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
2025-03-16 作者：南宫宇 来源：南宫宇作品集 点击：
洪通的死讯对我来说，可以算是一次震惊，因为他在三天之前才与我通过一次长途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来自什么地方，只听到洪通的语气十分安详：“安宇，记得我吗？我是洪通！”
我呆了半响，想了一刻才记起这个名字。
洪通继续道：“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老同学，为什么要指定告诉我？究竟你在什么地方？”
洪通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的话！”这时他的声音似乎充满了苦恼。
我不忍再说些什么。
洪通又道：“过些日子，也许我会来找你！”说罢便放下了电话。
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使我思潮起伏了一会，洪通是我的老同学，从幼稚园到中学，差不多有十五年了，不过，自他中学毕业之后，他便离开了本市。
在学校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成绩超卓的学生，办事能力也不见得出色，可是，几年之后，他却成为世界知名的人士，因为他已成为一个十分成功的生意人——世界上最年青的投机家。
他每一次的预言，都震动了金融界，无论在黄金市场，股票市场，货币市场，都会因为他的一言一动而引起了波动，更令人震惊的事，很多专家的分析也不及他一句说话！甚至电脑分析出来的结果，也败在他的预测之下。
洪通的确是一个传奇人物，否则他的死讯也不会从路透社发出来，成为世界大小报章的花边新闻。
这段花边新闻是这样写着：
“这位洪通先生，自从成为金融巨子后，他担任过无数不同的行业，他做过制片家，制作过一部全球瞩目的影片；他又当过作曲家，那支流行曲使他成了乐坛天之骄子；之后，他又上大学学医，到非洲行医济世；后来又变成了一个传教士……他从事每一个行业都异常成功的，洪通死时只有五十二岁，经过医生的小心检验，属于自然死亡，不过，他却没有什么隐病，死时脸孔表现得十分安详，看过他遗体的人，竟说他似乎死得十分满足！”
洪通的成就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他有几次来过本市，但我们都无缘见面，不是他节目太过繁密，便是我不在本市，所以有关他的事，我都是从报章中一点一滴知道，有时，我甚至怀疑那些报纸夸大，但事实上，当他是金融巨子的时候，我也看过他的预测，准确得令人惊奇！那套电影和那首流行曲，也是异常成功；但有关他又再度上大学学医，再到非洲行医，后来成为传教士的事，我却是一无所知，那因为他已不受一般人的注意了。
那天我接过他的电话之后，也觉得十分奇怪，立刻打电话覆查这长途电话的来源，才知道是来自巴布新几内亚！这个大岛可算是东南亚最神秘的地方，为什么洪通会到了那个地方？
他事实上想告诉我一些什么的，不过，那时也许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才会有这个没头无脑的电话。
本来，对于洪通的来电，我也搁在一旁，而今忽然又传来他的死讯，而且事隔只有几天，其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最令人注意一点，花边新闻上说他是死于自然，死时脸孔又十分安详，这些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最令我不解的，是最后那一句，说他似乎死得十分满足！有谁会想死？
死只会带来恐惧，那会带来满足？
就算是个百岁人瑞，也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七彩缤纷的世界，何况他只有五十二岁？
我再看看花边新闻上的日子，这消息已是两日前的事了，而洪通也没有家人在本市，否则我也会忍不住的去探听一下，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过了一个星期，我已对洪通死亡的消息淡忘了，那日下午，我却收到一份船公司来的提货单。
我并没有做生意，那会有提货单？但据那位职员说，可能是一份大礼物，不能用普通邮寄，只好托船公司付运，我听了祗好签收。
提货单上并没有写什么，只说一个大木箱，体积是三尺乘二尺乘二尺，大约是一个樟木杠那么大小，并没有提到木箱中所载何物，再看看投寄的地方，竟是巴布新几内亚——我根本没有亲属在这地方！
难道是洪通寄来的？因为两个星期前打来的长途电话，便是来自这地方！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立刻下楼驶车往货仓，提取了这个大木箱。
这木箱相当重，恰可放在车尾箱内，回到家里，我就在车房处，急不及待的拆开了木箱。
箱内竟是十本厚厚的日记簿！
日记簿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
“安宇：我希望你有空，看看我这十多年的日记，我并非想你相信其中一切，我只想世上有人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那我便心满意足！”
这便条式的信，写得十分整齐而漂亮，看来洪通早已整理好这些日记，不过，他还没有决定寄给谁，最后才选择了我，也许他认为我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我打开第一本日记。
里面有用中文写的，也有用其他文字如英文、法文，甚至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符号写出来的！
车房的光线并不十分充足，于是，我分两次，才可以把那十本日记簿搬了上去。
结果，我花了一个通宵才把第一本日记读完，里面记载的是从他偷渡到美国，至他成为一个投资专家的过程，其中有几个片断是十分有趣，但给人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似乎是洪通在故弄玄虚似的。
为了行文方便，以下的叙述是以洪通作第一人称。
“我俱是大大的后悔，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亲人，甚至没有一个认识的脸孔——可是，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一定要闯出一个新局面！
“我完全没有办法，整个美国都在闹不景气，失业率日渐扩大，正式的美国公民，也没有办法找到工作！何况我这个黑市市民？我终于下了决心——自杀！
“我来到了这悬崖，只要一跳下去，我这一生的烦恼也便完结！可是，我而今知道，死——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而我竟然没有！
“天越来越黑，四野无人，万籁无声，我感到一阵从来没有尝过的孤独，比我初初偷渡来美国之时还要孤独，我渐渐有了勇气，站了起来，向着悬崖……
“忽然，在下面白茫茫的一片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光团，像一盏迷雾中的灯，也像一团发光的萤火虫，我不能肯定这是什么，只能说是一些光……这光似乎在移动，也似乎在扩大……其实，这个时候，我还理会什么？于是，我决定跳下去……
“我的身体飘浮着……有人对我说：‘究竟你欠缺些什么？竟然肯舍弃了人人都认为宝贵的生命？’
“我觉得这声音十分和蔼，便答道：‘我什么也欠缺，我从来没有觉得生命宝贵！’
“那声音仍是那么和蔼道：‘只要你说出你需要的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声音是那么诚恳，我便随口答道：‘钱，我需要金钱，只有金钱才可以使我觉得活下去仍有意义！’
“不一会，那声音又响起：‘那容易极了！你说的所谓钱，其实在我们来说，只是一大堆……你小心的听着，当你清醒之后，回到你那破旧的寓所，拆开那张沙发，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我心中暗道：‘什么人在搅这种玩意？我真是倒霉极了，连死之前，也要给人玩弄一次！’
“那声音似乎明白我的心意，诚挚而严肃地道：‘这不是开玩笑，而且你还可以改变你的主意！记着，当你认为金钱无用的时候，你可以再来这里！’
“之后，我再听不到那声音，但每一句话却深刻藏在我的脑海里，我张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泥泞里，全身湿透，忽然，我听见了人声，有几个青年小伙子，发现了我，把我运回他们的营地，然后送我到医院，在医院内，我吃饱一顿，精神完全恢复，便立刻回到那破烂的寓所，当然，我立刻拆开那旧沙发……
“那种古老的沙发，就算放在垃极站也没有人会看上一眼，我用小刀先削开了背部，并没有找到什么，再削开前面，也只发现一些发臭的旧棉絮……我有些气馁，再用力把沙发一翻，才发现这沙发的底部，用厚皮绷着，小刀也无法削开，我用力一扯，只见一个发黄的公文袋，袋里有一叠文件，我感到十分颓丧……我还以为会发现银纸，甚至是金、钻石……在暗黄的灯光下，我小心地看看那些文件，只见里面全用那种古罗马字写的，既像英文，又像法文，更像拉丁文的字体，但我无法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结果，第二天，我把这叠文件交给了一个同乡，因为这位同乡有一个远房亲戚是在一间律师楼工作的，那日傍晚，那律师竟然来找我，叫我签一份文件，便可以给我一万元现金，我犹豫着，我明白这些人一定发现这份文件极为值钱，但我回心一想，我只是个黑市居民，就算那份文件值一百万元，我也无法出售，反而会招来移民局的人，要把我遣返回原地！因此，我决定收取现金！
“后来，我从辗转方面知道，这份文件值五百万元美金，因为那是一份足有一百年的股份证明书，书面值一万元，但经过时间有一百年，利息与增值已成了千万元以上，但因为这古董似的文物，要经过一大番手续，才换回了五百万美元，其实，那也不再与我有关！
“我拿着那一万美元，整个人生观完全改变了！至少我暂时不用为食物而烦恼，而且费了千多美元，成为了合法的居民！我又搬到一处较为高尚的地方住，并认识了不少人，因为我知道我得到这一万元，是因为那叠文件，而那些文件是一些股份，因此，我对证券交易这回事，特别注意，也因此认识了一班在股票市场工作的人。
“那时，不景气已渐渐恢复，我不知如何会想到，经济恢复最先得益的是制造业这个念头，于是，我把剩下的五千美元，孤注一掷的买了一间制造业公司的股票，结果，我的估计并没有错误，不及一月，我得了两倍以上的利润！既然是一举便成功，我又再作估计。
“说到估计，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要我集中精神，不一会我的脑海便会灵光一现，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结果，我决定向汽车制造业下手，买了一万五千元汽车股票！
“那时，很多人都说我冒险，但我却有极大的信心，认为汽车将不再是奢侈品，而是民生的必需品，结果，我又一次大大的胜利！我在三个月后，得到了五万元的收获！在这半年里，我从一无所有，至无端得到一万美元，再从五千元变成五万元，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在做梦！
“接着，我一连串的投资，都带来了可观的利润，渐渐，那些替我买股票的朋友，都跟着我买，人人也发了财，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只要有利益，有谁不把你当作菩萨拜？在股票市场上，我是初露头角，而且光芒四射！
“这次经济复苏速度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很多财经专家都跌了眼镜，只有我一人，与别不同，因此，我不单成为了一个百万富翁，而且成为财经界的奇人，我每一言一动，都会影响财经金融，我实在是满足极了！
“我成了名人，财富地位倶有了，可是，在我内心，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力量……而是一种难而言喻的力量，也许，是那次我自杀时看见的光团，不过，在那次以后，我从没有再见过那光团！
“没有钱的时候，我感到异常苦恼，但有了钱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如意，因为每日都有人访问你，要你提出意见；当你走到街上，很多人向你指指点点，还更要命的，没有一个人会向你说真心话。
“我开始感到厌倦了，但我无法脱离这种生活，除非我下决心，离开这里……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我而今需要的是什么？
第一本日记就在这个问号之下结束，我合上了日记本心中充满了很多疑问。
我知道洪通这套日记，根本是一套自传，成功的人大都喜欢把自己成功的地方加以宣扬，可是，洪通却并不如此，他把这两年多的成功，只归究于那点他日记中所谓的‘灵光’，他并没有夸耀他有丰富的财经智识，有独特的眼光，有清醒的头脑，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日记的细节都十分详尽，甚至那些投资的数目，所赚的利润都有记录，但说到那点‘灵光’，却只是三言两语，那并不是他故意漏说了话；那么，他实在是不知道！
翌日，我睡了一个上午，醒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的看第二本日记，因为我记得洪通从金融投资专家，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一位出色的作曲家，这个变化从何而来，其中又有什么曲折？
以下是第二本日记，其中的“我”也是洪通的自我称呼。
“我真的要彻底改变，于是，我退出了金融界，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金钱，我可以做一些我以前渴望做的事情，可是，实际上我亦不能完全脱离人们的骚扰，因为有很多人仍不相信我的决定是事实，因为他们以为我只是故弄玄虚，企图发动一次金融风暴，这个误会实在可怕。
“谣言是止于智者，但可惜这世上智者太少，为了真真正正的离开这班疯狂的人，我在一个夜里，提起一个小小的手提包，便向着西部而去。
“我胡乱的上了火车，只要是向西的便可以，也胡乱上过几次巴士，也是向西的，我打扮十分随便，加上几天没梳洗，胡子长出来，头发也蓬松，我觉得十分高兴，因为再没有人认得我。
“我开始过自由的生活，可是过了几天，我又觉得有点无聊，以前忙碌的日子，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逝去，可是，而今，只觉得太阳仍赖在那里，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的时候，仍未到黄昏，我一定要找些事做，不要太忙碌的，又要合乎兴趣的事。
“过了两天，我在巴士上遇见了一班十分随便的年青人，他们似乎是集体前往一个目的地，在车上，有人开始弹结他，也有人和唱！
“他们唱的都是一些流行已久的民歌，差不多人人也懂得哼几句，因此，我也自然地唱起来，歌声真是一种国际语言，不用多久，我便与他们混熟了。
“他们正往西部的一个大山谷，参加一次露天盛大音乐会，有人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想，这是一种崭新的经验，而且我也喜欢唱歌，便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好大一个山谷，放眼望去，都挤满了人，那边一个大台，上面有些乐器和扩音机。音乐会正式举行那天，山谷更挤得水泄不通，很多很有名气的歌手都来了，他们带来了美丽的鲜花，也有甜美的歌声。
“歌声在山谷中回响着，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既想大声地唱，也想大声地笑，这世界充满了和平与爱，年青人不计较金钱，不计较名气，他们只尽情地唱，尽情地去爱，很多人在拥抱，爱抚……但我并不觉得那是淫邪，他们比亚当夏娃还要纯真……只有爱……和平……
“忽然，有人指着我说：‘喂，你是东方人！’
我点点头。
‘东方人是智慧的民族，你也上来唱！’立时之间，掌声从四方八面涌来，我感到无限光荣，上到了台上，掌声仍然没有停下来，我的心ト通ト通地跳个不停，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唱些什么。
接着，山谷渐渐沉静下来，他们都要听一个东方人的声音，我真不知唱什么，结果，我似乎哼着月光光，照地塘的调子，可是当我还没有唱完，掌声，人声，又响满了整个山谷，我被人们高高的抬起……
“音乐实在是一种伟大的媒介，只要几个音调，便可以组成一首悦耳的歌曲，不论任何国籍，任何民族，也可以唱，也可以抒发感情。
“我要成为一个音乐家，一个出色的作曲家，写出一首可以传诵千古的乐曲，是的，这才是彻彻底底的改变！在我下了这个决心之后，我便单身的到了一个小城，安静地住了下来，城中有一个小的图书馆，我开始阅读有关音乐的书籍。
“说也奇怪，这个时候，我的身体似乎充满了音乐细胞，一举一动，都似乎包含了韵律，连做梦的时候，我的脑海也出现了缤纷的形象，耳畔有源源不绝的音符，不出三个月，我已开始作曲。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以一个只懂哼半首歌的人来说，竟然在三个月内便可以作曲，我并不是单单的写了一个旋律，而是作了详细的音乐编排。
“城里有一个钢琴手，一个号角手，结他手有几个，其他敲击乐器有不少，于是，我利用这有限的乐器，把旋律编好，一班年青人练习了一个星期，便在小城的一个庆祝会上演奏，我并且找到一个女孩子独唱。
“每一个练习这曲调的人，都赞我这首曲美妙极了，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客气恭维的话，但到了正式公开表演那天，我才知道，我的作品实在是出色的，因为大半村民立即学会了。
“我需要作一首人人也懂，千古传诵的歌曲，又成功了！我并不是说，小镇的人懂得唱便是成功，而是有几间大唱片公司，派人游说我出售版权，他们提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对于一个初初作曲的人，是梦想不到的。
“为了再进一步试验一下我这首作品的魅力，我答应了其中一间，一个月之后，唱片开始销售，立刻便上了流行榜，很多歌手也争着唱这首歌，因为只要唱过这首歌的人，也立刻会红起来！
“我得到了很多金钱（其实我真的不希罕！）也开始得到另外一些烦恼！有很多唱片公司的人来找我，希望我把新作卖给他们，更令我觉得烦的，很多少男少女，都希望获得我新曲的演唱权！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那有情绪作曲？每日都有人访问我，渐渐，有人认得我是在金融界工作的，更有些内幕专家，指出我便是那失踪的投资专家！
“我几经辛苦才能从金融这个圈子，跳进另外一个圈子，我怎能这样平白又再陷入这种营营役役的生活中？我要离开这些人，好好的再作多几首曲。
“说到作曲，我知道我实在没有这种能力，我之所以成功地写出这一首歌曲，那是因为那点‘灵光’，是的，完全是那灵光的帮助，没有这灵光，我什么也写不出来！
“这灵光是一种力量，一种从上而来的力量，如果是一个宗教的话，那一定会说那是从神得来的力量，我知道这不是，这灵光是在我下定决心时出现的，在我阅读音乐书籍时力量便加大，到我真正作曲时再加重！
“其实，我是喜欢这种孤独的创作生活，不过，我那首曲子实在太流行，人们不会放弃我，只会越来越多人，用越来越多的方法向我打主意！
“我又开始感到有点厌倦，我实在需要改变！于是，我从那小城溜了出来，再向西方而去，可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有我那首歌曲播放，我的照片也是随处可见，又有人发现了我！
“我拼命的逃避着！我真的又要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改变，可是，我又应该变作什么呢？”
这本日记也是在这个问号之后结束，也带来我很多疑问。在这期间，洪通的确是红透半边天，连本地的流行榜也被他占了几个星期，我也听过那曲，调子实在优美，而且含有浓厚的东方色彩，对我们来说，更是吸引。
这本日记中，他开始强调那点“灵光”，我记得在第一本日记中他有提过，不过，却没有郑重提出，而且，他切切实实的承认，作曲的并不是他的力量，是那“灵光”给他的力量！
那“灵光”究竟是什么？
洪通又要改变成为什么？相信在第三本日记中，会有更详尽的描绘。
其实，上面的资料是我经过特别浓缩的，因此，这本日记也花了我一个通宵！
我无法抗拒第三本日记，以下也是洪通的自述。
“我真不知要变成什么才好，两次了，我都是从寂寂无名而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也同样带来了很多烦恼！首乐是极其飘渺的事，流传下去，终有一天会改变，会被不同民族改变，也会被不同的歌手改变！
“这次我一定要选择一种永不改变的东西！可是，我想了差不多半个月，也无法想出来，那点‘灵光’似乎忘记了我，这次，我要变什么也不能了？
“那日，我无缘无故的踱入了一间戏院。这戏院十分古老，正好映着早期的两部片，尊荣就像一个巨人，屹立在那些羽毛披地的酋长面前，很多人在拍手，并不是为了什么胜利，而只是因为尊荣的出现！
“当尊荣把红印第安人打败之后，掌声更为热烈！这时，我忽然想到，电影才是一种不朽的艺术！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那卷菲林在，便可以见到那影像，尊荣死了这么多年，人们仍然记着他，为他鼓掌，我何不也拍一部电影，一部比‘乱世佳人’更为永垂不朽的电影！
“当我有了这个决定时，我脑袋似乎又灵活起来了，电影是一种十分广博的知识，我不能从图书馆中学到，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掌握这种知识，我决定从小工做起。
“我不知我为什么有这个决定，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我脑海中运转着，我很容易便在一间大电影公司中找到一份小工的工作。
“所谓小工，其实是一份什么也要做的杂工，既要倒茶扫地，也要帮手搭布景，又要为大明星们预备服饰，有时又被人拉去打灯……总之，片场内的事都会有份儿做，当然不是做那些重要的，而是最低贱的！
“我并不介意这低下的工作，因为我被人奉承的日子也不算少了，因此，我做这份工作时，却是得心应手，因为我明白每个人需要什么程度的奉承，因此，两个月之后，片场上上下下，对我这个杂工，总有多少认识。可是，对于发展我的大计，却并无进展。
“电影界实在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卖座的导演与明星，成为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以前红过的，而今失去了票号召力，地位比我这个小工似乎还要差，他们为了缅怀过去辉煌的日子，酗酒，吸毒，无缘无故的撩事斗非，成为他们生活一种刺激，一种调剂。
“我有点苦恼，因为我害怕我这一次的改变不会成功，不过，机会的来临并不是可以预先想象出来的。那天，我回到影棚，厂中正拍着一套惊险片中的特技镜头，我也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导演，工作人员们紧张地指挥着。
“这镜头是演员从高空中堕下，然后跌在弹床之上，再攀上一个棚架之上，而那棚架终于因太重而倒塌下来，当一切预备妥当，那大明星已站在高空一个小木台上，这个明星名重一时，一向都以不用替身作号召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当时临阵退缩起来！
“全场的人都发出了嘘声！他为了面子，闭上了眼，终于跳了下来！不过，因为他是闭着眼晴的，因此落下的位置完全失准，幸好一只脚落在弹床之上，另外一只脚都踏着弹床的边缘——结果，他那脚立时折断了！
“其实，那并不是由于他闭上眼睛的缘故，而是跃下的距离太远，根本拿不得准，因此，他才会受伤，导演见情况不对，派人把那大明星送入医院，其他工作人员见发生了意外，以为可以提早收工，可是，那大导演却叫道：‘我们这戏只要再拍两幕便煞科，而且已排定了上画日期，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他向着在场的工作人员，环视一周，又道：‘有谁愿作他的替身？’
“这时，全个片厂立时静了下来，那边的一般替身，没有一个人有反应，那实在是太危险了，导演又叫道：我出四倍价钱！’他以为有钱便必有人出来，可是，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也没有人出来。
“导演开始着急了，他叫了几个人的名字，但那些人都一口推辞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的用手擦着他那光秃的前额！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是灵光一现，又似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我竟然站了出来！
“导演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既感激又兴奋的神色，我想退缩，但他们已安排我换衣服化装，然后是试镜！这段期间，一切都身不由己，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支配着我，我并不感到害怕，却只是一种茫然的感觉！
“试镜一次我便成功，下落的位置异常准确，再弹上半空抓着一个竹棚时，姿势也十分美妙！到正式拍摄的时候，更是无懈可击！导演看着我，笑道：‘你比那种大明星还要好！老弟，你前程无限！’
“是的，从那天开始，我又踏进了人生另一个里程碑，那导演专为我开了一套戏，那是一套占士邦式的演片，我的身手在这影片中表露无遗，而且在拍摄期间，这位导演的老年旧病时发时好，为了使影片合乎计划，我自告奋勇地为他指挥了其中一部份，换句话说，我也就是这片子的导演！这时，我对台前的演出，幕后的操作，已学得七七八八，加上那时我的头脑异常灵活，还创了不少新的拍摄方法！
“影片上影时，宣传十分足够，可说是一炮而红，我真的当上了明星，而且是史前无例的东方人！当然，我也不再会空闲下来，电影公司对我呵护备至，差不多任我提出所有条件——只要我为他拍戏！
“我的条件是令老板出乎意料之外的，因为我提出要当导演，只允许演出一小部份，题材是天外来客异星人的故事，这个提议也使我的老板为难，因为这种题材从来没有人拍过，而且我提出的预算计划，也是异常庞大，电影公司中每一个专家，也没有把握，我自己却对这次巨大投资，有极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不知从何而来，说句老实话，选择这种从未有人拍过的题材，也是不知从何而来！
“我只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我脑海内支配着我，肯定地要给我成功的机会，我等了半个月，终于得到了公司的批准，我用了年多的时间，把一部有史以来也没有人拍过的电影拍成了！
“而且成绩是出人意表的！这套影片的收入，不再是以千万来作单位，而是以亿来作单位，我真的成功了，令人不可置信的成功！
“我在欢喜之余，也明白这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是那点灵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量？以前，我要发财，无端有资本而进入金融界，再从金融界进入了音乐界，再由音乐界进入电影界，这再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我几乎可以肯定那‘灵光’给我的力量，使我有一种心意，便有一次成功！
“我一定要找寻那‘灵光’，但我又感到害怕，假如我知道那灵光之后，我会不会再成功？我对而今的成就是极其满意，因为我不单只有庞大利益，而且我的名字会永留电影史上，以后千百万年，我这部电影将会成为经典之作，成为以后拍电影的人一个楷模！我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成就并非虚无飘渺，因为只有电影这种艺术，这种媒介，才有声光影，才会这么真实！
“可是，名成利就与烦恼永远是一对孪生子，这次的空前成就，烦也就更大！而且今次再加多一样东西——压力——电影公司老板给我的压力，观众对我期望的压力，同行对我揶揄与奉承的双重压力……
“我感到呼吸也不畅快……于是，我又渴望脱离这烦恼是非地……对了，我可以再到那次我自杀的悬崖，也许我可以找寻到那点灵光，‘牠’既然可以帮助我成功，也许会有力量替我解除这些烦恼与压力！在一段犹豫不决的期间之后，我终于下了决心，再同到那悬崖之上！
“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三个月，可是，我一点发现也没有，在这三个月内，我只是安心地生活着，头脑也十分清晰，我把这十年来所做的事，再由头到尾想了一遍，用各种不同的角度分析，我又开始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有一天，我回到了我的寓所。突然，我感到了无比的寂寞，偌大的屋子，没有一个人，我坐在书房之内，呆呆的过了两个小时，忽然，我想看看我那套名留千古的电影，于是，我接上了影带，按了电钮，我那套经典的制作也就在银幕上……
“可是，我并没有任何成功的感觉，只见那银幕上的太空景象，那些死光武器，那些特别设计外星人的模样，都是那么虚假，那么遥远……
“我以为音乐是虚无飘渺的东西，但而今看着自己的作品，才感到电影比一切艺术都要虚假，故事是虚幻的，布景是欺骗眼睛的东西，那些配乐比民歌还要冰冷，那些人的生死，更是无关痛痒……电影才是虚假的！
“我要变，我又要变什么呢？”
洪通在电影界名成利就的经过也就在这个问题之后结束了！
我合上了第三号的日记簿，脑海里浮现的问题更多，但我已经可以隐约地得出答案——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那灵光的作用！
难然而今已是天将快亮的时刻，我感到十分疲倦，但我不想去睡，我就像一个看侦探小说的人，心急要知道杀人凶手是谁，猛翻书后的几页。
我并没有立刻翻最后那本，因为我首先要肯定洪通有没有再改变！
我翻开了第四本，发现他变成了一个教士，第五本他成了一个教授，第六本他成了一个医生……我不再翻下去，直接翻看最后一本。
在这本的首页中，出现了许多古怪的图形，文字似乎比较小，叙述欠详顺，但我终于发现他变成了一个苦行的沉思者！
一个苦行的沉思者，多么奇怪的身份！
我再小心看看，他生活的地方正是巴布新几内亚，也是他死亡的地方，我翻向了最后一页——
洪通这样写着：
“我终于明白了，我只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件供人支配的工具，可是，我并没有遗憾，我感到异常满足，因为我明白了生命……我从未有过此刻的快乐与满足！”
看来，洪通似乎是领悟到那点‘灵光’，明白了他一生成就的来源，这点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诱惑！
于是我小心地再看第十本日记，幸好这日记虽不详细，但却有很多地图，是巴布新几内亚的地图！
巴布新几内亚其实与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一样，是一处人类从未到过的地方，这地方是热带的原始森林，到处充满了危机与死亡！
为了与洪通所绘的图作一参考比对，我立刻去搜集了最新的巴布新几内亚地图，甚至惊动了领事馆，可是，我却无法找到一张比洪通所绘的更为详细！
然后是一些古怪的文字，说得实际点，那不是文字，而是一些符号，一些图画！我又找了很多文字专家，没有人知道其中意义。
忽然，我心中有了这一个疑问：如果那灵光可以向洪通解释一切，那岂不是一样可以向我解释一切？也许这点解释可以解决很多人生的问题，尤其是人生哲学上的问题，譬如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将会去那里？生存的意义等等，甚至可以告诉我，我们人类是否在这宇宙内唯一的生存者……
这实在是一次重大的挑战！
忽然，我又想到，这点洪通所形容的“灵光”，根本便是外星人，那么，岂不是更令人着迷？可是，如果他们是外星人，既可帮助洪通在不同的行业中得到异常的成就，那么，我们岂不是正受着这些外星人的控制？
我越是想下去，越觉得严重！
我觉得我应该往巴布新几内亚走一遭！于是，我小心地阅读了第十本日记，把其中有关洪通的行程一一记下，并且买了很多探险工具，预备往探险！
在巴布新几内亚三年的旅程，实在是我一生中一次深刻的印像，其中惊险之处，日后有机会，当会详细向各位交待，但我这次希望得到的结果来说，却是一无所获！
后来，我又再到美国一行，看过洪通的日记内所记载的东西，包括他在金融界工作的照片，在歌唱界所获的白金唱片，至于那套电影，已被收入了国家电影图书馆，的确是成为经典之作，而且隔一个时期重映，收益比“乱世佳人”还要巨大！
洪通所说的事，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所描述的“灵光”当然不会虚假，回来之后，我又特地在他每本日记之内，谈过“灵光”之事，加以收集研究，一次比一次重要，但我却无法循着他的指引而找到那“灵光”！
虽然无法实地找到，但我仍不会完全放弃，每次当我遇到有学问的人，我也会不耻下问。
以下是我得到的几个答案，读者可以参考引证一下，或者有更佳答案也说不定！
在东南亚的某地，我遇到一位得道的佛教高僧，他听了我的故事之后，便合什道：“好一个机缘巧合的故事？安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由始至末，都是那位洪施主的努力奋斗，只不过，他在每次奋斗的时候，都是适逢其会，因此，他得到成功！”
我不明白道：“你所指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这点我也可以相信，不过，他自杀的时候，看见那点灵光，你又怎样看呢？”
高僧道：“很多事物存在，并不一定可以被我们凡人的眼所见，所谓大千世界，众生色相，我们可以从整个宇宙中看到一粒尘土，也可以在一粒尘土中看到整个世界！因此，洪施主看见的，只不过我们看不见，我们觉得特别，便加以一个特别名字！”
我又说：“而今外面的世界竞争大，很难从一个人生圈子跳到另外一个，洪通又怎能例外？”
高僧道：“我还是再提机缘二字！很多人心有大智慧，有大学问，仍然无法出人头地，而洪施主比这些人幸运，既有大智慧，也有大学问！”
“机缘”二字深深的印在我脑海里，我无法加以否定，但总无法完全信服！
我在欧洲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出色的科学家，对于那点“灵光”，他说道：“我大胆假设，那的确是一个外星人，首先，我们要明白，因为我们都有一个身体，因此，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的假设，外星人也有一个身体，但我们忽略了一点，物质的存在可以有多种形态，那么，人的存在又岂会例外？”
我对这点解释有点信服，我又道：“既然假定那是外星人，那么他们的智慧、能力比我们都高！”
那位科学家道：“我承认这点，我们在各地都发现过不明飞行物体的报吿，那我们应该相信，有外星人降落了地球，只不过，他们仍没有活动！”
“活动？你指的是那一方面？”
我并没有表示活动即是侵略，他们可能是先遣部队，可能是探险家，可能是资料搜集队伍……他们活动的范围与方法，可能在我们智识范围之外，因此我们并不知道，就以这个例子，洪先生可能是外星人一个试验品！也许外星人不明白我们生活的意义，希望从洪先生在不同阶层，不同事业中，找到一种意义！”
我有点怀疑的表示。
科学家笑道：“其实人类也正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来试验人类，例如，有人利用电影来试验人类对暴力、色情、痛苦的反应；也有人利用运动来试验人类对速度，耐力的极限！”
是的，我们每日都在被人试验着，只不过我们没有察觉到，每日电视播影的节目，何尝不是对我们一种试炼？
还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有一位喜欢幻想的朋友对我说：“洪通本身便是一个外星人，他为了在地球上得到各种不同的经验，便投身入不同行业，后来他钻入了牛角尖，才会在巴布新几内亚成为一个苦行智者！”
这一点假设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还是信服高僧的说话，“机缘”二字，好像是十分玄妙而虚无，其实，假如我们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拿来解释一下，很多事不是很容易解释？
命运好的人，其实是生长在适当时机的人而已；命途多舛的人，只不过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生长大！
不要埋怨命不如人，如果以我们现今的智识，在五个世纪前出世，那么我们岂不也是一代学者，一代豪杰？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天屈”OCR、“灵溪”校对)
我不知道电话来自什么地方，只听到洪通的语气十分安详：“安宇，记得我吗？我是洪通！”
我呆了半响，想了一刻才记起这个名字。
洪通继续道：“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老同学，为什么要指定告诉我？究竟你在什么地方？”
洪通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的话！”这时他的声音似乎充满了苦恼。
我不忍再说些什么。
洪通又道：“过些日子，也许我会来找你！”说罢便放下了电话。
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使我思潮起伏了一会，洪通是我的老同学，从幼稚园到中学，差不多有十五年了，不过，自他中学毕业之后，他便离开了本市。
在学校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成绩超卓的学生，办事能力也不见得出色，可是，几年之后，他却成为世界知名的人士，因为他已成为一个十分成功的生意人——世界上最年青的投机家。
他每一次的预言，都震动了金融界，无论在黄金市场，股票市场，货币市场，都会因为他的一言一动而引起了波动，更令人震惊的事，很多专家的分析也不及他一句说话！甚至电脑分析出来的结果，也败在他的预测之下。
洪通的确是一个传奇人物，否则他的死讯也不会从路透社发出来，成为世界大小报章的花边新闻。
这段花边新闻是这样写着：
“这位洪通先生，自从成为金融巨子后，他担任过无数不同的行业，他做过制片家，制作过一部全球瞩目的影片；他又当过作曲家，那支流行曲使他成了乐坛天之骄子；之后，他又上大学学医，到非洲行医济世；后来又变成了一个传教士……他从事每一个行业都异常成功的，洪通死时只有五十二岁，经过医生的小心检验，属于自然死亡，不过，他却没有什么隐病，死时脸孔表现得十分安详，看过他遗体的人，竟说他似乎死得十分满足！”
洪通的成就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他有几次来过本市，但我们都无缘见面，不是他节目太过繁密，便是我不在本市，所以有关他的事，我都是从报章中一点一滴知道，有时，我甚至怀疑那些报纸夸大，但事实上，当他是金融巨子的时候，我也看过他的预测，准确得令人惊奇！那套电影和那首流行曲，也是异常成功；但有关他又再度上大学学医，再到非洲行医，后来成为传教士的事，我却是一无所知，那因为他已不受一般人的注意了。
那天我接过他的电话之后，也觉得十分奇怪，立刻打电话覆查这长途电话的来源，才知道是来自巴布新几内亚！这个大岛可算是东南亚最神秘的地方，为什么洪通会到了那个地方？
他事实上想告诉我一些什么的，不过，那时也许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才会有这个没头无脑的电话。
本来，对于洪通的来电，我也搁在一旁，而今忽然又传来他的死讯，而且事隔只有几天，其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最令人注意一点，花边新闻上说他是死于自然，死时脸孔又十分安详，这些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最令我不解的，是最后那一句，说他似乎死得十分满足！有谁会想死？
死只会带来恐惧，那会带来满足？
就算是个百岁人瑞，也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七彩缤纷的世界，何况他只有五十二岁？
我再看看花边新闻上的日子，这消息已是两日前的事了，而洪通也没有家人在本市，否则我也会忍不住的去探听一下，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过了一个星期，我已对洪通死亡的消息淡忘了，那日下午，我却收到一份船公司来的提货单。
我并没有做生意，那会有提货单？但据那位职员说，可能是一份大礼物，不能用普通邮寄，只好托船公司付运，我听了祗好签收。
提货单上并没有写什么，只说一个大木箱，体积是三尺乘二尺乘二尺，大约是一个樟木杠那么大小，并没有提到木箱中所载何物，再看看投寄的地方，竟是巴布新几内亚——我根本没有亲属在这地方！
难道是洪通寄来的？因为两个星期前打来的长途电话，便是来自这地方！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立刻下楼驶车往货仓，提取了这个大木箱。
这木箱相当重，恰可放在车尾箱内，回到家里，我就在车房处，急不及待的拆开了木箱。
箱内竟是十本厚厚的日记簿！
日记簿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
“安宇：我希望你有空，看看我这十多年的日记，我并非想你相信其中一切，我只想世上有人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那我便心满意足！”
这便条式的信，写得十分整齐而漂亮，看来洪通早已整理好这些日记，不过，他还没有决定寄给谁，最后才选择了我，也许他认为我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我打开第一本日记。
里面有用中文写的，也有用其他文字如英文、法文，甚至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符号写出来的！
车房的光线并不十分充足，于是，我分两次，才可以把那十本日记簿搬了上去。
结果，我花了一个通宵才把第一本日记读完，里面记载的是从他偷渡到美国，至他成为一个投资专家的过程，其中有几个片断是十分有趣，但给人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似乎是洪通在故弄玄虚似的。
为了行文方便，以下的叙述是以洪通作第一人称。
“我俱是大大的后悔，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亲人，甚至没有一个认识的脸孔——可是，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一定要闯出一个新局面！
“我完全没有办法，整个美国都在闹不景气，失业率日渐扩大，正式的美国公民，也没有办法找到工作！何况我这个黑市市民？我终于下了决心——自杀！
“我来到了这悬崖，只要一跳下去，我这一生的烦恼也便完结！可是，我而今知道，死——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而我竟然没有！
“天越来越黑，四野无人，万籁无声，我感到一阵从来没有尝过的孤独，比我初初偷渡来美国之时还要孤独，我渐渐有了勇气，站了起来，向着悬崖……
“忽然，在下面白茫茫的一片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光团，像一盏迷雾中的灯，也像一团发光的萤火虫，我不能肯定这是什么，只能说是一些光……这光似乎在移动，也似乎在扩大……其实，这个时候，我还理会什么？于是，我决定跳下去……
“我的身体飘浮着……有人对我说：‘究竟你欠缺些什么？竟然肯舍弃了人人都认为宝贵的生命？’
“我觉得这声音十分和蔼，便答道：‘我什么也欠缺，我从来没有觉得生命宝贵！’
“那声音仍是那么和蔼道：‘只要你说出你需要的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声音是那么诚恳，我便随口答道：‘钱，我需要金钱，只有金钱才可以使我觉得活下去仍有意义！’
“不一会，那声音又响起：‘那容易极了！你说的所谓钱，其实在我们来说，只是一大堆……你小心的听着，当你清醒之后，回到你那破旧的寓所，拆开那张沙发，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我心中暗道：‘什么人在搅这种玩意？我真是倒霉极了，连死之前，也要给人玩弄一次！’
“那声音似乎明白我的心意，诚挚而严肃地道：‘这不是开玩笑，而且你还可以改变你的主意！记着，当你认为金钱无用的时候，你可以再来这里！’
“之后，我再听不到那声音，但每一句话却深刻藏在我的脑海里，我张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泥泞里，全身湿透，忽然，我听见了人声，有几个青年小伙子，发现了我，把我运回他们的营地，然后送我到医院，在医院内，我吃饱一顿，精神完全恢复，便立刻回到那破烂的寓所，当然，我立刻拆开那旧沙发……
“那种古老的沙发，就算放在垃极站也没有人会看上一眼，我用小刀先削开了背部，并没有找到什么，再削开前面，也只发现一些发臭的旧棉絮……我有些气馁，再用力把沙发一翻，才发现这沙发的底部，用厚皮绷着，小刀也无法削开，我用力一扯，只见一个发黄的公文袋，袋里有一叠文件，我感到十分颓丧……我还以为会发现银纸，甚至是金、钻石……在暗黄的灯光下，我小心地看看那些文件，只见里面全用那种古罗马字写的，既像英文，又像法文，更像拉丁文的字体，但我无法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结果，第二天，我把这叠文件交给了一个同乡，因为这位同乡有一个远房亲戚是在一间律师楼工作的，那日傍晚，那律师竟然来找我，叫我签一份文件，便可以给我一万元现金，我犹豫着，我明白这些人一定发现这份文件极为值钱，但我回心一想，我只是个黑市居民，就算那份文件值一百万元，我也无法出售，反而会招来移民局的人，要把我遣返回原地！因此，我决定收取现金！
“后来，我从辗转方面知道，这份文件值五百万元美金，因为那是一份足有一百年的股份证明书，书面值一万元，但经过时间有一百年，利息与增值已成了千万元以上，但因为这古董似的文物，要经过一大番手续，才换回了五百万美元，其实，那也不再与我有关！
“我拿着那一万美元，整个人生观完全改变了！至少我暂时不用为食物而烦恼，而且费了千多美元，成为了合法的居民！我又搬到一处较为高尚的地方住，并认识了不少人，因为我知道我得到这一万元，是因为那叠文件，而那些文件是一些股份，因此，我对证券交易这回事，特别注意，也因此认识了一班在股票市场工作的人。
“那时，不景气已渐渐恢复，我不知如何会想到，经济恢复最先得益的是制造业这个念头，于是，我把剩下的五千美元，孤注一掷的买了一间制造业公司的股票，结果，我的估计并没有错误，不及一月，我得了两倍以上的利润！既然是一举便成功，我又再作估计。
“说到估计，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要我集中精神，不一会我的脑海便会灵光一现，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结果，我决定向汽车制造业下手，买了一万五千元汽车股票！
“那时，很多人都说我冒险，但我却有极大的信心，认为汽车将不再是奢侈品，而是民生的必需品，结果，我又一次大大的胜利！我在三个月后，得到了五万元的收获！在这半年里，我从一无所有，至无端得到一万美元，再从五千元变成五万元，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在做梦！
“接着，我一连串的投资，都带来了可观的利润，渐渐，那些替我买股票的朋友，都跟着我买，人人也发了财，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只要有利益，有谁不把你当作菩萨拜？在股票市场上，我是初露头角，而且光芒四射！
“这次经济复苏速度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很多财经专家都跌了眼镜，只有我一人，与别不同，因此，我不单成为了一个百万富翁，而且成为财经界的奇人，我每一言一动，都会影响财经金融，我实在是满足极了！
“我成了名人，财富地位倶有了，可是，在我内心，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力量……而是一种难而言喻的力量，也许，是那次我自杀时看见的光团，不过，在那次以后，我从没有再见过那光团！
“没有钱的时候，我感到异常苦恼，但有了钱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如意，因为每日都有人访问你，要你提出意见；当你走到街上，很多人向你指指点点，还更要命的，没有一个人会向你说真心话。
“我开始感到厌倦了，但我无法脱离这种生活，除非我下决心，离开这里……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我而今需要的是什么？
第一本日记就在这个问号之下结束，我合上了日记本心中充满了很多疑问。
我知道洪通这套日记，根本是一套自传，成功的人大都喜欢把自己成功的地方加以宣扬，可是，洪通却并不如此，他把这两年多的成功，只归究于那点他日记中所谓的‘灵光’，他并没有夸耀他有丰富的财经智识，有独特的眼光，有清醒的头脑，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日记的细节都十分详尽，甚至那些投资的数目，所赚的利润都有记录，但说到那点‘灵光’，却只是三言两语，那并不是他故意漏说了话；那么，他实在是不知道！
翌日，我睡了一个上午，醒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的看第二本日记，因为我记得洪通从金融投资专家，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一位出色的作曲家，这个变化从何而来，其中又有什么曲折？
以下是第二本日记，其中的“我”也是洪通的自我称呼。
“我真的要彻底改变，于是，我退出了金融界，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金钱，我可以做一些我以前渴望做的事情，可是，实际上我亦不能完全脱离人们的骚扰，因为有很多人仍不相信我的决定是事实，因为他们以为我只是故弄玄虚，企图发动一次金融风暴，这个误会实在可怕。
“谣言是止于智者，但可惜这世上智者太少，为了真真正正的离开这班疯狂的人，我在一个夜里，提起一个小小的手提包，便向着西部而去。
“我胡乱的上了火车，只要是向西的便可以，也胡乱上过几次巴士，也是向西的，我打扮十分随便，加上几天没梳洗，胡子长出来，头发也蓬松，我觉得十分高兴，因为再没有人认得我。
“我开始过自由的生活，可是过了几天，我又觉得有点无聊，以前忙碌的日子，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逝去，可是，而今，只觉得太阳仍赖在那里，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的时候，仍未到黄昏，我一定要找些事做，不要太忙碌的，又要合乎兴趣的事。
“过了两天，我在巴士上遇见了一班十分随便的年青人，他们似乎是集体前往一个目的地，在车上，有人开始弹结他，也有人和唱！
“他们唱的都是一些流行已久的民歌，差不多人人也懂得哼几句，因此，我也自然地唱起来，歌声真是一种国际语言，不用多久，我便与他们混熟了。
“他们正往西部的一个大山谷，参加一次露天盛大音乐会，有人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想，这是一种崭新的经验，而且我也喜欢唱歌，便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好大一个山谷，放眼望去，都挤满了人，那边一个大台，上面有些乐器和扩音机。音乐会正式举行那天，山谷更挤得水泄不通，很多很有名气的歌手都来了，他们带来了美丽的鲜花，也有甜美的歌声。
“歌声在山谷中回响着，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既想大声地唱，也想大声地笑，这世界充满了和平与爱，年青人不计较金钱，不计较名气，他们只尽情地唱，尽情地去爱，很多人在拥抱，爱抚……但我并不觉得那是淫邪，他们比亚当夏娃还要纯真……只有爱……和平……
“忽然，有人指着我说：‘喂，你是东方人！’
我点点头。
‘东方人是智慧的民族，你也上来唱！’立时之间，掌声从四方八面涌来，我感到无限光荣，上到了台上，掌声仍然没有停下来，我的心ト通ト通地跳个不停，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唱些什么。
接着，山谷渐渐沉静下来，他们都要听一个东方人的声音，我真不知唱什么，结果，我似乎哼着月光光，照地塘的调子，可是当我还没有唱完，掌声，人声，又响满了整个山谷，我被人们高高的抬起……
“音乐实在是一种伟大的媒介，只要几个音调，便可以组成一首悦耳的歌曲，不论任何国籍，任何民族，也可以唱，也可以抒发感情。
“我要成为一个音乐家，一个出色的作曲家，写出一首可以传诵千古的乐曲，是的，这才是彻彻底底的改变！在我下了这个决心之后，我便单身的到了一个小城，安静地住了下来，城中有一个小的图书馆，我开始阅读有关音乐的书籍。
“说也奇怪，这个时候，我的身体似乎充满了音乐细胞，一举一动，都似乎包含了韵律，连做梦的时候，我的脑海也出现了缤纷的形象，耳畔有源源不绝的音符，不出三个月，我已开始作曲。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以一个只懂哼半首歌的人来说，竟然在三个月内便可以作曲，我并不是单单的写了一个旋律，而是作了详细的音乐编排。
“城里有一个钢琴手，一个号角手，结他手有几个，其他敲击乐器有不少，于是，我利用这有限的乐器，把旋律编好，一班年青人练习了一个星期，便在小城的一个庆祝会上演奏，我并且找到一个女孩子独唱。
“每一个练习这曲调的人，都赞我这首曲美妙极了，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客气恭维的话，但到了正式公开表演那天，我才知道，我的作品实在是出色的，因为大半村民立即学会了。
“我需要作一首人人也懂，千古传诵的歌曲，又成功了！我并不是说，小镇的人懂得唱便是成功，而是有几间大唱片公司，派人游说我出售版权，他们提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对于一个初初作曲的人，是梦想不到的。
“为了再进一步试验一下我这首作品的魅力，我答应了其中一间，一个月之后，唱片开始销售，立刻便上了流行榜，很多歌手也争着唱这首歌，因为只要唱过这首歌的人，也立刻会红起来！
“我得到了很多金钱（其实我真的不希罕！）也开始得到另外一些烦恼！有很多唱片公司的人来找我，希望我把新作卖给他们，更令我觉得烦的，很多少男少女，都希望获得我新曲的演唱权！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那有情绪作曲？每日都有人访问我，渐渐，有人认得我是在金融界工作的，更有些内幕专家，指出我便是那失踪的投资专家！
“我几经辛苦才能从金融这个圈子，跳进另外一个圈子，我怎能这样平白又再陷入这种营营役役的生活中？我要离开这些人，好好的再作多几首曲。
“说到作曲，我知道我实在没有这种能力，我之所以成功地写出这一首歌曲，那是因为那点‘灵光’，是的，完全是那灵光的帮助，没有这灵光，我什么也写不出来！
“这灵光是一种力量，一种从上而来的力量，如果是一个宗教的话，那一定会说那是从神得来的力量，我知道这不是，这灵光是在我下定决心时出现的，在我阅读音乐书籍时力量便加大，到我真正作曲时再加重！
“其实，我是喜欢这种孤独的创作生活，不过，我那首曲子实在太流行，人们不会放弃我，只会越来越多人，用越来越多的方法向我打主意！
“我又开始感到有点厌倦，我实在需要改变！于是，我从那小城溜了出来，再向西方而去，可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有我那首歌曲播放，我的照片也是随处可见，又有人发现了我！
“我拼命的逃避着！我真的又要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改变，可是，我又应该变作什么呢？”
这本日记也是在这个问号之后结束，也带来我很多疑问。在这期间，洪通的确是红透半边天，连本地的流行榜也被他占了几个星期，我也听过那曲，调子实在优美，而且含有浓厚的东方色彩，对我们来说，更是吸引。
这本日记中，他开始强调那点“灵光”，我记得在第一本日记中他有提过，不过，却没有郑重提出，而且，他切切实实的承认，作曲的并不是他的力量，是那“灵光”给他的力量！
那“灵光”究竟是什么？
洪通又要改变成为什么？相信在第三本日记中，会有更详尽的描绘。
其实，上面的资料是我经过特别浓缩的，因此，这本日记也花了我一个通宵！
我无法抗拒第三本日记，以下也是洪通的自述。
“我真不知要变成什么才好，两次了，我都是从寂寂无名而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也同样带来了很多烦恼！首乐是极其飘渺的事，流传下去，终有一天会改变，会被不同民族改变，也会被不同的歌手改变！
“这次我一定要选择一种永不改变的东西！可是，我想了差不多半个月，也无法想出来，那点‘灵光’似乎忘记了我，这次，我要变什么也不能了？
“那日，我无缘无故的踱入了一间戏院。这戏院十分古老，正好映着早期的两部片，尊荣就像一个巨人，屹立在那些羽毛披地的酋长面前，很多人在拍手，并不是为了什么胜利，而只是因为尊荣的出现！
“当尊荣把红印第安人打败之后，掌声更为热烈！这时，我忽然想到，电影才是一种不朽的艺术！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那卷菲林在，便可以见到那影像，尊荣死了这么多年，人们仍然记着他，为他鼓掌，我何不也拍一部电影，一部比‘乱世佳人’更为永垂不朽的电影！
“当我有了这个决定时，我脑袋似乎又灵活起来了，电影是一种十分广博的知识，我不能从图书馆中学到，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掌握这种知识，我决定从小工做起。
“我不知我为什么有这个决定，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我脑海中运转着，我很容易便在一间大电影公司中找到一份小工的工作。
“所谓小工，其实是一份什么也要做的杂工，既要倒茶扫地，也要帮手搭布景，又要为大明星们预备服饰，有时又被人拉去打灯……总之，片场内的事都会有份儿做，当然不是做那些重要的，而是最低贱的！
“我并不介意这低下的工作，因为我被人奉承的日子也不算少了，因此，我做这份工作时，却是得心应手，因为我明白每个人需要什么程度的奉承，因此，两个月之后，片场上上下下，对我这个杂工，总有多少认识。可是，对于发展我的大计，却并无进展。
“电影界实在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卖座的导演与明星，成为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以前红过的，而今失去了票号召力，地位比我这个小工似乎还要差，他们为了缅怀过去辉煌的日子，酗酒，吸毒，无缘无故的撩事斗非，成为他们生活一种刺激，一种调剂。
“我有点苦恼，因为我害怕我这一次的改变不会成功，不过，机会的来临并不是可以预先想象出来的。那天，我回到影棚，厂中正拍着一套惊险片中的特技镜头，我也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导演，工作人员们紧张地指挥着。
“这镜头是演员从高空中堕下，然后跌在弹床之上，再攀上一个棚架之上，而那棚架终于因太重而倒塌下来，当一切预备妥当，那大明星已站在高空一个小木台上，这个明星名重一时，一向都以不用替身作号召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当时临阵退缩起来！
“全场的人都发出了嘘声！他为了面子，闭上了眼，终于跳了下来！不过，因为他是闭着眼晴的，因此落下的位置完全失准，幸好一只脚落在弹床之上，另外一只脚都踏着弹床的边缘——结果，他那脚立时折断了！
“其实，那并不是由于他闭上眼睛的缘故，而是跃下的距离太远，根本拿不得准，因此，他才会受伤，导演见情况不对，派人把那大明星送入医院，其他工作人员见发生了意外，以为可以提早收工，可是，那大导演却叫道：‘我们这戏只要再拍两幕便煞科，而且已排定了上画日期，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他向着在场的工作人员，环视一周，又道：‘有谁愿作他的替身？’
“这时，全个片厂立时静了下来，那边的一般替身，没有一个人有反应，那实在是太危险了，导演又叫道：我出四倍价钱！’他以为有钱便必有人出来，可是，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也没有人出来。
“导演开始着急了，他叫了几个人的名字，但那些人都一口推辞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的用手擦着他那光秃的前额！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是灵光一现，又似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我竟然站了出来！
“导演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既感激又兴奋的神色，我想退缩，但他们已安排我换衣服化装，然后是试镜！这段期间，一切都身不由己，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支配着我，我并不感到害怕，却只是一种茫然的感觉！
“试镜一次我便成功，下落的位置异常准确，再弹上半空抓着一个竹棚时，姿势也十分美妙！到正式拍摄的时候，更是无懈可击！导演看着我，笑道：‘你比那种大明星还要好！老弟，你前程无限！’
“是的，从那天开始，我又踏进了人生另一个里程碑，那导演专为我开了一套戏，那是一套占士邦式的演片，我的身手在这影片中表露无遗，而且在拍摄期间，这位导演的老年旧病时发时好，为了使影片合乎计划，我自告奋勇地为他指挥了其中一部份，换句话说，我也就是这片子的导演！这时，我对台前的演出，幕后的操作，已学得七七八八，加上那时我的头脑异常灵活，还创了不少新的拍摄方法！
“影片上影时，宣传十分足够，可说是一炮而红，我真的当上了明星，而且是史前无例的东方人！当然，我也不再会空闲下来，电影公司对我呵护备至，差不多任我提出所有条件——只要我为他拍戏！
“我的条件是令老板出乎意料之外的，因为我提出要当导演，只允许演出一小部份，题材是天外来客异星人的故事，这个提议也使我的老板为难，因为这种题材从来没有人拍过，而且我提出的预算计划，也是异常庞大，电影公司中每一个专家，也没有把握，我自己却对这次巨大投资，有极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不知从何而来，说句老实话，选择这种从未有人拍过的题材，也是不知从何而来！
“我只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我脑海内支配着我，肯定地要给我成功的机会，我等了半个月，终于得到了公司的批准，我用了年多的时间，把一部有史以来也没有人拍过的电影拍成了！
“而且成绩是出人意表的！这套影片的收入，不再是以千万来作单位，而是以亿来作单位，我真的成功了，令人不可置信的成功！
“我在欢喜之余，也明白这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是那点灵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量？以前，我要发财，无端有资本而进入金融界，再从金融界进入了音乐界，再由音乐界进入电影界，这再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我几乎可以肯定那‘灵光’给我的力量，使我有一种心意，便有一次成功！
“我一定要找寻那‘灵光’，但我又感到害怕，假如我知道那灵光之后，我会不会再成功？我对而今的成就是极其满意，因为我不单只有庞大利益，而且我的名字会永留电影史上，以后千百万年，我这部电影将会成为经典之作，成为以后拍电影的人一个楷模！我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成就并非虚无飘渺，因为只有电影这种艺术，这种媒介，才有声光影，才会这么真实！
“可是，名成利就与烦恼永远是一对孪生子，这次的空前成就，烦也就更大！而且今次再加多一样东西——压力——电影公司老板给我的压力，观众对我期望的压力，同行对我揶揄与奉承的双重压力……
“我感到呼吸也不畅快……于是，我又渴望脱离这烦恼是非地……对了，我可以再到那次我自杀的悬崖，也许我可以找寻到那点灵光，‘牠’既然可以帮助我成功，也许会有力量替我解除这些烦恼与压力！在一段犹豫不决的期间之后，我终于下了决心，再同到那悬崖之上！
“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三个月，可是，我一点发现也没有，在这三个月内，我只是安心地生活着，头脑也十分清晰，我把这十年来所做的事，再由头到尾想了一遍，用各种不同的角度分析，我又开始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有一天，我回到了我的寓所。突然，我感到了无比的寂寞，偌大的屋子，没有一个人，我坐在书房之内，呆呆的过了两个小时，忽然，我想看看我那套名留千古的电影，于是，我接上了影带，按了电钮，我那套经典的制作也就在银幕上……
“可是，我并没有任何成功的感觉，只见那银幕上的太空景象，那些死光武器，那些特别设计外星人的模样，都是那么虚假，那么遥远……
“我以为音乐是虚无飘渺的东西，但而今看着自己的作品，才感到电影比一切艺术都要虚假，故事是虚幻的，布景是欺骗眼睛的东西，那些配乐比民歌还要冰冷，那些人的生死，更是无关痛痒……电影才是虚假的！
“我要变，我又要变什么呢？”
洪通在电影界名成利就的经过也就在这个问题之后结束了！
我合上了第三号的日记簿，脑海里浮现的问题更多，但我已经可以隐约地得出答案——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那灵光的作用！
难然而今已是天将快亮的时刻，我感到十分疲倦，但我不想去睡，我就像一个看侦探小说的人，心急要知道杀人凶手是谁，猛翻书后的几页。
我并没有立刻翻最后那本，因为我首先要肯定洪通有没有再改变！
我翻开了第四本，发现他变成了一个教士，第五本他成了一个教授，第六本他成了一个医生……我不再翻下去，直接翻看最后一本。
在这本的首页中，出现了许多古怪的图形，文字似乎比较小，叙述欠详顺，但我终于发现他变成了一个苦行的沉思者！
一个苦行的沉思者，多么奇怪的身份！
我再小心看看，他生活的地方正是巴布新几内亚，也是他死亡的地方，我翻向了最后一页——
洪通这样写着：
“我终于明白了，我只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件供人支配的工具，可是，我并没有遗憾，我感到异常满足，因为我明白了生命……我从未有过此刻的快乐与满足！”
看来，洪通似乎是领悟到那点‘灵光’，明白了他一生成就的来源，这点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诱惑！
于是我小心地再看第十本日记，幸好这日记虽不详细，但却有很多地图，是巴布新几内亚的地图！
巴布新几内亚其实与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一样，是一处人类从未到过的地方，这地方是热带的原始森林，到处充满了危机与死亡！
为了与洪通所绘的图作一参考比对，我立刻去搜集了最新的巴布新几内亚地图，甚至惊动了领事馆，可是，我却无法找到一张比洪通所绘的更为详细！
然后是一些古怪的文字，说得实际点，那不是文字，而是一些符号，一些图画！我又找了很多文字专家，没有人知道其中意义。
忽然，我心中有了这一个疑问：如果那灵光可以向洪通解释一切，那岂不是一样可以向我解释一切？也许这点解释可以解决很多人生的问题，尤其是人生哲学上的问题，譬如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将会去那里？生存的意义等等，甚至可以告诉我，我们人类是否在这宇宙内唯一的生存者……
这实在是一次重大的挑战！
忽然，我又想到，这点洪通所形容的“灵光”，根本便是外星人，那么，岂不是更令人着迷？可是，如果他们是外星人，既可帮助洪通在不同的行业中得到异常的成就，那么，我们岂不是正受着这些外星人的控制？
我越是想下去，越觉得严重！
我觉得我应该往巴布新几内亚走一遭！于是，我小心地阅读了第十本日记，把其中有关洪通的行程一一记下，并且买了很多探险工具，预备往探险！
在巴布新几内亚三年的旅程，实在是我一生中一次深刻的印像，其中惊险之处，日后有机会，当会详细向各位交待，但我这次希望得到的结果来说，却是一无所获！
后来，我又再到美国一行，看过洪通的日记内所记载的东西，包括他在金融界工作的照片，在歌唱界所获的白金唱片，至于那套电影，已被收入了国家电影图书馆，的确是成为经典之作，而且隔一个时期重映，收益比“乱世佳人”还要巨大！
洪通所说的事，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所描述的“灵光”当然不会虚假，回来之后，我又特地在他每本日记之内，谈过“灵光”之事，加以收集研究，一次比一次重要，但我却无法循着他的指引而找到那“灵光”！
虽然无法实地找到，但我仍不会完全放弃，每次当我遇到有学问的人，我也会不耻下问。
以下是我得到的几个答案，读者可以参考引证一下，或者有更佳答案也说不定！
在东南亚的某地，我遇到一位得道的佛教高僧，他听了我的故事之后，便合什道：“好一个机缘巧合的故事？安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由始至末，都是那位洪施主的努力奋斗，只不过，他在每次奋斗的时候，都是适逢其会，因此，他得到成功！”
我不明白道：“你所指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这点我也可以相信，不过，他自杀的时候，看见那点灵光，你又怎样看呢？”
高僧道：“很多事物存在，并不一定可以被我们凡人的眼所见，所谓大千世界，众生色相，我们可以从整个宇宙中看到一粒尘土，也可以在一粒尘土中看到整个世界！因此，洪施主看见的，只不过我们看不见，我们觉得特别，便加以一个特别名字！”
我又说：“而今外面的世界竞争大，很难从一个人生圈子跳到另外一个，洪通又怎能例外？”
高僧道：“我还是再提机缘二字！很多人心有大智慧，有大学问，仍然无法出人头地，而洪施主比这些人幸运，既有大智慧，也有大学问！”
“机缘”二字深深的印在我脑海里，我无法加以否定，但总无法完全信服！
我在欧洲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出色的科学家，对于那点“灵光”，他说道：“我大胆假设，那的确是一个外星人，首先，我们要明白，因为我们都有一个身体，因此，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的假设，外星人也有一个身体，但我们忽略了一点，物质的存在可以有多种形态，那么，人的存在又岂会例外？”
我对这点解释有点信服，我又道：“既然假定那是外星人，那么他们的智慧、能力比我们都高！”
那位科学家道：“我承认这点，我们在各地都发现过不明飞行物体的报吿，那我们应该相信，有外星人降落了地球，只不过，他们仍没有活动！”
“活动？你指的是那一方面？”
我并没有表示活动即是侵略，他们可能是先遣部队，可能是探险家，可能是资料搜集队伍……他们活动的范围与方法，可能在我们智识范围之外，因此我们并不知道，就以这个例子，洪先生可能是外星人一个试验品！也许外星人不明白我们生活的意义，希望从洪先生在不同阶层，不同事业中，找到一种意义！”
我有点怀疑的表示。
科学家笑道：“其实人类也正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来试验人类，例如，有人利用电影来试验人类对暴力、色情、痛苦的反应；也有人利用运动来试验人类对速度，耐力的极限！”
是的，我们每日都在被人试验着，只不过我们没有察觉到，每日电视播影的节目，何尝不是对我们一种试炼？
还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有一位喜欢幻想的朋友对我说：“洪通本身便是一个外星人，他为了在地球上得到各种不同的经验，便投身入不同行业，后来他钻入了牛角尖，才会在巴布新几内亚成为一个苦行智者！”
这一点假设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还是信服高僧的说话，“机缘”二字，好像是十分玄妙而虚无，其实，假如我们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拿来解释一下，很多事不是很容易解释？
命运好的人，其实是生长在适当时机的人而已；命途多舛的人，只不过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生长大！
不要埋怨命不如人，如果以我们现今的智识，在五个世纪前出世，那么我们岂不也是一代学者，一代豪杰？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天屈”OCR、“灵溪”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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