只听得他道:“华老弟,既已出手,就用不着和她们客气了。”
他这番话,激斗中四人都是老江湖,那能听不出弦外之音,这是授意他们用暗青子招呼。华明轩、宋允平都是一帮一派之主,以二对一已经有失颜面,怎肯再用暗器,何况他们两人生平从未使用过暗器,华山客也不擅用暗器,绝斧客陆涛可就无顾忌,短斧一抛一抖之间,身形似陀螺般一个急旋。
这一旋,就像起了一阵旋风,只听一阵密如连珠的叮叮轻响,他发出去的几十枚细小暗器,至少被两个紫衣女子剑光击落了百分之九十,但暗器只要被打中一、二枚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全数击中。
就在叮叮轻响之中,也响起了两声闷哼!
要知两个紫衣女子是被四个高手围在中间,只要她们有人被暗器击中,剑招稍微一缓,身上就不止一、两处创伤,紧接着长剑出手,惊呼乍起,两个人也同时倒了下去。
勾漏夫人看得大怒,左手一挥,喝道:“给我杀!”
她“杀”字出口,站在她身后的八名淡紫衣裙女子立即手掣双剑,朝四人飞扑过来。
陆涛大笑一声,身子又是一阵急旋,旋风再起,一阵比雨点还密的暗器,直卷过去。
八个淡紫衣裙少女身形还未扑到,就像整排树被砍倒一般,纷纷倒下。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什么人敢到玉阙宫来撒野?”
话声堪堪传入大厅,正和吸血鬼康百扬等动手的鲍维扬、宗卜毅两人同声喝道:“住手!”
长剑一收,霍地往后跃退。鲍维扬已经大声喝道:“太君驾到。”
刹那间,大厅上登时静得坠针可闻,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屏后传出,首先走出来四名黄衣女子,手持拂尘,分两边站立。
接着走出来是一个手持古铜色鸠头杖,黄绒包头,身穿鹅黄绣金凤衣裙,白发如银,肤色红润白嫩的老太婆。
看她模样,有些像验台上的杨老令婆。
勾漏夫人早已躬身下去,叫了声道:“大姐!”
太君身后跟随了一群三山五岳好手,紧随太君身后的是“天地日月叟”司徒辕、醉丐鲁纯如,再后面是“乾坤秀士”杜永光、“玉罗刹”鲍红,“金钢瘟君”宣经宇,想不到奈何坪一役后的两年,这些人全被“龙虎帮”网罗!
太君目光一动,嘿然道:“这些人从那里来的?居然敢找上玉阙宫撒野!”
她口气虽是询问,但没等勾漏夫人答话,又道:“你没去请供奉堂的人?”
勾漏夫人恭谨道:“没有。”
太君挥挥手道:“鲍总管,去请供奉堂几位老供奉来。”
鲍维扬答应一声,躬身退出。
太君就在上首一张高背椅上坐了下来,一面厉声道:“说,你们是些什么人?找上玉阙宫是做什么来的?”
她那副目空一切的档样,托大得丝毫没将白斌等放在眼里。
白斌冷冷一笑道:“我们是来赴约的。”
太君道:“赴什么约?”
白斌道:“那你就要问‘天地日月叟’司徒帮主罗!”
“好,你且稍待。”她回首朝司徒辕道:“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司徒辕躬身道:“回太君,姓白的娃儿先后毁去本帮两处分舵,又杀阳铁马堂堂主及其所属,所以,徒儿命宗执事约他至银坝子作一了断。”
太君点点头,道:“白斌,你和龙虎帮有梁子么?”
白斌沉笑道:“太君要问得这么详细,咱们说出来了,可要还我一个公道么?”
太君道:“只要你能说出理由来,老身自会还你公道。”
“好!”白斌道:“在下两年前在绝冰崖与阴阳童宗居平比武,正当白某与人激战正酣之际,贵帮所属‘醉丐’鲁纯如暗中偷袭,将在下推落绝冰崖下,此其一。贵属桐城分舵,纵容手下,欺压善良,调戏良家妇女,是丐帮宋帮主路见不平,代为管教了这几名不法之徒,九圩镇九头枭安庆居然纠众寻仇,截杀宋帮主,此其二。又贵属风云堡堡主詹天伦施用迷魂乡药物,暗算在下师妹及吸血鬼康前辈、华山客刘前辈,以此三桩,在下要不要向贵帮讨还公道?”
顿了顿,他又道:“贵帮为了截杀在下,倾铁马堂所有人力,截杀在下於丘陵,幸而在下艺业不俗,将截杀之徒击溃,得保性命,是贵帮邀约在下八月十五日至此了结,该不该找上玉阙宫来?”
口吻微顿,接道:“刘前辈及康前辈被囚再世牢,如今脱险出来,该不该找上银坝子讨还公道?”
太君脸色骤变,冷哼道:“不用说了,你们找上玉阙宫来,理由都是你们对了。”
白斌道:“在下所说,都是事实,自然是我们对了。”
太君满脸怒容,凛然道:“你就是那姓白的小畜生?”
白斌剑眉一挑,道:“在下尊敬你是武林前辈,说话最好不可失了你的身分,这小畜生三字,是你说的么?”
太君怒声道:“老身说了又待如何?”
白斌仰首道:“在下如果也骂出口,只怕不太好听了。”
太君怒声道:“你敢骂!”
白斌道:“在下有什么不敢说,你无非仗着一群狐狗之徒撑腰,蔑视江湖同道,不问是非曲直,要想护犊而已,但今日之局,就是你想护犊,只怕也护不了。”
太君被他顶撞得白发飞扬,脸色铁青,怒声道:“好小子……”
就在此时,从厅外鱼贯走进九人,这九人个子虽然高矮不一,但却穿着一式黄麻长衫,白袜麻鞋,也同样宠眉皓首,年在七旬以上,手中也各拄一支紫红藤杖,除了面貌各自不同,几乎是同样打扮。
华明轩、宋允平、康百扬等人,都是数十年老江湖,但对这九个黄衣老人,竟然连听都没听人说过。
九个老人步入大厅,只朝太君拱拱手,鲍维扬、宗卜毅立时抬手请他们在左首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下。
太君目射寒光,厉声喝道:“小畜生,老身如何护犊了?好,你们既然都来了,江湖上最好解决料纷办法,就是各凭武功,分个胜负。你们如无必胜把握,就不敢找上玉阙宫来,玉阙宫如果任由你们纠众寻衅,杀伤本帮所属,今后龙虎帮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因此,今日之事,既无法善了,只有放手一搏了。”
白斌冷笑道:“说来说去,这不是护短是什么?”
太君目光凌厉的投向白斌,怒声道:“小畜生,你们不是寻仇来的么?龙虎帮的人不和你们放手一搏,难道还束手就缚不成?”
白斌仰首大笑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用多说了,龙虎帮一向自高自大,咱们既然找上了门,就不会善罢干休,今日之事,除了放手一搏,已无第二条路可走,诸位前辈,咱们就退出厅外,白某倒要领教龙虎帮一些见不得人的绝学……”
太君嘿然道:“小畜生,你就试试老身这手见不得人的功夫!”
喝声中,突然右手一抬,凌空一掌拍了过来。
白斌冷哼一声,右掌倏抖,发掌拦住,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两股无形潜力,刹那间接触上了,大厅上立时响起一声蓬然巨震。
本来双方都发掌无声,这回却风起数步,作化了一团狂飈,纵横里涌出,飞旋呼啸,声势惊人。
伽蓝剑“呛”的一声出鞘,剑尖指天,白斌冷然道:“龙虎帮上下统统听着,你们狂断专行,是非莫辨,黑白下分,嚣张狂傲,妄自称大,不明真理,你们全是武林的败类,江湖上的蟊贼,天下有血性 有气节、讲仁义、识大体的人,皆可擒而诛之。”
一仰头,他又宏声的道:“今天,我白斌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这替天行道之人,‘果报神’之子了!”
从未发言的“天地日月叟”司徒辕,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双目圆睁,眼眦欲裂的大呼道:“白斌,你这狂徒、畜生、恶鬼,龙虎帮今天便将斩你血手,灭你凶性。”
大笑如雷,白斌凌猛的叫道:“来吧!你们一起上,每一个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
司徒辕凤目倏睁,额上的太阳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自袍襟里抽出一柄金光闪烁的沉重单拐来,这位尊主龙虎帮的大龙头,平常很难得一动肝火,但他自己十分疼爱的弟子,横尸惨死,一手建立的铁马堂全部击溃,风云、安家两堡瓦解,眼前行凶者竟又这般狂傲跋扈,这口气,就连他积了七十余年的修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中,就想立即与对方上手搏命。
冷酷而阴森的白斌卓止如山,道:“怎么,就是你老小子一个人上么?”
太君一手拄着古铜色鸠头杖,气得白发飘风,鸠杖重重在地上一顿,愤然道:“自从玉阙宫创立到现在,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居然纠党结朋来威胁,走,大家跟我出去,今天不给他们一个厉害,今后玉阙宫远能在江湖上立足?”
左手向九个身穿黄麻长衫的老叟抬抬道:“九老请。”
九个老者一个拱手道:“太君请。”
勾漏夫人和鲍维扬、宗卜毅、司徒辕及其他一行人众一齐跟着出了大厅。
“果报神”申无咎等人已经站在大天井左首,太君走出大厅,就在阶上站定下来,她一站定,其余的人也全站住了。
太君双眸红中泛紫,她切齿道:“白斌,你这狂徒,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白斌的目光斜视着举指向天的伽蓝剑,淡漠的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后是无庸置疑的。”
缓缓的逼了过来,“天地日月叟”司徒辕厉烈的道:“白斌,本帮主来慈悲你了!”
嘿嘿一笑,白斌眼珠子一转,道:“还有那位?用不着客气,有兴趣的请一起上来,这样也显得热闹些,对了,这九位供奉前辈,何不凑上一角耍耍?”
九个麻衣老者中一个矮胖老叟看了他一眼,严峻的道:“不要太过分,年轻人,你能胜过司徒帮主就算出了奇迹了。”
白斌笑笑,道:“老实说,如今我是赶鸭子上架,硬挺,不是么?要不挺也不成了,还空叫人家骂一声窝囊!”
於是,就在那个“囊”字还跳跃在舌尖上,白斌斜指向天的伽蓝剑,已闪电也似的猛然猝挥,戳向司徒辕。
他这突兀而急厉的发难,是全场的任何人所预料不到的,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无徵兆,一上手便是这般的歹毒、狠辣。
“天地日月叟”司徒辕猝然一惊之下,“呼噜噜”的斜旋出去,在旋身的同时,他已倏然反攻了五掌了,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个不同的角度暴闪翻掠,这等迅速与凌猛的应变,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一帮之主了。
白斌大笑一声,倏转蓦腾,伽蓝剑晃闪之下又几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时,反劈往正待夹击侧攻的白骨怪鲍维扬。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白斌的伽蓝剑抖颤如千层浪涛,在一波波白莹莹的光芒中飞快起伏,那么威势凌人的罩合而下。
一种直觉侵袭着司徒辕,使他不敢放开手脚与对方汹涌浩荡的剑影所硬抗,他大吼一声,金拐拄地一点,“刷”的掠出五步。
伽蓝剑倏弹猝扬,又刚好准确无比的拦住了反扑而来的鲍维扬,鲍维扬的双目灿然如电,在愤怒中,他的掌势已有如暴风骤雨般带着雄浑无匹的劲力冲到。
白斌瘦削的身躯有如一抹闪眩在黑暗苍穹中的冷电,来去无踪,快捷至极,倏上倏下,忽左忽右的纵横掠腾着,一支伽蓝剑便彷佛是一抹冷电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万迷,在刹那间已如此悍野的与龙虎帮这两位顶尖儿的人物拼杀在一起。
“天地日月叟”司徒辕的技业是精湛的,渊博的,又是奇玄及浩烈的,他的那支沉重的单拐,一会用天山正宗的“逆风九拐”,一刹使武当的“小云手”,一会使少林“金刚杖”,一刹又为“丹鹳大王套”杖法,变化莫测,气势雄浑,而“白骨怪”鲍维扬,跻身武林八奇,绝非幸致,其掌上功夫亦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一对肉掌飞挥起来,只见漫天掌影穿刺,时如霹雳蛇火,时如烈阳豪辉,时如火焰喷洒,时如群星流泻,在一片锐利的破空呼啸之声里力拼着敌人的伽蓝剑。
两位龙虎帮首要人物,异常谨慎而小心的和白斌激战着,但是,他们却惊骇的察觉己方倾两人之力仍然无法占到丝毫上风,白斌的猛、狠,野、悍,简直是一头邪恶化身的魔豹,一只附有阿修罗咒语的魔鹰,那般狂厉,又那么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侧,集中全力仔细观战的矮胖麻衣老叟,也不禁深深为白斌所具有的超绝身手而惊异了,他注意着白斌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但矮胖老叟也不禁为自己叹息起来,高手观摩高手较斗,谁都有一个本能的自然习惯,便是眼看着人家拼战出手,自己也在心里模拟对方的招式,譬如说那一掌攻来,这边差不乡就会斜身踢腿,那边廻转移步,这边便跟着进身挥掌,一个对武术有深湛造诣的人,大家都凭着本身对技击上的修为及认识预知敌人将要采取的动作多寡。
换句话说,武功高的,能预见敌人多招以上的动向,武功浅的,便只能预见一招或非待敌人出手的便猜不透了,以矮胖老叟的艺业来说,看人打斗,胜负强弱之间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观火,了似指掌,套句俗语:“尾巴一翘,便知往那里跑。”可是,眼下他却大大惊奇了,白斌的出手,那么怪异与诡诈,几乎大多出了他意料之外,非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决得看也看不清楚,这等情形,又如何令这位武林中的老前辈不感到可悲与可叹呢?
现在,他们的剧战已越过百招了……
“果报神”申无咎一直闭着眼睛,他仅凭听觉来辨别敌我招式的变化!
围立周遭的龙虎帮众不禁个个动容,屏息如寂,他们有生以来,那曾看见过如此惊绝奇幻的打斗?又那里相信倾他们笼头帮主及八奇之一的白骨怪的联手还有对付不了之人?这当然是开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场教训,一场火辣而残酷的教训。
在激斗中,白斌忽然吐笑道:“二位,你们准备打到什么个程度才罢手?”
金拐纵舞飞掠着,天地日月叟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后……”
伽蓝剑翻飞如电闪,攻拒自如,白斌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固然司徒辕与鲍维扬不易战胜白斌,但白斌若想摆平他们两个人,却也颇不容易,以性命冒险,用狠招硬拼除外。
这种情势,拼斗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阵的太君也是心中有数,她微微皱着眉,扶着鸠杖的两手在不停的搓揉着。
掌影突然暴飞如刃,鲍维扬已不耐烦的大叫道:“宗兄,请协同斩此妖魔!”
白骨怪这一叫,却使宗卜毅感到不是那回子事了,本来,白斌的名讳再响,功力再高,凭年纪、凭资历,总是个晚辈,如今以龙虎帮的两位首要人物联合攻击,说起来已是大大没有光彩,若再加上一个盛名显赫的宗卜毅,即就成了三对一,丢下武林道义风范不讲,异日一旦宣扬出去,天呀!这几张老脸还朝那儿摆。
不过,虽则如此,鲍维扬既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误会,甚至落个“袖手旁观”、“不信不义”的罪名,这却又是宗卜毅所不愿意承担的,更何况还有着帮规的约束。
沉吟了一下,他不禁回头向太君望去,而太君正向矮胖老叟示意。
矮胖老叟跨前一步,缓缓的道:“两位可否且请稍退,容老朽我独力掂掂姓白的分量?”
司徒辕和鲍维扬尚未答话,白斌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前辈何必客气,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两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没有看见他们那种急惶法儿?”
大吼着,司徒辕舞起满天的拐影,呼呼轰轰的狂卷上去,在强猛的劲力旋廻中,他暴烈的道:“对付你这等奸徒小人,岂能奢谈仁义?”
“刷”的从十三次金拐的连环扫劈下逸出,白斌反手十一剑还敬过去,左掌急封鲍维扬,他边说道:“司徒辕,你也并非是个正人君子,嗯?”
司徒辕眼眸如电,他急叫道:“宗兄,时间急迫,不能拖延了,那边还有吸血鬼那批巨孽未除。”
暗里叹了口气,宗卜毅只有徐缓的朝前走来,每进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脸孔上的皱纹也宛如更加的深刻了。
在伽蓝剑的纵横飞掠里,白斌笑盈盈的叫道:“宗卜毅,在下於两年前就曾被龙虎帮偷袭过一次,再来一次围攻,以众欺寡,这又算得上什么,对么?”
几句话有如钢针一样刺得宗卜毅心中好不难受,他怔怔的停下脚步,随即又一咬牙,厉声道:“白斌,今日之举,全是你心狠手辣的报应,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还牙,替天除害了!”
哈哈笑着,笑声里含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讥讽与嘲弄之意,在光旋影掠里,白斌的语声竟是出奇的柔和:“好一个替天除害……伹老天的招子却是雪亮的,来吧!宗卜毅,我们便看看在苍天的眼里,谁乃罪恶,谁为善良。”
金拐泼风似的砍到,司徒辕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莲,也挽不回你即将来到的悲惨命运。”
在金拐紧密与快速的闪动中,白斌的身形便彷佛幻威了一缕有形无质的烟雾,随着敌人拐身的飞舞而急快飘掠,同一时间,他更毫不稍怠的以闪电般的剑光掌势攻拒围震的白骨怪鲍维扬,没有一丁点儿含糊,没有一丝丝儿畏惧,好雄迈,好剽悍!
断叱一声,一条矮胖的黑影猝然弹到,一沾即走,就在这突如其来的瞬息里,排成了一个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杖影,宛如实质的铁板一样呼轰压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整齐而悦目的由九十二片杖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图案,像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但是,纵然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只怕也雕不了这么快、这么好、这么支奇啊!九十二片杖影是凌空而来的,又是在一刹间便形成了。
白斌心头大大的一震,伽蓝剑在一沉之下骤而“呼噜噜”翻旋飞舞,四周的空气随着剑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廻激荡,於是,一幕令人惊骇的奋景便出现了。
银白的剑身,闪耀着夺目的奇异光彩,以白斌执剑的右手为中心,一溜溜银剑的光芒便有如一朵宠大的,正在盛开的白莲花花蕊一样,一层层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无匹的,令人的视力发生一种错觉,便像是这朵由剑光银彩所幻成的白莲形花蕊永远不会停止它的翻滚一般,闪烁着以匪夷所思的快速生长,晃动,再翻展,生长。执剑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像是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杖影仿佛一块蓦然被震碎的雕花冰块,在一阵低促的“噗哧”声中消失於无形,而白莲花花蕊也似的伽蓝剑剑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摆中隐敛,只剩下白斌喘息着的嘿嘿笑声。
“天地日月叟”司徒辕与“白骨怪”鲍维扬早已闪出七步之外,方才双方的互击,老实说,他两人并未插手,也无从插手,等於只是矮胖老人与白斌的单打独挑。
现在,矮胖穿麻衣的老者正弧伶伶的站在白斌对面五步左边,他那张苍老而满布皱纹的脸容上,浮现着一丝掩隐不住的迷惑,一丝无可言喻的惊异,以及一丝“宝刀老去”的惆怅。
白斌的胸口起伏着,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老前辈,方才那一下子确是不错,硬里子,不带唬的,更得谢谢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
沉缓的,矮胖老者道:“白斌,你破我‘八大雷’杖法的招式,可是称为‘佛莲无穷’?”
一眨眼,白斌喝采道:“好眼力,好见识,不错,是叫‘佛莲无穷’,我‘摩迦八式’里最高明的三式之一。”
笑了笑,他又道:“怎么样,前辈,还差强人意吧,在你的法眼里?”
寒着脸,矮胖老者侧首道:“司徒帮主、鲍总管,务请两位暂莫动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阵,老夫今日先得掏掏这娃儿的根底,看他还有多少绝活儿未用。”
司徒辕略一犹豫,忙道:“对付这厮犯不着讲求武林规矩,前辈,我们一起收拾他。”
矮胖老者脸色一沉,他阴森的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后,你们再为老夫索命报仇不迟。”
语毕,一回首,面对其余八位麻衣老人道:“师弟,先师遗训,就快要应验了,你们替我掠阵,若有人强行介入,不论敌我,一概格杀!”
白斌心中暗道:“原来这矮胖老人是他们的大师兄。”
八个麻衣老叟齐声应道:“谨遵大师兄法谕。”
而这时,太君知道矮胖老叟已动了真火,而她对矮胖老叟的习性是深深了解的,她说道:“那么,孟老哥,小心才是。”
一顿,回首对龙虎帮众道:“你们退下。”
矮胖老叟没有再说什么,他将紫藤杖往地上一插,缓缓将手上戴着的那双黄色软皮手套脱下,这一脱下,白斌便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的一双手掌,那竟会是一双“人”的手掌么?这双手几乎没有了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现出一种乾黄焦紫的颜色,紧生生的贴在手骨上,而十指又粗又长,不像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着,那十根指头宛如是曝晒在日光下的兽骨,泛映着凝胶般的古铜色,还有斑斑青丝,连指甲都没有,指端浑圆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异的“力”与“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种极端作呕的暴厉感觉。
当然,白斌明白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掌,他晓得,除了精练“黑霹雳”掌的人以外,是不会将两只手搞成这种情形的。显然的,矮胖老叟的“黑霹雳”掌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光看看他双手的颜色,原先生着指甲的部位圆润而粗厚的程度,便知道对方在这种掌力上的修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白斌口中“啧”了两声,道:“好家伙,前辈,你老练那‘黑霹雳’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连一双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的看看白斌,矮胖老叟沉沉的道:“老夫在这‘黑霹雳’掌上,不过六十余年的功夫,白娃儿,老夫预以这一对肉掌接你的迦蓝剑,分一个强弱胜负。”
白斌反手将伽蓝剑归鞘,笑嘻嘻的道:“我可不占这种便宜,在掌法上我也下过一番苦功,不过,怕只怕我这短短的时光练不成前辈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辈你可得包涵着点哪!”
微一仰首,矮胖老叟道:“来吧!你先出手。”
白斌搓搓手,道:“那么,在下便有所不敬了。”
“了”字还在他舌尖上打着转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狞笑飞到了矮胖老叟的喉间,矮胖老叟鼻孔中冷哼一声,在哼声里,他矮胖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异的自斜剌里左右激射敌人。
这十六掌来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势闪动之间,竞有一种隐隐的风雷之声,这声音“呼啦啦”的像是猛兽的闷吼着,又似云层后沉沉的雷鸣,惊人极了,也雄浑极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飞回,白斌这一来一去,快得好像根本没有移动过一样似的,在移挪的短促空间里,他已三十三掌并合成一次,猛然反罩矮胖麻衣老叟。
迅捷的只有人们眨眼的百分之一时间,矮胖老叟身躯暴闪猝斜,连连腾展,在他这快得无可言喻的展动中,“黑霹雳”掌已漫天扑地的呼轰涌起,只见掌影连着掌影,狂飚滚着狂飈,飞沙走石,气流汹涌,而那隐隐的风雷之声,顿时已变成尖厉的霹雳呼嚎,“砰嗤嗤”、“哗啦啦”,掌影的焦点是如此准确,估计的部位是那么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劲力似已成为有形,纵横交织着,上下穿刺着,宛如一面宽濶而严紧的罗网,在网中,则充斥着死亡,充斥着狠毒。
白斌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内心的平静如古井不波,眼前的敌人任是这般强大,这般凶猛,但他却毫不慌乱,年来义父的苦心造诣,近日经历的艰险危困,千百次的血雨风腥,已将他心肝铸成了钢铁,胆识磨成了坚钻,他能以在死亡面前的冷静想到如何摆脱死亡,在危殆的情势下扭转危机。
现在,他用果报神“五大散手”前三式变幻施展着,或者是狂如狂风般连施第一招“天罡刃”,或是急似骤雨般环使第二式“阴冥阳关”,或者是猛如怒海般飞出第三式“苦海茫茫”,他有时连续使出单招,有时三式并出,有时循环使用,有时双招联舞,虽只一共三招,看上去却是千变万化,难防难测,尤其是那种快法,根本就使观战的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双方激战狠拼的角色,全是两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个是“六诏九怪”的老大,一个是现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间全是走的快打猛攻的路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能留情,只见掌影翻飞,串串溜泻着,像流星、像飘絮、像崩山,这等威势,便是纵横二甲子的果报神也睁着眼观战,其他的人便只感到目眩神迷,叹为观止了。 於是,百招过去了。
白斌自离开“果报神”申无咎,可以说是接二连三的经过不少次硬仗,而这一次,算得上是最厉害的对手,对方修为之精湛,功力之雄浑,反应之快速,艺业之超绝,全是他前所末见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当然,他自信也不会失败,但那胜负之间,往往不是单凭自信便可以解决的啊!
这时,矮胖老叟在掠闪中又是一百掌同时齐出,双腿也不分先后的扫截向白斌可以躲避的任何一个位置,白斌冷笑着,双掌暴起,同样一百掌翻飞硬迎,身子却稳立不动,在连串的肉掌互击声里,他快速的几乎看不出的将右掌虚虚拍向天空。
矮胖老叟目光尖锐无匹,他一眼看见白斌这个动作,正觉有些奇异难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如利锥般的劲力已自左后方无声无息,却又极其快至极的飞剌背心。
这股劲力实在来得又快又奇,以致连矮胖老叟这等顶尖高手也不由大大出了意外,他怪叫半声,七十七掌猛然扫劈,身形倏缩猝闪,那溜锐风已擦着他的面颊“刷”的掠过,却火辣辣的有如挨了一记耳半!
在七十七掌中闪电船挪让着,白斌嘿嘿一笑道:“得罪,得罪。”
嗯!那是白斌“五大散手”第四式——“接引四方”!
白斌原以为这一定会激怒矮胖老叟,接下去便是一场生生激斗,更为凶险之搏。 岂料,矮胖老叟却一改愤怒,和蔼的道:“白少侠,按说,老朽已输了一招,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不过,老朽在这根紫藤杖上还有几招绝活,一并请白少侠赐教!”
从畜生,到娃儿,至白斌,一改为白少侠,这转折实在太快了,而敌意也似乎减少了许多。
白斌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有一剑,高明当前,不敢藏拙,敬请指正!”
矮胖老叟望着他,虽然他心中默许白斌较他高明少许,伹他不相信,一招能将他击败。
“好,老朽就试你一招。”
白斌抱剑当胸,双目凝注,说道:“前辈,小心,在下要发剑了。”
矮胖老叟一手拄着紫藤杖,颔首道:“你只管试来就是了。”
白斌伽蓝剑随手举起,朝前劈出,这一剑漫无招式。只是随手发剑而已,但剑势甫发,一道森寒剑芒跟着暴长,宛如一匹天青色薄绫,向天空飞卷,矫若神龙,朝矮胖老叟当头攫来,剑光未到,森森剑气几乎已笼罩住矮胖老叟全身。
矮胖老叟自然识得厉害,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弱冠少年,有如此精纯的剑术,这明明是剑炁功夫了。
这一刹那,他右手赶紧挥起了紫藤杖,一面忙不迭的一吸真气,双足离地数寸,向后疾退。
等他退出一丈开外,站定下来,白斌早已收住剑势,这是因为他发现矮胖老叟是个至情中人,所以并未继续推动剑炁攻击。
究其实,只是惺惺相惜啊!
矮胖老叟只觉手上轻了许多,低头看去,自己一根紫藤杖已被剑光无声无息的齐中截断,只剩下半截,一时脸色灰败,长叹一声,苦涩的道:“年轻人,你胜了。”
矮胖老叟举起手中半截断杖,面对其他八位麻衣老者黯然道:“你们都看到了,先师遗训,你们应该记得。”
八个麻衣老叟见到他手中断杖,莫不凛然失色,瘦高老者问道:“大师兄,紫藤杖怎么会……”
矮胖老叟没待他说完,就摆手道:“二师弟,九杖已断其一,这是师尊遗训,不用多说,咱们……”
八个老叟一齐躬身道:“但凭大师兄吩咐。”
话声一落,矮胖老叟首先双膝一弯,跪在白斌面前,其他八个麻衣老叟也相继跪下,刹时,地下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白斌手足无措地,慌忙道:“老丈,你……”
矮胖老叟道:“老奴六诏九怪,尊奉先师遗命,参见主人!”
白斌忙道:“老丈,胜败乃兵家常事,白某少不更事,毁损老丈神兵利器,尚请见谅,老丈此举,在下实在不敢担当。”
矮胖老叟诚挚的道:“主人若不答允,老奴等宁肯长跪不起!”
白斌正感为难之际,耳际送来义父“果报神”申无咎慈祥的语声道:“斌儿,别为难他们,答允下来,这是成全他们对师门的孝道。”
白斌红着脸道:“老丈,请起!在下答应你们就是,而老丈等跟此间主人交谊定必匪浅,为免使你们为难,你们先回六诏处理好一切后,再至凌云山庄相聚。”
矮胖老叟恭声道:“主人顾虑周详,老奴一月之后再来侍奉主人。”
话声一落,九人同时腰身一挺,化作九道黄影,腾空而起。
吸血鬼康百扬口中低“啊”一声,凛然道:“他们会是六诏九怪?”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九位老哥怎么走了?”
这声音似在空中说话,令人不可捉摸。
但听远处传来矮胖老叟的声音说道:“山君,请原谅,这是先师遗训,老朽兄弟不得不遵命,情非得已,还望山君见宥。”
说到最后一句,至少已在一、二里之外了。
“嘿、嘿……”这声冷笑,听在众人耳中,恍似有物,众人方自一怔,循声看去,阶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身躯伟魁的红脸白髯老人,面有怒容。
勾漏夫人翩然朝阶前掠去,娇声道:“贱妾叩见相公。”
她这一叫出来,大家这才知道现身阶前的红脸老人,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勾漏山君“九梭绝命”南游。
更想不到,龙虎帮的崛起肆虐,原来是此人在后面做靠山,难怪闹得武林血雨腥风。
南游往阶前一站,一眼瞥见“果报神”申无咎,神色一震,道:“这些人原来是申兄带头率领来的,嘿,嘿!申兄居然挑衅到玉阙宫来了。”
“哈哈……”申无咎打了个哈哈,才道:“潇水一别,申某以为这些人早已作古,想不到阁下依旧健在,咱们正好结算一下昔日旧账。”
顿了顿,“果报神”申无咎冷眼注视,缓缓说道:“斌儿,爹又看见了鱼眼。”
白斌神色一凛,低沉的道:“那就是了。”
“天地日月叟”司徒辕虽是一帮之主,但也是后起人物,只是道听涂说,风闻到申无咎事迹的点滴,并不知其人,到底是何形象。
他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不屑的一拂那衣袖,讽刺的道:“姓白的,别再与那老杀才卖关子演把戏了,出手吧!”
果报神轻拍白斌肩头,悠然跨向前去——说他在行走,不如说是飘浮在空气中来得明确。
“醉丐”鲁纯如、“白骨怪”鲍维扬、“千面人妖”宗卜毅三人一使眼色,宗卜毅与鲍维扬同时暴叱一声,自两个方向猛扑而到,抖掌便劈,就在这同一时间,醉丐鲁纯如亦猝然如幽灵般射来。
果报神清癯的面容之刹那间浮起一丝残酷的微笑,他的双掌,极为缓慢,斜斜的斩向宗卜毅和鲍维扬,而黑袍下摆,却倏而似铁板般反扬而起,兜向醉丐鲁纯如。
鲍维扬和宗卜毅只觉得在果报神出掌的瞬息里,天与地却骤然暴缩了,沉重得几可使血管破裂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间挤来,而自己的四肢却使不出一丝力道,闪不开,躲不过,宛如在一个恐怖的梦魇中。
於是,像是电光倏闪,两颗头颅带着迸溅的鲜血飞起,醉丐鲁纯如怪叫如哭的倒窜而回,右手自腕以下,乌黑肿胀,簌簌直抖。
果报神若无其事的微拂黑髯,生硬的道:“鲁纯如,并非老夫对你特别慈悲,因为你曾暗算吾儿,因此,留下你的残命交由吾儿亲自处置。”
话毕,只见他身形一晃,已经到了“九梭绝命”南游身前。
太君已和南游并肩站着,勾漏夫人稍微在后一步,太君气愤的道:“申老鬼,你别仗恃一身武功,就骑着别人脖子撒尿,老身夫妇已潜修了一甲子,不见得就会败在你手里,老伴,他们已逼走了九老,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南游似是被她这句话激怒了,棱棱目光之中,点头道:“也好,今生债,今生了,江湖上最好的了断过节方法,就是各凭武功,决一胜负!”
此刻,广场已掀起了激斗,龙虎帮已因鲍维扬与宗卜毅的殒命,各人情绪的愤怒,亦已到达了饱和点。
阴阳童宗居平一面倾力与“绝斧客”拼斗,心中又在为父亲千面人妖的惨死而悲愤。
一个人,任你武功再高,在与敌交手之际,却是万万分神不得,否则,你便等於是在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宗居平这时悲愤交集,双目怒睁,在心神的激动之下,他那原是阴沉的面容,已深深的刻划出一片紧张、愤怒、悲惨的线谱。
於是,在绝斧客陆涛的一轮急攻猛打下,阴阳童已感到支撑不住,脚步缓缓向后退去。
白斌沉稳而冷静的快速身法,在这有若惊涛骇浪的拐影中悠然闪掠,洒脱无比,在他每一次出手中,皆是将“天地日月叟”司徒辕逼得招架不迭,左闪右躲。
但是,这位龙虎帮的龙头帮主,似是已经豁出去了,已不将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在每一次的被迫后退后,又狂吼连声的再度扑上,而且,所有招式之狠辣阴毒,俱是与敌同殉的绝着。
司徒辕这时看也不看鲍维扬和宗卜毅的尸体一眼,但是,自他此刻近乎半神经质的形态中可以看出,他早巳为两位拜弟之死而悲痛欲绝了。
白斌默察身外的形势,沉声喝道:“司徒辕,你犹想作困兽之斗么?”
司徒辕挥舞着沉重金拐,划出一溜半月形精芒,锐风呼啸中,向白斌疾攻,嘶哑的大骂道:“姓白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老夫基业已断送你手,便这么轻易一笔勾销么?”
白斌星目中寒芒倏射,厉喝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在下。”
随着语声,他那瘦削的身躯,已奇异的俯倒地上,离着地面仅有一寸间,仿佛脱弦流矢般,飒然闪过那弥漫的拐影,在不可逆料的角度中,平射到司徒辕的空门之内。
司徒辕始料不到敌人的身法,竟是如此怪异奇幻,他金拐已全然落空。
於是,正在他魂飞魄散,手足无措的当儿,白斌已长笑一声,果报神嫡传的五大散招之一——“接引西方”已疾使而出。
在一声惨叫尚未停息之前,一阵血雨已漫天扬起,司徒辕那魁梧的身躯,已凌空飞起,又重重跌落地下。
假如你目光锐利的话,你便可以发觉,司徒辕那魁梧的身躯,只是飞出一半,他的两只脚,却仍留在原处。
白斌适才那“接引西方”一招施出时,已在瞬息之间以右手伽蓝剑斩断司徒辕双腿,左掌却印在敌人小腹。
这时,那双自膝以下斩断的小腿,仍然立着未倒,鲜血横流,断口处十分整齐,但是,它的主人,却早已寂然不动的僵卧地上,双目暴睁,面色有如死鱼的肚皮,恐怖中带着凄惨。
此刻,斗场中突然“扑通”一声,又有一人倒下,白斌回头望去,竟是醉丐鲁纯如。
醉丐目睹司徒辕一死,自知大限已到,不等白斌找他,竟然自碎天灵盖自戕了。
白斌面色微见苍白,他叹息一声,喃喃道:“我已经劝过了,这怪不得我。是的,怪不得我……这是你自己要寻死路……”
他望着面前的景象,心中却有一丝悔意,但是,他这时又能做什么呢?有些时候,虽然有人做了一件事,而且不论这件事善恶如何,都不见得一定是这人的本意愿为。
一只手轻轻按抚着他的肩膊,是那么沉稳有力,白斌回头望去,却是义父“果报神”申无咎。
白斌道:“爹,你那边已经结束了?”
果报神感喟道:“本来我应该杀了他,但是,我想到不是他们,可能不会遇到吾儿,因此,我只用分脉手法闭住了他下身经脉,让他晚年在妻妾照顾下落个善终,这完全是因为吾儿的关系。”
白斌手抚果报神黑髯,道:“爹,你真好!”
果报神欢愉的笑道:“吾儿,去叫他们住手,我要向他们说几句话。”
於是,在白斌一声断喝下,双方都停止了打斗,果报神微闭着眼,彷佛在整理适当的词汇,过了一会,他缓缓约道:“江湖上的日子,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阴都抹着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迹上都沾着泪……人与人便活在血和泪里,便浸润在恩与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么少,柔煦的时光是那么难得,讲究的全是硬绷绷、火辣辣的豪义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膻膻、血淋淋的杀戈与报复。斌儿自绝冰崖回生再返江湖,就一连的遭遇到龙虎帮的拦截追杀,吾儿为自卫起而抗之,救友人於危难,这便是江湖中人口口声声说的骨气与志气。一个人的是否值得钦敬,一个人的善恶好坏也都在於此了……”
顿了顿,他又道:“事情过去了,不用再提,江湖中人有‘斩草除根’之说,但吾父子则不愿赶尽杀绝,而且,你们都是一些晚辈后生,我们活着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论生存的,过去了的,老夫相信,都希望生长在爱的环境,不愿继续在痛苦与仇怨之中。老夫言尽於此,是恩是怨,是仇是恨,当由你们决择,老夫等走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雪花纷飞,飘飘散散,大地粉粧玉琢,是一个纯洁无暇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丑恶已被掩盖。
白斌与三女的婚礼在“果报神”申无咎与华明轩主持下进行,丹心神尼特地从云梦赶来为爱徒庆贺。
代表女方的是丹心神尼、吸血鬼康百扬,詹嫔玉因失去亲人,由华明轩代表。
婚礼在和谐中进行,三山五岳的江湖同道、武林朋友都赶来了,他们一来酬谢白斌对武林的贡献,也刻意的来瞻仰武林两甲子的霸主——“果报神”申无咎的神采。
龙虎帮也派了代表来庆贺,并备有一份厚礼。
凌云山庄洋溢的笑声太多了,欢悦太浓了,多得人心痒,浓得人窒息,需要流泻一下,是的——流泄一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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