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成《四大天王之夜叉》

第 八 章 死神的心

作者:马荣成  来源:马荣成全集  点击: 
  柜后的墙并没有破!
  甚至小屋内的其他墙、门以及屋顶也没有破!
  即使玉三郎真的还有气力乘隙逃出,他又如何可突然消失?
  断浪只觉事情愈来愈匪夷所思!他尽管亦与聂风等人站在一旁,因为木柜两扇门的阻隔而无法看见柜内情形,惟在众人怔忡之间,他飞快踏前一步,便望向那破旧木柜之内……
  天啊……
  他竟然看见了……
  他竟然看见,玉三郎仍然气若游丝的藏在木柜之内!
  这……怎么可能?步惊云分明已面对面看见柜内的玉三郎,他为何又会说什么也没有?
  难道,步惊云在此刹那间猝然瞎了?
  抑或,他在假装……?
  若步惊云真的在假装没看见,那他显然是有心帮断浪一把了,可是,他向来都与所有人无缘,更遑论与经常不服他的断浪投缘,他为何会帮断浪?
  是否可能因为,玉三郎与他都视雄霸为血海仇人?死神不欲看见与自己相同目标的人被杀被擒?
  还是因为,死神向来不易感动的心,也为聂风适才对断浪的”绝对信任”而感动?他不欲看见聂风这种人间久违了对友情的信任湮没?
  死神莫测的心,为何如此“曲折迷离”如此令人摸不透?猜不着?看不清?
  但,无论步惊云为了何种原因,他所说的答案便是最后结论!他既说柜内什么也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轧”的一声!步惊云已在众人未及步前一看柜内之时,将那两扇柜门紧紧关上!
  铁案如山!
  聂风霎时如释重负,开怀一望正发愣的断浪,秦霜亦似松了口气,因为他也不想看见柜内真的有那条血红人影,若真有的话,他也不敢想象断浪将如何面对聂风。
  可是,似乎还有人,不服!
  “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意气风发的秦佼面色大变,一把抢前道:“我和爹分明曾见断浪将那人藏在柜内!他为何会不见了?不!我要再看清楚!”
  说着已想越过步惊云,再开启柜门一看,谁知……
  步惊云突然出手!
  “噗”的一声!步惊云赫然一手紧抓秦佼脑门,遏止他开启柜门,秦佼一惊,当场“哇”的一声尖叫,其父秦宁登时亦大为震惊的问:“步……堂主!你……要对犬儿……干什么?”
  步惊云眼角也没瞄秦宁父子一眼,就如他俩是两堆废物,他冰冷的道:“我说的话,”
  “就代表事实!”
  “他敢再开柜,”
  “就是——”“怀疑我!”
  “怀疑我的代价!”
  “只有——死!”
  万料不到,步惊云竟会如斯在乎别人会否怀疑他说的话!抑或,他此举只是想吓唬秦宁父子不能妄自开柜?断浪见步惊云假装得如此认真,益发为他谜一般的心而暗暗咋舌!
  秦霜见弄至如此僵局,不禁立即出言调停:“是的!秦宁总教,云师弟向来都说一便一,说二是二!他既说柜内什么也没有,便是什么也没有!他根本没有理由骗我们!而你父子俩,也根本没理由怀疑他的说话!这其实是很小的事情,大家为何会弄至如斯局面?”
  连秦霜亦出言信步惊云,秦宁父子更是无话可说,秦宁只好深深不忿的道:“好……!既然连秦堂主也如是说,我秦宁父子亦无谓再枉作小人!佼儿,我们这就走!”
  说罢正欲与其子悻然离开,谁料方才发觉,步惊云的手依然紧抓秦佼脑门不放。
  秦宁又不忿的道:“步……堂主!我秦宁已认错,你还要怎么样呀?”
  步惊云罕地嘴角一翘,道:“秦宁。”
  “你记否——”“曾与我打赌?”
  打赌?啊,秦宁忽地记起来了!甚至连一旁的聂风及秦霜也记起来了!只有仍在为步惊云的心而怔忡的断浪不知就里!
  检阅大会当日,秦宁曾与步惊云打赌,若断浪最后能及时出席少年徒众检阅大会,秦宁便会吃一堆在断浪马槽内的马粪!
  吃粪此事当真非同小可!秦宁闻言私下急道:“那个……打赌,只是我……一时……戏言罢了!当……不得……真……”
  骤闻此语,步惊云抓着秦佼脑门的手当下收紧,他双眉一横,冷望秦宁,一字一字的问:“秦!宁!”
  “你!敢!对!我——”“戏?”
  “言?”
  这下子,倒是聂风与秦霜也无法帮秦宁了!当日他俩清楚听见秦宁说得斩钉截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视为戏言?
  步惊云的手益发收紧,秦佼的脑门益发痛苦欲裂,他痛得“呱呱”大叫秦宁∶“爹……!好……痛呀!爹!救……我……”
  秦宁眼见自己的儿子在呱呱呼痛,冷汗蓦然流了一额一身,他霍地狠狠的咬了咬牙,冲往屋外的马槽,拾起一堆最小的马粪便往自己嘴里……
  送!
  想不到,断浪的一番危机,居然在步惊云如雾般的心意下度过了。
  吃罢马粪,秦宁即时已拉着自己儿子,以及带着一个满是粪香的嘴巴悻然离开。
  还有带着一颗对断浪更妒更恨的私心!
  而秦霜与步惊云,便在‘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之下相续离去。
  只是步惊云在离去前,曾向断浪诡谲一笑。
  他这丝笑容代表什么?是想向断浪说,他——知?
  还是不知?
  聂风最后才离开小屋,离去前他相当开心:“浪,其实,我早便认为你没有骗我,只是秦宁父子多疑罢了。如今,不是也证明你并未有向我说谎?”
  聂风对断浪愈是深信不疑,断浪便愈发惭愧,他低着头,不敢正视风的眼睛,怯怯的、试探的问:“风……,如果……,我真的曾骗你,或是瞒着你呢?”
  聂风一笑,轻搭断浪的肩膀,道:“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浪你又怎会瞒我骗我?好兄弟就要相互信任、互不相骗才是,这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所以我也不会答你!”
  断浪见聂风如此,更无辞以对,正欲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聂风此时却像是记起什么似的,道:“是了!浪!差点还有一些事未告诉你。”
  “什么……事?”断浪问。
  聂风道:“是这样的,我和霜师兄及云师弟已率众搜索多时,依然未发现那血红人影的踪迹。雄霸吩咐我不用再搜下去了!就由云师兄及霜师兄继续搜下去!他叮嘱我由今晚开始,看守天下会北面的——”“天医阁!”
  “天医阁?”断浪闻言一怔,天医阁岂非是玉三郎估计雄霸收藏铁尸雄蚕之地?
  “不错!”聂风答:“因为雄霸相信,那条血红人影除了找他寻仇,还可能是想偷取他藏在天医阁的铁尸雄蚕,所以他命我看守,他深信那血红人影最后必按捺不住……”
  “而去偷铁尸雄蚕!”
  聂风终于走了,仅余下仍茫然不知所措的断浪,在小屋内惘然呆立。
  势难料到,雄霸居然早有先见之明,知道玉三郎会回来偷铁尸雄蚕救玉儿。不过断浪更难料到的是,雄霸竟任命聂风看守天医阁!
  若断浪真的应承为玉三郎偷铁尸雄蚕,他……岂不是要先面对自己最好的兄弟——
  聂风!
  一想起玉三郎,断浪即时醒觉一件事!他连忙将屋门关上,接着便再次开启两扇柜门!
  柜门乍开,只见内里的玉三郎仍是气若游丝,唯一双丑陋的眼睛却充满疑惑,极度疑惑!
  他似是无法置信的向断浪喃喃道:“太……意……外了!那个……步惊云……分明已看见我,他……他……为何偏要假装……看不见我?他……究竟有何目的?他……”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断浪道:“我亦开始愈来愈不明白这个人了!他甚至比夜叉池更神秘更迷离!也许,他自己已是一个惊世秘密!不过,我却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玉三郎问。
  断浪若有所思的答:“这件事就是——”“此地你已不宜久留!”
  “我要立即带你离开这里!”
  语声方歇,玉三郎犹未及相问断浪何故,断浪已一手挟着他血红的身躯,飞也似的夺门而出,急掠而去!
  他要将玉三郎带去哪?
  夜风一直在向后急掠,不断在断浪及玉三郎身边擦身而过,断浪挟着已瘫软无力的玉三郎一直静静向前飞驰,他蓦然发觉,自己多年自行暗中锻炼的轻功原来不弱,甚至可能不比聂风慢上多少。
  他只是一直缺乏自信,未能将自己的潜能发挥而已,如今事情危急,他才发觉自己的真功夫!
  迄今被断浪挟着飞驰的玉三郎,此时终于忍不住问:“断……兄弟,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断浪胸有成竹的答:“前辈!我要将你藏在一个天下会内,我所知道的更安全地方,让你好好疗伤。”
  “哦?你为何……要这样?”
  “前辈,秦宁父子虽已悻悻离去,但他们一定不会死心,也许他们在步惊云等人离去后,此时已折返马槽再搜寻你!他们一定想找出你!所以为防万一,我必须先将你安置在另一个安全地方。”
  玉三郎眼见断浪目光中那丝坚定、精练之色,且年纪轻轻,处理事情亦头头是道,不由无限惋惜的叹:“断……兄弟,你实在是……一个可造之材!如果你这次……真的能被雄霸选为第四天王,相信以你的……干练及资质,他日前途定必……无可限量,可惜……”
  “如今却为了我这……丑八怪的事,而令你……愈陷愈深,断……兄弟,我很……后悔适才曾跪地求你,助我偷铁尸雄蚕……”断浪闻言,在飞驰中的他亦不由一愕,问:“前辈,你为何后悔?”
  玉三郎道:“刚才我……在柜内听见……你的知已聂风,如此对你……坚信不移,甚至说……即使你向他说谎,你的谎……都是真的,我终于,明白,这世上除了我……大哥以外,还有一个对友情如此深具情操的人。”
  “聂风,他真是你一个……难得的……好兄弟!可是,竟然因为仗义帮我,而连累你瞒着自己……兄弟,若再要奢求你……为我偷铁尸雄蚕,更会……连累聂风……失职!我这样误已误人,实在……于心难安。”
  “断……兄弟,我看还是……尽快抽身而退……算了!若再因我……耽误下去,你……
  一定会弄至众叛‘友’离,前途……尽毁的!”
  玉三郎说着,一双老目竟泛起两片泪光,啊!甚至连他的泪光,也是血红色的!
  断浪本在努力带他离开险地,却不虞玉三郎在此时此刻如此气绥,他不由道∶“前辈!
  振作点!”
  “我知你感到连累了我而难受!但,真的是你连累我吗?”
  此言一出,玉三郎不期然奇怪的斜望断浪。
  断浪又道:“也许连累我自己的,只是我自己!”
  “断……兄弟,你为何这样……说?”
  断浪苦苦一笑:“可不是吗?其实我与你,甚至与玉儿姑娘都只是萍水相逢,你可有想过为何我会帮你?”
  “我帮你,只因我感到,你是一个值得我断浪敬佩的人!你当年为增强自己替你大哥报仇,而不惜牺牲自己毕生幸福成为夜叉的情操,实在……太像我的好朋友……聂风了!你和风,都是这世上……难得的人……”
  “我大可完全对你袖手旁观,因为我根本就是雄霸的五大候选天王之一,我绝对有理由不帮你,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绝对,我纵有很好的理由,但我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忘不了家父当年的教诲,要我即使向上爬,也要正直做人,所以,真正的……误我自己的,只是我……自己!”
  骤闻断浪还为他说话,玉三郎更感喉头一阵哽咽,他很艰辛才能张口道:“但……断兄弟,若你真的助……我偷铁尸雄蚕,你便要……在天医阁面对……你的好兄弟……聂风,你真的……忍心在他把守之下……偷铁尸雄蚕?”
  这个问题,才是断浪迄今最犹疑的问题,他真的很想帮玉三郎及玉儿,惟是,他又能否真的再次瞒着聂风。
  甚至——出卖聂风?将玉三郎安置在天下会内一个极为隐秘、无人注意的安全地方后,断浪已迫不及待赶回马槽,他如此迫不及待,只因他要求证一件事——
  秦宁父子是否仍对他死心不息?
  果然!不出断浪所料!当他回到马槽小屋的时候,他便发觉,秦宁秦佼并没死心!
  他的小屋,已被弄得——
  天翻地覆!
  甫入小屋之内,断浪赫然看见所有他于小屋内的杂物都如流水般泻在地上,混乱不堪,而令小屋如斯凌乱的,正是此刻仍在屋内肆意搜索的两个人——
  凌南
  和舒宇!
  “凌南?舒宇?”断浪乍见这两个与他同样入选为“五大候选天王”的少年,当场一怔,但随即明白是什么一回事,道:“你们……也是秦宁一道的人?是秦宁叫你们来搜屋的?”
  凌南趾高气扬的道:“不错!断浪!你果然聪明!不过相信人势难料到,除了我俩是秦总教一道的人,其余两个入选的少年亦是总教的人!本来今次若秦佼少爷亦入选的话,我们便会遵秦宁总教的意思,在选战大会上不尽全力,以求令秦佼少爷脱颖而出,成为天下第四天王,届时候,秦宁主教的势力便可逐步权倾天下了,可惜……”
  凌南话未说完,断浪已插口道:“可惜却横里杀出我这颗眼中钉,成为第五位候选人,横生枝节,破坏了他的痴想、计划,是不是?”
  一旁的舒宇也道:“对!所以秦宁总教更是留你不得!他吩咐我们前来搜寻血红人影,但那人真的已经不在!断杂种!我问你,你究竟将他藏在哪里?”
  断浪冷笑:“嘿!你以为我逢问必答的吗?我,为什么要答你?”
  “为什么?”凌南的拳头霍地传出‘叻勒’之声,似在劲聚双拳,他随即暴喝:“就为了这双拳头!”
  暴喝声中,凌南已挥拳直向断浪狂轰过去!而舒宇见凌南动手,亦不由分说挺掌劈向断浪,来势汹汹!只因他们此来已志在必得,一定要断浪屈服!
  这两名少年徒众能在三分教场上,熬过雄霸的三分指劲而不倒,资质与功力也是不弱,但与南麟断帅的儿子断浪相比又如何?
  根本便……
  不!能!相!比!
  赫听“□□”两声,断浪虽然手中无剑,惟双拳一挥,拳势居然已后发先至,左拳首先震开凌南,右拳,更狠狠砸中舒宇面门!
  二人当场震飞老远,在地上翻滚逾丈方止!凌南眼见舒宇满脸血污,不由骇异道:“你……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你既然一直有此不凡本事,为何仍让秦佼少爷经常侮辱欺负?”
  其实,断浪之前曾被玉三郎以嫁衣神诀贯进体内的无俦功力,早已被玉三郎于三分教场一腿轰散,此刻已荡然无存。他如今体内所存的功力,正正便是他爹断帅小时教他的内功,他这些年来再偶尔修习的成果!然而他虽在数年间因消磨斗专而疏于修练,烂船却仍有破钉三分,断家家传内功亦非等闲!
  断浪沉沉的答:“我让秦佼那头狗欺负,只因我不想开罪任何人而被逼离开天下,离开我的好朋友聂风!但如今,我已是五大候选人之一,已经不须再忌惮什么!我劝你们还是别再惹我为佳!”
  “哼!好大口气!也许你只是一时幸运而已!我们不服,你有本事就再来给我们致命一击吧!”
  二人说着,身形忽地再次弹起,挥拳又向断浪狂冲过来,只是断浪依旧处变不惊,他傲立原地,只因他有绝对把握可挡二人这联手一出!
  然世事往往出乎意外,正当断浪欲再运劲抵挡二人时,他瞿地感到……
  丹田一痛!
  “啊”他记起来了!他曾被玉三郎重腿轰中胸腹,重伤未愈,适才轰退二人已牵动真气,如今再运气便真的触动旧患,他突然再使不出半分功力!
  而凌南与舒宇的重拳无眼,已在他难施半分功力之间,闪电轰至他的眼前!
  不妙!只要甫给二人轰中,断浪势必眼珠爆裂而盲……
  啊……
  “啊”的一声!却并非断浪的惨叫声!
  而是凌南、舒宇的惊叫声!
  他们惊叫,缘于在千钧一发间,他们突感到眼前一黑!
  全因为,一条暗黑的人影及时落在他们与断浪之间,而这条暗黑的人影,正是天下会人神共畏的不哭死神——
  步!惊!云!
  步惊云居然来了?
  “蓬”的一声!赫见步惊云的斗蓬只是轻轻一扬,一扫,凌南和舒宇,竟已被他扫出小屋之外,“轰隆”一声巨响!二人终于撞断两株粗大的树干,去势才勉强方止!
  好可怕的沉猛内力!好骇人的黑暗力量!
  好莫测的步惊云!
  莫测的不单是他似乎永远还可遇强愈强的力量!还有他那颗神秘的心!
  正如惨被步惊云扫出屋外、撞树重创的凌南和舒宇,亦不明步惊云为何会救断浪这贱仆,他们纵然受伤,也怕得登时——鸡飞狗走!
  瞬间,狭小的屋子仅余下仍旧呆立、不知步惊云为何出现的断浪,还有仍背向他,不知面上有何表情的步惊云!
  良久,还是断浪首先说话,他万分迷惘的问步惊云:“步……惊云……”
  “你今夜分明……已看见柜内的玉三郎,为何要放过他和……我?如今,你……为何又要……在千钧一发间……救我?”
  步惊云并没即时回答,他猝然转身,却再也没看断浪一眼,只是又直行直过,惟是,当他与断浪擦身而过时,断浪本已预期不会再回答的他,戛地破例一开尊口,沉沉的道:“断浪。”
  “我,”
  “有许多原因。”
  “但——”“没有一个原因……”
  “可以告诉你!”
  是的!死神真的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原因,只因他自己本就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断浪没料到步惊云给他的答案竟会是这样,惟他虽觉步惊云动机匪夷所思,最后还是由衷的对他道:“步……惊云,无论如何,你总算帮了我断浪一个大忙,只要我断浪一日不死,今生今世,我都会还你这个人情!”
  此时步惊云已步至小屋门边,乍闻断浪此语,他仍是头也不回,一面步出屋外,一面邪邪道:“你……”
  “可以还我什么?”
  “要还……”
  “就别要——”“错过!”
  别要……错过?
  第一句说话,步惊云反问断浪可还什么给人?似是证明带着轻蔑,不过反过来说,可能亦是死神对断浪一种暗暗的激励!
  然而第二句说话,他叫断浪别要错过,其实是想叫他别要错过些什么?
  但断浪何其聪明,步惊云寥寥数字,他已即时心领神会,他一面看着步惊云逐渐远去的背影,一面暗忖:“步……惊云,你是提点我别要错过……聂风这好兄弟吧?”
  “其实,纵然不用你的提点,我也不会轻易错过聂风,但,外表一直冰冷无情的你,何以又会如此固执于——别要错过!”
  “是……否,在你如谜一样的十九年过去岁月中,你,也曾错过了一些……”
  “你无法再获得、再弥补的人或事?”
  百年孤单,千年寂寞,也许都不及一刹那间的错过,以及这错过所带来的永远遗憾!断浪思忖之间,似乎忽然也感受了步惊云的苍凉与寂寞,可惜,步惊云已在他思忖之间,拥抱千年孤单而去……
  想不到在今夜,向来与死神没有两句的断浪,竟会与遥不可及的他如此接近,然而,断浪并不知,今夜,已是他一生最接近死神的唯一一夜……
  因为过了今夜之后,断浪自己的一生……
  也会改变!
  其实,纵然不用步惊云提点,断浪也不会轻易错过聂风这好兄弟!
  只是,许多时候,有些难题是委难解决的。
  正如断浪,他如今所面对的难题,便是如何可帮玉三郎偷得铁尸雄蚕,而又不须背叛聂风!
  翌晨,断浪一大清早便再往山下的夜叉村,再往玉儿独居的小屋附近,他很想再见一见玉儿。
  谁知,刚步至她屋前十丈内时,断浪已眺见玉儿幽幽坐于其屋前的石阶之上!啊!还这么早,她究竟在屋前石阶干什么?
  断浪好生奇怪,连忙悄悄止步,并没出声,只是静静远观看玉儿在干什么。
  一看之下,但见玉儿原来正在雕塑一具小小的脸谱,由于那脸谱给她的手阻挡着,所以断浪一时间也无法看清楚她在雕些什么,敢情又是在雕玉三郎的夜叉面谱吧?
  只是,玉儿不但在雕面谱,且还一面雕,一面朝着距她百丈外的夜叉池那个方向,轻轻自言自语:“叔叔,你……知道吗?玉儿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原来,玉儿并非在自言自语,她向着夜叉池的方向呢喃,其实是在想与在池下的叔叔玉三郎说话,对于独居的她来说,唯一愿意听她倾诉的人,可能也仅得玉三郎这个不知仍否存在的叔叔而已,她,其实也相当寂寞可怜。
  然而更可怜的是,也许平素丑陋的玉三郎真的会躲在池内细心聆听她的心声,此刻,玉三郎却已虎落平阳,被困在天下会之内,在功力未复之前,他都未能回来倾听她的心声……
  断浪骤闻玉儿说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心头不期然没来由的跳了一跳,心里打量她说的不知会不会是……他自己?其实他也不用想得太多了,因为玉儿已继续说下去:“叔叔,我最近认识的新朋友,他有一个很动听、很爽朗的名字,他,叫——”“断浪!”
  玉儿所说的果然是断浪!断浪当场情不自禁面上一红,然而,更令他面红的事亦随即来了,但听玉儿又羞羞的道:“我这个新朋友断浪,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不独义不容辞地扶助我穷困的境地况,还鼓励我坚持再见叔叔你的理想,而且……为了我,他更不惜独力与那些欺负我的摊档档主周旋,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好心的人!所以……”
  “叔叔,玉儿如今心中又多了一个理想,除了要为叔叔你造出最完美的夜叉面谱外,我更希望能造出……”
  “断大哥的面谱!”
  啊?断浪听至这里陡地一怔!他不虞自己给玉儿的印象,竟会如斯的好!而就在同一时间,他亦终于看见了玉儿手里一直雕着的脸谱,究竟是什么脸谱了。
  玉儿手中雕着的,真的是一个断浪的小面谱!
  虽然面谱仍是轮廓模糊,惟依稀时,也可辨出是断浪容貌的雏形,但,玉儿不是瞎的吗?她何时看过断浪的模样了?她怎会懂得雕出断浪的脸?
  此时玉儿又沉吟的道:“叔叔,你知道么?我能大概雕出断大哥的脸,只因曾在他昏迷之时,我……曾用心的抚过他的脸,他……其实长得不坏,相信,若……断大哥他日能飞黄腾达的话,凭他的……
  才貌,一定会有许多女孩垂青,只……可惜……”“玉儿是个……瞎子,配不起……他!”
  什么?断浪听闻此语,简直如遭雷殛!他……成料不到,玉儿竟对他有此……好感?
  “说真的,断大哥……对我好,也许只因他热心助人……而已,他……又怎会对一个盲女……有好感?盲的人,是世人的一种负累,所以,玉儿从没奢望断大哥会对……我……怎样,玉儿只希望,能再有机会……可以用心抚他的脸……”
  “因为,叔叔!断大哥的脸,曾给我一种……很温馨、很和善的感觉,我真的很想抚清楚他的轮廓,我要为他造一个与他的脸孔完全一样的面谱,我……要把他的面谱好好的……
  带在身边……”
  “莫忘,莫忘!”
  势难料到,玉儿虽与断浪只相处了一段短短时日,已对断浪有此特殊的感觉?断浪听罢她的自言自语,不禁又羞又愧,她其实还不太了解他的身世背景,如果她知道断浪曾是天下会一个最下贱的小马夫,曾经满手马粪狗屎的话,她,又是否仍然这样的想?
  只是,不单她对断浪的感觉令断浪感到讶异,就连她的雕塑奇技,亦同样令断浪讶然不已!
  她只是曾在断浪昏迷时抚过他的脸,便可依稀塑出他的容貌,若真的如她所言,给她再抚一次的话,她肯定便能仔细造出与断浪绝对一样的面谱!
  她双目虽瞎,却已有此惊世陶艺,若她的双目能够治愈,重见光明的话,她,肯定会是神州最好的陶艺师……
  只要断浪真的帮玉三郎偷铁尸雄蚕,治她的眼睛!
  只要断浪愿意成全她,他的一生,将会改写!
  然而,若断浪真的要偷铁尸雄蚕,他自己的友情,他自己的一生,也会改变!他,会吗?
  断浪仍然在远处默默眺着玉儿,眺着玉儿为雕塑他的面谱所流露的痴痴表情,本已在犹豫不决的心,更是异常紊乱,他不期然暗暗在心中叹息:“玉……儿姑娘,你对我断浪的……一番好意,我……实在非常感激,但……若要治愈你的眼睛,我便必须先通过……我最好知已聂风的防守,才可偷取铁尸雄蚕。”
  “试问,我应该……如何办?”
  “该如何办?”
  无论断浪知否如何办,他亦必须下个决定!
  而他所下的决定是……
  就在翌夜……
  天医阁,虽名为阁,惟却是一座占地甚广的殿堂,甚至在天医阁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庭园。
  这亦难怪,雄霸昔日在剿灭不服自己的大帮小派时,所搜集的奇珍妙药不下千万,小小一个楼阁又怎足够存放这些至宝?故而,占地甚广的天医阁,正好便有足够地方容下千珍万药。所有奇药都放在阁内大殿后重门深锁的内殿。
  由于是存放奇珍妙药的重地,故天医阁的大殿之上,总有数十天下精英防守,而最近,雄霸为防阁内的铁尸雄蚕被盗,更命自己第三弟子聂风亲处防卫。天医阁的防守,益发如虎添翼!
  不过在今夜,却有一个人似乎会来挑战天医阁的严密防卫!
  夜已渐深,天亦渐寒。
  天医阁外的世界固然是漫天风雪,然而偌大的天医阁,也是寒冷无比。
  可是,聂风犹无比精神奕奕的坐在天医阁的大殿之上,一动不动,神情并未为周遭的奇寒而有丝毫变色,如同铁俦一样。
  就连此刻正站于其身畔、惯于守卫天医阁的数十精英,亦不禁对不动的聂风暗暗佩服:“啧!已经守了两日两夜了!风堂主只是稍歇片刻,便又能如此精神奕奕的守卫天医阁,且更不怕天寒地冻,真是难得!就连我们也不得不打冷颤呢!”
  众人虽暗暗惊讶聂风的万变不动,惟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间,大殿进口,忽然冉冉步进一条人影!
  “什么人胆敢闯天医阁?”众精英随即醒觉,不待聂风张口,他们已抢先喝问。
  只是,他们未免过于紧张,因为,当他们用眼发现来人的时候,聂风早已用“耳”用“心”先发现了!
  而他亦不紧张,缘于此刻徐徐步进大殿的人是……
  他绝对相信的断浪!
  “浪?”
  乍睹断浪寒夜前来相见,本已精神奕奕的聂风更是精神一振!
  但见此际的断浪,双手提着两缸酒,他一面步至聂风眼前,一面将两缸酒放在殿内案上,笑着道:“风,寒夜凄清,我忽然记起你曾给我的那锭银子,虽然我最后未能以此置件象样的衣衫,但我却用那锭银子买了这两缸酒,好来给你以酒御寒。”
  是吗?断浪此来目的真的仅为送酒给聂风御寒如斯简单?抑或,为了帮玉三郎与玉儿,他终于有所决定了?
  见断浪寒夜前来送炭,聂风本该感到高兴,惟见他携来的是酒,不由头一皱∶“浪,你深夜前来见我,我真的很高兴,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喝酒的,也极少沾唇,且如今还在守卫天医阁期间,为免酒后误事,你……还是把酒带回去吧。”
  是的!记忆当中,直至目前为止,聂风毕生也仅喝过一杯酒,那就是当日仍是阿铁的步惊云,与雪缘成婚之夜,他实在为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高兴。
  可惜到了最后,那杯喜庆之酒,却化为一杯断肠之酒……
  兄弟一场,聂风也不介意直言推却断浪劝酒之意,惟断浪犹道:“风,不碍事的!这两缸酒,只是一般水酒而已,并非什么呛口烈酒!即使你一个人喝光两缸,也不会有半分醉意,更何况,这里的其中一缸,是给与你一起守卫的精英们喝的,他们也很辛苦呀?是不是?”
  断浪能言善道,不但在游说聂风,更以另一缸酒吸引其余的数十精英的心,那此精英骤闻有酒相赠,登时心花怒放,也插口加把劲劝道:“不错!风堂主!实不相瞒!其实天寒地冻之上,有时候我们也会自行买一些水酒回来御寒的!水酒并不醉人,那会误事?风堂主,你又何须婉拒断浪一番美意?”
  连那些精英也这样说,聂风一时间更是无话可说,更何况断浪盛意拳拳,人也不想过于违逆,心想只是一些水酒而已,相信也不会太碍事,他终于微笑点头:“嗯!看在断浪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喝一杯吧!”
  聂风首肯,众精英已欣喜如狂,一股脑儿将另一缸酒带往殿内一个远远的角落瓜分,只因他们也相当识趣,不想打扰聂风与断浪以酒相叙。
  断浪将两个早已携来的小酒杯放在案上,接着便很小心奕奕的为聂风斟了一杯满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道:“风。”
  “我俩一场兄弟多年,一直只以茶叙情,今日能有此机会把酒共饮,真是值得高兴!敬你一杯!”
  断浪说着,主动碰了碰聂风手中的那杯酒,跟着便将酒一饮而尽!
  聂风只是浅浅一笑,也是将酒一饮而尽,涓滴不留!
  酒确非烈酒,聂风一杯下肚,脑海还是相当清醒,故断浪为他斟第二杯酒的时候,他并未拒绝!
  只是酒过二巡,断浪却蓦然道:“风,我俩……相识已久,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很想……问你。”
  聂风一笑,温然问:“哦,浪你有什么问题?”
  断浪吞吞吐吐的道:“风,五、六年了!已经五、六年了!我和你迄今能保存着这亦兄亦弟亦友的良好关系,也许,只因为我俩之间,一直都无利害冲突,而……我问心,亦从未干过对不起你的事,但,若有天我真的……干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待我?”
  好奇怪的问题!聂风不虞断浪在此把酒共饮的时候,会问一个如此煞风景的问题,他还是耐心的答:“浪,我当然会原谅你。”
  眼见聂风答得如斯爽快,如斯毫不考虑,断浪当场一呆,追问:“你会……原谅我?风,但我所干的事是对不起你的啊?”
  聂风浅笑:“浪,我与你曾经历乐山凌云窟那一劫,曾经同生共死,我们的友情如此深厚,即使你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相信,你也是为势所逼,不干不行,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怪责你?
  我应该帮你一起解决你的难题才是!”
  “一起解决……难题?”断浪忽尔苦苦一笑:“风,许多时候,有些难题并不是你和我合力便可解决的!”
  “譬如呢?”聂风问。
  断浪道:“譬如,若我的难题,是要反过来帮你师父雄霸的对头人,你又如何?”
  聂风一愕,他不明白断浪为何如此穷追猛问,他讷讷道:“这……根本不可能发生!断浪你是我的好兄弟,你又为何会帮我师父的对头人,令我难做?难堪?”
  “但,人间实在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发生!若我要帮的这个对头人,真的是一个值得帮的可怜人呢?”
  聂风道:“如果,那人真的是一个值得帮的可怜人,便……应该不分敌我!应该一帮!毕竟,雄霸也并非全部正确!”
  是的!人只能活一次,所以一定要活得心安理得!活得不枉此生!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聂风本色!他当上雄霸弟子,非因正邪,只为当年筹钱救济乐山灾民而对雄霸的一个承诺!但若雄霸是错的话,他亦绝不会偏帮到底!
  聂风虽答得相当义正辞严,惟断浪犹不放过他,继续问:“但,风,若我在帮这个值得帮的可怜人之余,欺骗了你呢?你又将如何?”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聂风登时被他问得哑口难言,道:“浪……,你……”
  尚幸,断浪并未再进一步逼聂风回答这关键性的问题!只因他也没勇气面对聂风的真正答案!他只是猝然又破愁为笑,强笑!他道:“风,也许……我真的问得太远了!这些事情,又怎会发生呢?来!我们还是别再想这些事情!我们再干一杯!”
  断浪说罢将酒一饮而尽,复再对聂风饶有深意一笑,道:“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西出阳关……
  无故人?”
  谁将要离开阳关?离开故地?离开……故人?
  聂风只感一阵忐忑,但还是如断浪所愿,将杯中酒再一饮而尽!
  谁料,就在他倾尽这杯酒后,他瞿感到……
  一阵天旋地转!
  “啊……”饶是处变不惊的聂风,此刻亦相当震惊!不期然朝远处争喝酒的那群精英望了一眼,天……
  他们赫然已统统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断浪给他们喝的本是淡如水的酒!应该绝不会醉!那他们为何会全部倒下?
  难道……难道……
  聂风并没震惊多久,因为他蓦然又发觉,一直为他敬酒的断浪,亦霍地“噗”的一声倒在地上!而功力最高的他,此刻亦再也支持不住……
  同样昏了过去!
  想不到在数杯水酒之间,所有人都全部倒下,然而,断浪是不是真的昏过去呢?
  抑或,这仅是他为偷铁尸雄蚕的——
  一场好戏?
  他终于决定相救玉儿?
  卖?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