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江湖多险诈　人心最毒难预料

　　丁衣张大嘴巴，想说话，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了，实在不晓得该从哪一句先行说起。江大爷指着已横尸假山之顶的柳二姨妈，胡梢微微颤抖着道：“你可知道这女人是谁？”
　　“听白如玉说……”“她晓得个屁！”
　　江大爷瞪眼拦着道：“她会告诉你这女人是五年前从襄阳白云山庄卷走老夫珍藏私逃出来的？”
　　丁衣的嘴巴突又张大。“万四会是这种人？”
　　“你以为姓万的是哪种人？我跟他认识了三十多年，一直拿他当兄弟看待，而他却在暗中勾搭我的侍妾，觊觎我的一些稀世珍宝。我交上了这种朋友而不自知，你说我是不是个老混蛋？”
　　“你起先不是告诉小温，说这位万里侯已在两年前去世了么？”
　　“还不是为了我是个老混蛋！”
　　“当时你见到的只是一口空棺材？”
　　“我连空棺材也没见到一口！”
　　“怎么呢？”
　　“他差一名家丁披孝前来报丧，说是他家老爷子自四川回来，船经巫峡，遇上风暴，已告葬身洪流……”“这个谎言倒是编得不错。”
　　“老夫当时还为他洒了不少眼泪，而他当时却说不定正在搂着老夫的女人寻快活！你有没有交过这种朋友？”
　　丁衣没有这种朋友。他甚至无法想象世上居然会有这种人！“那么，前辈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小温离开之后，我突然想起小子提到的‘杀人箫声’，觉得事有可疑，颇有追查一番的必要。”
　　“哪点可疑？”
　　“这种传音伤人的功夫，叫‘魔音迷魂大法’。以前武林中，会这种魔法的，只有一个‘天旋老人’。”
　　“晚辈听过这个名字。”
　　“天旋老人叫柳一民，柳金莲这个贱人就是他的独生女儿。”
　　柳金莲者，指的当然就是“柳二姨妈”！丁衣点点头，没有开口。“这贱人自进入白云山庄后，因老夫深恶一些邪门功夫，所以从不敢在老夫面前提及这种魔法，日子久了，老夫也就几乎忘了这件事。”
　　“前辈一经念及，便怀疑杀人箫音可能跟柳氏有关？”
　　“是的。当老夫经过洛阳时，偶尔获悉花月宫在洛阳也有一座分宫，便去挑了那座分宫，并毙了那个费病虎及十多名花月杀手。姓费的临死之前，经老夫加以逼问，经过证实老夫所疑不差，长安花月小筑所传出的杀人箫声，果然传自这个贱人！”
　　“洛阳分宫被挑的消息，也是不久之前才传到这里。”
　　江大爷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老夫去迟了一步，虽然追回了白云剑，却未及截救小温。”
　　假山背后，忽然有人打了个嘹亮的哈哈，大笑而出道：“老友远来，不及迎迓，罪过，罪过。哈，哈！”
　　于笑声中出现的，也是一名老人。这老人看上去至少要比江大爷年轻十岁以上，矮矮的身材，圆圆的脸孔，肤色红润，双目有神。他手托一根粗短的旱烟筒，步履沉稳，神态从容，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凛不可犯的气势。这老人当然就是以前江湖上的“八方宝镜”，今天的，“花月宫主”、“万里侯”万四先生！这位花月宫主绕出假山时，对山顶上柳氏金莲的尸体，连瞄也没瞄一眼。他会不知道柳氏金莲已遇意外？当然知道。但是，这位花月宫主显然并未将柳氏金莲的死亡，当作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只要权势在手，个把女人，又算什么？他手底下的各级总管，都是三妻四妾的，他想寻乐还愁没有女人伺候？算算只有柳氏金莲死得冤枉。如果她泉下有知，看到花月宫主对她死后的这种冷漠态度，心中不知有何感想？
　　江大爷一见这位花月宫主现身而出，两道眼光便如铁钉似的盯在这位花月宫主面孔上，胸口起伏如浪，眼中满布血丝，神情极为狰狞怕人。丁衣平静地传音道：“江大爷，别上当！姓万的这副傲慢姿态，是故意装出来的。这座天风园中，除了这座凉亭方圆三丈之内，处处布满机关陷阱。我心头的忿恨，并不稍逊于您。但我们必须保持冷静，我们总共只有两个人，受不起无谓的损失。除非老贼走进我们的安全地区，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只当耳边风，千万不要中了他的激将之计！”
　　花月宫主停立的地方，证明了丁衣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他站在离凉亭三丈五六的草皮上。
　　“长安的快刀丁衣，襄阳的江大爷，居然不约而同，双双来到了花月小筑，这不能不说是一次难得的际遇。哈哈……！”
　　丁衣传音道：“任由他舌粲莲花，都别理他。待他进入凉亭三丈范围之内，我们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江大爷传音回答道：“好！我这个老混蛋，今天全听你小子的了。”
　　花月宫主又打了哈哈道：“两位能否容我万某人登亭喝几杯酒，叙叙旧情？”
　　江大爷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丁衣也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花月宫主笑意一窒，显得很不自在。他似乎隐隐觉察到这一老一少已识破了他的诡诈居心。但他依然强颜又打了个哈哈道：“两位是不是放心不下那位温家小老弟的安全？哈哈，哈哈，没问题，小意思──来人哪！”
　　风大总管立即快步拢上前去。“去把那位温家老弟带出来！”
　　“是！宫主。”
　　江大爷忽然传音道：“等会小温出来了，我们怎么办？”
　　丁衣传音回答道：“千万别动抢救的念头。这位以前的八方宝镜，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老该比我清楚，他不过利用小温来作钓饵罢了！”
　　风大总管很快的再度出现。空着双手。面色如土。他气急败坏地接近花月宫主跟前，不知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话。花月宫主也跟着变了脸色。“好个臭婊子！”
　　他突然返身一掌拍向那座假山，只听蓬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沙飞石走，那座假山竟自着掌处轰隆隆的崩塌下来。江大爷皱眉喃喃道：“是怎么回事？”
　　丁衣道：“小温可能跑掉了。”
　　江大爷道：“他骂小温臭婊子？”
　　丁衣道：“这句话可能是骂另一个人。”
　　江大爷道：“骂谁？”
　　丁衣道：“他自己的女儿。”
　　江大爷道：“白如玉？”
　　丁衣道：“我猜如此。”
　　江大爷道：“这就怪了，小温跑掉了，跟那丫头又有什么关系？”
　　丁衣眉梢浮现出一抹喜悦之色：“小温双腿重伤无法行动，他自己是跑不掉的。瞧老魔这副冒火的样子，可能是如玉把他救出去了。”
　　江大爷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丁衣轻轻一叹道：“晚辈原亦有就此先行离去之意，但恐怕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阴暗的天空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隆隆不绝的雷声。雨更大了。二十多名杀手，包括那位风大总管在内，全都已变成落汤鸡。但是，每个人仍然挺立如枪，脸上没有怨色，亦无惧意。他们手上的刀，却似乎被雨水冲刷得更亮了。风大总管突然高声道：“大家是否还记得本座刚才悬立的赏格？”
　　众杀手轰应一声：“记得！”
　　风大总管高声接着道：“如今本座再加一条：跟姓丁的站在一起的这个白发老家伙，也比照办理！”
　　众杀手听了，无不喜形于色。包围圈子也在慢慢缩小。伤亡的几名杀手已被移走，他们因一念之贪，引致的溅血下场，似乎也已从这些仍活着的杀手们记忆中移走。每个人又重新在编织一个新的黄金美梦。
　　江大爷道：“那厮刚才订下的是条什么赏格？”
　　丁衣道：“割下我丁某人多少肉，就可以换取多重的黄金。”
　　江大爷大怒道：“待老夫来教训教训这个臭贼！”
　　一声脆吟，白云剑出鞘。这把白云剑，就是多年前，丁衣受托以百两黄金洽请张瞎子铸造的那把剑！如今，他们两人使用的兵刃，均出自张瞎子之手，说来也是一种巧合。“不行！”
　　丁衣及时伸手挡住江大爷。江大爷很不高兴：“你以为老夫已老得连这些毛贼都收拾不了？”
　　丁衣轻声陪笑道：“这些家伙都是百选千挑的好手，不是毛贼，不过，晚辈顾忌的，并不是这些家伙。您老瞧瞧我们身后高处！”
　　他们身后，便是花园大门。大门两边，是爬满蔓藤的高墙。高墙上面，是两排黑衣弓弩手！丁衣低声接着道：“据如玉说，这座花园最安全的撤退路线，是从花园正门上空高处越过。现在他们已封死我们的退路，显然想将我们逼去危险地带，藉机关埋伏取我们性命。我们如果冲杀出去，他们正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