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子与司徒畏大步抢先,向洞中奔去。
谷瑶环虽受重伤,但人却依然清醒,见状双手一摇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嘶声大叫道:“站住……”
回春子与司徒畏被她的喝声所震,两人同时收步停了下来。
江不群已至洞口,摇首一叹道:“在下抱歉来得晚了一些!”
谷瑶环喘了两口大气,强笑道:“不晚,这是最好的结局……能死到我自己大姊的手中,可以死得安心!”
回春子激动地叫道:“瑶环,让我看看你的伤,你要振作一些……你不能死……”
司徒畏也嘶声叫道:“瑶环,先让他治好了你的伤再说,不论你想什么,也还是先治伤要紧。”
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感情,他们两人既爱她,也恨她。但现在,却因谷瑶环的受伤而使他们完全消除了恨意,无条件的原谅了她。
但谷瑶环却出奇地平静,摇摇头道:“你们不必多说了……”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已届暮年,身体残废,不但未能继先人之志,反而家破人亡……我还能活下去么?”
江不群暗忖:“这话倒是不错,如果设身处地替谷瑶环想一想,她确实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
回春子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你灰心的想法,俗语说得好,只要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微一顿又道;“我会尽我的力量治好你的伤,也治好你的双腿,使你仍然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司徒畏也道:“瑶环,你该相信他,他曾经给你换过心,一定会成功的!”
谷瑶环苦笑道:“我知道他的能耐,也许可以治好我,可是,我自己却不想活下去了!”
司徒畏激动地道:“你为什么不想活,你有无数个活下去的理由,……”
谷瑶环仍是摇头道:“没有用,我已拿定了主意,不论你们说什么,也再鼓励不起我求生的意志来了!”
回春子黯然低语道:“一个人如果自己绝生机,就算比我高明十倍的医生,也无法再救得了她!”
江不群低应道:“如果劝说无用,也只好由她了!”
忽然——
遥遥传来了喧嚷与打斗之声。
谷瑶环震了一声,道:“这一定是……大姊……”
但江不群等听得出来,那喧嚷打斗之声有如千军万马,绝非常大娘单独与人发生打斗!
但问题是什么人在相互交手?
江不群本想纵身而起,但瞧瞧洞中的谷瑶环,却又停了下来。
回春子与司徒畏分踞洞口两侧,以致江不群只能遥遥站在洞口之外。
谷瑶环激动无比,左手撑住矮几,右手去拨弄瑶琴的琴弦。
琴声叮咚而响,三十六只山猿一齐发出了吼声。
谷瑶环一面弹琴,一面喃喃地道:“大姊……我只能为你尽……这点力量了……”
三十六只山猿在发出一阵怒吼之后,相偕同起,蹒跚奔去。
众人俱都明白,谷瑶环是以琴声控制山猿,使它们去助常大娘。
但她伤势实在太重,以致琴声断续,难成曲调。
一枝梅忽然向洞口凑近几步,叫道:“前辈,这可是‘横戈’之曲?”
谷瑶环猛然抬头瞧了她一眼,奇道:“你懂!”
一枝梅忙道:“我不但懂,而且还可弹奏!”
谷瑶环拨弦的右手几乎停了下来,无限骇异地道:“这是……上官家族独传之学,你……”
一枝梅道:“小女子虽非上官家族中人,但却……咳,恕我无暇细说,我可否代劳……”
谷瑶环道:“你愿……助我?”
一枝梅凝重的点点头道:“我是绝对诚意的。”
谷瑶环喘吁着道:“‘横戈’之曲弹完,要转‘离魂’,‘离魂’完后,则是‘舍身’之调!”
一枝梅讶然道:“这是以死相搏,那些山猿……”
谷瑶环咬牙道:“我能不狠狠心肠,那些山猿与我相依为命,如今我要死了……”
不待她说完,一枝梅也咬咬牙道:“这些曲子我都能弹,您交给我吧!”
谷瑶环已快到了力尽气绝的境地,弹琴的右手已是颤抖不已。
她颓然一叹,停手不弹。
一枝梅抢前一步,伸手把矮几上的瑶琴取去,就在洞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双目微闭,接着谷瑶环的“横戈”之曲弹了下去。
她节奏轻快,音调铿锵,虽是几根琴弦,但发出了一片横戈跃马之声。
江不群已可看到谷瑶环的面容,因为她在被常大娘一击之后,已经弄掉了面纱,虽然洞中黑暗模糊,但大致的轮廓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谷瑶环与葛毕氏有着差不多的面貌,难怪回春子与司徒畏会为她发狂,虽然此刻看起来是那样老丑,但由于对葛毕氏的经验,使江不群深信她必定有着与葛毕氏相差无几的魅力。
常大娘的独目、老丑,是他从小看惯了的,仿佛她根本与谷瑶环以及葛毕氏沾不上关系,然而她们却又明明是亲生的三姊妹。
那么,常大娘的面貌……
若说她戴有面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纵然江不群小时看不出来,但成名以后的江不群,又有什么瞒过他的眼睛。
若说她就是那副模样,但她的这两个妹妹为什么与她截然不同?
然而他此刻却无暇多想这些,只听回春子内心焦急,却表面平静地道:“瑶环,就算你不想活,我们也不能勉强你,但有一件事你该知道……”
谷瑶环喘吁着道:“什么事,你得快说了!……”
显然她的伤势开始恶化,已使她逐渐走向死亡。
回春子迅快的由怀中摸出了一颗药丸,道:“这是一件你想不到的事而且也是一件与你关系最大的事……”
谷瑶环催促着道:“你……快说……”
回春子把手中的药丸递了过去道:“这颗药丸只能使你精神振作一些,你必须吞了下去,才能叫我说完……”
谷瑶环迟疑了一下,叹息一声道:“我实在对不起你们两人,为什么……你们却偏是对我这样好……”
回春子有些哽咽地道:“这是缘……咱们有缘……”
谷瑶环终于伸手接过药丸,张口吞了下去。
一枝梅的琴声仍在继续的弹奏,远处的喧嚷之声也愈来愈大,间而夹着山猿的吼叫,显然那三十多只山猿已经加入了搏战。
回春子瞧了江不群一眼,道:“江公子,这事还是由你来说的好……”
江不群轻轻点头,急向谷瑶环道:“芳驾与坎离散人成婚之时,是以什么为凭?”
谷瑶环怔了怔道:“先父的遗命,与那能合而为一的断玉,这些还不够么?”
江不群道:“在下不能说错,但却有了漏洞。”
谷瑶环一怔道:“什么漏洞?”
江不群道:“照芳驾所说,那持有断玉能与你的断玉合而为一的该就是你父为芳驾所收的夫婿了?”
谷瑶环点点头道:“你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由于药力之助,她果然似是振作了许多。
“漏洞就在此处,那断玉如果流入别人之手,而不是令先尊所为芳驾安排的人呢!”
谷瑶环忖思了一下道;“纵然断玉不足为凭,上官家族的武功却不是能够冒充得了的!”
江不群紧盯着道:“芳驾的话很对,那坎离散人可会破解‘悲鸿折翼’的招数?”
谷瑶环呐呐地道:“他自然应该会的,先父既收他为徒,招他为婿,这一招一定会教给他的。”
江不群淡然一笑道:“芳驾能够确定他会这一招?”
谷瑶环怔了一会,道:“这一招他还没有施展的机会,至于他是否会这一招,现在说来,倒真的成了疑问了!”
江不群道:“在下却可以确定,他根本不会。”
谷瑶环嘶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江不群悠然道:“因为方才在下由此离开之后,在白云小筑的地下秘道之内,遇上了一件令人难以相信,但却又不能不信的事……”
于是,他把遇到西门龙之后的一切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谷瑶环平静的听完,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江不群倒不由不佩服她的从容与对这事的漠然,这是对她一生中有着重大影响的事,但她却像是听了一个叙述别人的故事。
良久,谷瑶环方才悠悠地道:“这很滑稽,到现在我才明白坎离散人所以使我双腿成了残废的真正原因。……”
江不群没有开口,他在想:难道这是四海悲鸿上官悌种下的恶因,以致使他的后世子孙来收这恶果!
谷瑶环喘吁了一声,又道:“这是命,我认了……”
她竟像一个参悟了的高僧,对世俗之间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淡然了。
江不群也像突然参悟了一般,他记起了当他最小的时候所读的书上的两句话,那是:“人之初,性本善。”
人,先天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其所以有善恶良窳之分,都是被后天的环境、遭遇所改变了的。
(柴子按:良窳,音宇,意精粗;好坏。 三国 魏 何晏 《景福殿赋》:“观器械之良窳,察俗化之诚伪。”)
谷瑶环,正是在环境逼迫之下的牺牲者,上官仇虽然有意避免这些不幸的发生,但他并没有为他的三个女儿安排下更好的出路。
他替谷瑶环惋惜,也替常大娘与葛毕氏惋惜,对江湖中的寻仇报复,更产生了无比的厌恶。
洞内洞外有短暂的沉静,但远处的喊杀之声,与一枝梅的弹琴之声,却显得更响亮了一些。
谷瑶环喘吁着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江不群你能证实你的话绝对没有错误么?”
江不群凝重地道:“依在下看来,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事。”
谷瑶环叹口气道:“那么……我也能求你们一件事么?”
回春子与司徒畏同声急道:“瑶环,你用不着这样说,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事,一定会为你尽力!”
谷瑶环凄苦地一笑道:“替我们挖一个坑,把我与他合葬了吧!”
回春子呆了一呆,道:“纵然这是绝对的事实,但你和他尚无一面之缘,如何……”
谷瑶环沉凝地道:“一来,总算我实践了先父遗言的一部分,二来,西门龙……是个可怜又可敬的人!”
司徒畏有些哽咽地道:“他不过是西门虎所害,如果不是那样,也许他同样的会变成一名恶人!”
谷瑶环摇头道;“不,虽然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才知道坎离散人是害他的凶手,但我知道他定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仰天苦笑了一阵,又道:“我之所以说这话,至少有两点根据:第一,如果不是他过分忠厚,绝不会被他的义弟所乘,可能坎离散人,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中,第二,则是先父与我最后分手时所讲过的两句话!”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显然是因为记起了她亡父的遗言而痛苦不已。
回春子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两句什么话?”
谷瑶环终于哽咽失声地道:“这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那是一个雨夜,也是先父离开我的前夕,他曾经分别的和我们姊妹三个谈过话……”
黯然停顿了一下,方才又接下去道:“先父和大姊三妹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与我说的两句话,却一直记在我的脑海之中,先父说这两句话时,是含着眼泪的……”
金松子一直静静的在一旁听着,但此刻却不耐的接口道:“他究竟说了两句什么?”
谷瑶环一字一顿地道:“先父双手捏着我左右肩头,说:‘孩子,爹爹会替你找个合适的人,你要对他敬爱对他信赖……’”
回春子有些醋意地道:“就是这两句话?”
谷瑶环道:“就是这两句话,而后,我就再没见过爹爹了,也就为了这两句话,使我对坎离散人多方容忍,甚至残了我的双腿,我都没有说过一句恨他的话,谁知道先父真正替我选的人却比我的遭遇更惨……”
司徒畏竟然哽咽有声,叫道:“瑶环,这件事我答应你……”
谷瑶环叹口气道:“谢谢你,你们对我的盛情,我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回春子也声调极不自然地道:“瑶环,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
谷瑶环嘶哑地道:“西门龙虽是先父为我选定的人,但我们毕竟不曾见过一面,自然也谈不到爱情,只有……你们两人才是真正爱过我的人,如今,我能死在你们两人面前,就算已了,没有什么遗憾了……”
回春子顿足道:“瑶环……唉……”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还是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江不群待回春子等情绪逐渐平静,方才插口向谷瑶环道:“在下可以问一件事么?”
谷瑶环平静地道:“自然可以,为了抵抗葛天朋夫妇,你我不是合作过的么?”
江不群不由面色一红,道:“我可以了解你心理的矛盾,但我仍然想问,你大姊伤了你,为什么你还要帮她?”
谷瑶环黯然道:“但她毕竟是我的大姊。”
江不群道:“但你对付的敌人,可能就是你的三妹,姊妹的感情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我无法具体地说出来,也许因为大姊是个孤单可怜的人吧……”
沉忖了一下,又道:“大姊要我死,是为了维护祖上不屈的尊严,三妹要我死,却是为了铲除阻碍她成功的人,何况也许不是三妹,而是葛天朋!”
江不群瞧着她道:“如果有人能将葛天朋夫妇诛除,不知芳驾是感激他,还是仇恨他?”
谷瑶环嘶声狂笑道:“毫无疑问,我仇视他,葛天朋夫妇虽然不好,但却代表了上官家族的威力,他们纵横武林,睥睨江湖,用天下群雄的鲜血去洗上官家族的冤仇……”
江不群平静地道:“芳驾已经自己在内心中打了一个死结,难怪你会痛苦矛盾,只有一死以求解脱了!”
谷瑶环咬牙道:“这是上官家族中的悲剧,前世……注……定了……的……”
她变得衰弱的无力,上身整个的伏到了矮几之上。
回春子急叫道:“瑶环……”
谷瑶环又挣扎着抬起了头来,但她立刻又伏了下去,而且再也不动了。
回春子、司徒畏不约而同,两人一左一右,将谷瑶环扶了起来。
但他们立刻发觉,谷瑶环心跳已止,气息已绝,四肢逐渐僵硬、冰冷。
司徒畏喉间咯咯了两声,叫道;“方才她还好好的说话,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回春子黯然叹口气道:“方才她是受了药力之助,药力一消,也就是她毙命之时……”
司徒畏嘶声道:“你该再给她服药,骗她活下去,你不该眼看着她死!”
回春子摇头道:“那又有什么用处,她自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要她活又能再活多久,何况……”
长吁一声,接下去道:“她身受重伤,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倒不如使她及早死去,才算得到解脱!”
司徒畏长叹一声,沉默不语,回春子也是一付悲凄的神色。
金松子摇摇头道:“你们两位对她可算情至义尽,不必再为她的死伤心了……”
回春子站起身来,点点头道:“认真说来,她不是好人,如果让她得势,她可能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
江不群道:“岂止得势之后,就以我们初见她之时,她不是仍然有霸服天下,收我们作为属下之意的么……但她毕竟是个不幸的女人,而且也仍然有未曾全泯的人类本性……”
忽然——
一枝梅的琴声戛然而止。
江不群首先退出洞外,此刻方才发觉原有喧嚷打斗之声已停,四外似乎静寂了下来。
一枝梅站起身来,道:“她……死了!”
江不群点点头道:“死了……姑娘可曾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一枝梅微微皱眉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喊杀已停,拼搏已止,再听不到山猿吼叫的声音,所以我才停了下来。”
金松子相继而至,右手向洞中一指,悄声道:“他们两人大约要埋谷瑶环和西门龙,咱们不等他们吧!”
江不群道:“那是自然,二十多年来,他们受尽了情的折磨,这份伟大的爱情,自然该让他们支持到最后,等埋葬了谷瑶环与西门龙之后,再做别的事情……”
微微一顿,又道:“但此刻情势不同,这果老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他们两位为了谷瑶环之死,也许会忘记了自身的安全,最好……你陪着他们!”
金松子忖思了一下,道:“你顾虑的也对,我就陪着他们吧!但你……”
江不群道:“现在虽然听不到声息了,但我至少要去查看一下!”
一枝梅手捧瑶琴,递给金松子道;“这大约是谷瑶环心爱之物,烦你交给他们吧!”
金松子瞧了一枝梅一眼,伸手接了过去,心中喃喃地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们由友成敌,又复由敌成友,二十几年的朝思暮想,却赶上给她送终,当真都是前生注定了的!”
江不群苦笑一声道:“野道士,你要小心一些!”
与一枝梅暗暗打个招呼,两人相偕而去。
※ ※ ※
江不群与一枝梅不敢大意,两人步步为营,向方才喧嚷打斗之处扑去。
那是在白云小筑之外大约五十余丈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尸。
江不群不由大吃一惊。
但他立刻就发觉,那是坎离散人所制造出来的不死金刚,如今却已尸骨凌乱,想是俱已覆没。
一枝梅微微一叹,道:“这些人生不如死,死了倒是解脱了!”
江不群有些恨意地道:“可恨的是坎离散人,如非遇到西门龙,又那里知道其中还有那段隐情……”
但他又有些感慨的接下去道:“他毕竟没有得到好死,结果化成了一摊黑水,也算遭了报应!”
他口中虽在与一枝梅谈话,两眼却在打量四周的情形。
面前是一片森林,林边有打斗的痕迹,在这片凌乱的“不死金刚”尸身之后,就是密密的树木,其中十分阴森,看不到有些什么!
江不群悄声道:“这情形很怪!”
一枝梅点点头道:“是的,为什么除了‘不死金刚’的尸体之外,没有别人的尸体!”
江不群道:“姑娘可曾数过共有多少尸体?”
一枝梅摇摇头道:“虽没细数,但想必全部的‘不死金刚’都一齐死到了此处!”
江不群道:“这倒不难猜测,杀死这些‘不死金刚’的,不是葛天朋,就是葛毕氏,问题倒是他们怎会同来此处,坎离散人之死,是谁指挥他们……”
目光一转道:“莫非姑娘的琴声……”
一枝梅恍然道:“对了,那‘横戈”离魂’,转至‘舍身’的曲子不独控制了那山猿,也控制了这些不死金刚!”
江不群喟然道:“看来谷瑶环有意使他们送死,至于那三十多只山猿……”
一枝梅顿足道:“大约也全数完了……”
江不群没有接口,当先迈步向林中走去。
林中有断折的树枝,踩乱的野草,满地丢弃的兵刃,与零零落落的断肢残躯。
一枝梅讶然道:“怪不得方才的喧嚷之声那样厉害,原来这里发生过这样严重的一场激战!”
江不群忽然指指地下道:“这里有葛天朋夫妇的爪牙的丧命痕迹,姑娘大约可以看得出来吧!”
原来地上有黑水渗下的迹象,正是那些体蕴剧毒之人骨化形销所遗。
一枝梅皱眉道:“如果仅是常大娘一人,似乎不至于有这样的规模……”
江不群道:“不错,至少有少林峨嵋两派人的僧人……”
一枝梅眸光四转,道:“这倒是我疏忽了丢弃的兵刃中有戒刀,也有禅杖,这都是和尚所用的……”
江不群点头道:“是的……”
一枝梅道:“但他们的人呢?”
江不群摇头道:“不知道,想必都走了……”
一枝梅道:“为什么没有尸体,难道无人伤亡?”
江不群苦笑道:“姑娘原是葛天朋夫妇手下的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残酷的手段……”
微吁一声,道:“留下遍地尸体,不如使他们化成无形无踪的一摊黑水好些,而使人化为黑水,正是葛天朋夫妇所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的事!”
一枝梅敲敲前额道:“这我又疏忽了……”
忖思了一下,又道:“依公子看来,他们双方的胜负去向……”
江不群摇头道:“难讲,这是很难猜测的事,但葛天朋夫妇来的第一个目标是在下,以及在下所持有的那‘滴血令牌’;第二个目标是坎离散人与谷瑶环,至于他们遭遇到常大娘以及少林峨嵋两派的人,却完全是意外……但以双方实力而论,少林峨嵋两派绝不会是葛天朋夫妇等人的对手!”
一枝梅点头道:“是啊!不要说峨嵋少林两派,就算七大宗派全部到齐,恐怕也是没有用处!”
江不群凝重地道:“这大约就是常大娘的关系,双方的胜负,都因她一个人而有所改变了。”
一枝梅道:“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走了,不论葛天朋夫妇是胜是败,他们是不该走的呀……”
江不群道:“不错,他们并不知道谷瑶环毁去了‘滴血令牌’,他们认为令牌仍然在我手中,就算葛天朋认定我已毒发而死,至少他也该把令牌找了回去。”
一枝梅忽道:“公子,你别忘了葛天朋夫妇之间,也许彼此会发生不能并存的恶斗!”
江不群淡淡一笑道:“虽有可能,但却不会发生在此时此地。”
一枝梅眸光四外一转,困惑地道:“这倒真是令人迷惑了!”
江不群笑笑道;“从我沾上飞龙帮的奇案时起,一直都是处在困惑迷离之中,现在似乎已经习惯得多了!”
一枝梅也不自然的一笑道:“现在该怎样呢?”
江不群目光一转道:“搜查,至少要把果老峰附近查清,才能离开这里!”
一枝梅小声道:“眼下看来虽然平静,说不定也会有埋伏,因为葛天朋不会这样千里追踪,而又把你轻轻抛开的,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你并没死!”
江不群点点头道:“这倒很有可能的事,葛天朋夫妇的行动,一直是令人难于猜测的。”
一枝梅道:“那么,我们该小心一些……”
江不群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于是,两人步步为营,开始搜查那片密林之中。
深入林中大约十丈之后,一枝梅忽然轻轻的啊了一声。
原来林中发现了山猿的尸体。
江不群也不由暗皱眉头。
那些山猿死状很惨,都是被剜去了双目,因痛极流血而死。
三十几只山猿零零落落排了五丈方圆,没有一只活着。
江不群低喟道:“果老峰下的一切,如今算是全完了!”
一枝梅咬牙道:“不论对人,还是对禽兽,他们都够得上狠毒了!”
忽然——
一阵轻轻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江不群一怔忙道:“这又是意外,想不到这里还有活着未死之人……”
说话之间,已经当先扑了过去。
一枝梅相继而至,只见在一堆乱石之后横躺着一名断了右臂的僧人。
那僧人年约五旬,由他的一袭灰色僧袍上,可以看得出他是峨嵋派的僧人。
江不群目光四外一转,连忙俯下身去,右掌平贴在他的气海穴上,一股内力攻了过去。
那僧人因失血过多,已到了昏迷不醒的阶段,经江不群内力一催,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只见他睁开双目瞧了江不群一眼,呐呐地道:“小僧……还没死么?”
江不群笑笑道:“没有,你还好好的活着……”
那僧人四顾一眼,又道:“他……们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江不群低声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想着说,你说的他们是谁……”
那僧人眼皮翻了一翻,讶然叫道:“施主……莫非是……无为公子……”
江不群点点头道:“难得你认得我,在下正是江不群……”
口中在说,右掌又攻过去了一股内劲。
那僧人精神更加振作了一些,喘吁着道:“大洪山别后,敝派的右尊者法元师叔,以及少林悲风长老获得消息,知道施主……来了九顶山……”
江不群冷哼一声道:“大约他们还认为在下是杀害贵派少林掌门的凶手吧!”
那僧人摇摇头道:“不,当施主一离开大洪山,这误会就完全解开了!”
“噢……”
江不群倒不由有些意外地道:“这倒是在下没有想到的,误会是怎样解开的呢?”
那僧人道:“是因为少林悲云大师的赶到大洪山……”
江不群一怔道:“悲云大师没死?”
那僧人道:“悲云大师为数位绿林英雄所救,抬到了大洪山,但说明了施主的事后就……圆寂了!”
江不群微喟一声道:“少林、峨嵋两派所到大洪山的精锐之众,都来了九顶山么?”
那僧人点点头道:“都来了……”
喘吁了一阵,又道:“因为不但知道施主来了九顶山,也知道那批兴风作浪,真正杀死少林与敝派掌门的妖人来了九顶山,方才随后赶来……”
江不群道:“就是在这里发生了激战的么?”
那僧人道:“我们来到之后,就发现了那批妖人……”
江不群急道:“搏斗的情形,你是否亲眼见到过,双方的伤亡情形如何?”
那僧人叹口长气,道:“我们一发觉强敌在此,立刻就由敝派法元尊者与少林悲风长老下令,以金刚、罗汉大阵迎敌,但……但……唉……”
叹息一声,喘吁着说不上话来。
江不群摇摇头道:“单是靠了那两座大阵,想对付葛天朋夫妇及其爪牙,只怕还差了一些!”
那僧人咬牙道:“公子说得不错,那两座大阵虽然厉害,但一经交手,就被许多黑衣蒙面之人冲乱了阵脚,一批一批的佛门弟子倒了下去……”
猛力喘吁了两声,又道:“死了也就算了,谁想到都化成了一摊一摊的黑水,这岂不是劫数……”
而后又不住的喃喃念佛。
江不群皱眉道:“那么后来呢?”
那僧人道:“后来幸而来了一位独目老妪,与一群大猩猩,加上一些悍不畏死的壮士,他们竟一齐相助,抵抗那批妖人,才使情况转好了一些……”
他有些神采飞扬,似在回忆着道:“那独目老妪的本领可真大,连那为首的妖人仿佛也受了重伤……”
江不群暗道:“常大娘与葛天朋夫妇相拼,本是意料中的事,但她相助少林、峨嵋两派,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至少,她要等葛天朋将少林、峨嵋等派的人消灭了之后才会动手,因为少林等派正是常大娘也要消灭的人!”
只听那僧人又道:“就这样,才使少林与我峨嵋两派没有全军覆没,但……以后的情形,小僧也就不甚清楚了!”
江不群道:“你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
那僧人道:“就是那批妖人抵抗不了独目老妪的神威,阵脚大乱之时,小僧不幸被砍了一刀,断去右臂……”
诵声佛号,又颤声接下去道:“其实,这却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使小僧幸免化为一摊黑水!”
江不群目光转动道:“看情形,他们都已离开了此处,大师身受重伤,这……”
那僧人忙道:“不要紧,小僧不过断去一臂,因失血较多,以致昏迷,但此刻已是好得多了……”
微微一顿,又道:“不远之外,就有峨嵋的下院,小僧可以慢慢走去。”
江不群道:“好,在下不能再帮助你什么了……”
转向一枝梅道:“我们走吧!”
一枝梅轻轻点头,与江不群离开了那僧人,继续向前奔去。
奔出那片丛林不久,忽听又是一片人声遥遥传了过来。
一枝梅一惊道:“又是什么人来了!”
江不群则欣然一笑道:“是娄剑雄……”
一枝梅道:“绿林盟主娄剑雄?”
江不群点头道:“正是他们!”
一言未毕,只见满面虬髯的“立地瘟神”娄剑雄,与罗总堂主带领着一干精锐手下,如飞而至,个个风尘满面,显然经过了一阵长途奔波。
江不群与一枝梅收步相候。
娄剑雄也已看到了江不群,立刻放声大叫道:“老江……老江……我正担心着找不到你,想不到会这么巧……”
江不群笑道:“我也正在想念你们,为什么你们竟都赶来了!”
娄剑雄神采飞扬,爽朗地道:“老江,先告诉你个大好的消息,咱们所蒙的冤枉已经都洗清了……”
江不群点头道:“这消息你报得已经晚了一些,我早就听说过了!”
娄剑雄奇道:“你怎么知道了的?”
江不群道:“你们来得晚了一些,方才这里有一场热闹的好戏,可惜你们没有赶上。”
娄剑雄拍拍脑门道:“我知道,你不是遇上了少林和尚,就是遇上了峨嵋僧人!”
江不群忙道:“想是你也遇上了他们!”
娄剑雄哈哈一笑道:“一些不错,少林、峨嵋两派,总共也不过剩下了五六十人……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张皇,好比……”
用手指敲敲前额,又道:“对了,这好比丧家之犬!”
江不群道:“你好像十分开心!”
娄剑雄强忍住笑容道:“我想不笑也不行,想起他们误会咱杀死了少林峨嵋掌门,与毁去了我绿林大寨的事来我就有气,如此又怎能不觉得开心!”
江不群道:“这种幸灾乐祸的心理,最要不得,何况,他们能把少林峨嵋两派杀得像丧家之犬,同样的也会把你绿林道杀成丧家之犬……”
娄剑雄沉下声音来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少林、峨嵋两派,本来注定是要完蛋的了,但却被一位独目老妪相助,才保存下了一点元气……”
微微一顿,又道:“那独目老妪……”
江不群接口道:“就是常大娘!”
“啊……”
娄剑雄大叫道:“果然是她,我早就想到了,但却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江不群苦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什么事都不能说不会发生?”
娄剑雄连连摇着头道:“老江,虽然你亲口告诉了我,但我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江不群道:“这我可以告诉你,她不但是常大娘,也是那云梦女魔的姊姊!”
娄剑雄两眼瞪得滚圆,瞧着江不群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快再说一遍。”
江不群哼道:“方才我说的够清楚了,如果你仍然没有听到,再说也是没有用处了!”
娄剑雄连连摇头道:“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这不是做梦吧!”
江不群岔开话题,道:“老娄,你率领着大批部下,赶来九顶山,是为了什么呢?”
娄剑雄拍拍胸脯道:“为了什么,老江,就因为听说你来了九顶山,我才急急赶了来的!”
江不群笑笑道:“老友毕竟不同!”
娄剑雄困惑的瞧着江不群道:“常大娘是你的乳母,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你……”
你了半天,却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江不群目光四外—转道:“老娄,究竟你想说什么,彼此老友,又何必吞吞吐吐?”
娄剑雄道:“常大娘既是云梦魔女的姊姊,你会不会改变了立场?”
江不群凝重地道:“那是你看错人了,休说她是我的乳母,便是我亲生的母亲,我也不会改变立场!”
娄剑雄欣然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了……”
微微一顿,忽又哈哈大笑起来了。
江不群摇头道:“你又笑什么?”
娄剑雄勉强收住笑声道:“如果以你现在的这副模样去会见江湖道上的朋友,只怕你的名头就要大打折扣!”
江不群也忍不住失笑道:“我是有洁癖的人,但现在对肮脏随便也像是习惯一些了!”
娄剑雄忖思着道:“老江,为什么还不给我介绍这位姑娘?”
原来在谈话之间,娄剑雄一直凝注着一枝梅,但江不群却未曾理睬。
当下江不群一笑道:“你是一个强盗头儿,我不愿意让这位姑娘认识你,因为认识一个强盗头儿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娄剑雄笑道:“老江,你……好吧,我不跟你计较……”
铜铃般的眼珠转了一阵道:“我来晚了一步,没赶上那场热闹,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江不群忖思着道:“如果你是诚心来帮我忙的,我倒不便要你空跑一趟了!”
娄剑雄慨然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江不群道:“由此越林向峰下行去,你会看到一座山洞,此刻那边有三个人正在忙碌……”
微微一顿,又道:“其中一个大约是你所认识的……”
娄剑雄急道:“我认识的?是谁?”
江不群道:“刘世昌。”
娄剑雄急道:“是那小子,认识……自然认识……”
江不群笑道:“既然认识,那就更好办了,你快去帮帮他的忙吧!”
娄剑雄道:“他们有什么困难的事,要我帮忙?”
江不群道:“至少,他们人手不够,万一遇上强敌,必然无法应付!”
娄剑雄点头道:“好吧!既然是你说出来的,我照办……”
目光一转,又道了:“但你呢?难道你要先走?”
江不群道:“不错,我有急事要办,等你回到大洪山,修好大寨之后,我会再去扰你!”
娄剑雄欣然道:“那时我们要正式的赌酒!”
江不群笑道:“不错,咱们在酒上总要定一个输赢……老娄,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娄剑雄手足无措地道:“老江,你似乎不该走得这样急……”
江不群挥手道:“我不能不急,因为我有急事!”
不待话落,飞身而起,急急驰去,一枝梅随后相偕,眨眼间就没了影儿。
望着江不群驰去的背影,娄剑雄顿足道:“这小子大约是甩了我……”
忖思了一下,又道:“既是答应了他,说不得只好去帮那野道士金松子去了!”
向前走了几步,又道:“罗总堂主!”
一直随在他背后的罗总堂主连忙应声走了过去,躬身应道:“属下在!”
娄剑雄皱眉道:“这里山穷水恶,不是好地方,我们该先行严密布防!”
罗总堂主连声应道:“是……是,但属下有些愚见……”
娄剑雄一笑道:“连江不群都夸赞过你,你的愚见一定就是高见,快说吧!”
罗总堂主道:“如果此地真的情势还那么严重,江公子一定不会离去……”
娄剑雄点点头道:“嗯!”
罗总堂主又道:“何况少林峨嵋,以及那些妖人都已离去,他们绝不至于因我们绿林道之来再度返来,很显然的是,这里的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了?”
娄剑雄道:“这话有理,但……老江要咱们留下来又做什么呢?”
罗总堂主呐呐地道:“方才盟主已经说过了,江公子大约有意甩开咱们,行动上比较方便!”
娄剑雄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哪一天再遇上他,看我要不整他才怪……走吧!”
罗总堂主道:“可是回大洪山?”
娄剑雄摇摇头道:“不论金松子那里有没有事,还是去看上一看吧,也算是老朋友了!”
接着又是一串呵呵大笑。
罗总堂主连声应是,一行人由娄剑雄与罗总堂主为首,向江不群所指的方向走去。
※ ※ ※
江不群与一枝梅一口气飞出了两里多路,方才放慢了脚步。
一枝梅悠然一笑道:“公子认为这趟九顶山之行收获如何!”
江不群叹口气道:“不能说有收获,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一枝梅笑道:“依我看,对公子来说,应该是有收获的,自然,这不一定是好的收获?”
江不群奇怪的瞧着她道:“姑娘想说什么?”
一枝梅道:“公子似乎更加老练了一些……”
江不群笑道:“姑娘这是捧我,还是损我?”
一枝梅正色道:“至少对人间的悲欢离合,公子经历更多了一些!”
江不群悠悠地道:“不错,也许说使我的性情改变了一些才来得妥当……”
目光凝注着一枝梅道:“毕竟我年纪还轻,在过去,我几乎不知道悲苦的滋味,但现在却开始尝到了一些。过去,我从来不曾流过泪,叹过气,甚至不曾皱过眉头,但现在,这些事也发生到我身上来了!”
一枝梅道:“常大娘的事,对你大约是个很大的打击!”
江不群道:“自然,在以往,虽然秋江废园使我认为是一个牢笼,常大娘对我的管束很严,什么事她都干涉,但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现在……”
沉声一叹。方才接下去道:“那种日子只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一枝梅道:“这真是怪事,常大娘是谷瑶环的大姊,为什么她却隐到你家,那样的照顾你……”
江不群摇头道:“这些事我不想追究!”
一枝梅道:“我知道,甚至我不该和你谈这些事,这会引起你的伤痛……”
江不群猛然一摇头道:“不,虽然我痛苦,但这件事我还是要追究,我一定弄一个水落石出,但现在……我只好暂且不提……”
一枝梅道:“那么公子目前计划……”
江不群道:“我该先回一趟秋江废园,常大娘曾说过胡飞花及我那两名侍婢还在废园之中,另外我也该去会合王者食与申刚……”
一枝梅道:“对葛天朋夫妇呢?”
江不群道:“既然我与正大门派间的误会已经解开,我就要号召天下群雄,先剿襄阳丁府,再入云梦翠楼!”
一枝梅点头道:“好办法……”
忽然——
江不群一拉一枝梅道:“前面有人!”
一枝梅微微一惊,连忙与江不群向前扑去,但见数丈之外果然有一条人影,正蹲伏在草丛之中。
江不群赶上一步,沉声喝道:“什么人,还不站了出来!”
那人知道藏不住了,立刻微微抖索着走了出来,原来竟是一个猎户。
江不群瞧着那人道:“为什么你要藏在草丛之中?”
那人忙道:“小人杨子仁,是这九顶山的猎户,方才那边发生了一场江湖仇杀,不少人因而丧命,小人心有怯意,故而才躲了起来……”
江不群道:“现在早已没有人了,为什么你还不快些离开这里?”
杨子仁道:“因为……小人不知道是否他们都已走远,深怕遇上……”
江不群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腕脉,道:“你似乎有些隐情不曾吐露!”
杨子仁道:“大爷放手……小人……”
江不群五指松了一些道:“你不必害怕,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杨子仁呐呐地道;“大爷可否……见示姓名?”
江不群道:“在下江不群,人称无为公子!”
杨子仁立刻面露喜色道:“原来果然是江公子……”
接着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小人正是在等公子的!”
江不群奇道:“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
杨子仁急道:“江公子的大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小人早已听说过不少次了!”
江不群哼道;“就算你听说过,又怎知道我会来到九顶山?”
杨子仁道:“小人方才藏在这里之时,有一群绿林道上的好汉由此处经过,听他们边走边谈,知道公子是在那边的果老峰下!”
江不群点点头道:“那么,你为什么等我?”
杨子仁道:“不瞒公子说,小人家中有几个受了伤的人,硬要在小人家中住上几天……”
江不群动容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杨子仁道:“听他们自己说,是襄阳丁府的家人,但小人知道,他们就是在那果老峰下寻仇的人!”
江不群欣然道:“很好,你家住得远么?”
杨子仁道:“不远,就在那道高崖之下。”
江不群投注了一枝梅一眼,道:“咱们过去看看!”
杨子仁急道:“小的替公子引路了!”
于是,三人一同向前走去。
※ ※ ※
杨子仁说得不错,在一座高崖之下,果然有一座茅舍,隐在一片杂林之中。
杨子仁伸手一指道:“那就是小人的家,他们一共有七个人,却在小人的后房中住了下来养伤!”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道:“你先走,就装着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们自会跟了上去。”
杨子仁迟疑着道:“公子一定会来么?”
江不群一笑道:“如果你真的听说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不至于会谎言哄骗你的!”
杨子仁忙道:“是,是,无为公子是不会言而无信的……”
微微一顿,道:“小人就先走一步了。”
说话之间,当先走去。
江不群待他徐徐走至茅舍门前之时,方才悄向一枝梅道:“我们走!”
两人展开轻功提纵身法,有如一缕轻烟一般,向那茅舍扑去!
等两人进入茅舍大门,只见杨子仁已站在二门之前,向两人伸手打个招呼,又向二门内指了一指。
江不群微微一笑,与一枝梅向二门内走去。
那茅舍虽然不大,但二门之内却是一片森森的林木,显得特别阴沉。
江不群走进门去,只见迎面共有三间正房,但门帘深垂,看不出房中的情形。
杨子仁站在二门之内,悄声道:“就在中间的房内。”
江不群悄向一枝梅道:“姑娘就在此地等等……”
一枝梅迟疑着道:“公子小心……”
江不群投给她一瞥微笑,自顾放步向正房中走了进去。
他是谨慎的人,尤其对于葛天朋夫妇这种奸险诡诈的巨恶大憝,更是不敢存有疏忽大意之心,故而进入房中之时,更是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出手应变。
(柴子按:大憝,音对。大憝意为极为人所怨恶。《书·康诰》:“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
但他一入房中,这份戒备之心,却立刻就又放松了下来。
原来房中是……旧的一张半房的大床,此刻床上正躺了七名周身浴血,狼狈不堪之人。
同时,江不群一眼就看了出来,躺在最外面的一人就是葛天朋。
他仍然是丁令威的打扮,脸上自然也带有丁令威的面具。
但他一身都是鲜血,衣服也撕破了几处,狼狈之状,难以形容,此刻正双目深闭,静静养神,对江不群的进入房中,似乎一无所知。
江不群伫立了一会,内心中竟升起了无限的感慨,葛天朋周身微微抖索,看来伤势竟是十分沉重。
终于——
江不群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道:“葛天朋!”
葛天朋登时醒了过来,喉间哼了一声,困难的睁开了眼来。
江不群静静的注视着他,只见他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惊惶失色,挣扎欲起。
但他却也不过只是挣扎了一下,立刻就又颓然躺了下去,嘶声道:“江不群……你怎么能够找来?”
江不群笑道:“这只能算是凑巧,也许是你的末日到了!”
葛天朋长叹道:“你真是命大,为什么你能不死?”
江不群道:“我的运气好,虽然中了绝命之毒,但却被谷瑶环治好了……”
微微一顿,道:“唯一的一次该死的机会,是坎离散人的九鹤齐攻,却偏偏又被你属下的‘霹雳催雨针’所救,在下纵然存心要死,也是很难的事!”
葛天朋咬牙道:“如今我是栽到了你的手里,你想怎样对付我,杀我?”
江不群摇头道:“如果你不想死,可以留下一命!”
葛天朋冷笑道:“是报九鹤齐攻老夫施救之恩,还是另有条件?”
江不群也冷笑道:“九鹤齐攻被你施救,在下并不认为是你对我施恩,而是为了保留那面‘滴血令牌’,自然是另有条件!”
葛天朋道:“你说吧!”
江不群道:“你要坦白说出实话,包括你的真实身份与残害丁令威前辈的一切经过,将你的属下悉数解散,然后由在下将你武功废去,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了!”
葛天朋道:“你不觉得这条件太苛?”
江不群哼道:“以你的所行所为而论,万死仍有馀辜,留你一条性命,岂不已是太便宜了你?”
葛天朋笑笑道:“这话也对,如果你落到我的手中,我是不会再留下你的性命的了……江不群,老夫可以先求你一件事么?”
江不群道:“你说吧!”
葛天朋叹口气道:“老夫已到了不能活动的境地,这双手压在身下难过得很,帮忙把我扶起可以么?”
原来他的右手果然压在了身下,几次挣扎,都没有拿得上来,江不群微吁一声,依言去拉他被压住的右手。但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葛天朋突然身子一翻,右手五指像五条毒蛇一般向江不群腕间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