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多情走了。
十二飞狐帮的人也已走得一个不剩。
怒龙上人和车厢里的丁猎谈了几句,忽然走过来对卫七龙说:“原来你是丁公子的师弟?”
卫七龙道:“不错,他一向待我如同亲骨肉。”
怒龙上人叹息一声,道:“为什么不早说嘛,正是大水冲倒龙王庙,打着自己人了!”
卫七龙道:“花公子的确不是我暗算他的……”
“别提了,”怒龙上人连连挥手,“是洒家一时糊涂,误信谣传,想来洒家还要谢你把他送到藏龙坳。”
卫七龙叹了口气,道:“花公子身上的伤毒,非比寻常,必定要找到蛇头草才可治愈。”
“蛇头草?”怒龙上人眉头打了个结,“这种药不易找。”
卫七龙忙道:“前辈可以放心,晚辈已知道该怎样去找蛇头草。”
怒龙上人道:“你有把握?”
卫七龙目中露出了充满信心的神色:“无论怎样,晚辈一定会找到蛇头草。”
怒龙上人忽然问丁猎:“丁公子,你是否也和七龙一起去找蛇头草?”
丁猎从车厢里走出来,摇摇头,道:“我不去,我要留在藏龙坳。”
怒龙上人旋即大笑:“你未免是太小觑洒家了,难道你以为我连自己的老巢都保不住了?”
丁猎叹了口气,道:“目下江湖,群魔当道,形势纷乱已极,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怒龙上人想了想,点点头道:“丁公子之言不无道理,洒家就接受了你这份好意。”
丁猎道:“我们不但要力守藏龙坳,还要保护花公子。”
怒龙上人沉吟半晌,又对卫七龙道:“找蛇头草,事不宜迟,速去!速去!”
金松鼠道:“我也去。”
潘若侯微微一笑,道:“你当然去,你不去就得呆在藏龙坳里。”
金松鼠舌头一伸,道:“藏龙坳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而我却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松鼠。”
卫七龙也笑了。
“松鼠虽然身材细小,但咬人的时候,却比老虎还凶。”
金松鼠哈哈一笑:“师父虽然没有教过我咬人的功夫,但有时候面对强敌,狠狠咬他一口也是上上之策。”
他只是笑了一笑,就笑不出来。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还有鱼帝之。他们仍然凶吉未卜,身为弟子的金松鼠又怎样真正愉快地笑起来呢?
(二)
夜色苍茫,无月也无星,只有袅袅浓雾。
卫七龙骑着一匹白马,一身黑衣。
卫七龙的黑衣裳,几乎已成为了他的一种标志。
幸好江湖中喜欢穿黑衣的人本来就不少,而黑衣裳也并不特别惹人注目。
金松鼠也是一身黑衣,但脚上却穿着一双夺目的金靴子。
这双金靴子是卫七龙送给他的,而且还是今天中午送的。
他们在途经一个荒僻村落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卖鞋的妇人。
这妇人满面病容,对他们说,倘若她的鞋子卖不出去,她的丈夫和几个孩子都要饿死。
卫七龙立刻给她十两金子,把这对金靴子买下。
金松鼠的脚较细小,很合适。
他也很喜欢这对靴子,觉得穿起来不但很舒服,而且式样也很好看。
× × ×
白墙下有几朵小黄花,黄花旁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石碑。
石碑上的字迹已很模糊,但卫七龙和金松鼠都看见,上面刻着的两个字是“黑集”。
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黑集。
他们从来都没有到过这地方,但却知道这是唯一能找到辽东双魔的地方。
辽东双魔并不是住在这里,但他们的行踪,却有个人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这人是黑集里最有钱的一个人,他叫李富。
李富这个名字很普通,天下间姓李名富的人,恐怕多得不可胜数。
但这个李富却有一个特征。
他的脸庞很白净,但是鼻子却是灰色的。
所以,他的外号也就被人称为“灰鼻子”。
也有人索性叫他“一鼻子灰”。
这种称呼当然不太好听,而且也带着戏谑的成份,但李富并不在乎。
别人叫他灰鼻子也好,一鼻子灰也好,只要你是在叫他,他一定会回应,绝不会来个不瞅不睬,甚至是反颜相向。
他的修养看来的确好极了。
他的生活也过得很写意,每天晚上都泡在酒家里,醇酒、佳肴、美人,样样不缺。
灰鼻子李富的钱是怎样赚回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他可以为任何人聘请杀手去杀任何人!
只要你付得起钱,他就可以为你找寻一个适当的杀手,把你心目中要除掉的人除去!
(三)
黑集里唯一的酒家,就在这白墙的背后。
这酒家虽然不算很华丽,但地方却很宽敞。
现在,在这宽敞的酒家内,气氛很热闹。
里面传出了划拳时的吆喝声、琴弦声、娇婉动人的歌声,还有豪客们的笑声。
里面并不寂寞。
黑集本来就是一个龙蛇混集、三教九流人物会聚之地。
人,总是不甘寂寞。
那些草莽英雄,绿林豪杰,更是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黑夜从自己的眼前缓慢地度过。
但愿长醉不愿醒,温柔不住住何乡?
所以,他们不是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就是在脂粉丛中,“醉”得连自己的姓名都快要忘掉了。
灰鼻子李富又如何?
他是不是也已经醉了?
(四)
卫七龙和金松鼠的脚步都很轻,绝不会比叶子落在地上时的声音更大。
他们不是来买醉,而是来找一个可能已经醉生梦死的杀人掮客。
但他们还没有走进这热闹非凡的酒家,就已给四个人拦住去路。
这四个人的衣裳,都是青色的。
但他们的脸却如寒冰,手里的刀也如寒冰。
脸庞充满杀机,锋刀已尽出鞘。
其中一人忽然拿出了一对靴子,金靴子。
金松鼠看的一呆。
因为这对金靴子,竟然和自己脚上穿着的完全一模一样。
那手持锋刀的青衣人,忽然拿出这对金靴子,是什么用意?
只听卫七龙道:“我们是来找……”
“李富”二字还没说出来,那青衣人已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死的。”
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金靴子被抛上半天,直到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只见一阵刀光乱闪,这对金靴子竟已被锋刀削开十八块。
卫七龙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丝毫不变。
那青衣人冷冷的问道:“这一刀快不快?”
卫七龙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看法。”
青衣人道:“依你看呢?”
卫七龙道:“不快。”
“不快?”青衣人冷冷一笑:“难道你能使出比我更快的刀法?”
卫七龙耸耸肩,摇摇头说道:“我不能。”
他又接着说:“我虽然不能,但我的兄弟能。”
青衣人指着金松鼠,冷冷说道:“你能?”
金松鼠望了卫七龙一眼,才道:“当然能!”
青衣人道:“你的刀呢?”
金松鼠道:“你拿着的刀,也就是我的刀!”
青衣人大笑:“你若能从我的手里把这把刀抢过去,我就服了你,还向你叩头赔罪。”
金松鼠道:“你服了我又怎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青衣人嘿嘿一笑:“我若服了你,就不会再动手杀你,那么你这条人命就可以保留下来。”
卫七龙道:“尊驾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其实却尽是废话。”
青衣人忽然一刀向他的脖子削去。
这一刀,比刚才削金靴子的一刀更快。
只不过其中却有一点很大的分别。
刚才他劈出一刀之后,金靴子就不见了。
但这次他劈出一刀之后,却连刀子也不见了。
他的右腕骨也已爆裂,额上淌出了黄豆般的汗珠。
刀已不在他的手上,而是在金松鼠的手里。
其余三人脸色俱是一变,接着,又是一阵刀光乱闪,向卫七龙和金松鼠狂攻过来。
他们的刀也很快。
但更快的却还是卫七龙的手。
他们的遭遇也是一模一样,刀子不见了,右腕骨全都爆裂。
捏断他们腕骨的是卫七龙,夺去他们武器的人是金松鼠。
他们的手法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像是经过无数次的苦练一样。
四个青衣人的脸色,都已变得和身上衣掌的颜色相差无几。
他们实在是未曾料到,这个黑衣青年的身手竟然是如此厉害。
“你……是谁?”最先出手那人忍不住问。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妄动刀子,难道不怕杀错好人?”
另外一人怒道:“木衣门下,还有谁是好人?”
卫七龙一怔,问道:“谁是木衣门下的人?”
那人道:“你虽然不是木衣门的人,但和木衣门的人走在一起,也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卫七龙瞧了金松鼠一眼,忽然笑道:“你们以为他是木衣门的人?”
“他若不是木衣门的人,怎会穿着木头靴?”
“木头靴?”
金松鼠望着脚上的金靴子:“这是金靴,不是木头靴,你们别弄错了!”
“还在装蒜,士可杀不可辱,青鹏堡的人,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要剐要杀,尽悉尊便吧!”那人倒是蛮有骨气,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但卫七龙却吃了一惊:“什么?你们是青鹏堡中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俺是青鹏堡东翼第二组的柳双青,这三位都是我兄弟!”
“唉!怎么不早说?”
“青鹏、木衣势成水火,还有什么好说?”
“各位误会了!”
卫七龙连连摇头不迭。
“什么误会,难道他不是木衣门的人?”柳双青冷冷的说。
金松鼠一跺脚,大声的说道:“谁说我是木衣门的人?我连木衣门的人都不认识一个呢!”
柳双青道:“只有木衣门下的男人,才会有这种木头靴,岂容狡辩?”
金松鼠气极了。
他忽然坐在地上,把脚上的一双靴子脱下来,怒声说道:“这是金靴也好,木头靴也好,我不要了。”
说着,把靴子向半天一抛,然后反手出刀,把靴子击成粉碎。
柳双青看得为之一呆。
“你真的不是木衣门的人?”
金松鼠冷冷道:“木衣门的人会不会把自己的……木头靴毁掉?”
柳双青道:“当然不会,他们就算砍掉自己的脚,也绝不会毁掉脚上的一双靴子。”
卫七龙叹了口气,道:“他这双靴子,是在路上买的,想不到却会惹来这场误会。
柳双青奇道:“他怎会买到这双靴子呢?”
卫七龙眉头一皱,终于把买靴子的经过说了出来。
柳双青咬了咬牙道:“这一定是楚依人干的好事!”
“楚依人?”
卫七龙目光一闪:“这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艳如桃李,心肠却比蛇蝎还恶毒的女人!”柳双青冷冷一笑道:“她恨不得青鹏堡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所以故意把木头靴卖给你们,好让咱们发生误会而冲突起来。”
“这是‘借刀杀人’之计。”金松鼠怒道。
“不错。”
“你刚才说楚依人艳如桃李,但我们遇见的那个妇人,绝非貌美如花,而是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妇人……”金松鼠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的说道:“她准是曾经易容。”
“这个自然!”卫七龙皱了皱眉道:“她若不扮成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们未必会把这双靴子买下来。”
柳双青道:“木衣门的男人本来就不多,江湖上也很少有知道,木衣门下的每一个男人,都有一对这样子的木头靴。”
卫七龙忽然道:“你刚才也岂不是有一对?”
柳双青道:“这对靴子本来是属于诸葛游的。”
卫七龙一愣道:“是不是江湖上人称‘千手毒郎君’的诸葛游?”
柳双青点点头道:“正是他。”
卫七龙接问道:“他也是木衣门下的人?”
柳双青道:“以前不是,不久之前却加盟在木衣门下。”
卫七龙道:“现在呢?”
柳双青没有回答,却忽然神态尴尬地退下。
× × ×
一个衣饰华丽、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带着几分酒意,从酒家里摇摇摆摆的走出来。
他的手里还有一瓶酒。
他看来已快要醉了。
“柳二!”他向柳双青过来:“你的刀呢?”
柳双青脸上的神色不但很尴尬,而且还变得有点恐惧。
他呆了半晌,终于才说出两个字:“丢了。”
年轻公子淡淡一笑,向其余三人横扫一眼,然后又问:“你们的刀呢?”
“也丢了。”一人回答。
年轻公子哈哈一笑,然后把酒瓶向柳双青的额上掷去。
“噗!”
酒瓶没有破,但柳双青的额头却开了花。
年轻公子又是一笑:“真巧,我的酒瓶也丢了,世间上的事怎么如此巧合?”
柳双青虽然血流披面,但却还是像木偶般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
卫七龙忍不住说道:“这位兄台,你醉了。”
年轻公子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承认自己的确已经醉了,但没关系,只要我喜欢,只要我愿意,就算醉死在这里,也和任何人没相干。”
金松鼠道:“只怕你还没有醉死,别人的脑袋已给你弄得血浆涂地。”
年轻公子笑道:“血浆涂地有什么不好?古往今来,几许英雄豪杰,几许不世枭雄,还不是落得这种下场。”
卫七龙道:“兄台贵姓?”
年轻公子道:“我姓甚名谁,你不必问,也不配问。”
卫七龙道:“如此倒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年轻公子冷冷道:“你可以叫我醉公子。”
“醉公子?”
“很多人都称呼我为醉公子,这种称呼很不错,很不错。”
卫七龙道:“在下姓卫……”
“不必说,本公子也不想听。”
醉公子摇手不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和我完全没有半点关系,说了也是白说,又何必说呢?”
卫七龙苦笑一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确是不说也无妨。”
“什么相逢何必曾相识?简直一派胡言!”
醉公子冷冷一笑:“咱们虽然是萍水相逢,却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休想与本公子相提并论。”
卫七龙叹了口气,只好说道:“既然话不投机,在下告辞了。”说着,和金松鼠向酒家里走去。
他们要找的人是灰鼻李富,并不是这个醉公子。
但醉公子却缠着他们,伸手拦截说道:“走不得!”
金松鼠怒道:“为什么走不得?难道你想把我们像是酒一般喝进肚子里?”
醉公子冷冷一笑:“夺人兵刃,伤人腕骨,就想一走了之?未免是太目中无人罢?”
卫七龙忙道:“适才那是一场误会,区区愿赔罪……”
“赔罪又如何?对他们四人又于事何补?”
“然则公子之意,怎样才可罢休?”
“把你的剑丢进粪池,然后让我们每人在你的头顶上撒一泡尿。”
卫七龙的神情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他反而笑了笑,淡淡道:“公子的条件不算苛刻,只是在下还有许多的紧急的事情,非要办妥不可……”
“你想赖帐?”醉公子冷冷一笑:“本公子虽然已经醉了,却也不能任由你这种市井无赖,随便欺负我的兄弟。”
金松鼠“呸”的一声,叱喝道:“醉猫子,你再缠夹不清,阻拦去路,我决不客……”
“气”字还未出口,一把银光闪烁的摺扇,已重重打在他的左颊上。
“啪!”
清脆玲珑的声音响起,金松鼠的半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金松鼠大怒,挥刀欲拼。
卫七龙却把他劝阻:“算了,这是一场误会,再闹下去,可不有趣。”
醉公子又是一声冷笑,盯着卫七龙说道:“你这人真够朋友,他吃了亏,倒劝他算了,倘若这一扇打着的是你,倒不知是不是也可以‘算了’?”
卫七龙毫不犹豫道:“只要公子不再咄咄逼人,当然也可以算了。”
醉公子双目一睁,忽然大笑。
大笑声中,他手中的银摺扇,又已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