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血腥味,在大醉山庄内弥漫,就像是暮春时分,山头凝聚不散的浓雾。
卫空空、司马血昂然踏进山庄,他们首先看见了左右两幅高墙。
这两幅高墙本是雪白的,但现在已被血污染得一塌糊涂。
血渍早已干透,但仍然是那末剌眼,那种腥臭的气味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穿过前院的花园,是一座练武厅。
练武厅里有四排兵器架,但兵器架上却连一件武器都没有。
既无武器也无人。
这里只有无影无形无穷无尽的杀气!
× × ×
练武厅空荡荡,似乎不像是个陷阱。
但凡陷阱,必先有饵。
然而,这毕竟还是个陷阱。
要诱杀卫空空和司马血,不必要饵,最主要的还是怎样把他们杀死。
× × ×
卫空空与司马血站在练武厅的中央。
练武厅的地砖上也是血渍斑斑,显然曾经展开激烈的厮杀。
司马血忽然长长的叹息一声。
卫空空道:“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我想起了去年的中秋夜。”
“去年中秋夜?”
“不错。”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中秋之夜,你还在应天府杀了一个贪脏枉法的大官。”
“也不错。”司马血缓缓道:“但在四个时辰之内,我已从应天府飞马赶到这里。”
“就在这座练武厅中?”
“而且就在你我现时立足之地,
“你与白大醉有约?”
“是酒约,我们早已约定,在中秋夜举杯邀明月,喝个痛痛快快。”.
“喝得痛快吗?”
“痛快极了,他喝了三十斤,我喝了二十八斤半。”
“可曾醉倒?”
“没有,”司马血道:“酒后我们还夜登七层云雾峰,观赏日出奇景。”
卫空空目中露出羡慕之色:“这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司马血沉声道:“但此地已无酒。”
卫空空道:“连人都不见了。”
“此地岂无人?”一声冷语突然从练武厅的东方响起。
在一扇铁屏风后,一个黑衣少年大步踏出。
他冷冷道:“我是活人。”
这一句说话甚是奇特。
但接着,黑衣少年又道:“他却已变成死人。”
左手一甩,一具死尸抛出,赫然正是大醉山庄的庄主白大醉。
黑衣少年冷冷道:“这里既有死人,也有活人,死了的人会令你大吃一惊,而活着的人却是随时随地可以结束你们生命。”
卫空空望着他:“在这大醉山庄之内,还有多少个活人?”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虽然不多,但已足够把你们两人置诸死地。”
卫空空长长叹了口气:“你果然不愧是黑灵天君谢玉鹏的儿子,心狠手辣,做事绝对不留余地。”
这个黑衣少年正是谢凤坪。
“我一直都想取你的性命,只要你死在这里,我可以保证薛三小姐一定可以再活下去。”
司马血忽然瞪眼道:“你不舍得让薛惜瑶死?”
谢凤坪道:“只要她不嫁给卫空空,我又怎舍得让她死?”
司马血瞧着他,冷冷道:“你还年轻,恐怕连二十岁都没有。”
谢凤坪道:“我比你们都年轻,但一定会比你们活得更长久。”
司马血冷笑道:“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居然也配跟偷脑袋大侠争夺薛三小姐?”
谢凤坪的脸皮并不薄:“横刀夺爱虽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却很有趣。”
“你以为很有趣?”
“当然有趣,”谢凤坪的脸发出了光,他的说话好像很稚嫩,但却又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薛三小姐是个仙女下凡般的大美人,为了要使美人垂青,就算杀一千几百个人,也不能算是过份的事。”
卫空空冷冷道:“的确不过分。”
谢凤坪悠然道:“何况我也不打算杀那么多人,我已尽量避免枉杀无辜。”
卫空空忽然厉声道:“就在这个庄院里,已有不少无辜的人死在你的手下!”
谢凤坪道:“这可与我无关,本帮早已警告白大醉,要他立刻加盟中原帮,否则将会招惹大祸,可是他置若无闻,最后还把本帮黑白双使杀掉,那是他自取其咎,与人无尤。”
“好一个自取其咎!”司马血忽然掣剑在手,冷冷道:“我现在也给你一个警告,我要你马上割掉自己的舌头!”
谢凤坪哂然一笑。
他当然绝不会把自己的舌头割掉。
司马血冷冷道:“你若不听从我的警告,你也将会自取其咎。”
谢凤坪嘿嘿冷笑。
他突然身形鹊起,半空中翻了一个斛斗,人已在梁上。
司马血冷哼:“你躲不了的。”
他运剑如电,碧血剑向上飞刺谢凤坪腰腹。
他的身形奇快,腕臂更是灵活到了极点。
但他的剑只是发出一半,背后突然一道青芒飞击他的后脑。
司马血没有一怔。
他若稍为迟疑半分,这一道青芒立刻就会贯穿过他的后脑。
这是间不容发的一刹那。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几乎是停顿下来,但他手中的碧血剑却比风还快,“铿”的一声,那突如其来的青芒从中一分为二,断折为两段。
司马血身形迅速回落。
“好厉害的穿肠刀!”卫空空冷冷一笑,“练天绝,你为什么还不滚出来!”
练天绝一步一步的从外面走进练武厅,他的脚步很轻,就像是一头猫。
但他并不像猫。
猫虽然也是一种性格凶残的动物,但练天绝脸上的表情,却比最凶残的猛虎还更凶残百倍。
在他的背后,还有十个紫衣人。
卫空空目光一沉:“他们好像是君山老狼主的十个弟子。”
练天绝冷冷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而已。”
“一半?”
“不错,你只猜对了一半。”
“难道他们十人之中,只有五个是君山老狼主邱擎的弟子?”
“这倒说对了。”
“其余五人又是谁?”
“其余五人,是杀死邱擎五个弟子的高手。”
“邱擎呢?”
“他当然也死了。”练天绝的脸上浮现出残酷的笑意。
“顺中原帮者生,逆中原帮者亡,这是谁都不能例外的事。”
卫空空抽了口冷气。
君山老狼主邱擎是个性情冷傲,就算皇帝老子都不服的老人,他又怎会在中原帮的魔爪下屈膝?
卫空空出道江湖第一年,就认识了邱擎。
邱擎并不是什么大侠、君子,但卫空空却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行事光明磊落的人。
他的性格虽然冷傲,但伤天害理的事,他从来都不干。
邱擎的朋友并不多,但卫空空却是其中之一。
卫空空与邱擎成为朋友,居然是因为卫空空杀了邱擎的一个弟子。
但邱擎绝对没有怪责卫空空,更没有为徙弟报仇的念头。
他对其他弟子只说了五个字:“郝一飞该杀!”
郝一飞是被卫空空砍掉脑袋的弟子。
郝一飞何以该杀?
——他杀友夺妻,最后又另结新欢,连友妻亦干脆杀掉,暴尸荒山,这种人是否该杀?
凡是男人都认为他该杀。
凡是女人更认为这种人该杀。
但郝一飞是邱擎的弟子,又有多少人有勇气找他拼命?
就算有这种勇气,但又有多少人能打得过郝一飞?
郝一飞是邱擎最宠爱的弟子,他拜在邱擎门下十年,一身武功几乎已及师父的九成。
有人曾找郝一飞算帐。
但这些人却反为一一了帐。
直到最后,卫空空带着七分酒意,在洛阳找了七间妓院,终于找到了郝一飞。
郝一飞正在享受着醇酒、美人,全然不知道一个专偷坏人脑袋的煞星已在密切注视着他。
结果,郝一飞离开妓院之后,他的脑袋也离开了他的颈子。
郝一飞被杀,邱擎当时暴跳如雷。
他立誓要找到杀人凶手,把凶手碎尸万段。
但他不知道谁是凶手。
但在两个月之后,卫空空亲自登上君山,对邱擎说明一切。
邱擎没有光火,但也并不立刻相信卫空空的说话。
卫空空很快就告辞。
他临走的时候对邱擎说:“一个月之后我还会再来。”
邱擎没有阻拦他。
他只说了两句话:“你若捏造事实,你的脑袋也得搬家!”
× × ×
一个月之后,卫空空果然又再重临君山。
他的脑袋没有搬家。
邱擎黯然地对他说:“杀得好!郝一飞简直不是人,简直禽兽不如!该杀!该下第十八层地狱!”
虽然他们年纪悬殊,但他们就在那一天开始,成为了朋友。
邱擎死了。
他的十个弟子,有一半变成了中原帮的爪牙,还有另一半变成了地府新客。
卫空空的热血在翻腾。
他忽然大声咆哮道:“你们这十个不要脸的东西,哪五个是邱擎的弟子?站出来!”
练天绝盯着他,冷笑道:“这个人好像有点疯了。”
司马血目光如刀,也盯着练天绝:“穿肠刀是你年轻时赖以成名的武器,想不到你现在还用它来暗杀别人,你也好像有点疯了。”
练天绝突然大喝:“上!”
十个紫衣人同时亮剑,十把剑纵横交错展开,就像是十条张开口的毒蛇,从四方八面向卫空空和司马血扑噬。
他们手中的剑虽然不能算是宝剑,但却都是千锤百炼的精钢长剑。
十剑齐施.这种威力实在不容轻视。
十个紫衣人同时暴喝,杀声震天。
卫空空突然挥剑,向西方三人冲杀过去。
练天绝大声道:“不必怕他……”
他这四个字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根据而发的。
卫空空现在绝不能杀人,否则他这一辈子休想再与薛惜瑶成亲。
可是,他的说话只说到这里,“刷”的一声,血花飞溅,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已应声被卫空空的剑砍下!
× × ×
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的砍脑袋剑法又再在江湖上施展。
刹那间,练天绝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苍白。
梁上谢凤坪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卫空空终于忍无可忍,又再杀人了。
他那双冷峻、杀气严霜的眼睛,像两枝箭般直射着练天绝:“匹夫,你为什么躲在一旁,你不敢试一试我的剑?”
练天绝愣了半晌,才道:“你终于还是中了咱们的圈套,你就算能杀光他们,但这一辈子和薛惜瑶的姻缘也完了。”
卫空空运剑如飞,七八招后,又是一颗热血滚滚横流的脑袋被砍下。
这是邱擎的弟子,卫空空认得他。
他叫吴迂魂,曾经不止一次替卫空空斟酒。
但他却背叛了师父邱擎。
邱擎被杀,吴迂魂也是追杀师父的一份子。
人,怎会变得这么可怕?
又有谁能真正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
当吴迂魂的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卫空空突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假如他真的呕吐,他吐出来的也许会是酒。
那是吴迂魂以前替他所斟的酒!
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重振雄风,练天绝的心却沉了下去。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相当的镇静,但他的两条腿却是一步一步的远离卫空空。
直到他蓦然警觉背后不远正站着一个灰袍老人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这个灰袍老人的年纪已很老,但他的腰还是挺得笔直,就像是手中的一杆枪。
他的枪使练天绝惊出一身冷汗。
“松木红缨枪?”
灰袍老人冷冰冰的说道:“正是松木红缨枪。”
练天绝脸色骤变:“阁下就是杭州唐老人?”
“老夫正是唐老人!”
× × ×
神出鬼没,嫉恶如仇的杭州老祖宗唐老人,忽然就像幽灵般出现在练天绝的眼前。
他的神态还是和平时般冷傲、顽固。
他决定要去做的事,很少人能令他改变。
“老夫现在唯一想杀的人!就是你!”唐老人的说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的钉在练天绝的心上。
练天绝本是威震一方的绿林大豪,但在唐老人的面前,竟然变得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刚才一步一步的远离卫空空,但现在却又反而一步一步的后退,退回到卫空空附近不足一丈之处。
唐老人冷冷道:“老夫的枪固然可以杀你,而卫空空也随时可以替你的脑袋搬家。”
练天绝倒抽一口冷气,突然冲前,两把一尺五寸长的金刀同时亮出,直插唐老人左右双肋。
这两把刀,练天绝一直都很少动用,他平时把这一双金刀视如古董般玩赏,着实不舍得让它沾上血溃。
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当然顾不得许多了。
金刀也许并不可怕,但练天绝的刀法却很可怕。
他的刀快而狠,每一刀刺出,都具有雷霆万钧之势,双刀招式的变化,实在令人为之叹为观止。
他的对手若非唐老人,他最少有七分胜算。
但他的对手是唐老人。
二十招之后,他的刀势已开始软弱无力。
反观唐老人,他的松木红缨枪越使越有劲,简直有如狂风暴雨,水银泻地。
唐老人的枪法果然不比寻常。
但不知如何,练天绝的金刀,忽然刺中了唐老人的小腹。
唐老人弯腰闷哼,跄踉后退丈二。
他这一退丈二,已退到卫空空身前。
卫空空吃了一惊,忙扶着唐老人:“唐老前辈,你怎么了?”
唐老人重重一咳。
倏地,司马血大叫:“空空速退,快放手……”
但他的警告却已迟了。
看来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唐老人,竟突然弃枪用手,翻身在卫空空的胸前连续重击三掌!
叭!叭!叭!
这三掌并不是开玩笑,而是志在把卫空空置诸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