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柳眉微竖,冷笑道:“此地那容你逞凶?”疾回头,双掌一圈,“如封似闭”,竟轻轻接了一掌。
不料灵舒武功极杂,综数家之长,虽未能熔于一炉,但看随心所欲,出掌便是奇奥绝伦,少女接掌之后,珠光之下,虽看出她并不显得吃力,但脸上也郑重非常,舒儿更用祖母的一字玄功,右掌前探,出手极缓,少女以为稳住之后,对方力道,有减无增,却不料一字玄功,适得其反。
少女渐觉绵绵冲力,逾来逾重,掌心发热,心头奇跳,不由眉心渗出冷汗来。
麻面尼已觉出不对,先是怔在一旁,突地晃头大笑,竟朝舒儿身前一冲,疾骈食中两指,朝他胁下点来,这一举,出人意料,迫秋娘发觉,已挽救不及。
灵舒哼了一声,横跨半步,右手一拆,对手真力反弹,一股奇疾无比的狂飚,竟从身旁掠过。
秋娘快道:“亏你们也是正派人物,却用暗算弄人,不要走,吃我一剑!”
钟声疾急,一声紧接一声,黑衣少女,容颜一变,招呼了一声:“胡师妹,赶紧返寺,师傅可能遭遇了困扰!” 语罢,匆匆和麻面女尼,往前纵去。
奇门古刹,就在这石隙之内,可无问题,但是否黑衣女尼栖怠之区,却仍是疑问,两人交换眼色之后,秋娘取去夜明珠,干脆摸索而后,以免敌人容易发现自己。
这是一条曲折,宽广深遂,但是陡峻无比的通道,微风吹来,还带着一般花香。舒儿喜道。
此处,定通外层,于是彼此脚下加紧,迥环曲折,似乎远通地脉。
支道逾来逾多,使人如入迷宫,穿行一阵,有时走了半天,仍到原处。
忽闻当的一声,似钟音,却又没有那般洪量,似引磐,而音又大了些。
秋娘一听,却如醍醐贾顶,欣慰莫可名状,细语舒儿:“这位前辈来了!”
灵舒一愕,正待动问。
秋娘已走在他的前头,朝一处高低不平的甬道走去,约莫半时之后,似已走到尽头,四周石壁,凸凹不平,绝无出处。
秋娘也不觉闷上心来。
钟声彻耳,似乎就在壁内,秋娘心中一动,珠光重现,眼前景物已阴。
她怀疑壁有蹊跷,但不知那特别之处何在?壁高十余丈,纯系天然,流水点点泻出,满布青苗,绝无迹象,沿着石壁底部,似有一道天然石榴,壁上渗出的水,就流进石榴之内,斜肉两旁流去。
舒儿口渴,掬水而饮,蒙蒙殊光里,似有一乌黑铁环落在水里。
舒儿笑道:“这东西,也可作暗器使用,何不顺手拾取?”
石槽颇浅,弯腰一带,又把舒儿惊住,原来它底下还有东西固定。
秋娘在旁,也看出瑞倪,正在思考,灵舒已把铁环朝上拉,底下却是一根粗逾人臂的精钢圆杆,随手而起,已在一尺以上。
壁内,响起一阵隆隆轧轧之音,但也略无变动,舒儿秋娘,更是莫明其妙。
灵舒可知道,这里面,还大有文章,试了一会,终于把铁环往左一转,隆降之声更急。
突地秋娘一声惊叫:“舒哥快看!”
原来壁上装着暗门,上有青苔,无法辨认,此刻这暗门自动朝中边退去,已观出通道。
花明柳暗,又见一村,两人自然大喜过望,迅即穿出门外。
一阵花香,随风入鼻,秋娘和灵舒,放眼一看,不禁惊喜交集,疑是世外桃园。
原来这地方,却是峰顶至险之处,从上至下,无法可达由下而下,攀登更难,由于峰势特殊,如不从石罅直入,谁也无法抵达。
地约数十丈方圆,绿竹漪漪,桃实累累,苍松古柏,点缀其间,宁静雅幽之气,几乎充满这小小乐土。
灵舒往那竹林丛中一指,笑呼秋妹:“这可是那奇古刹?”
星月之下,却见有一座小小庵堂,背朝舒儿等人坐落。
秋娘不由舒了一口长气,低语道:“我真恨不得见到她老人家,那慈祥风韵,使人舍得与她片刻分离。”
“怎能断定,就是你我救命恩人?”
“你不记得她手上的金钟么?初会时,我即觉得她行动特别,适才又响过两次”,秋娘这一说,灵舒才恍然大悟,心灵上,也不知是忧是喜。
彼此匆匆穿过竹林后,立定到底于前面,这是一座石庞,似由石块整体凿成,房屋不高,门有横额,额名九岭石庵,内有一线灯光照出外,四周围,静寂无声,也不知是何心理,男女两人,竟朝着庵门,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而后缓缓而入。
庵堂之上,除一盏琉璃,几个蒲团以外,当中既无佛像,也无其他。
秋娘和灵舒,虽然暗暗称奇,却不敢随意乱动。
殿堂角落,悬着一口铜钟,却无撞槌,钟上铜绿斑剥,显示年代久远。
两人只好就在之上,略作憩息,不久,那黑衣少女,却从右角门中,缓步而出,秋娘立时把舒儿一拉,站了起来。
少女冷冰冰,的叹道:“两位误打误撞,却进入了此门,恩师目前,身有要事,无法分身,就在这殿堂里,熬宿几晚吧!”
舒儿哭笑不得,心说:“这女子,真是不情已极”,但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好微笑点头。
青衣女突把柳眉一扬,冷冰冰的问道:“看你苦眉皱脸,可不愿意,有话不妨明说,如不乐意,趁早离开!”
语罢,她连头也不回,一晃而入。
两人可蹩不住气,闷坐一宵。
第二天,也不见有人出来,饮食浆洗之事,全无人打点,好在襄中还剩了一点干粮,勉堪一饱,吃了一点,秋娘却掳着舒儿,走出庵外。
靠左,便是一片桃林,实大如碗,鲜红可爱,舒儿顺手摘了一个,咬上一口,觉得又香又甜,便将它递与秋娘,笑道:“干粮将尽,秋妹容或未饱,这桃子,实大汁多,如不嫌分挑之谑,何不浅尝?”
秋娘白了他一眼,食过余挑,沿着竹林小径,履步而来,风吹绿竹,凉爽无比,突闻笑语之声,自左而近,秋娘把舒儿轻轻一扯,忙隐身草丛中。
麻面尼和青衣女,分花拂竹而来,那冷冰冰的语音,突响在舒儿耳际:“恩师真是慈悲为怀,这对野鸳鸯。却容许他们潜入本寺,不知是何居心!”
“那男孩,真和女子一样:生得粉面朱唇,难道你讨厌他?”
“我最恨男人!”
“可是他身旁少女,偏与他形影不离!”
“别再多嘴,石洞里,那半死不活的人,见了就使人恶心,可是师傅偏把她看作宝贝,你说有多气人!”
“别埋怨了,她也是世上最可伶的人,几番觅死,都被师傅劝住,只恐病好之后,也变成又丑又麻,和我一样!”
灵舒心中一动,立觉忐忑难安,暗中招呼秋娘,往前追踪,一探究竟。
左旋右转,终到尽头,平地,圆石凸出,状如古墓,麻面尼随着青衣女,正待弯腰从一处小门进入,舒儿性急,拂竹有声,突被麻面尼无意一瞥,立时大惊失色,回转身来,低声喝道:“你到处乱闯,想找死么?”
突闻黑衣女惨叫一声,语音尖锐,椎心刺耳,竟从门口狂奔而返,麻面尼惊问道:“师姊,那是怎的?”
趁两人心神不属之际,秋娘和舒儿,早已轻轻掠过,朝着石屋走来。
檀香味浓,陈阵扑鼻,秋娘和灵舒,已到门口,石门半掩,室内有一线天光,伸首朝门内一瞥,两人也同时叫出声来。
这是一丈见方的小室,两旁窗户,不过是石缝一条,门口放着一具银白香炉,炉烟袅袅,左角落,却是一口大缸,内储百花奇酿,清香四溢,但里面却浮着两物,一只海碗大的癞蛤模,和一条红麟穿山甲,这二物,四足叉叉,使人恶心已极。
秋娘和灵舒,一颗心,往下一沉,灵舒已簌簌泪落,无限激动。
室中央,景像更奇,一堆松松黄土,里面却坐着一位少女,土齐肩际,除头部露出以外,连手脚都在土里,不必注意其他,仅就她头上秀发,就可判定此人为谁。
泥土之上,却盘卷着一条长约六尺,粗手臂,全身乌黑,眼发红光,哈气成烟的怪蛇,因为少女背朝着门,似乎看不出眼前危险,黑蛇喷出一股股的白烟,往少女头上罩去,烟雾回旋,作窝流状,但速度极缓,七匝之后,立又被那乌蛇吸回,约莫一杯茶久,少女两手,突从泥中伸出,骈食中两指,对准酒缸,那百花酿,立进出一线水珠,状若弧形,洒落少女头上。
乌蛇所吐出烟雾,立被酒珠消失,只看得秋娘灵舒,如醉如痴,无限激动。
青衣女这时已恢复神智,又羞又愧,但嫉妒之心,随之而起,一般愤怒,直袭心头,却全部发泻在两人身上,她缓缓走近舒儿身后,五指如钩,扣着灵舒脉腕,冷笑道:“你擅入寺门,已是不该,偏还作死,又走近隔离秘室,看我饶你!”
灵舒脉腕被扣,虽然暗运内功抵挡,但青衣尼的武功,似已另成一格,立觉一股奇热,由手臂直达胁下,通玄机,透期门,不但灼热难受,而且酸胀不已,一时,既无法翻股,又不可求饶,不免急得满头大汗。
秋娘怒道:“我受神尼之命,千里来投,绝无恶意,婉婉为何这般不说情理?”
对方以藉机翻脸道:“我师父几时着你前来,看不惯我,就此滚吧!”
秋娘大声唤道:“幕容姐姐,舒哥哥被人欺负!”
土中少女,似无反应,灵舒也觉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竟运用蛤蟆功,猛然吸气,深入丹田,全身膨胀如鼓,手中一坐,想把少女五指卸掉,这无异于互相动手较量,而且都是重招,势猛力疾,电闪雷奔,就在不可开交,刚要出事当儿,莫大闻一线微音,掠空而来,道:“你们两人,都得立即停手!”
那声音,对舒儿似有无比力量,刚发出一股奇劲,立即御掉。
青衣女却暗运真力,使劲一甩,灵舒虽党脉腕如切,但未受伤,回头疾顾,邰是一位手捧金钟玉杆,身着青衣,头发未落,秀面绝伦,年约三十四五的带发女尼,四目相接,彼此都觉一呆,连秋娘也被怔住。
原来这女尼,身材容貌,与舒儿有八分相像,天下像貌相同的人本多,怪只怪两人星眸里,似都含着热泪,但神尼却是一现即隐。
秋娘赶忙跪倒,如少女遇着亲人,依恋不已,灵舒也跟着下跪。
神尼把青衣少女看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挽起了秋娘,温慰道:“你受命而来,不干你事,怪只怪邓云这孩子,任性已极,她如失败,也就在于嫉妒心强。”
语罢。
她走近舒儿,笑容微敛,问道:“慕容青娥,是否确和你有白首之约?”
灵舒点头。
“海枯石烂,此情不谕,好男儿,应该如是,否则,武林中将失去一朵奇花,只是……她已不行了!”
舒儿泪流满面。
神尼微笑,早已步入室中,灵舒和秋娘,也随之而入,青衣女邓云,麻面尼胡莹,两人都怕蛇已极,站在门外不敢拢近。
那毒蛇,原是雁来谷的乌线迫风,中人必死,行动疾迅,突把身子一缩,却朝神尼喷了一口毒涎,舒儿出手相护,一弹指,丝丝寒风,朝毒涎一卷,蛇涎却都喷在黄土之上。
将近少女前面,神尼脸上,突显得无比庄严,竟朝舒儿和少女喝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相,即是佛缘!”
那黄土,突地巍巍自震,从少女双肩到胸际,都纷纷自落。
灵舒心惊肉跳,热泪纷纷,如不是受神尼那种慈祥穆肃气氛所影响,几乎想两步并一步,跑到少女身前,抱头大恸。
少女颜面,满处疮痍,色成紫黑,这是疮疤,都比铜钱还小,一个紧接一个,除口鼻以外,连两眼也肿得不能睁开。
秋娘低一声:“这是麻疯!”两眼立即通红,扑簌簌的泪流满面,灵舒却抽了一口凉气,终于呱的哭出声来道:“慕容姐姐,像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得这种绝症”。他回转身,朝神尼跪落,拜伏地下道:“恩姊生死,完全仰仗前辈大力,果如不幸,晚辈实遗恨一生!”
青娥坐在泥土里,似也大感激动,星眸热泪,纷纷下落,神尼妙目顾盼,清水脸上,庄凝无比,缓缓说道:“以她病情而论,普天之下,似乎没有可以解救的人,能忍到今日才发,这已是天生奇迹,论她父亲,位列八奇之首,技艺天人,如果有救,也决不至于把她抛弃不管。”
语音到此一顿,底下的话,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忍住不说,穆肃慈爱,兼而有之。
灵舒泣道:“这么说来,终成绝望了!”
“她看得很开,我也直言无讳,九死难有一生,事情变化,却在达三日之内,你两人,且随贫尼人后小息吧!”
灵舒辞道:“前辈大德,晚辈毕生难酬,我和她既有白首之盟,自应疾病相扶,生死与共,她大疾未愈,我宁愿在石室服侍她一辈子!”
黑衣神尼,法名九岭,不禁点了点头,含笑道:“事关情义,恕我无法阻止,不过你可记住,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因为除了情与义,忠孝贵能两全!”
她正待缓步未出,秋娘却依依拜倒膝前,泣道:“求前辈惠赐蒲团三只!”
神尼一怔,立又微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他也不愿分离,愿同侍候慕容姊姊!”
“那也多下一只蒲团!”
“还有一位,虽然不在,但她也是多情重义的人,留下一个蒲团,正好补足四数。”
神尼似乎怔了一怔,喃喃自语道:“真是冤孽相缠,未来如何解脱?”
随又一笑,缓步而出,不久,果由邓云送了两只蒲团进来。
慕容青娥,始终不作一语,蛇口毒氛,缸中奇酿,似有互相克制之效,那黄泥,渐渐发黑,神尼打发胡莹掳带锄台,立换新土,不到三时,需更援一次,就这样,一晃便是三日,青娥身上,病况并无进展,但毒疮却也未再漫延,正午,神尼捧着金钟玉柞,又来检查病人,面上突现出激动之状,旋即转身而出。
舒儿立有一种奇异想法:“何不如此如此?”他也未告秋娘,遂面对青娥,跌坐行功,这一次,用道家纯阳真热,十指扬合,千丝真气,配合蛇氛毒酒,往病人身上,一阵紧接一阵,连续不断的喷去。
但这种内力,一个控制不住,最易使人受伤,不但青娥微微抖颤,汗从额角毛孔里渗了出来,舒儿周身,也红同赤火,至惑难受,双方都互相挣扎。
秋娘急得心如火烧,一时却也想不到有何善法,只好静立一旁,以观变化。
连续七天,行功未停,这位九岭神尼,似乎模不关心,一任秋娘灵舒在石室停留,她可未曾再去,甚至连饮食茶水,也未叫徒弟照顾,好在士上桃实极多,饥饿之时,即予摘食。
灵舒似已弄得筋疲力竭,两颊通红,一七已过,正是午夜时份,似闻这孩子悠长地叹息一声,头部下垂,颓然仆地不起。
慕容青娥,似也急痛攻心,人在黄土里,也突渐昏过去。
秋娘,因为连熬七日,已感不支,跌坐之于。竟在蒲团之上,磕睡起来,两人情形,她都不曾知道。
石室里,突飞入三条人影,一见这等情形,立在秋娘后颈上,轻轻拍了一掌。
秋娘骤然惊醒,对方在自己的珠光之下,已看出是九岭神尼,她满面凄凌之色连呼“孽障”不已,地上景像,吓得秋娘芳魂飘香,赶忙把灵舒抱了起来,又不放心青娥,正待用手抚摸她太阳穴,以测定是否还有可救。
神尼伴声喝道:“不可鲁莽,这是一种奇毒无比,感染性极强的怪病,眼下,正是他们两人危急存亡之际,勿乱心神并禁止轻举妄动。”
语音逋落,突闻有人惊唤:“师傅!师傅!”
麻面女已从石门之外,一纵而入。
神尼微皱双眉,低声喝道:“胡莹,为何这等莽撞!”
“有人已经闯入本寺,经师妹邓云发觉之后,业已赶往前面阻挡!弟子以为来人既敢到此,师姊恐非其敌,只有面报恩师!”
神尼一怔,立在舒儿嘴内,塞了两颗药丸!
半空里,突传来铮铮两响,呷呷之声,如公鸭争鸣,使人听来毛发俱悚。
神尼恨声道:“想不到他居然追踪赴约,识我奇门!”立着秋娘把珠光隐去,守住病人,切勿外出,以防人家冲入石室,对病人有不利举动!
神尼一矮身,整个身子,似乎立即缩小很多,倏地一长身,身若游龙势如疾电,立即飘身而出。
秋娘暗吃一惊,心说:“这般武功,确已出神入化!”
石室之外,呷呷之声,逾接逾厉,忽闻狂笑之声震耳欲聋,接着便有人大声发话道;
“囊昔,你这骚尼托人传话,什么奇门古刹,旦夕有人候教,化子不死,自然要冤魂缠腿来,到此地见见真章了!”
“贫尼候教就是?”九岭神尼,虽知对方难惹,但还未把敌手放在眼里,正待扬金钟,挥玉杵,出手应战,忽闻一种低沉有力,略带砂哑,但出语却是轻蔑之极:“师傅且慢,让徒弟来和耍她子!”星光之下,人随身到,几乎是从空掉下四位丐童,一个个鹑衣百结,发如乱柴,又脏又长,掩耳覆眼,颈子土,各盘着一条又长又毒的百步蛇,手持青竹打狗棒,叫化袋偏是圆鼓鼓的,看了这种奇形怪状,确使人感到不寒而粟。
这四位小叫化,只一落地。各按东南西北,死眉瞪眼僵直着身子,环绕神尼。
一位老乞儿,却拿脚钩在松枝上,倒挂猢狲,显得极其特别,看他身长不到四尺,又干又瘪,活像一具腊尸,脚腿上,黑毛纠缠,手上偏还留着指甲,颈子上,虽未带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具带链的铁锤,此物少说也有四十斤重,碗口大小。
这种奇形打扮,谁也认得出南天八奇之五,野人山无名怪客,他手上四徒弟,系以龙虎犀豹四种扑击,而傲视武林,他们的名字。却是胡庸,李奇,居立和杨靖。
师徒五人,只要联合出击,不把对方弄死。绝不罢休,云贵一带,对他们都退避三分,谈虎色变。
雁来谷劫夺鸟线追风,偏生出师不利,慕容青娥更用隐语和他们叫阵,这魔头,那会不来?
地下,草木翻飞,莎莎之声不绝,细看,无数大小毒蛇,业已倾巢而出。
这是召蛇之法,为西印百粤来的一种奇异之术,只需任便找到一条毒蛇,在它颈上缚上一条红布,呷呷呷的朝它叫上一阵,(实际上就是懂得蛇语),把蛇放走,不到一顿饭久,周围一两里的蛇群,势必倾巢出动,蓝光点点,疾从四方八面,贴地面来。
神尼略一打量,也暗暗吃惊,徒弟青衣女,武功不在小处,闻警拦截,敌人一个不少,说不定自己却被敌人制住!
“师傅蛇!”一声凄厉带着无限恐怖的惨叫,在深沉寂静的夜里,突从西北角发出,那是邓云的声音。
神尼虽心如止水,但也觉惊心动魄,正待耸身而出,突闻“哎呀!”声音似由上而下,逐渐消失,使人身上的肌肤,起了无数疙疸!
九岭神尼,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倏地双眉一扬,也带着冷笑道:“罗道友,你以武林长者之尊,却拿毒蛇恶物,对付—位后生晚辈,让她活活跌死,这种狠毒心肠,只怕难得佛祖谅解!”
“你又预备怎样?骚尼!看你不出,居然还得懂我姓罗,但我有一个怪脾气。任谁知道我的真名贵姓,我要让他死得最惨,而且死后尸骨无存,你这小小石刹,里面共有多少人物,好让我挨名点数,一一送他们去见姥姥。”
他倒挂猢狲,安闲自在,话语说碍极为轻松,但一双鬼目,星月之下,炯炯逼人,只一扫掠,那四个丐童,和地不的毒蛇,又朝着神尼,缓缓逼近一步,毒蛇中,以饭匙情,和鸟彀花最多,这两种毒蛇,都发出丝丝之声,头部一起一伏。犹如鬼火,森森可怖,吹瞬鼓气,毒氛逼人。
老乞儿大声狂笑道:“你也怕?”撮口吸气,丝然有声,地下毒蛇,似乎得着讯号一般,往前直窜。
眼看四方八面的蛇,纷涌而上,那四位丐童,立即口横竹笛,吹出龙虎豺四种曲调,不移时,笛音绕绕,扣人心弦,蛇影纵横,势如期涌,朝着神尼,拚命直逼。
九岭神尼,突地大声一笑,金钟玉杵双双一扬,一声清幽嘹亮的钟音,立时爆起,说也奇怪,那么多逞凶作势,口吐红信的毒蛇,如闻雷轰一般,立把身子疾缩,朝后一弹,立时退开六丈开外。
这位无名怪客,似乎大感惊奇,竟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淡然答道:“倒是老乞儿看花了眼,不想你连这一手也都学会,看来呼蛇之术,殊不足凭了!”
丐童胡庸笑道:“弟子们倒得让她试试!”
“你们不配!”
冷茫茫一道寒光,电射而至,因为身法太快,乍看之下,如一条匹练,从石室里,疾射而出。
神尼身前,已站着一位丰神如玉,手持短剑的少年,这孩子,似乎安详已极,除两道剑眉,微往上挑外,其余均难看出,他有任何激动之处。
老丐突然爆出警语:“你等务需留神,这少年,五是正点,不论死活,都得捉住!”
灵舒从身旁取出一玉瓶,倒取一点粉末,含在口里,说也奇怪,一股雄黄香味,被风一吹,向四方扩散,地下群蛇,如中奇毒,倒转头来,如同潮涌一般,纷纷后退不及。
九岭神尼,心头一怔,暗道:“他身上还有这等奇物,如早发现,岂不是省事不少?”
那四个丐童,也立即变颜变色,不约而同大声喝道:“狂徒找死!”四条棒影,纷纷抡动,寒风丝丝,电射而来,灵舒可不知对方深浅,右手阳光,按而不动,左手朝上—圈,微挫腰身,提步一转,那四条棒影,应手而退。
无名怪客,大惊失色,他可从没想到,这少年,却有这种厉害拳招,尺寸挚捏,不差丝毫,胡庸性情很暴,一招失利,杀机陡起,绿竹挥朝后一带,右臂全伸,棒带风声,响闷雷动,一眨眼,二度攻到,但闻舒儿一声冷笑道:“神尼前辈,恕弟子要开杀戒了!”
平地突卷起一道自光,星月之下,光华射目,迎着那攻来棒影,只一接触,胡庸立发出一声怒吼,倒身纵出两丈来远,其余三位丐童,以虎扑,兜撞,豹剪之势,分从三面抄来,但闻罡风疾劲,树晃尘起,如万马千军,突围而至,那白光,翻翻滚滚;如一道光轮,笼罩一条青影,竹棒相触,不是震开,立被削断。
缠战不到十合,但闻舒儿朗笑一声,白光打闪,疾若怒雷,但闻嚓嚓连响胡庸和杨靖两人,竟被舒儿用宝剑剑为两段,也许,他对南天八奇,印像特坏,得手之后,尚不满足,李奇一棒,用的是“风掠落花”,椅影潇洒,以进为退,想把灵舒攻势铩落。
白光连晃,三度进逼,眼看棍剑相触,又是一场死生之拼。
无名怪客,已是怒吼一声,腰问大铁锤,突地飞起,挟排山倒海之势,激撞而来,不论剑气多纯,对付重兵刃,总得小心。
舒几只觉疾风扑面,呼吸困难,罡力发生反弹,几乎稳身不住,猛把双足一蹬,拔空而起,飞锤目标骤失,竟把触及的树木,打得粉碎。
灵舒心惊,神尼变色,知道这是不了之局,老乞儿冷笑一声,右手往怀中一带,把铁锤收回,淡然说道:“老夫四个徒弟,已被你弟子用剑术杀了一半。这挂在你的头上了,我本赴约而来,总不能怪我无端生事吧!”
神尼含笑不语,但左杵右钟,暗凝功力,表面上好像若无其事一般。
舒儿向前一揖道:“弟子和此人尚有过节,不见起落,不能甘休,望前辈海涵!”
神尼慈祥一笑道:“客来投主,不约不来,你和他虽有过节,但冤怨纠缠,安知它不和贫尼有关?只是絮果兰因,言来话长罢了!”
她微微一叹,语句上似乎一字千钧,含有无比分量,说也奇怪,无论什么,只要从神尼口中,说了出来,舒儿总觉得亲切,慈祥,动听无比。
老丐捧着铁锤,面容微变,缓缓朝神尼走近,喝道:“方氏淫尼,你可认清,老夫这锤子,四十年来,未发利市,今晚,不把你身上的血,将它染红,江湖上,算没有我这字号。”
他抡手一圈,大铁锤又脱手飞出,星月之下,但觉黑影一团,星泄而至。
一杵钟声,冲破沉寂,紧接着,金光缭绕,人影疾腾,金钟迎着铁锤,只需轻轻一撞,但闻哗喇之声震耳,海碗大的一团黑影,激射而返,锤上击着铰筋,刀剑难断,无名怪客,被锤反弹之力一带,竟稳身不牢,蹬蹬后退,约有三步余远,虽然勉强把锤接任,但也惊得变颜变色。
正在此时,石室之内,立爆出一声清咤道:“妖僧还不快退!”
一道银光,如同霹雳一般,直泻而出,就在银光前面,却有一条灰影,彼此御尾直接,倏地银光大减,似受迫后退。
舒儿无暇细看来人,抡动阙光,直往石室门口扑去,银光下降,朝灰影便落,眼看那人腹背受敌,但他却如背上生着眼睛一般,反转身来,袍袖一展,舒儿剑光受阻,短剑上扬,目标骤失,但洞口银光乍长,聂秋娘已改剑而出,光华直射之下,灰衣人的背上,竟裂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
来人冷哼一声,袍袖反卷,把秋娘逼退之后,立缓缓说道:“方道友,十余年未曾见面,却不料这等反脸无情,佛祖慈悲,恐怕也容你不得!”
九岭神尼,哟了一声,缓缓朝灰衣人面前走来,满面严肃道:“想不到柴师兄也会驾临此地!”
这是一位灰布衣袍、满面红润,身材高大的老僧、他身上无全佩戴,初看去,却似位佛门有道高僧。
舒儿秋娘,四道目光,几乎都落在他的身上,两人都急于知道,这和尚路数为何?
九岭神尼,似知两人心意一般,笑朝灵舒道:“这位便是南天从奇的中坚份子,以袖功冠冕武林,无量山,灵空上人便是,以后,还得请他多多指教!”
和尚笑道:“不对心,永坠犁锄,方师妹,未免太客气了,据贫僧看,还是早点赐招,也让老衲见识!”
“就请道兄和罗道友一道上吧!”
秋娘和舒儿满脸惊异之状,以一钟一桁,能与这两人互相作敌,这般武功,似乎高得使人难于想像,无名怪客,二度发难,铁锤起处,百步生风,将场中的人,尽都笼罩在钟影之内。
舒儿脸带惊愕,低语秋娘道:“这老怪,意图拼命,可得提防!”
秋娘暗中一看,原来铁锤上的较筋,长约两丈,老乞儿借飞腾之势,锤上筋索,全部放开,旋转起伏,如排山倒海,着着不离要害,不但九岭神尼,在他锤影笼罩之下,连秋娘舒儿,也无法脱开。
陡闻灵空上人,大声狂笑道:“罗道兄即已发难,恕老衲也不敢后人!”语声一顿,双掌当胸,一条灰影,贴地而起,疾如脱弦之箭,挟着千钧掌力,朝神尼胸口撞来。
碧光一晃,金钟锵鸣,九岭神尼,本来屹立在一块麻石之上,这时突然失去踪迹,铁锤由空疾落,轰然一声大震,山谷齐鸣,碎石四激,五尺来高的一块麻石,竟被打平。
这位野人山的怪乞,武功确独成一格,铁锤击落,随手一带,又复弹起,矫若游龙,竟朝老怪头上盘去。
灵空上人,一扑落空,还几乎被铁锤袭击,已引起满腔怒火,双袖连展,把碎石拂落之后,立朝一株松树之上便纵,口中还大声喝道:“佛门遁影身法,原来你已炼成,但还瞒不过老衲!”上人凌空下击,那合抱古松,从分叉之处,哗喇一响,竟如疾电排空,一劈而断。
两人都同时从树上疾落,神尼衣飘袂举,静如山岳,金钟玉杵,闪烁生光,若无其事。
那无名怪丐,两击不中,已把满腔怒火,落到舒儿身上,突地疾声大喝:“小子接锤!”
铁锤带风,三度疾落,,朝舒儿拦腰卷到。
阙光剑光芒大盛,烂若银星,竟从锤影之下,贴地飞来,上人大喝道:“道友留意!这小子,招术古怪。”
无名怪客,身子一翻,手带飞锤,凌空而上,突闻丝的一声,那百孔千疤的裤脚;竟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只剩半截。
上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六十余年的修为,竟不知舒儿剑术,究何所本。
上人忍耐不住,目睹神尼面上笑容,不免火上加油,身形一挫,铁袖生风,一挥一摆,两股劲疾寒风,扫掠九丈方圆。
神尼脸色微变,低喝道:“道兄干吗这么歹毒?”
金钟一卷,铮铮大鸣,罡风也掠扫九丈方圆,势如倒海排山,只一撞激,如同铁骑奔腾。灵空上人,竟被震退五步,神尼也双肩齐摇,衣飘袂举,连头上秀发,也散落肩上。
钓闻几处破空之声,七丝金光,分上中下三处,电闪而来。
神尼咤道:“师友,恕贫尼无礼!”
金钟口子朝外,上中五处金光,齐被吸取,剩下两丝,被玉杵一扬,抛落半空,丝走弧形,反射而到。这大出野人山无名怪客意外,虽用铁锤飞落一枝,但打在自己徒弟居立的胸口之上,一声惨啸,椎心刺耳,这位狡诈狠辣的灵空,立即死于非命。
无名怪客,震声大吼,急用飞菩捅蛾的手法。把剩下一枝抄住之后,只气得一佛出世,五窍生烟,把身子朝徒弟李奇身前一跃,其快如矢,双双朝洞里纵去。
神尼和灵舒,绝未想到,这位南天成名的人物,却用这种下流手段,对付敌人,连上人也深觉错愕,停顿中,石室门口,人影晃动,老乞师徒,相继而出,那似人似怪的小魔李奇,身上却负着慕容青娥,这妮子,软绵绵的,死未醒转,自然任人摆布。
老丐哈哈大笑道:“人算不如天算,骚尼,你服不服输?”
神尼暗中抖了一抖,但犹勉强忍住,李奇诡谲狠毒之处,青胜于蓝,却从那鼓胀如球的叫化袋中,竟取出一条毒蛇,眼前只觉红光一亮。
秋娘脱口呼出:“红鳞锦蟒!”
小乞儿,手抱人,一手却抓着毒蛇颈部,蟒如胀鼓,哈气成雾,立朝秋娘脸上喷去。
舒儿心痛如绞,目射精光,突地,抬头望空,—声惨笑道:“青娥贤妹,尔我心同金石,无如甥梦难圆,天若有情,就成全你我吧!”声同鲛人夜泣,厘妇哀啼,猛可里,他从怀中,一取出一只玉瓶,内储雄黄精末,倒取半撮,放在掌心,一扬手,氲氤四起,烟幕如球,把乞儿紧紧罩定。
毒蟒如受重创,蛇身一紧,把乞儿卷住,李奇把右手一松,从蟒口中喷出一股毒涎,洒落青娥满脸,蛇性发作,如失控制,势不可止。
青娥原是昏绝,被蛇涎雄黄之气一熏,立从鼻中打了一喷嚏,睁眼一看,抱持自己的,却是一位奇丑无忱的丐童,颈子上,毒蟒盘绕,凶光逼人,这一惊,自非小可,她武功不但未失,久病求静,静则生明,反而精进很多,念头一转,暗连擒拿,右手把李奇脉腕扣住,立挺身弹足,一蹴而起,纵开四五尺。
李奇吃惊之下,顿萌杀机,手上红鳞锦蟒,朝青娥一甩,心想:“不把你这病女杀死,也得吓坏!”谁知事实大谬不然,青娥也曾悉呼蛇之术,自不畏蛇,随手一抄,立把蟒颈抓住。朝胸前盘绕,了无惧容。
这不但震撼了舒儿,也使神尼吃惊。
青娥已朝上人发话:“二师伯,人到死亡,难道你还不罢手?我和家父的父女之情未断,你们何必赶尽杀绝!”
无名怪客,当场怔住,知道再打下去,决难讨好,遂朝上人尴尬一笑道:“柴老二,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酸丁行止古怪,我们暂不朝他女儿下手,待问明之后,再度转来,搅它一个天翻地覆。”
他来不及等上人答话,更顾不得地下尸骸,异啸连连,带着徒弟李奇,疾朝岩下直落。
上人讲完过节,也无颜再打,一声佛号,灰影如矢,也朝岩下追去。
奇门古刹之前,又恢复平静。
青娥垂着头,一任蟒蛇纠缠,不言不语。
舒儿秋娘,同唤了一声:“幕容姐姐”,星眸里都落下泪来。
青娥垂泪道:“我这一身,已近不得人,身后之事,无言可嘱畴,昔承赐银汉精英。不值遗失,耿歇于怀,计难自己,据云,石已成剑,流诸江湖,惟望,托君等之福,将剑找回,寒食清明,一孟菜饭,置诸黄土,则受惠多多矣!”
语罢,缓缓转过身来,朝石室走去。
舒儿惊叫道:“娥姊且住,小弟还有一言!”
不料青娥把锦蟒朝后一甩,人已腾空而起,疾如电击,只几纵,已到达绝处边缘,耸身朝下便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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