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最亲莫若父子,最近莫若夫妻,对最亲最近之人,焉能不尽不实!
不过,冷瑶光对唐琪是有着感恩图报之心,但绝无占有之意,唐琪不仅是自作多情,也有点几近放浪。
只是,天下男儿俱好色,是真英雄自风流,唐琪的姿色不敢说是天下第一,她的妖媚却堪称举世无双。因此,当唐琪怀送抱,软语温存之际,冷瑶光迷惑了,他没有感到她有什么不当之处,几乎认为那是理所当然,那么,他就应该毫无保留而倾尽所有。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琪妹说得是,小兄……咳……”
唐琪心中一喜,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睁得大大的,娇躯也不由自主的一阵颤动。
她这一抖,是出于心裹头兴奋的自然反应,想不到却因此好梦成空,这应该说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原来冷瑶光在她娇躯一颤之时,忽然想起任天宠来了。
一个推心置腹的良友,害得他几乎万劫不复,纵然是毫无心机之人,也会存有戒意的。何况冷瑶光并不是一个笨拙之人,因而他咳了一声之后,语音倏然而止,下文再也不肯接下去了。
唐琪大感意外,美眸一横,樱唇轻撇,道:“你是怎么啦?老是这么吞吞吐吐的!”
冷瑶光推开唐琪,立起身来仰天吁出一口长气,道:“练好武功才是当务之急,那些无关紧要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冷瑶光身形一转,缓缓走了开去,如果他能陡然回头一瞥,必会发觉唐琪的眉梢眼角,正笼罩着一股骇人的杀机。
此后,唐琪除了勤练武功,就是对冷瑶光嘘寒问暖,真像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对天残剑集之事,从此绝口不提。
冷瑶光每日按时服用唐琪的药物,并按本门及天残内功心法寻轻搜穴,冀图打通闭塞的穴道,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打通了一处穴道,功力约莫可以恢复三成。
在一天的凌晨,唐琪与冷瑶光用完早餐之后,唐琪向他甜甜一笑道:“你疗伤的药物已然用罄,我要去采购一点……”
冷瑶光一怔道:“那怎么成?牡丹堡近在遐迩,爪牙遍地,你一现身,岂不是自投罗网?”
唐琪道:“放心吧!我只要略为改扮一下,他们必然瞧我不出。”
她取出一只皮囊,其中盛有一些易容之物,她在那迷人的粉颊上一阵涂抹,立即变为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冷瑶光大为讶然道:“好手法,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唐琪道:“先父浪迹江湖,不愿让唐氏门中丢脸……其实,这点雕虫小技,实在算不得什么。”嫣然一笑,闪身出洞而去。
唐琪离洞后,冷瑶光便做他例行的早课,在他调息醒来之后,唐琪还没有归来,他心中微感不安,因而他走出洞外,小心翼翼的四周瞧瞧。
忽地,一条人影,捷逾飞鸟,“刷”的一声,拦住他的去路,道:“好哇!我找遍了半个河南省,原来你竟躲在这儿纳福……”
冷瑶光举目一瞥,不由大喜道:“云姐姐,是你!”
云裳哼了一声道:“不欢迎,是么?”
冷瑶光道:“差一点想死小弟了,那有不欢迎之理!”
冷瑶光语出内心,绝没有发觉语中有病,待瞧到云裳娇面一沉,他还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差错,好在云裳那不愉之色一闪即过,又换上一副羞答答的神色。
冷瑶光似乎感到眼前一亮,像阴沉沉的天色忽然露出阳光一般,这自然是云裳的羞态太美了,也是十分罕见的。像她这么一个终日面带严霜的人儿,这偶然的羞态,使人感到她毕竟是一个可爱的女性。
冷瑶光一愣之际,云裳的面色又变得一片严肃,柳眉一竖,道:“她是谁?”
冷瑶光一怔道:“她?哦,云姐是说那位唐姑娘么?”
云裳道:“我说的是那个老女人……”
冷瑶光道:“云姐误会了,她并不老……”
云裳怒叱道:“她不老是我老了,哼!”
冷瑶光不明白云裳的火气何以会如此之大,依然婉言解释道:“为了避免耳目,唐姑娘是化了装的。”
云裳道:“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山洞之中?”
冷瑶光遂将石弓山被擒的事说出,道:“山洞隐居,实出于无奈,云姐,媸妹子呢?她没有跟姐姐一道么?”
云裳火气稍平,仍冷冷道:“没有,我被人诱往东南,耽误了不少时辰,及明了上当再回身追赶,已经找不到你们。”
语音一顿,接道:“你说那位唐姑娘是四川唐门的后人?”
冷瑶光说道:“不错,她祖父负气出走,寄籍苏州,他们父女,更是遭逢不幸,以致落得卖艺街头。”
云裳冷哼一声道:“你相信了?”
冷瑶光道:“她在石牢中救出小弟,又替我疗伤除毒……”
云裳哼了一声道:“我却猜她是牡丹堡的丹桂花后唐琪,不知你信不信?”
冷瑶光身躯一震道:“此话当真?”
云裳道:“我瞧见她去到牡丹堡,八成不会有什么差错,再说,牡丹堡戒备森严,岂是一个江湖卖艺的与一个失去武功之人能够随意进出的。”
冷瑶光道:“但我的毒伤……”
云裳道:“她替你治好了?”
冷瑶光道:“没有,但已打通一处穴通,功力可以提到三成。”
云裳道:“以两个月的时间,你就不能恁内功打通一处穴道么?她要求了你一些什么?天残谷的一切你都告诉她了?”
冷瑶光神色一变道:“我教给了她本门武功,二晖玄紫剑法,才教给她一半。唉,估不到人心险恶,一至于此,但她以丹桂花后之尊,竟是这么不知羞耻!”
云裳道:“只要有利可图,石三绝能够做出任何无耻之事,牺牲一个爱妾,换取旷代绝艺,在惜花帝君来说,倒是十分便宜之事。”
冷瑶光面色一红道:“小弟与唐琪虽是同居一洞,彼此尚能以礼相守……”
云裳撇撇嘴道:“谁管你这些肮脏事了?现在你是跟我走呢,还是等你那位心上人儿啦?”
冷瑶光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自然是跟姐姐走了,但咱们去何处呢?而且,牡丹堡只怕放咱们不过!”
云裳柳眉一竖道:“咱们去向百叶帮要解药,顺便寻访索媸,我不相信有人能够留下咱们。”
冷瑶光心知这位云姐姐一身功力高不可测,跟着她倒也十分放心,只是他被牡丹堡关人石牢时日不少,但始终没有机会询问黄瑜是否也被擒来,跟云裳走他是愿意的,只是有点对黄瑜放心不下。
因而他呐呐半晌道:“云姐姐……”
云裳道:“你还有事?”
冷瑶光道:“黄瑜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擒入牡丹堡中……”
云裳道:“你不是从牡堡出来的么?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冷瑶光道:“小弟关在石牢,根本没有查询的机会,何况小弟功力已失,纵然查出,也没有援救之能。”
云裳道:“你现在还不是功力未复么?查出黄瑜在牡丹堡,你又能怎样?”
冷瑶光道:“我是想请云姐姐劳神……”
云裳道:“牡丹堡高手如云,机关遍地,闯堡救人,绝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而且黄瑜不见得是被牡丹堡所擒,就算她当真被擒,牡丹堡也不敢将她怎样。”
云裳所言确属实情,冷瑶光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跟着她绕过郭迳向郑州,他们脚程十分快捷,日色还没有偏西,郑州已遥遥在望。
进郑州的南门向东一拐,便是以百年老号召的“天香酒楼”,云裳微微一笑道:“累了吧?咱们进去喝两盅。”
冷瑶光口中呐呐道:“好是好的,但小弟身无分文……”
云裳道:“不要紧,我有。”语音未落,当先向天香楼走去。
百年老店,果然宾客如云,云裳流眸四顾,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她正感为难之际,一声长笑,忽由临窗之处响了起来。
“这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云姑娘,请这边坐。”
此人一声长笑,全楼皆闻,冷瑶光感到耳鼓“嗡”的一声,几乎骇得跳了起来。
对朋友打招呼,竟用上了内家真力,他纵然满脸笑意,多少总带着一点示威的成分,不过由这一声长笑,显出此人功力极深,当代一般高手,绝难望其项背,因而全楼客人一齐向他瞧去。
众人目光一瞥,紧张的心情全都松了下来,因为那人一身儒衫,眉目清秀,十足是一个公子哥儿,虽然衣衫华贵,似乎不是一个平常的土子,但也瞧不出他有半点蛮横霸道的气质。于是,人们的目光一转,又向云裳投了过来。
人们的目光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像有人在发号司令一样,动作显得十分划一。
这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场面,冷瑶光忍不住也随着众人的目光向身旁的云裳瞧去,但一眼瞧出,几乎再也收不回来了,就这么目瞪口呆。足足瞧了半盏热茶之久。
原来云裳那娇面之上,已一扫满面严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而且粉颊生春,眉目皆动,那不止是美得令人忘乎所以,简直是风骚入骨。
冷瑶光记得当日在牡丹堡祝寿之时,他曾经见过此种形象,黄瑜几乎跟她动起武来。对这么一个神秘莫测而又有着两种极端相反性格的姑娘,是十分难以应付的,因而他打定主意,只要功力恢复,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此时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打破了酒楼的静寂,云裳缓缓迈动莲步,走向那位儒衫公子道:“这就叫一个缘字,是吗?殷公子。”
殷公子又哈哈一笑道:“只要云姑娘认为是,那就不会错了。”
云裳微微一笑,回头向冷瑶光招招手道:“过来,兄弟,姐姐替你介绍一位朋友。”
冷瑶光应了一声,走到那位殷公子身前抱拳一拱道:“兄台请了……”
殷公子眉峰一挑,冷冷道:“咱们萍水相逢,阁下不必多礼。”
冷瑶光估不到这位看似温文儒雅的公子,竟然这么不懂礼貌,但不看金面看佛面,他既云裳的朋友,倒不便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淡淡一笑,道:“领教了。”
云裳撇撇嘴,玉脸轻舒,拉着冷瑶光并排坐于殷公子对面,道:“兄弟,这儿的炸牛排、炒黄鳝最善名,咱们来两斤二锅头用它们佐酒,你看怎样?”
冷瑶光道:“怎样都成,小弟没意见。”
云裳迳自叫来伙计,点了几样可口的菜肴,这才回头对殷公子道:“咱们江湖野人,不便请公子共餐,实在有点对不起。”
殷公子冷哼了一声,道:“云姑娘是不是不欢迎我了?”
云裳道:“咱们借用地方,怎能喧宾夺主,公子如果赏光,咱们姐弟自然欢迎了。”
殷公子目光一转,向冷瑶光投过来一瞥不太友善的眼色道:“贵友是谁?云姑娘怎么不替殷某介绍一下?”
云裳招呼冷瑶光过来之时,是说给他介绍一位朋友,结果她却一字未提,现在殷公子这么一问,她倒不好再装糊涂了。因而笑笑道:“他是我的兄弟云杰,初涉江湖,什么都不懂。公子可得照顾点儿。”
殷公子“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令弟,殷某几乎失敬了。”
此人在平淡之中,另有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态,他对瑶光不再投以仇视的目光,但仍有不屑为伍的神色。
冷瑶光也不加理会,只是游目四顾,欣赏长街的景色,忽地,他眉头一皱,道:“姐姐,他们来了。”
云裳顺着冷瑶光的目光一瞥,果见丹桂花后唐琪。率领十二名花女,及八名劲装大汉向天香楼匆匆奔来,她淡淡一笑道:“不要紧的,有殷公子在此,相信他们不敢动咱们一根汗毛。”
殷公子向街上瞧了一眼道:“这般人是云姑娘的仇家?”
云裳道:“是的,牡丹堡名震江湖,咱们姐弟有点招惹不起。”
殷公子轻哼一声,双肩微耸,身形已平空拔了起来,然后双袖轻拂,去势如箭,一晃之间,正好曳落于唐琪的身前。
飞将军从天而降,在唐琪的眼中倒算不得什么稀罕之事,不过那殷公子身如落叶,点尘不惊,唐琪就不得不另眼相看了。她退后三步,向殷公子由脚到头,打量了一眼,道:“功夫跟人一般的俊,当真难得的很。”
殷公子冷冷道:“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唐琪娇笑一声道:“那是来做什么的?当街调戏妇女,阁下已然触犯了王法,你知道么?”
殷公子道:“你确有几分姿色,不过……嘿嘿,要我调戏嘛,还嫌不配!”
唐琪粉颊一沉道:“你是找碴来了,知道咱们是谁?”
殷公子冷冷道:“知道,你们可是牡丹堡的爪牙?”
唐琪呆了一呆,迅即仰天一阵狂笑道:“当今之世,还有人敢向牡丹堡找碴,这倒新鲜得很!阁下是谁?能亮个字号么?”
殷公子冷冷道:“本公子殷松风,正在教训一下你们这般江湖匪类。”
唐琪面色一寒,向身后十二名花女举手一挥道:“拿下来,死活不论!”
十二名花女一声暴诺,便以轻盈巧快的身法,将殷松风圈了起来。她们每人的鬃际都插着一朵绢制牡丹,映着俏丽的粉脸,婀娜的身材,实在妩媚已极。
可惜这般艳丽的小姑娘,脸上全是骇人的杀机,十二支长剑构成一道强烈的剑幕,像惊涛击岸般,向殷松风展开疯狂的冲击。
别看她们只是十二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一联手搏击,竟然威力不凡,可见牡丹堡的显赫威名绝非幸致。
冷瑶光剑眉一皱,扭头对云裳道:“姐姐,咱们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
云裳道:“你太小看他了,这般牡丹门下,加起来也难挡他抡鞭一击。”
他们说话之际,斗场中果然已经发生剧变,只见殷松风身形一转,右臂虚空一抡,那般气势凌人的花女,像触电一般的一齐停了下来。
除了云裳,没有人知道殷松风那抡臂一挥使的是什么武功,牡丹堡的十二花女何以会一齐震骇得停止进扑?
看热闹的,连同丹桂花后唐琪在内,不知道十二花女遭遇到什么困难,他们双目圆睁,向斗场双方仔细的瞧看着。
蓦地,人从中响起一片惊呼,接着人们伸长脖子,想瞧看一个明白,因而引起一场极为短暂的骚动。
因为,接连发生扣人心弦的怪异之事,人们全都心颤神夺,目瞪口呆,争看的骚动自然的静了下来。
原来人们首先发觉那十二名花女的长发,全部被齐根截落,秀发纷飞,散得满街都是。
其次是她们沿着头顶一圈都在淌着鲜血,但除了飘落的秀发,似乎瞧不出她们受到什么创伤,那么这些滴沥着的鲜血,从何而来,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更使人骇异的,是她们伸手向头顶一摸之时,头皮带着头发,竟一起掉了下去,十二名美如花朵般的小姑娘,除了鬃角及后脑,头顶上已毫发不存,全部变成了光秃秃的尼姑般。
殷松风一招之中毁掉十二名花女,武功之高,实在骇人所闻,但手段的毒辣。也使人打从心底里直冒寒气。
在如此景况之下,唐琪再也凶不起来,她恨恨的一跺脚道:“姓殷的,咱们认栽,但牡丹堡有仇必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唐琪拥着十二名受伤的花女走了,长街之上,却留着一片触目惊心的遗迹,殷松风不再向他的杰作瞧看一眼,便若无其事的回到他的座位。
云裳替他斟了一杯酒道:“承蒙代退强敌,小妹敬你一杯。”
殷松风微微一笑道:“这些小事,云姑娘不必挂怀。”
他语音微顿,瞥一冷瑶光一眼道:“云姑娘,如果不介意,咱们何不好好的谈谈。”
云裳道:“对不起,舍弟身中奇毒,急待求医,公子的美意,只好期诸异日了。”
段松风面色微微一沉,道:“令弟中了何种奇毒?也许殷某可以略效微劳。”
云裳道:“小妹也不知道舍弟中的是何种奇毒。而且……咳,草泽贱民,怎敢劳动公子。”
殷松风哼了一声,左臂倏抻,以不可思议的手法,一把扣着冷瑶光的右腕,出手之快,使得冷瑶光面色一变。
不待冷瑶光转念,一股热力已由他手臂侵入,它循着三焦经脉迅速的一转,然后收了回去。
这位武功卓绝的殷公子,似乎是碰到一桩十分为难之事,他沉吟半晌道:“令弟果然身中奇毒,一般所用的解毒药物,只怕难以奏效……”
云裳道:“公子当真高明,看来舍弟遇到救星了。”
殷松风摇摇头道:“殷谋虽略知歧黄,但没有救治令弟之能,不过……”
云裳嫣然一笑,接道:“小妹知道殷公子出身名门,这点毒伤自然难你不倒。”
殷松风道:“家师的菩提子确可治愈令弟的毒伤,且可增加二十年的功力,只是师门至宝太过珍贵,殷某只怕无能为力。”
云裳淡淡道:“殷公子既有困难,咱们自然不便勉强,舍弟毒伤亟待救治,咱们就此作别。”
她掏出一块银锭掷给伙计,身形一转,便与冷瑶光步出天香酒楼。
他们在郑州寄宿一晚,并选购了两匹骏马,翌晨天刚破晓,便双骑并辔,迳向开封府进发。
云裳的脸色此时又回复到一片严肃,眉梢、眼角之间,还隐有一股凌厉的杀机,对这位有着救命之恩的黄衣女郎,冷瑶光总有一股如隔重山的感觉,他们虽然朝夕相处,还是有点莫测高深。
最后。冷瑶光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云姐……”
“什么事?”
“那殷公子,他……”
“你想知道什么?”
冷瑶光道:“譬如……他的出身、他的师承,还有……”
“还有他的武功,是么?”
“是的。”
“你与他素昧平生,问这些做什么?”
“没有什么,小弟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只会招惹麻烦,你还是不问也罢。”
碰了一个钉子,冷瑶光满不是滋味,其实他何止对郡殷公子好奇,对云裳的出身来历,他才真正感到兴趣,只是在她那严肃的神色之下,他不敢启齿而已。
由郑州到白沙,已是晌午时分,他们正要赶到镇上打尖,一阵急骤的蹄声,由他们身后惊天动地而来。
冷瑶光回头一瞥,道:“云姐,好像是那位殷公子。”
云裳道:“不要管他,咱们走。”
他们还未到达镇头,来骑已然极近,那位殷公子扬声呼道:“请等一等,云姑娘。”
人家既已出声招呼,云裳倒不便故作不知了。她勒着坐骑,冷冷道:“殷公子,有何指教?”
殷松风咳了一声道:“昨日之事,松风十分不安……”
云裳道:“不必。”
殷松风道:“贤姐弟欲往何处求医?”
云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舍弟之毒,是百叶帮的任天宠所下,咱们只好去问百叶帮求取解药了。”
殷松风道:“百叶帮在剑公岛,此去关山险阻,往返大是不易!”
云裳哼了一声道:“多谢关怀!”
殷松风道:“松风意欲与贤姐弟同行少林一行,不知云姑娘可肯移玉步?”
云裳道:“殷公子改变主意了?”
殷松风道:“对云姑娘之事,松风理当竭尽棉薄,不过,此去能否求得解药,松风不敢预作保证的。”
云裳冷冷道:“殷公子是说,咱们去碰碰运气了?”
殷松风道:“是的。”
云裳樱唇一撇道:“咱们何必浪费时日!”
殷松风道:“纵然求不到解药,对令弟也无大碍,咱们试试倒也不妨。”
云裳微作沉思道:“领略一下嵩山的风光,倒是平生一件快事。”
殷松风道:“云姑娘答允了?”
云裳道:“我同意到少林碰碰机会,不过咱们总得先填饱肚子。”
在白沙镇打过尖,他们再联袂往回头走,当日薄西山,凉风掠水之时,他们又回到了郑州。
在郑州落店,殷松风包下了整个后院,此人不但出手豪阔,举止之间,也另有一种唯我独尊的神态,他对云裳,固然曲意逢迎,对冷瑶光则十分怠慢。
此时的云裳也大改常态,她不仅一举一笑都显得风骚入骨,冷瑶光眼旁观,更发觉这位神秘的姑娘,在发着迷人的媚笑之时,眼中竟隐藏着慑人的杀机。
显然,这双丰神如玉,武功奇高的男女,不仅在勾心斗角,心机之深,也更令人不寒而栗。
江湖之中品流复杂,冷瑶光也见过不少性格特殊之入,但像任天宠,及目前的这一双男女,他实在有点穷于应付,因而他对随着他们求医之事大有悔意。
由郑州至嵩山,约有六日旅程,他们翌晨由郑州出发,赶到荣阳,已是夜幕深垂了。
由荣阳启程,已然进入山区,沿途全是崖峭险道,进行的速度,自然颇为缓慢。
蓦地,殷松风一勒马鞭,回头对云裳说道:“歇一会儿吧!云姑娘,前面有好朋友在看着咱们呢!”
云掌道:“此地是牡丹堡的势力范围,来人八成与郑州之事有关。”
殷松风哈哈一笑道:“是讨债的来了,好得很,打发一下寂寞。倒是一件有益之事。”
他们说话之时,幢幢人影,已由山坳林间驰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宫装,仪态万端的丽人。冷瑶光举目一瞥,便已认出她正是当日在牡丹祝寿之时,为云裳、黄瑜排解纠纷的那位牡丹花后。紧跟着的是左右花相、护花八使,再后面是三十劲装大汉,及三十名鬃角插着绢花的少女。
冷瑶光心头暗栗,他知道牡丹堡的护花八使名震武林,每人都具有一代宗匠的不凡身手,花后及花相的功力,较护花八使还要高明。那殷公子及云裳纵然功力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难以讨得好了。
他患忖之间,牡丹花后已来到云裳身前丈外之处,她微微一笑,裣衽一礼道:“好久不见啦,云妹子近况可好?”
云裳还了一礼道:“谢谢花后关怀,小妹贱体粗安。”
牡丹花后向冷瑶光瞥了一眼道:“这位就是冷公子么?咱们好像面熟得很。”
云裳道:“花后好眼力,只是记错了他的姓名,当日帝君寿辰,他不是曾经以明珠一粒为帝君祝寿么?”
牡丹花后道:“不错,那时他叫云杰,但他那一粒明珠,却为本堡带来无穷恩怨,这件公案,不得不请云公子代为了结!”
不待云裳及冷瑶光答言,她目光一转,瞅着殷松风道:“听说殷公子一身功力武林罕见,看不出年纪轻轻的,竟是一位绝代高人。”
殷松风哈哈一笑道:“殷某只会几下花拳绣腿,怎敢当那绝代高人的谬誉,花后过奖了。”
牡丹花后忽地笑一敛道:“咱们帝君,对虚名十分爱惜,其实这也怪他不得,牡丹堡能有今日,所恁藉的那点得来不易的虚名……”
殷松风冷冷道:“你不必转弯抹角了,要怎样划下道来就是。”
牡丹花后面色一沉道:“我只是不忍不教而诛罢了,你认为能逃出咱们的手法?”
殷松风冷哼了一声,道:“你要不要赌点什么东道?”
牡丹花后道:“可以,你要怎样赌法?”
殷松风道:“护花八使,名震武林,我如果击败他们八人,是否算作获胜?”
牡丹花后道:“护花八使何等人物,阁下如此说法,不嫌太过狂妄了一点?”
殷松风道:“我是问击败了他们算不算获胜,你大可不必节外生枝!”
牡丹花后道:“好,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就算你获得胜利,你要赌什么?说吧!”
殷松风冷冷道:“我云妹子还少一个使唤的人,如果我胜得护花八使,你就做云姑娘使唤的丫环吧!”
殷松风语音未落,护花八使已一片暴叱,纵身扑了过来。
牡丹花后娇叱一声道:“回去!”
这八名牡丹堡中的一流高手,在牡丹花后的娇叱声中退了回去。他们虽然恨不得剥了殷松风的皮,却不敢违拗花后的命令。
牡丹花后依然忍怒火,冷冷道:“要是你败了呢?”
殷松风道:“杀刮听便。”
牡丹花后哼了一声,正待挥手令护花八使展开攻击,云裳连忙摇手道:“慢一点,姐姐,以八搏一,似乎不太公平吧?”
牡丹花后道:“这是他自愿如此,怎能说不太公平?”
云裳道:“那就算我一份吧!以二敌八,你们已占尽了便宜。”
殷松风道:“不,云姑娘,咱们已经下了赌注,你千万不要插手,否则,殷松风就变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云裳咳了一声,要扑出的身形,又退了回来,于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拼斗,在山坡之上,展了开来。
护花八使是四人用软鞭,四个用短戟,他们不仅在兵刃上都有独到的功夫,在联手搏击上更是丝丝入扣。
一上手,他们远攻近打,占尽了优势,殷松风全靠以灵活的身法,在鞭影戟光之中闪避,虽然还没有呈现败象,已有还手无力之势。
牡丹花后目注斗场,微微一笑,开口道:“云妹子……”
云裳道:“姐姐,有什么指教?”
牡丹花后道: “我与那姓殷的赌注,你已知道了?”
云裳道:“我知道。”
牡丹花后道:“你不认为一个年轻人的生命,就这么毁了太可惜?”
云裳说道:“是的,殷公子温良儒雅,毁了确实可惜,不过,护花八使只怕还没有毁掉他的能力呢!”
云裳说话之际,斗场已形势大变,殷松风不再闪避游走,单臂挥舞,势如风雷迸发,护花八便不仅阵脚大乱,要扳回平手也大为困难。
牡丹花后心神一栗,道:“云妹子,那殷公子使的是什兵刃?”
云裳道:“鬣鞭。”
牡丹花后愕然道:“鬣鞭?那是什么东西?”
云裳道:“是古代动物的胡须,长度约莫一丈二尺,别它只有筷子那么粗细,威力可真大得骇人……”
此时斗场飘来一声惨呼,护花八使之一鞭断臂折,捧着血淋淋的手臂退了开去,所余七人也欲攻无力,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
牡丹花后面色一变,道:“云妹子,你能原谅姐姐么?”
云裳道:“自然可以。”
牡丹花后仰首叹息一声,道:“惜花帝君的夫人,要是变做听人使唤的丫环,江湖之上,就再也没有牡丹堡这个字号了!因此,愚姐不得不失信一次……”
云裳道:“姐姐放心,小妹并没有此等狂妄想法。”
牡丹花后道:“妹子果然量大如海,愚姐先行谢过。”
语音一顿,回头对左右花相道:“帝君严命要擒获殷、冷二人,姓殷的既如此扎手,你们就不必讲什么江湖过节了。”
左右花相应了一声,便双双向斗场扑出,两支金笔,一条练子铜锤,分左右夹攻而上,护花八使的不利处境,立即稳定了下来。
云裳向牡丹花后冷冷瞥了一眼道:“贵堡帝君之命,当真如此严厉么?”
牡丹花后道:“是的,愚姐别无选择。”
云裳道:“那是说姐姐不仅背弃赌约,倚多为胜,还不能放过我这位兄弟了?”
牡丹花后淡淡一笑道:“愚姐身不由己,请妹子多多担待。”
云裳哼了一声,由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铁简交给冷瑶光道:“兄弟这里面是四十九根神仙愁,按一下机簧可以发出七根。记住,它只能发射七次,距离不能超过一丈五尺,除了生死关头,最好不要使用。”
牡丹花后粉颊失色道:“云妹子,你是存心与姐过不去了?”
云裳冷冷道:“谁说的?一个人在豺狼当道之时,总不能连一根打狗棒也没有!”
牡丹花后道:“神仙愁是武林禁用的绝毒暗器,妹子将它交给冷公子,不怕引起武林公愤!”
云裳撇撇嘴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牡丹堡几时讲过江湖过节、武林道义了?”
牡丹花后面色一寒道:“愚姐久仰绝情宫武学盖代,妹子,咱们姐妹过几招玩玩。”
云裳道:“姐姐肯赐招,小妹理当奉陪。”
牡丹花后向身后六十名牡丹门下招招手道:“这位冷公子就交给你们了,达不到目的,你们也别想活着回去!”
这位牡丹花后真阴险已极,语音未落,一片晶虹已向云裳卷了过去。彩带带着劲风,出手便是绝着。
云裳哼了一声,反臂一划,剑如雷鸣,“轰”的一声,她身形微微一晃,牡丹花后却已倒退了半步。
一招硬接,牡丹花后竟落了一个下风,这位仅次于惜帝君的一代艳后,不由大为错愕,她一声娇叱,粉臂微挫,彩带像怒龙般向云裳的柳腰卷去。
她们这一交上了手,竟打得难解难分,云裳虽然功力较高一筹,在三五百招之内,也难以分出胜负。
此时斗场之上,除了云裳与牡丹花一对一,冷瑶光及殷松风全处于以少敌众绝对劣势,尤以冷瑶光功力只能提到三成,玄云神剑又失落于牡丹堡中,在三处搏斗中,以他的处境最为险恶。
在无可奈何之时,他展开了灵胎九影身法,身化九影,捷逾轻烟,敌方人数虽多,知同捕风捉影,丝毫也奈何他不得。
忽地,他耳际传来一股蚁语:“快走!兄弟,你留此无益,脱围之后可直越嵩山,姐姐会到少林找你的。”
这是云裳以蚁语传音叫他先行脱离战场,实际情形,他留下确实无益,因此,身形一晃,迳向山林之间扑去。
六十名牡丹堡的门下,竟无法拦阻一个武力只能提到三成之人,不止是丢人现眼,追究责任起来,他们也难作交代,因此一片追拿之声,纷纷向冷瑶光身后疾追。
当真是忙忙如丧家之犬,冷瑶光慌不择路,只是向崇山峻岭之中急急的奔逃,当夕阳西下,雾镇山坠之时,他终于甩掉追缉者而获得安全。
夜色逐渐深沉了,云深不知处,他已迷失了方位,而且山风如剪,寒气侵肌,当雾之急,是找一个聊可藏身之处,如果露宿中宵,他将难以忍受那澈骨的奇寒。
终于,在一片绝壁之下,他找到了一个山洞,拨开掩洞的藤蔓,迳自一头折了进去。
“哼……”
这一声冷哼,像由地下赞出,他头皮一炸,几乎就想逃出洞外,这才叫时衰鬼弄人,荒山野洞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种怪声?
是山魈木怪,还是孤魂野鬼?不管是什么,碰上了总不是一件幸运之事。不过,怕,并不能解决问题,除死无大难,他倒想弄个明白,因而,他剑眉一扬,也报以一声冷哼。
“噫……”
任是何等豪勇之人,在这般荒凉的暗夜之中,那突然而来的一声冷哼,怕不吓得三魂出窍,连爬带滚的逃出洞去,他居然敢以牙还牙,那能不大出乎冷哼者的意外。于是,又响了一声冷冰冰的惊噫。
冷瑶光似乎豁出去了,他向着惊噫之处道:“噫什么?你是什么变的,出来让小爷瞧瞧。”
这一下,他惹了大祸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暗劲。像铁锤一般的迎胸击来,他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有,“轰”的一声,已撞向一侧的洞壁之上。
这还算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了一下灵胎九影身法,虽然一步还没有施完,总算避过了正面,就这样他仍然闷哼一声便已晕了过去。
良久,他醒来了,前胸、后背还在隐隐作痛,那一撞之力,几乎要去他一条小命。
他吃力的坐了起来,目光四转,想瞧瞧伤他的究竟是什么怪物,但,山洞漆黑,任什么也瞧看不见。
不过他明白这座山洞之中,必然隐有一位武林高人,那冷哼、惊噫之声,总非山魈木怪之类所发,因而胆气一壮,道:“看阁下的身手,必然是一位武林前辈吧!对后生末学出手偷袭,阁下不怕失了你那前辈的身分?”
“小子,你倒是横得很!”
冷瑶光猜得不错,那人果然不是什么精灵鬼怪,只是说话的声音十分生硬,听来令人难受已极。
一个人要住到像这等鬼不生蛋的地方,他的遭遇可能是很悲惨的,以冷瑶光本身为例,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因此,他不再出言顶撞,微咳一声道:“对不起,晚辈的怕遇到了精灵鬼怪,才不得不壮壮胆量……”
“什么?你骂老夫是精灵鬼怪?”
“前辈不要误会,我只是……”
“你只是随便骂骂罢了,是么?哼!老夫适才一掌打你不死。你必然有点自命不凡,老夫偏要再赏你两掌试试。”话音甫落,狂飙陡生,一股如山暗劲,再向他迎胸撞来。
这次因为那人事先打了一招呼,冷瑶光自然做好了防备,他迅速立起身形,以灵胎九影身法,将那股惊人的掌力轻轻避了过去。
“嗯,果然有点门道,还有一掌。”
罡风震耳,势如雷鸣,冷瑶光连换三次身法,才将这一招掌风闪避过去,他额头之上,已然透出了汗珠。
这一不可惹起了他的怒火,剑眉一挑,扬声大叫道:“还有什么?要不要再来两掌?”
哪知他语音未落,突感腕脉一紧,竟在悄无声息之间被人一把扣了起来,耳旁同时响起一股险沉沉的声音道:“你是谁?如有半句不实,小心老夫将你立毙掌下!”
洞中光线太过黑暗,冷瑶光无法辨识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但他明白处境确属险恶,一语不当,将立即招致杀身之祸。纵然如此,他依然不愿摇尾乞怜,双目向那黑影投下轻蔑的一瞥,跟着冷冷一哼,道:“我嘛,冷瑶光,一个失去武功,穷途末路的小人物,阁下如是杀人的瘾头,冷某并无反对之意。”
“什么?你已失去武功?”
“信不信由你,同时冷某还有一点声明。”
“哦,说说看。”
“在下虽然是丧失武功,绝不会向阁下摇尾乞怜。”
“小子,你在找死!”
一股无与伦比的内力,随着那人的怒叱撞向他的胸膛,就他的感受,是铁人也会肢离破碎,何况他是一个血肉之躯!但劲风刚刚及体,忽又收了回去,那阴沉沉的声浪又响了起来道:“小子,你当真失去了武功么?”
冷瑶光冷冷道:“我并没有强迫你相信,也无力阻止你杀人,要怎样,悉听尊便,还要唠叨什么!”
宁折不弯,是冷瑶光的个性,要命可以,要他低头,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世间之事就这么离奇,不怕死的人,反而时常会碰到难以想象的奇迹。冷瑶光这一顿顶撞,那人竟一声轻吁,放开了他的腕脉。
“喂!冷瑶光,咱们坐下来聊聊……”
“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聊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小子也太俗气了。”
“嗯,有意思,先说你吧!”
“说我?说我什么?”
“你已经知道我叫冷瑶光了,我却对你全然不解。”
“这个……咳,老夫必须对你完全了解,才能说出老夫的一切。”
“对不起,在下碍难从命。”
“为什么?你信不过老夫?”
“在下被人一再暗害,只落得丧失武功,命如巢卵,但一般江湖败类还不放过在下……”
“有这等事?”
“我何必骗你。”
“好吧,老夫先告诉你总该可以吧!”
一声长长叹息,这位古洞怪人接道:“三十年前,某一佛门弟子,奉师命到汪湖之上修积善功,他仗着一身精湛修为,行脚所至,群邪授首,为卫道平魔积下了,不少功德……”
冷瑶光忍不住截口道:“那位佛门弟子,必是一位大有名气之人,他是谁?”
“魔僧嘉广。”
“魔僧嘉广?在下听说他两手血腥,杀人无数,而且……”
“住口!”
这位古洞怪人在一声怒叱之后,又深深地一叹,道:“你说得不错,他不仅是两手血腥,还误犯佛戒。唉,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竟成了佛门的罪人……”
冷瑶光十分同情的道:“江湖险恶无比,我想那位嘉广大师必是被魔道之人陷害。”
那位古洞怪人忽地纵声一阵狂笑道:“好小子,有你这句话,老夫就不会下地狱了。”
冷瑶光笑,道:“前辈就是那嘉广大师吧?”
古洞怪人道:“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老夫是不是那魔僧嘉广,自己也难分辨了,咳,你呢,为什么会落得这般惨状?”
冷瑶光遂将自己的际遇,向古洞怪人作摘要叙述,那些儿女私情,全部略而不宣,就这样也几乎说了一个时辰。
古洞怪人听完说道:“咱们相逢也是有缘,你按照本门心法运功,待老夫试试,能不能治好你的毒伤。”
闲着也是无聊,冷瑶光遂盘膝趺坐,按本门心法运起功来,那怪人以手抚着他的灵台大穴,一股暖洋洋的劲力,缓缓输入他的体内。
那股力道首先与他仅有三成真力集合,然后逐渐加强,如同一匹脱缰之马,在他经脉中不断的游走。又像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过关斩将,所向无敌,也许也于冲力太过强大了,他浑身颤抖,冷汗浃背,最后“轰”的一声,他竟晕了过去。
约莫半盏热茶之后,他便醒过来了,及运功一试,不仅毒伤尽除,而且,内力泉涌,周身舒泰已极。
他一跳而起,向那怪老人深深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前辈如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投下了本钱,自然要收点利息的了。不过,你虽然任、督二脉被老夫替你打通,只怕还难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
冷瑶光道:“一客不烦二主,前辈何不再赐点什么?”
怪老人道:“你小子倒会找便宜,不过老夫二十年古洞潜修,只习得一掌一指,其他的武功已忘得点滴不存。”
冷瑶光暗忖:“三十年前,魔僧嘉广即横扫武林,任是何等邪派高手,无不被他追得天涯亡命,他二十年潜修只习得一掌一指,这一掌一指岂不骇人听闻?”于是,他再度躬身一揖道:“只要是长者所赐,晚辈无不诚意接纳。”
怪老人道:“好,你注意听着。”
夜莫逐渐隐去,晨曦悄悄的溜了进来,他们光说不练,已耗去了大半夜时光,这两招武学的玄奥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冷瑶光已看清了这位传艺的老人,如非一夜相处,他定会吓得叫出声来。
一头乱草般的长发,盖着大半个面貌,全身枯瘦,难以找到四两肥肉,身上穿的一袭僧袍,又黑又脏,还沾着不少尘土,像是二十年中,他从未移动过一般。
怪老人也在向冷瑶光打量着,他只瞧了一眼,就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咱们以十日为期,让你练会那一掌一指,你先去找山泉黄精,吃饱咱们再练。”
十日不眠不休,冷瑶光终于练会了那两招绝代奇学,据怪老人说,掌名“登龙”,指名叫“朔金”,是般若神掌及金刚指演变而来,叫他善为使用,不可任意伤人。
在冷瑶光辞别之时,怪老人不胜感慨的长吁一声道:“瑶光,老夫有一事托付于你。”
冷瑶光道:“前辈请吩咐。”
怪老人道:“你今后行道江湖之时,如果遇到姓云的,必须手下留情,尽可能避免伤害于他。”
冷瑶光道:“晚辈记下了,前辈还有什么指示么?”
怪老人道:“没有了,你去吧!”
冷瑶光对这位十日相处的怪老人,已经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如非他未了之事尚多,他真舍不得丢下这位可怜的老人。
但天下无不散的延席,他终于抱着伤感的心情离开了。
只是脑海之中,却不断的在思索着怪老人交代之言。
对姓云的要手下留情,这究竞是什么原因?而那神秘的云裳姑娘又为何不容另有姓云之人?
乍看起来,云裳与怪老人似乎互不相关,而且处于敌对的地位,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所牵连。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他日遇到云裳,他要旁敲侧击,将他们有无关连,弄一个水落石出。
由登封至少室的山道之上,正飘着毛毛细丽,除了冷瑶光,这条通往少林禅寺的山道,似乎别无行人。
这是他离开魔僧嘉广的第二天了,他毒伤虽愈,仍须到少林与云裳会合,对那位有着救命之恩的姑娘,他不能不守信约。
山风凄厉,古木悲号,身受环境的感染,冷瑶光的心情沉重得像压着一块重铅,他与索媸私离冷家庄,遭到江湖宵小的无情打击,目前索媸芳踪难觅,生死未卜,他们受了千苦万难,是否真能为冷家庄免祸,还在未知之数,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忽地,在那呼呼山风之中,传来一阵叱喝,似乎有人在不远之处激斗。
少林一派,久已不问江湖是非,但该派声誉之隆,一般人仍要忌惮三分,现在居然有人敢在少林附近搏斗,就不得不使冷瑶光大为讶异了,因而足上加劲,向搏斗之处急扑。
翻过一座小峰,是一片青葱葱的矮林,在矮林之旁,正有两人在舍死忘生的猛拼硬斗。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挥舞着一条蟒鞭,每每一招击出,只见鞭影如山,功力的确不凡。
另一名虬髯绕腮的老者,掌中是一柄旱烟锅,别看他的烟锅较蟒鞭为短,但招式精奇,出手轻快,烟锅所指,全是对方的要害大穴,一招击出,常常迫得大个子收招自保,看情形,虬髯老者已略占上风。
只是那使蟒鞭者的身后,还有两个同伴在虎视眈眈,随时有出手的可能,如果以一搏三,虬髯老者就未可乐观了。
场中三人,冷瑶光全是素识。
虬髯老者是他的老家人范玉庭,使蟒鞭的是七峰双无常之一的郎原,另二人为曾在检关镇见过的猴形之人,及年约五旬、麻面吊眼的高大老人。
这三人对他解开部分疑团极为重要,因而他不再迟疑,震吭一声长啸,以殒星划空之势向斗场扑去。
范玉庭首先发现是他的小主人,一招震遇郎原,高兴的迎了上来道:“公子,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
冷瑶光丰姿俊朗,超凡拔俗,此时他不仅显得颇为憔悴,那一身蓝衫更是又脏又皱,十足是一个名场落魄,商场失意的孤零零之人。他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人,焉能不语声哽咽,而老泪纵横了。
冷瑶光也感到十分难过,他握着范玉庭臂膀微一摇撼道:“我很好,范大叔,咱们先打发了这几位朋友再说。”
剑眉一挑,缓缓迫近郎原的身前道:“需要动手么?”
郎原单臂一振,蟒鞭以始皇赶山之势,当头一鞭劈落,他见到冷瑶光,已知道难免一场恶战,伤兄之仇,使他怀恨已久,因而一言不发,就是一记毒招。
冷瑶光手无寸铁,去斗这位凶名久着的莽汉,已使范玉庭大为担心,及见郎原那威猛的当头一击,他忍不住怒吼一声,弹身就待抢救。
但一声阴沉沉的冷笑,人影一闪,那猴形之人已拦住他的去路道:“不要急,范老儿,咱们哥儿俩过几招玩玩。”
范玉庭心头大急,一招“风雨撼孤舟”疾点而出,旱烟锅幻成千万朵银花,像骤雨忽降,猛击猴形人的前胸。
猴形人大吃一惊,他估不到范玉庭的一柄旱烟锅竟然如此威猛,急旋身倒穷,落地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下去,他凶目乱翻,再也不敢小觑对方了。
迫退猴形之人,范玉庭急待向小主人赴援,但当他向斗场一瞥,虎目之中竟射出两股烛烛奇光。
原来郎原的蟒鞭,招招有如铁锤撼山,恨不得一鞭打烂冷瑶光的脑袋,只是他一连十余鞭,使尽了吃奶的气力,鞭梢发着雷一般的巨响,始终沾不到冷瑶光的衣角。
范玉庭看呆了,他不明白冷瑶光是何种身法,但见蓝衫飘飘。捷如幽灵,像九条人影在蟒鞭之中穿插一般。
郎原更是目眩神摇,气得哇哇大叫,这位不知死活的凶人,最后竟破口大骂起来。
“姓冷的,你要不要脸?有种的就跟你郎爷爷放手一拼,你要再这么一个劲的躲闪,你他妈就是奶娘养的。”
“啪”的一声脆响,郎原的左颊之上挨了一记大耳光,门牙虽然未掉,牙齿却活动了起来。
愣小子两眼直冒金星,眼中的凶光较前更甚,他去知道冷瑶光实在不好惹,一副欲前又却的神色,在那里直着嗓门喘气。
冷瑶光向着他微微一笑道:“阁下的蟒鞭确属不凡,可惜还差了那么一点。”
郎原怒喝一声道:“有种的咱们就斗斗,谁要躲就是他妈的……”
适才一记耳光余痛犹存,他不敢再骂了,但手横蟒鞭,严阵以待,看来不见真章,还是个不了之局。
冷瑶光道:“要打可以,咱们得下点赌注。”
郎原道:“好得很,大爷别的不行,讲赌嘛,可是你小子的老祖宗,说吧,怎么个赌法?”
冷瑶光道:“咱们彼此只发一招……”
郎原一怔,道:“什么,一招?一招怎么个打法。”
冷瑶光道:“你用蟒鞭,我用手指,咱们一招分胜负,输了不准耍赖。”
郎原哈哈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用了兵刃就是龟儿子。”
冷瑶光道:“冷某顶天立地,岂是心存奸诈的无耻小人。”
郎原道:“好,赌注呢?”
冷瑶光道:“我输了听恁阁下处置,你输了只要回答我的问话就是了,但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行。”
始终冷眼旁观的麻面吊眼老人,此时却跨上两步道:“等一等,郎兄,这件事咱们得好好的研究研究。”
郎原道:“戴兄有什么高见?”
麻面老人道:“你估量着能够赢得了么?”
郎原道:“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蟒鞭还抵下过他一根指头?”
麻面老人道:“我是说万一你不能赢怎么办,你适才不是抽了人家十几鞭了么?你可曾碰到姓冷的一根汗毛?”
郎原呐呐道:“这个……咳,纵然我抽不到他,总不能被他一根指头吓倒了吧!”
麻面老人道:“这倒难说得很,当今武林之中,练指力的可不在少数,譬如少林寺的金刚指、五方尊者的一元指,都有击破护身罡气之能。要是郎兄真个输给姓冷的,他问的又是严禁泄漏的机密之事,那时,咳,郎兄就有点进退两难了。”
郎原愕然道:“那咱们怎么办?”
麻面老人道:“以三搏二,咱们胜拳在握,怕什么?”
郎原哈哈一笑道:“说的是,我几乎上了那小子的当了。喂!姓冷的,你听到没有,咱们要三打二,不跟你赌了。”
范玉庭闻言大急道:“公子,你快走,让老奴挡他们一阵。”
冷瑶光道:“不,这三人十分重要,我不能放过他们。”
范玉庭道:“但公子手无寸铁……”
冷瑶光道:“对付这般江湖宵小,用不着费那么大的手嘟,你替我看着点儿,不要让他们逃掉就行。”
他语音未落,弹向疾起,猿臂轻舒,迳向郎原的蟒鞭抓去。
郎原怒叱一声道:“小子找死!”振臂一抖,蟒鞭像灵蛇般飞了起来,鞭梢带着劲风,直奔冷瑶光的腰际。
冷瑶光哈哈一笑道:“你输了,姓郎的。”脚下斜踢,挺指一吐,“崩”的一声,指力不偏不倚的击在郎原的肩井穴上,大个子一招未完,便已有了道儿。
他拾起郎原的蟒鞭,转身向麻面老人冷冷道:“榆关一别,冷某时常想念两位的风采……”
麻面老人道:“冷少侠这般厚爱,咱们兄弟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冷瑶光道:“九嶷山主侠名久着,冷某焉敢对阁下怠慢!”
麻面老者道:“冷少侠误会了,老朽并非九嶷山主的属下。”
冷瑶光“啊”了一声道:“此话当真?阁下是哪一门派的高人?”
麻面老者道:“咱们兄弟大朝不收,小朝不留,哪里谈得上什么门派。”
冷瑶光道:“阁下太过客套了,冷某能够知道阁下的名号么?”
麻面老者道:“无名小卒,说出来有辱尊听,嘿嘿,还是不说也罢!”
冷瑶光面色一沉,道:“要是我一定要阁下说呢?”
麻面老者道:“士可杀不可辱,咱们只好以武力一分高下了。”
冷瑶光道:“很好,请赐招。”
麻面老者由背上取下一柄铁伞,单掌一抖,铁伞一开即阖,吊眼向上一翻,冷冷道:“得罪了。”右臂一挺,铁伞迳奔冷瑶光的前胸,势劲力疾,声势威猛无比。
冷瑶光不敢大意,一闪之间,缠向麻面老者的伞身。脚踏灵胎儿影身法,一闪之间,便已转到对方的身后。
麻面老者确非弱者,他铁伞一吐即收,同时旋身吐臂,铁伞“呼”的一声向身后砸来,避招还击,使得俐落已极。
冷瑶光哼了一声,猛的一吸真气,将一条软鞭挺笔直,接着振腕抖出,竟使出天残门中的云集七徘杖法,“呼”的一声,鞭梢点向麻面老者的咽喉。
这一招不仅轻灵巧快,其玄奥毒辣之处,更是武林罕见。麻面老者大吃一惊,急侧身跳避,挥伞回击,终于技逊一筹,仍被鞭梢点在左肩之上。
“克嚓”一声,麻面老者肩骨尽碎,身形一栽,向地面仆倒下去。
但他右臂一挺,铁伞点到地面之上,身躯藉力一翻,向一侧横跳五尺,同时振腕一抖,铁伞张了开来,伞骨像火花一般向四周进射,来势之疾,有如电光石火。
冷瑶光想不到此人身负重伤,还能如此凶狠,一个不防,几乎伤在麻面老者的伞骨下。
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总算逃过了那阵箭雨,可是麻面老者及猴形之人已逃得无影无踪。
范玉庭急忙奔来道:“公子,你没受伤吧?”
冷瑶光道:“没有,只是让他们逃掉了十分可惜。”
范玉庭道:“还留下了一个姓郎的,公子去问问他吧!”
冷瑶光道:“也只好如此了。”
郎原肩井穴被制,依然在那里呆呆的挺立着,胸前插着两根伞骨,鲜血还在滴嗒嗒的淌着,三魂早已出窍去了。
他们主仆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范玉庭才咳了一声道:“这双恶贼,果然阴狠无比,临危逃命,还来个杀人灭口之计。”
冷瑶光道:“范大叔认识他们?”
范玉庭道:“不认识,但由他们的形相及兵刃推测,必是门吊客那两个恶人。”
冷瑶光道:“丧门吊客是什么出身?”
范玉庭道:“他们无门无派,一向独来独往,何以会与姓郎的拉上关系,老奴就无从猜忖了。”
冷瑶光道:“他们既然杀姓郎的灭口,可能已投到九嶷山去了,但欲盖弥彰,咱们一切遭遇,九嶷山主可能就是那阴谋策划之人。”
范玉庭道:“九嶷山主名久着,江湖之中奉为万家生佛,咱们在没有获得真恁实据以前,言语之间最好小心一些。”
冷瑶光道:“范大叔说得是。”一顿接道:“我娘还好吧,大叔到嵩山来做什么?”
范玉庭道:“老夫人很好,只是冷家庄却……”
冷瑶光一栗道:“冷家庄怎样了?快说嘛,范大叔。”
范玉庭道:“打从公子及索姑娘离庄之后,冷家庄确曾清静了一段时日,当时老奴一再请求前来协助公子,但老夫人为了使公子独担危难的苦心得以实现,不许任何人插手公子之事……”
冷瑶光道:“现在呢?冷家庄又遭遇到什么困难了?”
范玉庭道:“那般人无法奈何公子,他们就转移了目标,天残派、铁衫帮、血刀门、牡丹堡、百叶帮,还有几个息隐已久的魔头,现都集中洛阳,冷家庄也就呈现着山雨欲来之势了。”
冷瑶光道:“范大叔,咱们走。”
范玉庭道:“公子是要回庄?那索姑娘呢?”
冷瑶光道:“我与索姑娘私自离庄,本想独当巨任,力挽狂澜,到头来索姑娘中途离散,生死难卜,冷家庄还是免不了风雨危楼之险,在如此情形之下,我除了回庄已别无选择了。”
范玉庭道:“公子说得是,只是老夫人命老求见广大师,要他老人家相助咱们一臂之力。”
冷瑶光道:“广师伯不是在咱们庄上的么?”
范玉庭道:“后来他老人家被少林掌门召回去了。”
冷瑶光一怔道:“广师伯已被少林逐出门墙,他们还要召他作甚?”
范玉庭道:“听说少林掌门已容许他老人家重返少林。”
冷瑶光道:“你是要到少林去找广师伯了?”
范玉庭道:“是的。”
冷瑶少道:“我也是要去少林,咱们一道走。”
范玉庭瞧瞧天色,道:“在日落之前,咱们无法赶到少林了,还是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动身吧!”
冷瑶光道:“好的。”
他们顺山道联袂急驰,终于在十余里外,发现了一间猎户。此时晚霞含山,归鸦绕树,山林晚景,显得出奇的美丽。
范玉庭急走数步,向那低矮的柴扉轻击两下道:“有人么?咱们是借宿的。”
“咿呀”一声轻响,柴扉敞了开来,当门而立的,是一个雾鬟云鬃,年方二八的小佳人,她虽然穿着一身荆钗布裙,仍掩不住她那迷人的风姿。
这当真是野花偏有色。村酒醉人心.一个深山猎户之家,竟有如此俏丽的姑娘,冷瑶光主仆焉得不神色一呆。
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玉齿,伸手一掠长发,道:“两位是迷了路么?请进来歇会儿吧!”
冷瑶光道:“咱们是错过宿处了,想向贵处借宿一宵,不知姑娘能否给予咱们主仆一个方便?”
那姑娘道:“出门之人谁都有个不便,只是咱们猎户人家,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她笑意盈盈,让冷瑶光主仆走进屋内,娇躯一转,到屋后为他们张罗茶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