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野叟《莽野群雄》
第二十章 官府强拉苦劳役
这天到达“敷水”，是华县以东的一个镇集，再过去就是“华阴”，他原想赶到县城投宿的。
想不到这“敷水镇”却设了关卡，来往的旅客正在排队等待检查。
这就怪了，他晨间离开华县县城，并没有受到检查，这个镇集反倒检查行人来了。
不管怎样，他一不欠税二不欠粮，更没有做什么违法之事，就让他们检查好了。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对青年夫妻，男的黑黑壮壮的，约莫三—十上下，女的白白嫩嫩，却挺着一个大肚子，看来已经足月，好像就要分娩似的。
女人生孩子是延续生命，以传宗接代，这原是很自然的事，偏偏那男的愁容满面，好像大祸就要临头一般。
郭子羽忍不住安慰他道：“这位兄台，大嫂快要分娩，待会检查完了就在镇上落店吧，如果金钱上有困难，小弟这儿还有些银子。”
黑大汉双拳一抱道：“多谢关怀，在下发愁的不是银子…”
郭子羽一怔道：“那是为了什么？只要小弟能帮上忙，兄台尽管说。”
黑大汉摇摇头道：“阁下只怕自身难保，如何能够帮助别人！”
郭子羽原是侠义为怀，想给别人一点帮助，听黑大汉这么一说，他自己似乎也有了麻烦，不过这回他没有问，因为他已经瞧出端倪来了。
拦路检查的是些横眉竖眼的狞恶大汉，却没有一个穿公门制服。
对女人，无论老少全部放行，对年轻精壮的男人则一律留下，这是作什么？莫非是拉夫？
的确是拉夫，有些不愿意的不只是遭到一顿毒打，还被绳索绑了起来。
强拉民夫，官府也不会允许，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敢于如此横行？
郭子羽存心要管这件闲事，因而越众而出，他刚刚走出数步，两步彪形大汉立即拦住他的去路，其中一名嘿了一声道：“怎么？你想走？”
郭子羽道：“走不走是在下的自由，阁下岂不是多此一问。”
彪形大汉哼了一声道：“碰到大爷你就没有自由了，乖乖的站到那边去，否则大爷就赏你一顿鞭子。”
郭子羽平淡的一笑道：“好霸道，你们奉谁的命令拉夫？”
彪形大汉道：“盟主要建华山分坛，你可是不服？”
郭子羽道：“盟主？盟主一定是个大官了，在下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儿？”
彪形大汉道向他的同伴看了一眼，然后哈哈一阵大笑道：“原来你不是道上的，那我就告诉你吧！咱们盟主公孙冠，在青城武会技压群雄，被各大门派推为武林盟主，如今要建华山分坛，由于人手不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郭子羽道：“原来如此，不过那也要看别人愿是不愿。”
彪形大汉道：“要是人人不愿，咱们的分坛难道就不盖了？”
郭子羽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肯花银子，雇人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彪形大汉道：“说得好，银子你出？”
郭子羽冷冷道：“我出可以，叫公孙冠自己来拿。”
彪形大汉怒叱一声道：“你找死……”
语音未落，长鞭挟着劲风，迎面向郭子羽抽来。
此人鞭上的功夫不弱，可惜这一鞭却送到了郭子羽的手里，而且它像是生了根，他用尽气力也夺它不回。
另一彪形大汉拔出一柄长刀，腾身上步，挥刀猛劈，但见刀光霍霍，招式倒也颇为凶猛。
郭子羽哼了一声，左手忽地一抓，便已扣着使刀大汉的手腕，右脚倏的飞起，这名彪形大汉立即惨嚎着摔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右腕一带鞭梢，将使鞭大汉拉得往前一栽，左脚跟着踢出，此人也趴地上哼哈起来了。
他举手投足之间，一连整治两名武林盟主的属下，现场登时大乱，十多名大汉一起向他扑来。
一不作二不休，这个梁子反正结定了，于是在一声清啸之后，他迎上了这群恶人。
这些人岂是他的对手，郭子羽的汗毛都没少掉一根，他们却一起躺在地上。
其中一位年约五旬的灰衣老者勉强由地上爬起，他向郭于羽瞪了一眼道：“朋友是想与天下武林为敌了，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
郭子羽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在下的习性，后果怎样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何况你们又怎能代表天下武林？”
灰衣老者道：“朋友请留个名号。”
郭子羽道：“天灵子……”
“嘿嘿，姓郭的，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郭子羽三个字是父母所赐，怎么叫起天灵子来了？”
接话的是冷泉，这当真是冤家路窄。
冷泉见他不答，再度得意的一笑道：“阁下易容之术的确高明，如果你不自承是天灵子，老夫必然当面错过，现在嘛，是你自己了断，还是要老夫动手？”
听冷泉这么一说，郭子羽大为后悔，报出天灵子的名号，只不过是随口说出，估不到竟然因而露出了马脚。
不过他并不害怕冷泉，就算斗他不过，也不能束手就擒，于是撤出长剑，说：“废话少说，请赐招。”
冷泉摘下一对金笔，道：“盟主夫人下发桃花追魂令要杀你，这是你命该如此，须怨老夫不得。”
郭子羽道：“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几时开罪贵盟主夫人的，前辈能不能告诉在下，盟主夫人究竟是哪位高人？”
冷泉道：“你居然连盟主夫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行走江湖？”
郭子羽道：“在下孤陋寡闻，请前辈赐告。”
冷泉道：“丐帮帮主沙璞的师妹，桃花仙子柳桃儿。”
郭子羽愕然道：“是她？咱们在往日以姊弟相称，这只怕是一场误会……”
冷泉哼了一声道：“不要往脸上贴金。姓郭的，咱们派人杀你这不是第一次，难道你竟然哪些愚蠢，一点都不明白？”
郭子羽错愕半晌道：“她救了我，带我去疗伤，后来她又不告而别，看来我是开罪她了。唉，女人善变，想不到是如此的可怕！”
冷泉怒叱道：“姓郭的，你的语气对盟主夫人不敬，应该罪加一等，接招。”
语落招出，劲风雷动，这一击之威，不啻天河倒泻一般。
郭子羽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早已暗凝功力准备一搏，他身负数家之长，所习武功几乎无一不是当代绝学，无论冷泉的功力多高，他自信足可一战。
然而，他却想不到冷泉一笔点出，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势，不由大吃一惊，急滑步挫身，险堪堪地将这招避让过去，但金笔纵横，风雷四动，他使出浑身解数，仍像风雨危楼一般。
交手一招他就落入下风，此后更是每况愈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苦苦撑过五十招，终于呛的一声金铁交鸣，长剑被冷泉左手的金笔震得脱手飞出，同时右笔急如闲电，猛向他的心窝扎来。
他此时战机既失，力道用尽，眼见就要金笔洞胸，他却闪避无力。
就在危机系于一发之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忽然将他撞开数尺，冷泉这志在必得的一记痛击也就失去攻击的目标了。
冷泉心头大大的一震，因为他这是集全身功力一击，而且时间拿捏得十分之准，数遍当今武林，能够在这待情况之下救人的还难以找出一个。
及举目向来人一瞥，他的神色更为错愕。
在他的想法，那由虎口中救人的，如果不是隐迹多年的世外高人，也会是雄霸一方的武林耆宿，绝对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
他没有想错，来人的确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但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
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能够虎口救人，除了是赶上一个巧字，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于是他叱喝一声：“姑娘，你可知道你作了些什么？”
那位身着浅蓝衣衫的姑娘道：“我当然知道，你倚大欺小，所以我伸手管管闲事。”
冷泉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蓝衣姑娘道：“夜雨山庄的二司之首，武林盟主身边的总护法冷泉，没有错吧？”
冷泉道：“盟主技压群伦，臣服天征，武林各大门派，没有一个敢不俯首听命，姑娘居然敢伸手管本盟的闲事，你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蓝衣姑娘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我是管错了？但大错既已铸成，只好错打错着，如果阁下愿意高抬贵手，将来有一天你犯到我的手里，保证我会放你一马。”
蓝衣姑娘的确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面对冷泉这等高人，她的神态竟然如此轻松。
不过她这一轻松，冷泉可就差一点气破肚皮，二话不说，金笔带起一片风雷之声，猛向蓝衣姑娘攻了过去。
虽然他不相信蓝衣姑娘能胜过他，出招仍然全力以赴，他担心会阴沟里翻船，不愿以一世英名作为赌注。
小心驶得万年船，冷泉一向谨慎，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可惜他全力攻出的双掌，似乎遇到一股柔风，这股柔风能够令人骨头软酥，甚至连金笔也拿不动了。
铛的两声脆响，金笔砸在石地之上，他也像喝了过量的烈酒，脚下虚浮的倒退数步，那张冷酷的面颊，也显得一片苍白。
他不愿阴沟里翻船，结果他这条船还是翻了，而且一招甫接，他便失去再战之力。
他的内心惊吓不已，但场面话仍然十分狂妄。
“姑娘，老夫替你可惜，今后天地间只怕没有你容身之处了，敢不敢报个名号？”
“裴小蝶，本姑娘随时候教。”
冷泉不再说什么，一翻身便落荒急驰而去，那些拦路拉夫的武林盟主属下，也走得一个不剩。
曲终人散，蓝衣姑娘也想走，郭子羽急忙抱拳一揖道：“姑娘，请留步……”
蓝衣姑娘向他瞥了一眼道：“你受了伤？”
郭子羽道：“在下受了一点内伤，还支撑得住。”
蓝衣姑娘道：“不要逞强，公子，如果不立即疗伤，七天之内你将不能使用真力。”
郭子羽一叹道：“在下没有想到，冷泉一击之威，竟是这般凌厉。”
一顿接道：“多谢相救之恩，在下又欠姑娘一次恩情了。”
蓝衣姑娘裴小蝶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那多谢二字。”
郭子羽一怔道：“姑娘之意是……”
裴小蝶道：“你有没有听到冷泉适才说了些什么？”
郭子羽道：“他说……唉，这是在下害了姑娘了。”
裴小蝶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其实桃花仙子处心积虑要除去的是你，今后你倒是应该多加一分小心！”
郭子羽道：“姑娘说的是，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小蝶道“不要顾虑，你说。”
郭子羽道：“在下武功虽是不济，如若咱们联手，武林盟主不见得就能奈何咱们，何况姑娘已经卷入此一旋涡！”
裴小蝶道：“这个嘛，道理倒是不错，不过我还有些未了之事，一时之间还不能跟你同闯江湖，这样吧！ 咱们以十天的时间，作一次暂短的小聚。”
郭子羽大喜道：“多谢姑娘。”
裴小蝶道：“这附近有一家猎户，我已经租下他们后面的两个房间，对你疗伤会方便一点。”
郭子羽啊了一声道：“姑娘，你怎么……”
裴小蝶笑笑道：“我不会前知，自然不是准备给你疗伤用的，我租房间的用意，是就便探听武林盟修建华山分坛的原因，以及他们种种不法的行径。”
郭子羽道：“原来如此。”
裴小蝶道：“咱们走吧！路程不算太近，咱们边走边聊。”
郭子羽道：“姑娘请。”
于是裴小蝶在前面带路，待走进山区之后，他们又聊了起来。
“公子，你身负数家之长，却无力接下冷泉一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我想是内家功力深浅的原因吧，咱们年纪太轻，自然比不上数十年的修为的前辈高人。”
“不，你任督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真力生生不息，不会差于任何一个前辈高人。”
“这……这我就不懂了。”
“公子虽是身兼数家之长，但杂而不纯，博而不精，何况四禅识柱玄功及沸波神功均有缺失，自然无法与北圣一脉的破云神功一较短长了。”
“你是说南圣及浮萍子的武功全都敌不过北圣？”
“不，我是说人生在世各有因缘，南北二圣及浮萍子的传人何尝不是？这三位绝代高人的武学，历劫三百余年，能够保得完整的，就只有北圣一脉了。”
“姑娘年纪轻轻，见闻却如此之广，真教人好生佩服。”
“好说，公子愿不愿意学成南圣的绝学，或浮萍子的神功？”
“啊，莫非姑娘能够教我？”
“不敢说教，只是说出它完整的口诀，此后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能否练成神功就要看公子的了。”
“多谢姑娘，在下愿意。”
“那好，不过南圣玄学或浮萍子的神功，公子只能选择一种。”
“哦……”
“情形是这样的，南圣的玄学练到极致，必会达到四柱亘空，天人合一的境界，那就是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仙人之流了，所以南圣的武学是出世的，必须七情皆绝，六欲尽空，才能有所成就……”
“这就难了，人是有情感的，怎能像槁木死灰一般！”
“所以你只能学习沸波神功，因为它是入世的，所谓天风拂波，四海鼎沸，这一派的传人应该行侠江湖，以救民于水火为职志。”
“可是我师父他们……”
“他们都错了，原该，出世的在浪迹湖海，本应入世的却遁入空门之中，这也是他们无法大成的原因之一。”
郭子羽长长一叹道：“这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裴小蝶道：“对不起，公子，恕我暂时卖个关子。”
她不愿说，郭子羽自然不便勉强，不久他们到达猎户，就此安顿下来。
裴小蝶传授了沸波神功的练功口诀给郭子羽，他才知道原先师门所授是残缺不全的。不过他以往所花的功夫并没有白费，否则短短的十天，如何能够练成一项神功？
他十天苦练，终于完成自浮萍子来，第二个练成沸波神功的传人，如今他成就之高，能够接下他三招两式的已不多见了。
在第十一天的凌晨，他发现裴小蝶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有缘再见”。
她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原在意料之中，不过他却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感到无限的思慕。
这固然由于他欠她的太多，却苦于报答无门，她太神秘了，倏然而来，忽焉而去，这教他如何能够报答？
其次是她的仪表，她并不美，只是中人之资，但她却有一股高不可仰，令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这些都是使郭子羽念念难忘，思慕不已的原因，最后他只得叹口气道：“但愿有缘再见。”
离开了猎户他就迳奔潼关，他想尽快赶到弹铗谷，看他爹在不在，方玫有没有脱险回来。
这一路倒是平静得很，惟一使他不安的是到处都瞧得到武林盟的部属，显然，夜雨山庄已经征服整个武林，他不能不为弹铗谷及烈山感到担忧。
及到达弹铗谷，他的忧虑总得暂时放下，谷中固然刁斗森严，却也表示还在自己人的手里。
武孟尝冯追闻讯亲自赶到谷口接他，兄弟重逢自然分外的喜悦，但郭子羽没有瞧到方玫，仍然十分不安地道：“大哥，方玫没有回来？”
冯追一怔道：“没有，你们不是在一起的么？”
郭子羽一叹道：“咱们失散了……”
冯追道：“二弟别急，你只怕饿了，先吃饭咱们再聊。”
他的确饿了，只好填饱肚皮再说。
在饮食之际，冯追忽然一笑道：“恭喜你，二弟。”
郭子羽道：“小弟有什么可喜的？”
冯追道：“二弟有了一个姨娘，也多了一个兄弟。”
郭子羽道：“有这等事？大哥快说详细一点。”
冯追道：“金蝎门进攻烈山的事，二弟可还记得？”
郭子羽道：“当然记得。”
冯追道：“当年伯父名满江湖，飞鹰大侠郭璨的名号可以说无人不知，有一年伯父游侠西北，不幸落在金蝎门主的手里……”
郭子羽啊了一声道：“后来呢？”
冯追道：“金蝎门主费兰卿年逾标梅，依然孤芳自赏，此时她却瞧中了伯父，在威迫之下与伯父成了亲，但伯父瞧不惯该门重女轻男，牝鸡司晨的门规，因而不告而别……”
郭子羽道：“我明白了，爹逃离金蝎门后，费兰卿怀有身孕，后来生了一个男孩子。”
冯追道：“是的，那男孩名叫费仇，生得英武绝伦，而且武功极高，与二弟相比，称得上一时瑜亮。”
郭子羽微微一笑道：“大哥见过他？”
冯追道：“是张春才说的，他去过烈山，此次伯父跟费姨娘能够化解恩怨，重续旧好，全是费仇的功劳。”
郭子羽道：“如今金蝎门回西北去了？”
冯追道：“金蝎门会回西北去的，但费姨娘不回去了，她将门主之位传给费仇，未来的岁月要待在伯父身边，费仇也没有回去，他要在烈山协助伯父。”
郭子羽道：“这的确是一个喜讯，有金蝎门相助，烈山可以暂保无虑。”
冯追道：“好一个暂保无虑，看来二弟对江湖现势颇为了解。”
郭子羽长吁一声道：“夜雨山庄藉青城之会，已将天下武林置于囊中，目前不听武林盟号令的，可能只剩下弹铗谷及烈山两处了，我想公孙冠不会放过咱们的，大哥，千万要小心在意。”
冯追道：“这个我知道，二弟是否要去烈山瞧瞧？”
郭子羽道：“请大哥派人禀告一下家父，小弟要去寻找方玫，暂时不能亲去烈山。”
冯追道：“破锅煮英雄娄仁奎是中原武术评鉴会的会长，此人能够获得黑白两道的信任，武功机智必然两皆不凡，此人是一个可怕的劲敌，大哥陪你一道去。”
郭子羽道：“不必，小弟不是挑明了跟他斗，人多了反而不便，何况弹铗谷是咱们的根本，大哥怎能随便离开！”
冯追道：“这样吧，叫于六带几个人跟你去。”
郭子羽道：“不必了，小弟一个人行动较方便一点。”他在谷里歇了一晚，翌晨天刚破晓，就只身单剑向洛阳奔去。
邙山居洛阳之北，山上古代帝王公卿的陵墓颇多。上清宫是北邙最著名的道观，平时香火极盛，如果遇到节日或春秋二祭之时，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于途。
今天虽然不是节日，由于天气晴朗，登山者仍然十分之多，这般香客中有一名长髯老者，他在敬礼三清之后，找到一名中年道人，道：“道长，在下想请见敲月道长，希望能替在下引见一下。”
中年道人向他打量一阵，道：“对不起，施主，敲月师兄如今不在观里。”
长髯老者道：“请问，在哪里才能找到敲月道长？”
中年道人道：“这就难说了，他性喜云游，天下名山大川都会有他的足迹，贫道实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长髯老者找人不着，只得神情落寞的走下邙山，此时下山的人数不少，他却在人群中发现两个熟悉的人影，她们是鲁椰娘主婢，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快得像一抹轻烟，越过身前的人群，追向那条熟悉的人影，但在转过一个山坳之后，那两个人影竟突然消失。
长髯老者赶到山坳一瞧，只见右侧一片平坦，左侧则乱石纵横，林木掩映，看来鲁椰娘主婢必是由左侧逃走。
令他不解的是鲁椰娘何以知道自己在找她，莫非适才跟道人交谈时她正在观里，而且听到他求见敲月道人的谈话。
自然，这其中疑点还很多，但有一项可以确定，鲁椰娘主婢突然消失，必定是在逃避。
他转入左侧，边走边找，最后他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出来吧！鲁椰娘，这儿荒凉得很，你不怕鬼物抓你！”
他没听错，鲁椰娘主婢果然在一块大石之后走了出来，道：“咱们无怨无仇，前辈何苦这等迫人。”
长髯老者哼了一声道：“这是你们作得太绝，怎能怪我？”
鲁椰娘柳眉一扬道：“贵盟弟子强迫咱们母女陪他们度夜，这是贵盟欺人太甚，前辈怎能怪咱们母女？”
长髯老者呆了一呆，忽然哈哈一阵大笑：“俏鸨子，红妓女，原本就是卖的，陪人度夜有什么不可！”
鲁椰娘突然双目暴睁，瞪着长髯老者道：“郭子羽，原来是你？”
“不错，在下正是郭子羽，现在还能说咱们无怨无仇吗？”
鲁椰娘银牙一挫道：“姓郭的，咱们仇深似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语音甫落，飞身急扑，一片刀光挟着猎猎劲风，由斜里劈了过来。
红红也不怠慢，配合鲁椰娘的攻势，猛袭郭子羽的肋门。
这主婢二人似乎恨极了郭子羽，一上来就全力以赴，而且招招凶狠，全向要害之处招呼。
郭子羽游走于急风骤雨般的刀光这中，蓝衫飘飘，神态洒脱已极。
他没有回攻一招，鲁椰娘主婢却已酥胸起伏，娇喘不已，现在她们明白了，就算累死了，休想伤到郭子羽一根汗毛。
鲁椰娘招呼红红收招跳开，面色木然的冷冷道：“动手吧！姓郭的，咱们认命。”
郭子羽叹息一声道：“你太偏激了。鲁椰娘，在下伤人只是自卫，咱们本就没有仇恨，我何必伤害你们。”
鲁椰娘道：“咱们不领情，今后只要有机会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子羽道：“那是以后的事，请告诉我，令师兄娄仁奎在哪里？”
鲁椰娘撇撇嘴角道：“你是想找姓方的丫头？哼，纵然找到我大师兄，未必能够让你如愿。”
郭子羽道：“你只要告诉我娄仁奎在哪里，其他的你就不必管了。”
鲁椰娘道：“阁下闯荡江湖，想不到见识竟是如此的浅薄，他是中原武术评鉴会的会长，你为什么不到东大街问问？”
郭子羽道：“在下去过，那儿只有一个空架子，没有人知道娄仁奎究竟藏在哪儿。”
鲁椰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是到东大街去找他的。”
郭子羽道：“你当真不知道？”
鲁椰娘道：“我说过咱们认栽，要杀要剐请便。”
这女人软硬不吃，郭子羽又不肯辣手摧花，只得放任她们离去。他意兴阑珊的走下邙山，就在北关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晚餐时他喝了几杯闷酒，原来是想解解胸头郁闷的，结果别人由窗隙吹来一股闷香，他竟然迷迷糊糊地被人抓了起来。
使用闷香的人是鲁椰娘，还有娄仁奎，红红两名帮凶，暗算成功。鲁椰娘大为兴奋，她出长刀，振臂就向郭子羽的颈部劈去。
娄仁奎伸手一拦道：“师妹，使不得。”
鲁椰娘一怔道：“血债血还，为什么使不得？”
娄仁奎道：“盟主夫人发下桃花令指名要他，咱们如果一刀杀了，怎样向盟主夫人交代？”
鲁椰娘道：“我知道盟主夫人在追捕他，而且死话不论，咱们只要交出他的人头就可以了，这有什么不可交代的？”
娄仁奎道：“原来师妹还不知道，盟主夫人又颁下第二道指令了。”
鲁椰娘道：“哦，第二道指令怎么说？”
娄仁奎道：“要活的，而且毫发不伤。”
鲁椰娘恨恨的道：“盟主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这岂不是保护他了！”
娄仁奎道：“也许盟主夫人要亲手整治他吧！不管怎么样，咱们将他生擒，也算替老二及娇娇报了仇了。”
鲁椰娘道：“现在怎么办？”
娄仁奎道：“送他去杭州。”
鲁椰娘愕然道：“大师兄，这条路可是长得很，谁敢担保在路上不出乱子？”
娄仁奎笑笑道：“出乱子？嘿嘿，武林盟囊括天下，威临四海，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武林盟找碴？”
鲁椰娘道：“这话也是，谁送他去杭州？”
娄仁奎道：“自然是你们主婢了，这是一件天大的功劳，难道你想让给别人？”
鲁椰娘道：“那你呢？”
娄仁奎道：“我有事分身不开，咱们兄妹不是外人，就让你占点便宜吧！”
鲁椰娘撇撇嘴道：“不稀罕……”
娄仁奎道：“说正经的，师妹，巷子口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我有事先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要办，语音未落已穿窗而出。
红红道：“娄师伯真是的，话不说清楚就走，杭州那么大，咱们将他送到哪儿？”
鲁椰娘道：“这倒不必担心，到时候咱们可以到杭州分坛问问。”
说完话她突然点出两指，制住郭子羽的穴道，红红不解的询问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鲁椰娘道：“此人武功极高，如果不及早制住他的穴道，一旦闷香的效力消失，再动手就来不及了，你带着他，咱们走。”
红红抱着郭子羽跟随鲁椰娘跃出后窗，两人一前一后向巷口奔去。
这段路程不远，以红红的一身武功，抱一个人奔走应该轻而易举的，但她却面红耳赤，酥胸在作剧烈的起伏，鼻翅轻轻的扇动，如非她极力的忍耐，几乎要喘息出声。
这是为了什么，莫非因为她的怀里躺着一个男人？
红红是一个高级妓女，平日生张熟魏，送往迎来，曾经在她怀里躺过的男人有箩少，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那么现在她怎会在乎？
但，自从在五丁关见到郭子羽那时开始，她就将一缕情丝抛给他了，这自然是单相思，一头热了，不过天下的事有时候就有那么巧，如今这件梦中情人居然躺在她的怀里，你说她还能不在乎么？
最后终于到达马车了，她十分小心地将郭子羽抱上车厢，这是一辆双辕画，是由两匹马拉的，由于需要走长途，里面的设备倒也不错。
她将郭子羽放在被褥之上，盖好被子，一切都已弄妥，她还舍不得离开，直到鲁椰娘叫她出去驾车，她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她们驱车东行，还没有走出洛阳地界，郭子羽已经醒了过来，他运目四周一瞧，就已知自己的处境，只是不明白这辆车要将他带往何处。
其实他并不担心这些，凭他一身超凡拔俗的功力，相信没有人能够将他怎样。
暗中运劲一试，他的脸色变了。敢情他全身懒洋洋的，像一个大病初愈之人，半点真力也提不起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身负沸功神功之人，纵使被人制住穴道，也能运功冲开，现在他却全身无力，怎能不叫他大惑不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付诸一叹，他实在想不出摆脱这场灾难的法子。
（潇湘书院图档，leizhenfanOCR）
想不到这“敷水镇”却设了关卡，来往的旅客正在排队等待检查。
这就怪了，他晨间离开华县县城，并没有受到检查，这个镇集反倒检查行人来了。
不管怎样，他一不欠税二不欠粮，更没有做什么违法之事，就让他们检查好了。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对青年夫妻，男的黑黑壮壮的，约莫三—十上下，女的白白嫩嫩，却挺着一个大肚子，看来已经足月，好像就要分娩似的。
女人生孩子是延续生命，以传宗接代，这原是很自然的事，偏偏那男的愁容满面，好像大祸就要临头一般。
郭子羽忍不住安慰他道：“这位兄台，大嫂快要分娩，待会检查完了就在镇上落店吧，如果金钱上有困难，小弟这儿还有些银子。”
黑大汉双拳一抱道：“多谢关怀，在下发愁的不是银子…”
郭子羽一怔道：“那是为了什么？只要小弟能帮上忙，兄台尽管说。”
黑大汉摇摇头道：“阁下只怕自身难保，如何能够帮助别人！”
郭子羽原是侠义为怀，想给别人一点帮助，听黑大汉这么一说，他自己似乎也有了麻烦，不过这回他没有问，因为他已经瞧出端倪来了。
拦路检查的是些横眉竖眼的狞恶大汉，却没有一个穿公门制服。
对女人，无论老少全部放行，对年轻精壮的男人则一律留下，这是作什么？莫非是拉夫？
的确是拉夫，有些不愿意的不只是遭到一顿毒打，还被绳索绑了起来。
强拉民夫，官府也不会允许，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敢于如此横行？
郭子羽存心要管这件闲事，因而越众而出，他刚刚走出数步，两步彪形大汉立即拦住他的去路，其中一名嘿了一声道：“怎么？你想走？”
郭子羽道：“走不走是在下的自由，阁下岂不是多此一问。”
彪形大汉哼了一声道：“碰到大爷你就没有自由了，乖乖的站到那边去，否则大爷就赏你一顿鞭子。”
郭子羽平淡的一笑道：“好霸道，你们奉谁的命令拉夫？”
彪形大汉道：“盟主要建华山分坛，你可是不服？”
郭子羽道：“盟主？盟主一定是个大官了，在下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儿？”
彪形大汉道向他的同伴看了一眼，然后哈哈一阵大笑道：“原来你不是道上的，那我就告诉你吧！咱们盟主公孙冠，在青城武会技压群雄，被各大门派推为武林盟主，如今要建华山分坛，由于人手不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郭子羽道：“原来如此，不过那也要看别人愿是不愿。”
彪形大汉道：“要是人人不愿，咱们的分坛难道就不盖了？”
郭子羽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肯花银子，雇人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彪形大汉道：“说得好，银子你出？”
郭子羽冷冷道：“我出可以，叫公孙冠自己来拿。”
彪形大汉怒叱一声道：“你找死……”
语音未落，长鞭挟着劲风，迎面向郭子羽抽来。
此人鞭上的功夫不弱，可惜这一鞭却送到了郭子羽的手里，而且它像是生了根，他用尽气力也夺它不回。
另一彪形大汉拔出一柄长刀，腾身上步，挥刀猛劈，但见刀光霍霍，招式倒也颇为凶猛。
郭子羽哼了一声，左手忽地一抓，便已扣着使刀大汉的手腕，右脚倏的飞起，这名彪形大汉立即惨嚎着摔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右腕一带鞭梢，将使鞭大汉拉得往前一栽，左脚跟着踢出，此人也趴地上哼哈起来了。
他举手投足之间，一连整治两名武林盟主的属下，现场登时大乱，十多名大汉一起向他扑来。
一不作二不休，这个梁子反正结定了，于是在一声清啸之后，他迎上了这群恶人。
这些人岂是他的对手，郭子羽的汗毛都没少掉一根，他们却一起躺在地上。
其中一位年约五旬的灰衣老者勉强由地上爬起，他向郭于羽瞪了一眼道：“朋友是想与天下武林为敌了，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
郭子羽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在下的习性，后果怎样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何况你们又怎能代表天下武林？”
灰衣老者道：“朋友请留个名号。”
郭子羽道：“天灵子……”
“嘿嘿，姓郭的，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郭子羽三个字是父母所赐，怎么叫起天灵子来了？”
接话的是冷泉，这当真是冤家路窄。
冷泉见他不答，再度得意的一笑道：“阁下易容之术的确高明，如果你不自承是天灵子，老夫必然当面错过，现在嘛，是你自己了断，还是要老夫动手？”
听冷泉这么一说，郭子羽大为后悔，报出天灵子的名号，只不过是随口说出，估不到竟然因而露出了马脚。
不过他并不害怕冷泉，就算斗他不过，也不能束手就擒，于是撤出长剑，说：“废话少说，请赐招。”
冷泉摘下一对金笔，道：“盟主夫人下发桃花追魂令要杀你，这是你命该如此，须怨老夫不得。”
郭子羽道：“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几时开罪贵盟主夫人的，前辈能不能告诉在下，盟主夫人究竟是哪位高人？”
冷泉道：“你居然连盟主夫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行走江湖？”
郭子羽道：“在下孤陋寡闻，请前辈赐告。”
冷泉道：“丐帮帮主沙璞的师妹，桃花仙子柳桃儿。”
郭子羽愕然道：“是她？咱们在往日以姊弟相称，这只怕是一场误会……”
冷泉哼了一声道：“不要往脸上贴金。姓郭的，咱们派人杀你这不是第一次，难道你竟然哪些愚蠢，一点都不明白？”
郭子羽错愕半晌道：“她救了我，带我去疗伤，后来她又不告而别，看来我是开罪她了。唉，女人善变，想不到是如此的可怕！”
冷泉怒叱道：“姓郭的，你的语气对盟主夫人不敬，应该罪加一等，接招。”
语落招出，劲风雷动，这一击之威，不啻天河倒泻一般。
郭子羽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早已暗凝功力准备一搏，他身负数家之长，所习武功几乎无一不是当代绝学，无论冷泉的功力多高，他自信足可一战。
然而，他却想不到冷泉一笔点出，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势，不由大吃一惊，急滑步挫身，险堪堪地将这招避让过去，但金笔纵横，风雷四动，他使出浑身解数，仍像风雨危楼一般。
交手一招他就落入下风，此后更是每况愈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苦苦撑过五十招，终于呛的一声金铁交鸣，长剑被冷泉左手的金笔震得脱手飞出，同时右笔急如闲电，猛向他的心窝扎来。
他此时战机既失，力道用尽，眼见就要金笔洞胸，他却闪避无力。
就在危机系于一发之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忽然将他撞开数尺，冷泉这志在必得的一记痛击也就失去攻击的目标了。
冷泉心头大大的一震，因为他这是集全身功力一击，而且时间拿捏得十分之准，数遍当今武林，能够在这待情况之下救人的还难以找出一个。
及举目向来人一瞥，他的神色更为错愕。
在他的想法，那由虎口中救人的，如果不是隐迹多年的世外高人，也会是雄霸一方的武林耆宿，绝对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
他没有想错，来人的确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但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
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能够虎口救人，除了是赶上一个巧字，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于是他叱喝一声：“姑娘，你可知道你作了些什么？”
那位身着浅蓝衣衫的姑娘道：“我当然知道，你倚大欺小，所以我伸手管管闲事。”
冷泉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蓝衣姑娘道：“夜雨山庄的二司之首，武林盟主身边的总护法冷泉，没有错吧？”
冷泉道：“盟主技压群伦，臣服天征，武林各大门派，没有一个敢不俯首听命，姑娘居然敢伸手管本盟的闲事，你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蓝衣姑娘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我是管错了？但大错既已铸成，只好错打错着，如果阁下愿意高抬贵手，将来有一天你犯到我的手里，保证我会放你一马。”
蓝衣姑娘的确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面对冷泉这等高人，她的神态竟然如此轻松。
不过她这一轻松，冷泉可就差一点气破肚皮，二话不说，金笔带起一片风雷之声，猛向蓝衣姑娘攻了过去。
虽然他不相信蓝衣姑娘能胜过他，出招仍然全力以赴，他担心会阴沟里翻船，不愿以一世英名作为赌注。
小心驶得万年船，冷泉一向谨慎，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可惜他全力攻出的双掌，似乎遇到一股柔风，这股柔风能够令人骨头软酥，甚至连金笔也拿不动了。
铛的两声脆响，金笔砸在石地之上，他也像喝了过量的烈酒，脚下虚浮的倒退数步，那张冷酷的面颊，也显得一片苍白。
他不愿阴沟里翻船，结果他这条船还是翻了，而且一招甫接，他便失去再战之力。
他的内心惊吓不已，但场面话仍然十分狂妄。
“姑娘，老夫替你可惜，今后天地间只怕没有你容身之处了，敢不敢报个名号？”
“裴小蝶，本姑娘随时候教。”
冷泉不再说什么，一翻身便落荒急驰而去，那些拦路拉夫的武林盟主属下，也走得一个不剩。
曲终人散，蓝衣姑娘也想走，郭子羽急忙抱拳一揖道：“姑娘，请留步……”
蓝衣姑娘向他瞥了一眼道：“你受了伤？”
郭子羽道：“在下受了一点内伤，还支撑得住。”
蓝衣姑娘道：“不要逞强，公子，如果不立即疗伤，七天之内你将不能使用真力。”
郭子羽一叹道：“在下没有想到，冷泉一击之威，竟是这般凌厉。”
一顿接道：“多谢相救之恩，在下又欠姑娘一次恩情了。”
蓝衣姑娘裴小蝶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那多谢二字。”
郭子羽一怔道：“姑娘之意是……”
裴小蝶道：“你有没有听到冷泉适才说了些什么？”
郭子羽道：“他说……唉，这是在下害了姑娘了。”
裴小蝶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其实桃花仙子处心积虑要除去的是你，今后你倒是应该多加一分小心！”
郭子羽道：“姑娘说的是，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小蝶道“不要顾虑，你说。”
郭子羽道：“在下武功虽是不济，如若咱们联手，武林盟主不见得就能奈何咱们，何况姑娘已经卷入此一旋涡！”
裴小蝶道：“这个嘛，道理倒是不错，不过我还有些未了之事，一时之间还不能跟你同闯江湖，这样吧！ 咱们以十天的时间，作一次暂短的小聚。”
郭子羽大喜道：“多谢姑娘。”
裴小蝶道：“这附近有一家猎户，我已经租下他们后面的两个房间，对你疗伤会方便一点。”
郭子羽啊了一声道：“姑娘，你怎么……”
裴小蝶笑笑道：“我不会前知，自然不是准备给你疗伤用的，我租房间的用意，是就便探听武林盟修建华山分坛的原因，以及他们种种不法的行径。”
郭子羽道：“原来如此。”
裴小蝶道：“咱们走吧！路程不算太近，咱们边走边聊。”
郭子羽道：“姑娘请。”
于是裴小蝶在前面带路，待走进山区之后，他们又聊了起来。
“公子，你身负数家之长，却无力接下冷泉一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我想是内家功力深浅的原因吧，咱们年纪太轻，自然比不上数十年的修为的前辈高人。”
“不，你任督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真力生生不息，不会差于任何一个前辈高人。”
“这……这我就不懂了。”
“公子虽是身兼数家之长，但杂而不纯，博而不精，何况四禅识柱玄功及沸波神功均有缺失，自然无法与北圣一脉的破云神功一较短长了。”
“你是说南圣及浮萍子的武功全都敌不过北圣？”
“不，我是说人生在世各有因缘，南北二圣及浮萍子的传人何尝不是？这三位绝代高人的武学，历劫三百余年，能够保得完整的，就只有北圣一脉了。”
“姑娘年纪轻轻，见闻却如此之广，真教人好生佩服。”
“好说，公子愿不愿意学成南圣的绝学，或浮萍子的神功？”
“啊，莫非姑娘能够教我？”
“不敢说教，只是说出它完整的口诀，此后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能否练成神功就要看公子的了。”
“多谢姑娘，在下愿意。”
“那好，不过南圣玄学或浮萍子的神功，公子只能选择一种。”
“哦……”
“情形是这样的，南圣的玄学练到极致，必会达到四柱亘空，天人合一的境界，那就是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仙人之流了，所以南圣的武学是出世的，必须七情皆绝，六欲尽空，才能有所成就……”
“这就难了，人是有情感的，怎能像槁木死灰一般！”
“所以你只能学习沸波神功，因为它是入世的，所谓天风拂波，四海鼎沸，这一派的传人应该行侠江湖，以救民于水火为职志。”
“可是我师父他们……”
“他们都错了，原该，出世的在浪迹湖海，本应入世的却遁入空门之中，这也是他们无法大成的原因之一。”
郭子羽长长一叹道：“这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裴小蝶道：“对不起，公子，恕我暂时卖个关子。”
她不愿说，郭子羽自然不便勉强，不久他们到达猎户，就此安顿下来。
裴小蝶传授了沸波神功的练功口诀给郭子羽，他才知道原先师门所授是残缺不全的。不过他以往所花的功夫并没有白费，否则短短的十天，如何能够练成一项神功？
他十天苦练，终于完成自浮萍子来，第二个练成沸波神功的传人，如今他成就之高，能够接下他三招两式的已不多见了。
在第十一天的凌晨，他发现裴小蝶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有缘再见”。
她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原在意料之中，不过他却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感到无限的思慕。
这固然由于他欠她的太多，却苦于报答无门，她太神秘了，倏然而来，忽焉而去，这教他如何能够报答？
其次是她的仪表，她并不美，只是中人之资，但她却有一股高不可仰，令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这些都是使郭子羽念念难忘，思慕不已的原因，最后他只得叹口气道：“但愿有缘再见。”
离开了猎户他就迳奔潼关，他想尽快赶到弹铗谷，看他爹在不在，方玫有没有脱险回来。
这一路倒是平静得很，惟一使他不安的是到处都瞧得到武林盟的部属，显然，夜雨山庄已经征服整个武林，他不能不为弹铗谷及烈山感到担忧。
及到达弹铗谷，他的忧虑总得暂时放下，谷中固然刁斗森严，却也表示还在自己人的手里。
武孟尝冯追闻讯亲自赶到谷口接他，兄弟重逢自然分外的喜悦，但郭子羽没有瞧到方玫，仍然十分不安地道：“大哥，方玫没有回来？”
冯追一怔道：“没有，你们不是在一起的么？”
郭子羽一叹道：“咱们失散了……”
冯追道：“二弟别急，你只怕饿了，先吃饭咱们再聊。”
他的确饿了，只好填饱肚皮再说。
在饮食之际，冯追忽然一笑道：“恭喜你，二弟。”
郭子羽道：“小弟有什么可喜的？”
冯追道：“二弟有了一个姨娘，也多了一个兄弟。”
郭子羽道：“有这等事？大哥快说详细一点。”
冯追道：“金蝎门进攻烈山的事，二弟可还记得？”
郭子羽道：“当然记得。”
冯追道：“当年伯父名满江湖，飞鹰大侠郭璨的名号可以说无人不知，有一年伯父游侠西北，不幸落在金蝎门主的手里……”
郭子羽啊了一声道：“后来呢？”
冯追道：“金蝎门主费兰卿年逾标梅，依然孤芳自赏，此时她却瞧中了伯父，在威迫之下与伯父成了亲，但伯父瞧不惯该门重女轻男，牝鸡司晨的门规，因而不告而别……”
郭子羽道：“我明白了，爹逃离金蝎门后，费兰卿怀有身孕，后来生了一个男孩子。”
冯追道：“是的，那男孩名叫费仇，生得英武绝伦，而且武功极高，与二弟相比，称得上一时瑜亮。”
郭子羽微微一笑道：“大哥见过他？”
冯追道：“是张春才说的，他去过烈山，此次伯父跟费姨娘能够化解恩怨，重续旧好，全是费仇的功劳。”
郭子羽道：“如今金蝎门回西北去了？”
冯追道：“金蝎门会回西北去的，但费姨娘不回去了，她将门主之位传给费仇，未来的岁月要待在伯父身边，费仇也没有回去，他要在烈山协助伯父。”
郭子羽道：“这的确是一个喜讯，有金蝎门相助，烈山可以暂保无虑。”
冯追道：“好一个暂保无虑，看来二弟对江湖现势颇为了解。”
郭子羽长吁一声道：“夜雨山庄藉青城之会，已将天下武林置于囊中，目前不听武林盟号令的，可能只剩下弹铗谷及烈山两处了，我想公孙冠不会放过咱们的，大哥，千万要小心在意。”
冯追道：“这个我知道，二弟是否要去烈山瞧瞧？”
郭子羽道：“请大哥派人禀告一下家父，小弟要去寻找方玫，暂时不能亲去烈山。”
冯追道：“破锅煮英雄娄仁奎是中原武术评鉴会的会长，此人能够获得黑白两道的信任，武功机智必然两皆不凡，此人是一个可怕的劲敌，大哥陪你一道去。”
郭子羽道：“不必，小弟不是挑明了跟他斗，人多了反而不便，何况弹铗谷是咱们的根本，大哥怎能随便离开！”
冯追道：“这样吧，叫于六带几个人跟你去。”
郭子羽道：“不必了，小弟一个人行动较方便一点。”他在谷里歇了一晚，翌晨天刚破晓，就只身单剑向洛阳奔去。
邙山居洛阳之北，山上古代帝王公卿的陵墓颇多。上清宫是北邙最著名的道观，平时香火极盛，如果遇到节日或春秋二祭之时，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于途。
今天虽然不是节日，由于天气晴朗，登山者仍然十分之多，这般香客中有一名长髯老者，他在敬礼三清之后，找到一名中年道人，道：“道长，在下想请见敲月道长，希望能替在下引见一下。”
中年道人向他打量一阵，道：“对不起，施主，敲月师兄如今不在观里。”
长髯老者道：“请问，在哪里才能找到敲月道长？”
中年道人道：“这就难说了，他性喜云游，天下名山大川都会有他的足迹，贫道实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长髯老者找人不着，只得神情落寞的走下邙山，此时下山的人数不少，他却在人群中发现两个熟悉的人影，她们是鲁椰娘主婢，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快得像一抹轻烟，越过身前的人群，追向那条熟悉的人影，但在转过一个山坳之后，那两个人影竟突然消失。
长髯老者赶到山坳一瞧，只见右侧一片平坦，左侧则乱石纵横，林木掩映，看来鲁椰娘主婢必是由左侧逃走。
令他不解的是鲁椰娘何以知道自己在找她，莫非适才跟道人交谈时她正在观里，而且听到他求见敲月道人的谈话。
自然，这其中疑点还很多，但有一项可以确定，鲁椰娘主婢突然消失，必定是在逃避。
他转入左侧，边走边找，最后他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出来吧！鲁椰娘，这儿荒凉得很，你不怕鬼物抓你！”
他没听错，鲁椰娘主婢果然在一块大石之后走了出来，道：“咱们无怨无仇，前辈何苦这等迫人。”
长髯老者哼了一声道：“这是你们作得太绝，怎能怪我？”
鲁椰娘柳眉一扬道：“贵盟弟子强迫咱们母女陪他们度夜，这是贵盟欺人太甚，前辈怎能怪咱们母女？”
长髯老者呆了一呆，忽然哈哈一阵大笑：“俏鸨子，红妓女，原本就是卖的，陪人度夜有什么不可！”
鲁椰娘突然双目暴睁，瞪着长髯老者道：“郭子羽，原来是你？”
“不错，在下正是郭子羽，现在还能说咱们无怨无仇吗？”
鲁椰娘银牙一挫道：“姓郭的，咱们仇深似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语音甫落，飞身急扑，一片刀光挟着猎猎劲风，由斜里劈了过来。
红红也不怠慢，配合鲁椰娘的攻势，猛袭郭子羽的肋门。
这主婢二人似乎恨极了郭子羽，一上来就全力以赴，而且招招凶狠，全向要害之处招呼。
郭子羽游走于急风骤雨般的刀光这中，蓝衫飘飘，神态洒脱已极。
他没有回攻一招，鲁椰娘主婢却已酥胸起伏，娇喘不已，现在她们明白了，就算累死了，休想伤到郭子羽一根汗毛。
鲁椰娘招呼红红收招跳开，面色木然的冷冷道：“动手吧！姓郭的，咱们认命。”
郭子羽叹息一声道：“你太偏激了。鲁椰娘，在下伤人只是自卫，咱们本就没有仇恨，我何必伤害你们。”
鲁椰娘道：“咱们不领情，今后只要有机会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子羽道：“那是以后的事，请告诉我，令师兄娄仁奎在哪里？”
鲁椰娘撇撇嘴角道：“你是想找姓方的丫头？哼，纵然找到我大师兄，未必能够让你如愿。”
郭子羽道：“你只要告诉我娄仁奎在哪里，其他的你就不必管了。”
鲁椰娘道：“阁下闯荡江湖，想不到见识竟是如此的浅薄，他是中原武术评鉴会的会长，你为什么不到东大街问问？”
郭子羽道：“在下去过，那儿只有一个空架子，没有人知道娄仁奎究竟藏在哪儿。”
鲁椰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是到东大街去找他的。”
郭子羽道：“你当真不知道？”
鲁椰娘道：“我说过咱们认栽，要杀要剐请便。”
这女人软硬不吃，郭子羽又不肯辣手摧花，只得放任她们离去。他意兴阑珊的走下邙山，就在北关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晚餐时他喝了几杯闷酒，原来是想解解胸头郁闷的，结果别人由窗隙吹来一股闷香，他竟然迷迷糊糊地被人抓了起来。
使用闷香的人是鲁椰娘，还有娄仁奎，红红两名帮凶，暗算成功。鲁椰娘大为兴奋，她出长刀，振臂就向郭子羽的颈部劈去。
娄仁奎伸手一拦道：“师妹，使不得。”
鲁椰娘一怔道：“血债血还，为什么使不得？”
娄仁奎道：“盟主夫人发下桃花令指名要他，咱们如果一刀杀了，怎样向盟主夫人交代？”
鲁椰娘道：“我知道盟主夫人在追捕他，而且死话不论，咱们只要交出他的人头就可以了，这有什么不可交代的？”
娄仁奎道：“原来师妹还不知道，盟主夫人又颁下第二道指令了。”
鲁椰娘道：“哦，第二道指令怎么说？”
娄仁奎道：“要活的，而且毫发不伤。”
鲁椰娘恨恨的道：“盟主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这岂不是保护他了！”
娄仁奎道：“也许盟主夫人要亲手整治他吧！不管怎么样，咱们将他生擒，也算替老二及娇娇报了仇了。”
鲁椰娘道：“现在怎么办？”
娄仁奎道：“送他去杭州。”
鲁椰娘愕然道：“大师兄，这条路可是长得很，谁敢担保在路上不出乱子？”
娄仁奎笑笑道：“出乱子？嘿嘿，武林盟囊括天下，威临四海，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武林盟找碴？”
鲁椰娘道：“这话也是，谁送他去杭州？”
娄仁奎道：“自然是你们主婢了，这是一件天大的功劳，难道你想让给别人？”
鲁椰娘道：“那你呢？”
娄仁奎道：“我有事分身不开，咱们兄妹不是外人，就让你占点便宜吧！”
鲁椰娘撇撇嘴道：“不稀罕……”
娄仁奎道：“说正经的，师妹，巷子口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我有事先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要办，语音未落已穿窗而出。
红红道：“娄师伯真是的，话不说清楚就走，杭州那么大，咱们将他送到哪儿？”
鲁椰娘道：“这倒不必担心，到时候咱们可以到杭州分坛问问。”
说完话她突然点出两指，制住郭子羽的穴道，红红不解的询问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鲁椰娘道：“此人武功极高，如果不及早制住他的穴道，一旦闷香的效力消失，再动手就来不及了，你带着他，咱们走。”
红红抱着郭子羽跟随鲁椰娘跃出后窗，两人一前一后向巷口奔去。
这段路程不远，以红红的一身武功，抱一个人奔走应该轻而易举的，但她却面红耳赤，酥胸在作剧烈的起伏，鼻翅轻轻的扇动，如非她极力的忍耐，几乎要喘息出声。
这是为了什么，莫非因为她的怀里躺着一个男人？
红红是一个高级妓女，平日生张熟魏，送往迎来，曾经在她怀里躺过的男人有箩少，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那么现在她怎会在乎？
但，自从在五丁关见到郭子羽那时开始，她就将一缕情丝抛给他了，这自然是单相思，一头热了，不过天下的事有时候就有那么巧，如今这件梦中情人居然躺在她的怀里，你说她还能不在乎么？
最后终于到达马车了，她十分小心地将郭子羽抱上车厢，这是一辆双辕画，是由两匹马拉的，由于需要走长途，里面的设备倒也不错。
她将郭子羽放在被褥之上，盖好被子，一切都已弄妥，她还舍不得离开，直到鲁椰娘叫她出去驾车，她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她们驱车东行，还没有走出洛阳地界，郭子羽已经醒了过来，他运目四周一瞧，就已知自己的处境，只是不明白这辆车要将他带往何处。
其实他并不担心这些，凭他一身超凡拔俗的功力，相信没有人能够将他怎样。
暗中运劲一试，他的脸色变了。敢情他全身懒洋洋的，像一个大病初愈之人，半点真力也提不起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身负沸功神功之人，纵使被人制住穴道，也能运功冲开，现在他却全身无力，怎能不叫他大惑不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付诸一叹，他实在想不出摆脱这场灾难的法子。
（潇湘书院图档，leizhenfan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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