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娘道:“是的,这十二人分属当今八大门派,可说都是目前武林中的一时之选,想在武林中再找出十二个这样的人物,还真不太容易。”
公孙彦忽然抬头问道:“这十二位贵宾之中,大娘认识几位?”
辛大娘摇摇头,表示一个也不认识。
公孙彦又问道:“我们公子呢?”
辛大娘想了想道:“我们公子恐怕也只认识其中的那个了因和尚。”
公孙彦注目道:“换句话来说,那天的贵宾席上,十二张面孔之中,就有十一张面孔是陌生的,是吗?”
辛大娘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最后,很勉强地笑了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些老家伙来的时候,难免不带从人,他们自己的人,总不至于……”
她大概自己也发觉这种话实在说得很幼稚,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候,小玉和小屏两个丫头,忽然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玉喘息着道:“请娘娘赶快过去一下,那位五手怪医不知道突然得了什么毛病,倒在椅子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那位阴大娘推拿了老半天,都没有一点用处。”
辛大娘闻言一呆,道:“有这等事?”
说着,站起身来,便待离去。
公孙彦忙说道:“大娘慢点走。”
辛大娘道:“奴家去一下还会过来。”
公孙彦向两婢道:“你们两个先走,你们娘娘跟后就会过去。”
两婢等辛大娘点过了头,方双双先行走出屋外。
辛大娘待两婢走开后,转过身子,迟疑地道:“师爷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那两个丫头面前说?”
公孙彦现出欲言又止,启口为难的神情道:“不但当着两位小姑娘面前不方便说,这话就是在大娘面前,我穷酸都觉得难以出口。”
辛大娘道:“不管是什么话,你且说出来,没有关系。”
公孙彦说道:“我们那位向老儿的身体一向并不坏,他之所以变得今天这般虚弱,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辛大娘道:“什么原因?”
公孙彦咳了一声道:“这个……我穷酸只能说……像他老儿这样年纪的人,最好能一个人住一个地方……有时候,福享得太多,也不是好事,我们那位阴大娘,谅你亦有所耳闻,就是换上一个年青的小伙子……”
辛大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奴家知道了!”
公孙彦又咳了一声,说道:“这话是我穷酸在你大娘面前说出来的,希望它不会传去第三者的耳朵中。”
辛大娘点头道:“这个你放心,奴家自有主意。”
※ ※ ※ ※ ※
距离三月初三,只剩下三天了。
五手怪医的健康情形,日有起色;但却因此苦了狼虎总管!这位大总管不论事情多忙,都没有露出过疲累之色,但最近这几天来,却经常呵欠连天,就像没有睡足似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从金龙宫来的武师,无不于背后暗暗偷笑,这位武林中的名总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只由麻金莲服侍了几天,虎狼之威便告消失无存!由于离婚期日近一日,逍遥谷中,每个人都加倍忙碌起来。
五手怪医一天要为好几个人看病。
公孙彦几乎一刻也无法离开账房。
丐帮的那座议事大厅,已改成一座宾馆,以备接待即将来到的八派一十二位高手。
经过数日来的严密查察,谷外已发现好几名可疑的人物,但由于公孙彦之建议,辛大娘已吩咐狼虎总管暂时不采取任何行动,等金龙大侠带来总宫好手之后,再作一网打尽的打算。
八派中人,第一个到达的是黄山蓝衣侠冯必武!
这位蓝衣大侠,人如其号,身着一袭蓝色长衣,肩后斜背着一口鲛鞘古刀,年约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神情冷漠,一望可知是个不易亲近的人物。
这位黄山高手并没有带随从来。
他放去账桌上的贺仪也很简单。
纹银两封,一百两整!
几乎还抵不上普通一个小镖局所送的半份!
不过,贺仪之厚薄多寡,并不影响这位贵宾的特殊身份。
公孙彦一看到红封套上所落的下款,赶紧放下了笔,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含笑说道:
“原来是黄山冯大侠……”
这是一个约好了的信号。
狼虎总管邬其安前两天交给他一张条子,上面详列着十二位贵宾的名条,以备他作为随时查封之参考。
这张条子,如今就贴在账桌的内侧,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到。
如果是八派中有人来了,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打招呼的方式,报出来人之身份。
这样做的用意有两层。
第一是这样可以使这边负责接待的武师,不致因认不出来是谁,而疏忽了应有的礼节。
第二是这样可以在他登记礼簿时,让守在一旁的那些武师,先有一个冷眼观察的机会。
观察来人是不是一个冒牌货!
公孙彦前几天的那一番话,使辛大娘那女人愈想愈寒心。
可不是吗?
未来的这十二位贵宾,其中除了一个少林的了因和尚,另外的那十一张面孔,几乎每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换句话说,在这十一张陌生的面孔之中,任何一张面孔均有成为那位无名堡主化身的可能!
而新郎与新娘,那天又免不了要在贵宾席上周旋。
这岂不是太可怕了么?
因此,她想出了这样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写下十二位贵宾的名号,命狼虎总管拿来交给公孙彦。
一方面又挑出十名精于的武师,分成五组,每组两人,坐镇账房中。
名义上是负接待之责,实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负责招待第一位贵宾的两名武师,是一对艾姓的兄弟。
这对艾姓兄弟,老大叫艾命苦,老二叫艾不活;大概是两兄弟出生的时候,八字太坏,想来个以邪克邪,才被他们老子给取了这样两个难听的名字。
这两兄弟除了名字不雅而外,可说样样都好,年纪轻、人品俊、武功高,如果一定要再加以挑剔的话,就是两兄弟的疑心都很重。
在公孙彦尚未报出这位蓝衣侠的身份之前,两兄弟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对这位蓝衣侠在心底打出了疑问号。
引起两兄弟注意的,是蓝衣侠颏下那部看上去甚是特别的胡须。
男人的胡须,真是一样奇怪的东西。
年轻的时候,人人讨厌它。
愈是讨厌它,它长得愈快。
不但长得快,而且长得又粗、又黑、又硬!
等一个人过了五十岁,希望留起胡子,加强威严时,它却又长不出来了。
就是能长出一点来,也多半与乱草无异。
所以,人人会老,而每个老人也都希望有一副好胡子,但却不一定每个老人都能成为美髯公。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前这位黄山蓝衣侠,仅以五十出头的年纪,竟然就蓄成了一部看上去赛如三绺金线,细软匀停,闪闪有光,几乎没有一丝杂色的好胡须!
几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有过这样的好胡须?
两兄弟愈看愈觉得蓝衣侠的这部胡须有问题!
艾不活悄悄转过脸去,低声说道:“这厮的一部胡须,老大留意到了没有?”
艾命苦点了点头道:“我早留意到了。”
艾不活低声接着道:“我看这厮聪明反被聪明误,很可能就是这部胡须害了他。”
艾命苦点点头,没有开口,因为他正在以眼角偷偷打量着另外的两名武师。
这是这位艾老大最大的长处之一。
他经常能在最重要的时刻,仍然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忙里偷闲去留心一些别人所忽略了的细节。
他已经发觉到他的那些伙伴之中,也有人对蓝衣侠冯必武的胡子发生了兴趣。
这一发现,一方面加强了他的信心,一方面也提高了他的警惕,他当然不希望别人参加进来,分享他们兄弟的这桩功劳。
艾不活顺着艾命苦的眼光望过去,马上明白了他这位老大在想些什么。
当下低声又接着说道:“老大,你看咱们要不要来个捷足先登,马上过去把这厮的假胡子扯下来,叫他当场现出原形?”
艾命苦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不,等等出去再说。”
艾不活有点不放心道:“牛老七和刀疤小余这两个家伙,你老大是知道的,万一被这两个家伙抢先一着怎么办?”
艾命苦摇摇头道:“没有关系,这两个家伙对咱们两兄弟,多少还有几分顾忌,这一班排定是咱们负责,他们一时不会这样快出手。”
两兄弟这厢话刚说完,那边公孙彦也已将一百两的礼金点收完毕。
两兄弟连忙站起身子,以知宾之姿态,含笑上前肃客入谷。
蓝衣侠冯必武当然看得出这两兄弟的身份,但他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就像先前回答公孙彦的招呼一样,只有音无字地含含混混地嗯了两声,便顺着两兄弟的导引手势,慢慢向谷内行去。
账房设在谷口,宾馆则在谷内另一端,中间隔着一段相当长的路。
经两兄弟遥遥指出那座宾馆的所在之后,蓝衣侠冯必武的脸上,仍然不见任何表情;两兄弟请他在前面走,他就走在两兄弟的前面;他处处都显得很随和,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他愈是不肯开口说话,两兄弟也就愈是起疑。
谷中,熙来攘往,到处都有人在忙忙碌碌地走动,但是,这位黄山高人却似乎连一点点好奇之心也没有。
他直对着那座宾馆走去,双目平视着前方,绝不往别处多望一眼。
有很多话,都是他应该问的,譬如说:八派中人到目前为止来了几位?主人什么时候到达?目前谁在这边负责?
这些应酬话,问出来也不会使人奇怪,但他就是闭口不问。
甚至他骑来的那一匹马,有否交人照料,他也不问一声。
两兄弟不断使着眼色,愈来愈肯定所疑不假。因为对方这反常得不太近人情的态度,应该只有一个解释:做贼心虚!
依老二艾不活的意思,马上就想动手。
这时候动手,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这时三人之间的距离,前后只差半步光景,而且两兄弟所占之位置,又是左右各一;若是出其不意,不论以什么手法,都不难将这名可疑的贵宾轻易地一举制服!
可是,老大艾命苦却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这是疑心病重的人常有的现象: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信任;有时甚至连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亦不例外。
这个家伙,诚然可疑,只是
会不会是他们看走了眼呢?
万一对方胡子是真的怎办?
要想万无一失,最好当然能先上前拉上一把试试,然而,谁也知道,就是换了他们公子,也绝不敢如此无礼,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只好先拿话试探试探,看这厮会不会在话里露出破绽了!
这位艾老大主意打定之后,遂抱着不怕碰钉子的决心,向前赶上一步,轻轻咳了一声,满脸堆起笑容说道:“冯大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么?”
说也奇怪,从进谷到现在,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蓝衣侠,经他这样一句,居然破例开了口。
只见他缓缓掉过脸去,同时放慢脚步,悠然反问道:“兄台贵姓?”
艾命苦又惊又喜,惊喜之余,不免又有点紧张。
他心想:只要你这厮肯开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于是,连忙定下神来,赔笑回答道:“敝姓艾,大家都喊在下艾老大,这是在下的胞弟艾老二,以后还望冯大侠多多指教!”
蓝衣侠淡淡接着道:“冯某人这次是不是只来了一个人,这句话你们应该一见面就问,为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提出来?”
他朝两兄弟分别扫了一眼,又道:“贤昆仲心中真正想问的,恐怕不是这句话吧?”
两兄弟故意眨着眼皮,露出茫然不知所对的神气,其实却趁这机会又将对方的胡子偷偷瞄了几眼。
蓝衣侠眼珠子一转,忽然咳了一声道:“你们看冯某人这部胡子怎么样?”
艾命苦忙说道:“是的,是的,冯大侠这部胡子漂亮极了!”
艾不活也说道:“可不是,这样漂亮的胡子,咱们兄弟有生以来,这可说还是第一次见到。”
蓝衣侠又咳了一声道:“很多人都说冯某人这部胡子漂亮,但也有人怀疑它是假的,贤昆仲看冯某人这部胡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艾不活抢着道:“冯大侠真会说笑话,一个人的胡子,如何假得了?”
蓝衣侠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样一说,冯某人就放心了。”
艾不活佯表关切地道:“听冯大侠的口气,是不是这部漂亮的胡子,曾为您带来很多的麻烦?”
蓝衣侠道:“谁说不是,冯某人已有七八年未下黄山,因为多了这部胡子,几乎连以前的一些老朋友,见面之后都不认识;冯某人真没有想到,一个人连留一部胡子,也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艾不活道:“是啊,如果见了老朋友,都得先解释一番,然后才能相认,的确是件头疼的事,这样说咳咳……冯大侠的这部胡子,那是最近几年才留起来的了?”
蓝衣侠道:“是的,才留了两三年。”
他又扫了两兄弟一眼:“贤昆仲适才是不是将冯某人误认作另外什么人?”
艾不活朝艾命苦望了一眼,嘴角微扯,欲言又止。
艾命苦咳了咳,像是有点难为情似的,期期地道:“这个……咳咳……说一句你冯大侠不要见怪的话,咳咳!直到目前为止,咱们兄弟都还不能肯定,你冯大侠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位蓝衣侠。如果不是你冯大侠先提出来,咱们兄弟可真不敢启口。好在……咳咳……像这种情形……你冯大侠也不是遇上一次了,否则,这种话如由咱们兄弟说出来,你冯大侠不生气才怪。”
蓝衣侠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冯某人早就料到了,你们有这种想法还不打紧,如果你们公子也有这种想法,后天的这一顿酒,喝起来就不是滋味了。”
他抬起头来,注目接着道:“你们公子有没有向你们提到这件事?”
艾不活道:“我们公子还没有来。”
蓝衣侠道:“那么……”
他顿了顿,忽然改口说道:“两位对黄山一派的武功,知道多少?”
艾命苦不假思索地答道:“听说贵派的‘九宫移形身法’,轻灵美妙,举世无双,为当今武林中的七大绝学之一,只可惜在下兄弟阅历浅薄,虽然闻名已久,迄未有幸目睹。”
蓝衣侠点头道:“那么今天可算是你们贤昆仲的造化!”
“叭!”
“叭!”
两兄弟正在玩味这句话的含义,一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只见眼前人影一花,两人脸上已分别挨了一个又脆又响的大巴掌!
再看那位蓝衣侠,已然踪影俱无,不知所在!
但听身后有人和悦地道:“这就是敝派黄山,名列七大绝学之一,轻灵美妙举世无双的‘九宫移形身法’。懂吗?”
两兄弟捂着脸颊,霍地转过身去,同时伸出手指头,指过去叫道:“你……你……怎么随便出手打人?”
蓝衣侠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从容说道:“有很多事情,用嘴巴说,永远也说不清楚,如果付诸行动,则仅属举手之劳、刚才这两巴掌,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也可以说是证明冯某人确系来自黄山的一个最佳方法!”
艾不活双目陡然闪起一片凶光,扭头向老大艾命苦喝道:“这是个好机会,咱们来向这位黄山高人请教请教!”
艾命苦寒着面孔往后退出一步,一边探手入怀,一边沉声答道:“不错,单凭这一手冷袭,我艾老大还不怎么服气,我们得看看他朋友还有一些什么高招。”
四周不远处,已有很多武师停下脚步,在向这边好奇地观望,不过却没有人走过来,那些武师显然只看到了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衣侠站在那里,全无应战之表示,仍像先前那样不疾不徐地说道:“冯某人既敢出手打了你们,就不在乎你们如何报复,不过我猜想你们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就该咬牙忍受,不致妄动才对。”
艾不活逼上一步,狠狠地道:“你以为咱们艾家兄弟从没有见过像阁下这样的高人是不是?”
蓝衣侠淡淡一笑道:“谁说你们没有见过?你们那位尚公子,就比冯某人高多了。”
艾不活又逼上一步,咬牙道:“那你阁下还想拿话唬谁?”
蓝衣侠道:“我只担心你们公子也许不高兴他的部属,未奉得他的允许之前,就随便赶走他用喜帖请来的贵宾!”
两兄弟都呆住了!
蓝衣侠又道:“贤昆仲今天碰上我冯某人,算是你们大走鸿运,现在,我只举一个眼前的例子,你们就不难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半转身躯,用手一指道:“那边又有一个贵宾走过了,你们如果够胆量,不妨将刚才这一套,再向这位贵宾试试看!”
※ ※ ※ ※ ※
从谷口向这边走过来的第二位贵宾,是华山无情剑庄容。
伴随在无情剑庄容身边的两名金龙武师,正是第二班的牛老七和刀疤小余。
无情剑庄客当然也看到了这边刚才的那一幕,不过,他走过来时,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
他先向蓝衣侠招呼道:“冯兄刚到?”
蓝衣侠含笑点头,道:“是的,刚到不久。这么多年未见面,庄见竟能一眼认出小弟,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无情剑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你留了这么一小撮胡子,就没人能认出你是不是?笑话!
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能从灰堆申,抓出你的那把灰来。你要不要试一试?”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位无情剑,身上既没有佩带宝剑,人又如此爽直随和,要碰上不知底细的人,准会怀疑无情剑这一封号,用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是否恰当。
事实上无情剑这一封号一点也没有取错。
他无情的,只是一口宝剑。
他不佩剑,则是因为他已用不着佩剑,随时随地,一草一本,都是他的剑。
如果连草木也捞不着一截,他还有十根指头可用,他的十根指头,便是十口剑。十口最好、最利、最方便的剑!
蓝衣侠刚才对艾氏兄弟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夸张。
艾氏兄弟今天如果第一个遇上的是无情剑庄容,他们兄弟这时候,早该是躺着,而不是站着了。
当无情剑与蓝衣侠交谈时,刀疤小余将艾氏兄弟拉去一旁,悄悄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艾氏兄弟的脸孔全变了颜色,接着便转身走了。
蓝衣侠与无情剑则由牛老七和刀疤小余继续领向宾馆。
走没多远,无情剑忽然停下来讶然问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刀疤小余四下望了一望,茫然转过脸来道:“没有啊,哪里”
无情剑庄容手一指道:“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那边屋子前面,怎么会围着那么多的人?”
刀疤小余噢了一声,笑道:“那边的一群人?这些家伙,无以名之,只能说是饭吃得太饱,一个个在找罪受!”
无情剑一嗯道:“找罪受?”
刀疤小余笑道:“像今天这样,已经是算好的了,前几天那才真叫热闹呢!”
无情剑道:“谁住在那边?”
刀疤小余笑道:“两位要不要过去看看?”
无情剑道:“看什么?”
刀疤小余笑道:“去看看谁住在那边呀!住在那边屋子里的这个人,提起他的名号来,两位尽管不会陌生,不过小的猜想两位很可能还没有见过此君本人。”
无清剑道:“我们见过的人究竟有多少,连我们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你又怎知道此人我们以前一定没有见过?”
刀疤小余笑道:“冯大侠有没有见过此人,小的还不敢十分确定;至于庄大侠您,小的则敢斗胆加以断定,您以前必然没有见过!”
无情剑道:“何以见得?”
刀疤小余笑道:“因为他还能活到今天,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蓝衣侠冯必武目光一转,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无情剑回过头来道:“谁?”
蓝衣侠望着刀疤小余,笑着问道:“五手怪医,对吗?”
刀疤小余头一点,笑道:“冯大侠猜对了!”
无情剑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又朝那间茅屋瞥了一眼,刀疤小余含笑接下去说道:“怎么样,两位”无情剑突然发出一声干咳,打断了刀疤小余的话头,转向蓝衣侠问道:
“冯兄近来棋艺如何?”
蓝衣侠冯必武微微一笑道:“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棋艺如何,最好的方法,便是去拿一副棋子来,摆开棋盘,杀上一局;杀过几局,自然清楚。”
刀疤小余忙道:“宾馆中棋盘棋子都是现成的!”
无情剑头一摆道:“走吧!”
蓝衣侠笑意仍然浮在唇角,似乎忍住了一句什么话,没有当场说出来。”
一行来到宾馆,刀疤小余和牛老七,分别为两位贵宾清出卧室,摆好弈具,备下茶水,方才悄悄地退去馆外。
蓝衣侠冯必武奔至中途,忽然抬起头来笑道:“庄兄不至于在这里杀人吧?”
无情剑扬起面孔道:“杀谁?”
蓝衣侠叹了口气道:“那就算了,算我话多,你还是下你的棋吧!”
无情剑皱了皱眉头,正想要说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于大厅门口出现五名老叫化。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这儿那位真正的主人,丐帮九结帮主,鹑衣罗汉万人豪。
紧跟在万人豪身后的是帮中的金杖四老:“白眉叟”徐去武,“酒叟”公羊信、“棋叟”
归海龙、“独臂叟”鲁金标。
金杖四老的年龄,都比鹑衣罗汉大,而且大得多;四老的年龄,都在六七十之间,帮主鹑衣罗汉,则只不过是四十出头的人,比蓝衣侠冯必武和无情剑庄容还要年轻十来岁。
蓝衣侠冯必武和无情剑在容在黄山和华山两派中,均为掌门人之师侄,算是第二代弟子,如按帮派门户执掌者均属平辈之仪规来叙彼此之身份,蓝衣侠和无情剑可说都要比这位丐帮帮主低一辈。
但是,远在二十年前,当那位神州奇叟尚在人世时,蓝衣侠和无情剑即与神州奇叟兄弟相称,平辈论交,如从这一方面计算,蓝衣侠和无情剑则似乎又比这位丐帮帮主高了一辈。
所以,彼此见面之后,只好各称各的。
蓝衣侠和无情剑称万人豪为“万帮主”,万人豪则称两人为“冯大侠”和“庄大侠”,谁也不便于呼对方为“某兄”或“某弟”。
这种情形之下,反而是不受身份拘束的金杖四老,与冯必武和庄容两人来得随便些。
因为四老均为神州奇叟之师弟,当年即与两人称兄道弟惯了,现在不用改口,自是容易相处。
人与人相处,如果连喊一声“某兄”或“某弟”都不可以,能够拿出来说的话,也就相当有限了。
不过,那位鹑衣罗汉倒也很识趣,他只跟两人随意应酬了几句,便留下四老,告辞而去。
这边,蓝衣侠冯必武朝四老中的独臂叟鲁全标使了一道眼色,独臂叟鲁金标会意,立即站起身来,打着哈哈说道:“你们下棋吧,对这玩意儿,我老要饭的可一点兴趣没有。”
蓝衣侠冯必武故意提高声音笑着道:“谁要你下棋?你坐下来看看也可以啊!”
独臂叟鲁金标大笑着说道:“算了,算了,与其伤这种无谓的脑筋,不如坐在太阳底下捉捉虱子,还有意思得多。”
边说边向门口行去。
独臂叟看见那两名金龙武师,正在远处墙脚下晒太阳闲聊,便朝这边众人点了点头,表示无人偷听,尽可放心交谈。
然后,便真的坐在门外阳光下,捉起虱子来。
白眉叟徐去武首先叹了口气道:“千言万语,总结一句:惭愧!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那位了因大师和悟玄道长竟然一点没有改变,仍跟当年一样,满口都是什么……唉唉……今天当着两位,我老叫化子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无情剑庄容仰起面孔,缓缓接着道:“这一路来,庄某人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就是这一次的礼堂,如果对方坚持要设在少林达摩大殿,或是武当真神武宫,我不知道我们这两位年高德劭的空门弟子究竟会不会答应对方?”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下去道:“如果少林达摩大殿和武当真神武宫不会借给别人办喜事,他们力主丐帮腾出逍遥谷,又是什么理由?大后天的酒席上,我希望这一僧一道,最好能当场给我在某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酒叟公羊信激动地道:“我真希望我们帮主,以及本帮全体弟子,都能听到庄兄的这番话!你庄兄别说已决定提出责问,单是这一份心意,就够人感激的了!”
棋叟归海龙道:“有道是: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老夫则认为今天这份大错已铸成,并不能归咎于少数一二个人,严格说来,我们丐帮本身,实在要负大部分的责任,我们表现得太软弱了!”
酒叟公羊信道:“可不是,我们根本就不该为这一僧一道所左右!”
白眉叟徐去武又叹了口气道:“两位师弟说是说得不错,不过,你们应该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帮主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酒叟公羊信道:“什么苦衷?”
白眉叟朝蓝衣侠冯必武和无情剑庄容两人望了一眼,苦笑道:“冯兄和庄兄都在这里,我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少林武当两派,在近百年来,无可否认的,已是各门派心目中心照不宣的领袖,而了因和尚和玄悟道人这一僧一道,又是两派中一言九鼎,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得罪了这一僧一道,即无异得罪少林、武当派,同样的理由,得罪了这两派,即无异自绝于众,这当然不是帮主他能担得起的担子……”
酒叟公羊信道:“我们庄兄的话,师兄刚才没有听到?”
白眉叟苦笑道:“谁说没有听到?但那也是刚才听到的啊!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路远,只能求教于这一僧一道,而又误以为这一僧一道的决定,足可代表八大门派之公意,你想帮主他会忍辱承受?”
蓝衣侠冯必武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等大伙儿到齐之后,一切都还来得及!”
酒叟公羊信再度露出激昂之色道:“本帮主是不愿强违公意,只为本身之荣辱作打算,若是冯兄和庄兄均不以了因和尚跟悟玄道人这种妇人之仁为然,本帮定当报以颜色,即令逍遥谷化成一片血海亦属在所不惜!”
蓝衣侠冯必武道:“庄兄刚才已将态度表示得很明白了,我冯某人现在可以告诉各位:
冯某人这次前来逍遥谷,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 ※ ※ ※ ※
后天就是三月初三了。
这一天上午,宾馆又出现四位贵宾,先抵达的是两位女宾,“白凤”艾云萍、“黑凤”
艾素珍!
这一对凤阳双凤门中的姊妹花,当年也不知道风靡了多少王孙公子,如今看来,虽然仍有一股迷人的韵致,但已是一对半老的徐娘了。
接着抵达的,是青城的一对名道士:
“百灵子”和“百通子”!
青城和武当虽同属道宗,但两派的门人弟子,却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
武当的道士,以道家正宗自居,平时拜仟念诵,有一定的课业,甚少接受民间之请托为人作法事,与一般佛门弟子并无差异。
而青城的道士,则恰恰相反。
超度亡魂,驱鬼拿妖,镇宅改运,无一不来,且以此为主要之营生收入。
故青城一派,在拳掌刀剑等正宗武学上虽远逊于武当,但其他方面之杂学,如医术、星相、卜筮、符箓等,则远较武当为优,且在这一方面,出过很多知名人物。
出家人本该讲究清静无为,青城弟子既不能与世俗断绝来往,日子一久,名利观念也即因之而生。
如今西川一家最大的镖局“灵通镖局”,便是由这一对师兄弟所主持。
“灵”“通”两字,即系两人道号中各抽出一字而来!
上午来的这四位贵宾,都带了从人,百灵百通师兄弟带的是两名道童,双凤带来的则是四名秀而且健的青衣女婢。
金龙宫方面,为了礼节,也加派了两名武师,以及两名仆妇。
接着,太湖太极门的一对老兄弟,“无相拳”方守信、“无影拳”方守义,亦于午后来到。
宾馆中登时热闹起来。
不过,热闹虽然热闹,气氛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蓝衣侠冯必武和无情剑庄容都似乎有些瞧不起那对来自青城的师兄弟,两人避免与这对师兄弟交谈的方法,便是一局连一局地下棋,下完一局,又来一局,一直下不停手。
另外,双凤姊妹,也多以太湖那对老兄弟为闲叙的对象,而不大愿意理睬这对师兄弟。
百灵百通两师兄弟呆在宾馆内,自觉无趣,便去谷中各处闲逛,有时也去谷外走走,直到天黑之后方才回到宾馆。
一天又过去了。
第二天,君山“追风客”徐敖和“移山客”蔡威也到了。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一件使人纳罕的事。
接到喜帖的十二位贵宾,已经来了十位,竟独独缺少了一个“了因大师”和一个“悟玄道长”!
这两人乃是十二位贵宾中的灵魂人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呢?
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这一僧一道,都该比别人到得更早才对。
可是,明天就是婚礼正日了,这一僧一道居然仍未见前来,这不是咄咄怪事么?
这一僧一道,当然不会不来。但使人想不透的是,两人为何要来得比别人迟?
是不是路上因事耽搁了呢?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路上无论遇见什么事,都应该不会比来逍遥谷这件事来得更重要!
同时,以这一僧一道之老于世事,一定会提前动身上路,就是遇上一点周折,也该有充裕之时间应付。
时时刻刻留意着贵宾们动态的辛大娘,也有点紧张起来。一尽管丐帮腾出逍遥谷是出于这一僧一道之授意,但如于明天酒席前,不见这一僧一道,这一次的喜事,就谈不上光彩了。
换句话说,忙了这么久,也等于白忙!
所以,这位辛大娘当机立断,马上派出二十名武师,分乘二十匹快马,即时上路,分头迎接,希望能于天亮之前,接到这一僧一道!
这一天,李大娘派出这二十名金龙武师,可说是白费了!他们没法找得着“了因大师”
和“悟玄道长”的踪影,怎能迎接到那二位贵宾呢?
可是,这二位九大门派的领袖人物,一僧一道,确实已于三月初三婚期之前三日,结伴上路,赶往逍遥谷去了!
而且,二人都轻车简从。
了因大师只带领着一名得意的关门徒儿,俗家弟子桂平秋。
悟玄道长的随从,就是第二弟子竹石道人。
老于世故的一俗一道,这样轻车简从赴宴,可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做法!
一则,在行踪上希望减少江湖人的目标,那就减少许多麻烦!
二则,在金龙大侠尚文烈、玉屏仙子上官琼的婚筵上,表现出是到来赴宴观礼,和谐友好的态度,免得人家怀疑!
第三,对于其他门派到来赴宴的武林高手,甚至丐帮属下弟子,无言之言,告诉他们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僧道二人不约而同的老谋深算做法!
但是,又怎么预料得到,半路上却出了岔子!
※ ※ ※ ※ ※
当天,一增一道落脚在岳阳城福来居客栈,要了后院一间房子,便像躲避什么似的,足不出户,甚至吃顿斋饭也叫店小二搬到房里去。
为的是怕碰上江湖武林汉子,好管闲事的人,闹出不愉快的事。
他们要避别人,偏偏有人要寻找他们。
斋饭吃过不久,盯梢的人便即叩响房门,进来拜访了。
房门开处,这名不速客,大踏步走进房来,一面抱拳为礼;一面口里沉声说道:“在下钱一博见过大师、道长二位前辈。”
悟玄道长一眼瞧见来的是个面目陌生的武林人,心里已暗暗一愣,接口答道:“原来是钱施主,请坐,请坐。”
说着话,挥手让坐。
奉茶,就坐后,了因大师笑着问道:“钱施主枉驾到来,可有什么指教?”
“请恕在下江湖老粗,习惯实话实说,敢问二位前辈高人,想必是前往逍遥谷饮喜酒去了?”
了因大师干咳一声,然后应道:“不错。”
钱一博淡淡一笑,又问:“那么,不知这门婚事的主婚人是谁?可否赐告在下?”
这句话,可以说是明知故问!
金龙总宫的十二喜柬发出后,武林中人有谁不晓得女方主婚人就是玉屏女魔君“月月红”
苏玉凤?
了因大师“唔”了一声,口里期期艾艾,像是要组织词句,才能答话。
悟玄道长已经接道:“那是玉屏山苏玉凤。”
钱一博脸上装出一片惊讶之色,半晌才道:“可是二十年前屠杀淮阳镖局一十五名镖师,引起江湖风暴的玉屏女魔,外号‘月月红’的这妖妇么?”
悟玄道长沉声应道:“不错。”
在这句话中,任是悟玄道长面色仍是保持着温和,而且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笑意,但是,这一句答话的语气和声调,已令人听出,他的内心是冒起怒意!
钱一博是个老江湖,岂有听不出来的呢?
他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可惜……可惜!”
了因大师问道:“施主喟叹什么?可惜什么?”
悟玄道长瞧了一眼了因大师,欲言又止。
在这半晌时候,房中一片沉寂,气氛静得可怕。
钱一博轻声一叹,冲破那沉寂气氛,然后说道:“在下感叹的是,当年降伏‘玉屏女魔’的九大派高手,应死的却不死,不应死的却早死了!”
了因大师听到这句话,无限讽刺,还蕴涵着讥笑怒骂,只得低眉立掌,口宣佛号。
悟玄道长冷哼了一声道:“钱施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假若丐帮‘神州奇叟’老前辈至今健在,哪会容得‘玉屏女魔’苏玉凤,不守信约,重入中原?在下感叹武林血腥风暴,又迫在眉睫,再没有第二位‘神州奇叟’敢于消弭劫杀了!”
稍停,钱一博继续说道:“在下所说的‘不应死却早死了’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
这样,便反映出上句:应死的却不死。话是骂谁?
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何等尊严,由于目前事实,无可置辩,只有当面挨骂,没有话说。
钱一博微笑着瞥了他们一眼,又道:“在下喟叹什么?已经说明了,至于‘可惜什么’,要不要再说?”
了因大师浮现着无可奈何的面色,缓缓说道:“且说来听听也好!”
“那简单得很,在下可惜八大门派高人的令誉,从此便会一落千丈,唉!武林人的江湖令誉,都不是欺世盗名得来的!比方说二位前辈……”
话至半途,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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