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惊变

2020-03-13   作者：名家接龙   来源：名家接龙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场面，也是一个令人提着心事、捏着冷汗的场面。
　　岳玠当时是由于一股怨愤之气，使他没有作任何深入的思考，使他有如此近乎鲁莽的举动。
　　岳玠他不会忘记，事实上也不应该忘记，白金之官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使他无法抗拒的被森罗令主迷失他的本性；就是这个地方，使号称“八荒四剑”的后一辈年青高手，变成待宰的羔羊。当时，若不是森罗令主存心另有打算，甚至于根本还没有将这一批后起之秀放在眼里，那个时候的白金之宫，便可以将“八荒四剑”，一个不漏地收拾在举手之下。
　　同时，森罗令主的武功，岳玠已经先后见过几次，功力之高，数诸当前一辈高人，也算得上是“高手”二字。虽然，岳玠在溯江而上的途中，遇到一位世外高人，使岳玠的内力，陡增十年以上的修为，但是，若想如此轻而易举。毫不费劲地，举手一剑便将森罗令主劈个人头落地，那不仅是别人无法相信，就是岳玠自己稍加冷静一下，也不会有如此自信。
　　尤其，像岳玠如此愤怒填膺，厉喝抢攻，分明是气已浮、神未定，而且他又是踏中宫进招，凡此种种都是犯了击剑高手的忌讳。最重要的，还是由于对手是一个恶名远播、功力惊人的森罗令主，如果当时森罗令主运用“铁袖神功”，迎着岳玠一拂，后果如何？堪人忧虑。
　　另一方面，白金之宫可以说是“步步危机，处处险境”，森罗令主当年一挥手之间，便能使“八荒四剑”动掣得咎，屠龙丹凤沈凝碧就在此地，惨遭剑伤，首次流血。如今，危及森罗令主生命安全之际，森罗令主岂有不立即发动那些奇怪的埋伏，来制服岳玠的么？埋伏机关发动的结果，又将如何？更是堪人忧虑。
　　所以，岳玠厉喝挥剑，抓人进招之际，真是叫人为他捏一把冷汗，为他的鲁莽，而叹一口气。
　　大凡习武之人，武功之高低，与天资机智相同。武功愈高，灵智愈明。这是不可否认的道理。以岳玠目前功力之高，与夫料事之精明，理应没有这种不加思虑，迹近鲁莽的事发生。但是由于岳玠心痛老母受愚，更痛恨森罗令主卑劣阴险，不择手段，以年迈老母，作为威胁的工具。人在急怒攻心的时候，对于事情的思考，便没有太多的深思熟虑了。
　　但是，天下事有许多每每就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当岳玠腾身而上，直撞中宫，左手一探，居然就抓住了森罗令主毫无抗意的罗衫翠袖，而且右手剑光一闪，居然就架向森罗令主的项上。
　　这一瞬间，只要岳玠微微向下一压，任凭你森罗令主是铜浇铁铸，也要在这无坚不摧的太乙分光剑利刃之下，溅血横尸，撒手黄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岳玠如此不顾一切抡剑而下的瞬间，所得到的反应，不是森罗令主的全力反搏，不是白金之宫的埋伏利器将岳玠制服住，而是一阵亮若银铃、寒若玄冰的笑声。
　　这一阵笑声，勿论如何在此时此地出现，是与当时情景不调和的！然而，当时确是有如此一阵笑声。
　　更奇怪地，这一阵笑声既没有慑人心魄的威力，又没有荡人神志的魅力，竟然使岳玠执剑的右手停在空中，没有遽然下落。
　　岳玠两眼棱光迸射，盯着森罗令主。
　　森罗令主脸上依然是笑容可掬，那寒如玄冰的笑声，依然不停地从喉中格格而出。
　　岳玠突然暴声喝道：“你笑什么？难道你以为岳某的太乙分光剑不能割下你的人头么？”
　　森罗令主安详无比地含着笑容说道：“孩子！你难道不知太乙分光剑是削金断玉的宝物，老身空有一身武功，也当不住如此宝剑一落。”
　　岳玠叱道：“那你在临危伏诛之前，强作镇静，笑个什么？”
　　森罗令主又是一阵银铃样的笑声，听起来像是青春少女一样的清脆明亮，她缓缓地毫不以为意地说道：“孩子！老身笑的是你。”
　　岳玠此时慢慢冷静下来的无名之火，一听这句话，遽地蓬然又起，左手一紧，身子又逼近一步，厉声叱道：“你休要忘了，此刻你是命在须臾。”
　　森罗令主依然是那样安详，轻笑道：“孩子！你不是问我为何而笑么？老身据实以告，你又如此声色俱厉做什么？”
　　岳玠迟疑了一下，他似乎还没有遭遇这种奇妙的情况，使他举剑欲杀不能，欲罢又不能。他左手未松，右手太乙分光剑已缓缓地垂下，沉声问道：“森罗令主！你休要强作镇静，以口舌之能，来挽救你的生命。你说，我岳某有何可笑之处？”
　　森罗令主此时一变而为冷笑，说道：“孩子！你可曾想到，你如此举剑杀人的后果么？”
　　说着话，森罗令主又由冷笑一变而为得意的笑声，她说话的内容，正如她的笑声一样，瞬息万变。
　　但是，岳玠一听这几句话，禁不住心头一震，左手已经不由地慢慢松下劲来。
　　森罗令主看了岳玠一眼，笑容又霍然一收，沉声说道：“孩子！你这一剑之下，你获得了不孝、不情的恶名，而且，你还要饮恨终生，甚而使你无法立足于武林，无颜立足于人世。”
　　森罗令主这几句话，说到最后，虽然是缓缓说来，却是字字落地有声，而且，也字字都敲痛岳玠的心弦。
　　岳玠他已经完全明白森罗令主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可以一剑杀掉森罗令主，剪除武林心腹大患，了却他自己心头愤恨，但是，他这一剑却换不到母亲所需要的解药。
　　岳玠记得清楚，岳母最后一颗丸药，服下已有一天。再有两天之后，岳母的生命将如何得了？即使武林之中，或许尚有他人存有万应灵药，可以解除岳母腹内的存毒，但是，远水难救近火。
　　而且，岳玠是个生性孝顺的人，他岂能忍心眼看着母亲如此痛断肝肠，痛苦万状？设若森罗令主死在他的剑下，解药无处可得，岳母在毒发腹痛难挨的情形之下撒手人寰，岳玠就难免有了不孝之名。
　　另一方面，岳母如果一死，屠龙丹凤沈凝碧势难独生，沈姑娘如此以命相殉，岳玠只怕也就难逃“不情不义”负心薄幸之名。
　　岳玠一时想到这些，浑身冷汗如沈，脚下不由地连退数步。心里却止不住咬牙暗骂着道：“好毒的妇人！你真不愧名为‘森罗’二字。”
　　森罗令主看到岳玠惶然退后的情形，只嘿嘿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孩子！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老身今天情形有异于平常么？孩子！只怕你如此一鲁莽之下，送掉性命事小，还要落下‘不智’二字。”
　　岳玠此时已经完全了解到森罗令主那种从容不迫的原因了。
　　森罗令主即使不敌，也不致于束手静候一死，这种反常的情形，无疑是说明森罗令主是有恃无恐。她所恃的是什么？自然是白金之宫里面的埋伏机关。
　　岳玠心里在想：“如果当时他真的挥手一剑而下，也不知道有何种意料不到的埋伏，会加临到自己身上。”
　　岳玠身上的冷汗，不住地在流，内衣一时为之湿透。
　　岳玠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他死之后，母亲的生命，也就堪虑，岳玠就不能不为方才的冲动和危险，为之汗流不止了。
　　森罗令主接着说道：“孩子！一个人鲁莽到只求一己一时之快意，连母亲的生命，都置之不顾；连自己的爱侣生命，都视若无睹；甚而连自己的生命，也不计安危，其不孝、不情、不智之处，尚有何人何事更甚？老身能不为之失声而笑么？”
　　这几句话，乍听起来，不失“情理”二字，但是，岳玠仔细品味，便不难听出其中威胁要挟的语气。
　　岳玠几次按捺住不住，振剑欲起，但是，他终于忍下一口气，强力压住心头之火，恨声说道：“岳玠不是三尺孩提，你毋须和我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老实告诉我，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骗岳某高堂老母，用意何在？她老人家手无缚鸡之力，你如此做法，也不自觉惭愧么？”
　　“老太太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老太太好福气，有一个儿子和一个未来的儿媳，都是武功佼佼，冠绝群伦。孩子！这有何惭愧的？若不如此，老身如何能请得到孩子你如此专程千里迢迢，赶到熊耳山老身这白金之宫内来？”
　　岳玠见森罗令主如今果然坦然承认，不由愕然望着她，失声问道：“森罗令主！你也是领导许多手下的人物，你如此不惜背弃信义，崇尚诡诈，取法卑劣，不怕手下效尤，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森罗令主一阵得意的笑声，在这白金之宫里，激起一阵回音，良久，她才说道：“孩子！方才你已经问过了，难道非要老身明言么？”
　　她说着话，两道眼神有若利箭，紧盯着岳玠，随即又点点头说道：“如今黑森林对于当前武林而言，已经不应该停留在‘闻名丧胆’的阶段了，而是应该进展到‘群雄臣服，各派归附’的地步。”
　　岳玠没有等到森罗令主说完，立即怒斥道：“森罗令主！就凭你这种卑劣阴险，可以使天下武林臣服么？如此天道何在？”
　　森罗令主冷笑地道：“孩子！天道何在？天道不能抹煞事实。孩子！你要先看看事实么？”
　　岳玠一听，心里止不住怔想道：“事实？什么事实？难道她又玩了什么阴谋诡计？当今武林又起了什么变化？”
　　岳玠如此心里一转意念，森罗令主接着又点点头说道：“这样吧！孩子！你的事暂停一会，回头再谈。现在先要你看看事实，让你先知道老身言之不虚。”
　　说罢一挥右手，朗声说道：“传森罗令，命新进各坛香主暂停练功，上殿晋见。”
　　岳玠不知道森罗令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他可以猜想得到的一点，那便是这又是一着令人意外，令人心惊的变化。
　　岳玠凝神按剑，站在相距森罗令主不远的地方，闭口不言，静静地看着这一个意外变化的来临。
　　就在这一瞬间，大殿上首先起了变化。
　　原来是明亮如昼的灯光，此刻突然一变为深红色，到处映的都是血红血红的，令人见而产生一种恐怖的感觉。
　　原来是头顶银盔，手执长戈的肃立武士，此刻一隐不见，不知道从何处突然而出来一批高矮胖瘦的人物。
　　啊！这些人物，岳玠都认识。
　　站列在森罗令主两边的，正是黑森林里几位知名的坛主：绿娘子云绡，风雷叟翁一贯，三眼神令狐奇，还有划天飞虹万里潜。
　　这些坛主以下，又排列了十多位年纪甚轻，英气勃勃，而且资质气宇都是看去颇佳的青年人。
　　这些人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讲话，只有划天飞虹站在森罗令主身侧，在森罗令主耳边轻轻地说了两句话。整个的大殿都陷在恐怖而又神秘的气氛之中，而且还存有一份令人窒息的静寂。
　　岳玠心里一直在纳闷：“难道这些年青人，就是森罗令主方才所说的新进各地的香主么？这与森罗令主那种说话的神气，有什么关连？”
　　正是岳玠满腹狐疑之际，忽然大殿上有一名侍女娇声叱喝：“各地新进香主进殿晋见令主。”
　　喝声一止，殿外一阵步履声，走进来几十个人，分成两排，鱼贯走进大殿，雁行排列整整齐齐在两旁站定，而且一致地深深一躬，排头的一人，朗声高诵：“令主召唤，有何吩咐？”
　　岳玠一听这人讲话的声音，极为耳熟，只是因为在这种色彩氤氲的光线下，岳玠没有仔细地瞧。此时他凝神一看，当时一惊之下，几乎要脱口惊呼。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出站在右边排头，高声朗诵的，正是不久以前脱难出险回到武当山的武当当代掌门人宁一子。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事。
　　岳玠当时忙不迭地，再挨个看下去。
　　任恐岳玠如何沉着，此时此刻，他也禁不住轻轻脱口“啊呀”一声，惊呼起来。
　　自宁一子以下，站在两旁的人，岳玠一个个都熟识他们的面孔。而且，每认出一个人，更增加了岳玠的惊讶。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武当派除了宁一子之外，还有抱一子、云浮子、逍遥子。
　　少林寺监寺大智大师、大慧大师。
　　华山派掌门人金剑秀士柳布衣、霹雳剑费南山。
　　崆峒派摔碑手秦猛、铁掌秦雄。
　　峨嵋派五行步孙风、七星指南宫正。
　　丐帮帮主武公泰、长老追魂神丐古源。
　　雪山三友、泰山三杰。
　　青城派掌门顽石道人、黄石道人。
　　这许多人，都是当前武林各大门派之中的知名之士，而且，这许多人，都是不久以前，在西湖之滨一次偶然的群雄大会中，被百草仙翁以“明心丹”，清醒本性，脱险归去，为时不久，为何此时此地，又如此俯首听命地出现在熊耳山的白金之宫？
　　岳玠当时的心情：充满了惊讶、惶然，和难以说出的情绪。他几乎是怔怔地望着那些排班肃立的武林一代名人，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森罗令主早就将岳玠当时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他只是微微地一笑，并没有理会宁一子的说话，却是极其安详地对岳玠说道：“孩子！你都看到了？”
　　岳玠这才一惊而觉，立即收敛起奔驰的心神，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森罗令主微微笑道：“孩子！你忘了老身方才所说的两句话了么？这就叫做‘群雄慑服、各派归附’。证明老身方才所说的话，没有半点不实在内，孩子！你懂么？”
　　岳玠此时心里充满了愤怒与疑虑，他实在想不透，森罗令主凭什么使这些武林高手慑服归附到如此地步？
　　当年各大门派掌门是为了太乙玉符之谜，陷落黑森林中，吃了森罗令主的“混沌散”，遂失本性，听命于森罗令主，成了行尸走肉。既然不久以前，为银河二老所救，百草仙翁施药，各人都已安返本门，为何如今又重来此地？
　　同时失去本性，听命于白金之宫？
　　尤其使岳玠不解的，这些武林一代掌门，在行止举动之间，没有一个人像当初中了“混沌散”的形状，而且，眼神之中，丝毫没丧失灵智的模样。
　　难道真的是他们甘心情愿地归附森罗令主，作一名为害武林的走狗爪牙么？
　　岳玠暗自止不住摇摇头，觉得天下断无是理。
　　森罗令主一见岳玠没有说话，他只微微地笑了一下。转头向他说道：“孩子！你休要胡思乱想，你再看看老身座下这些新进香主，他们的武功，各是如何？”
　　岳玠此时苦思不得其理，满心暴躁，当时也毫不思虑地叱道：“我不要看！”
　　森罗令主笑道：“依真是孩子气，你不是要老身说明为何邀你来到白金之宫的用意么？你要慢慢地看下去，就等于老身是在慢慢地向你说明理由。”
　　说到此处，森罗令主又得意地笑了，接着说道：“孩子！森罗令主岂是一个蛮不讲理之人，所以，我要慢慢地以事实来向你说明老身的一片用心。孩子！乖乖地，不要急躁。”
　　是的，不要急躁！
　　其实此时的岳玠恨不能手起剑落，将森罗令主劈成两半，然后再将这些坛主之流的人物，追杀尽净，然后，他要拉住阶下的那些武林高人，向他们问个明白。
　　但是，岳玠握紧了长剑的手，又松了下来，他想到此刻躲在石洞里的老母，想到两天后得不到解药的情况，想到森罗令主说是迎接他母亲来白金之宫的话。他想到这些，一种“投鼠忌器”的心里，使他废然松了手。他只有按下急躁，暗咬牙根，站在那里，看看森罗令主究竟要玩弄什么诡计。
　　森罗令主安详无比地望着岳玠，注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那就像是一个胜利在握的对弈者，眼看着对方捉襟见肘即将俯首认输的神情。
　　一直等到岳玠几经咬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森罗令主这才满意地转过脸来，对阶下排列的各大门派高手说道：“各位香主乍来白金之宫，老身尚不知各位数日来，功力精进如何？今日趁此聚会，就在这大殿上，各人就本身独特功力，表演一段。”
　　这几句话，森罗令主说来轻闲已极，而且对阶下那些人，毫无尊重之意，若以常情而论，这些人都是一时名人，断难如此俯首听命。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何况还是一些名重一时的掌门人？
　　然而，此时若以常情的衡量，就完全错了。
　　只听得阶下齐声应诺一声，虽然不是“众诺如雷”，却也是驯服无此，没有一丝抗拒之意。而且，宁一子首先走到殿中，拔剑盘身，活开步眼，立即展开了声振武林的武当派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