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乘风《剪除中原帮》

第一回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全集  点击: 

  六月十一日,天气酷热。
  在午间,还是骄阳似火,但到了黄昏,灰黯的乌云却笼罩着整个姑苏城。
  雨未下。
  但人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一场滂沱大雨必会降临大地。
  热闹的长街,开始渐渐人迹稀疏,在街头贩卖的小贩也纷纷收拾一切,准备早一点休息。
  燠热的天气,整日无风。
  但在这时候,开始刮起风来了。
  风越吹越猛,长街上各大小店铺悬挂着的招牌都被大风吹的摇摇晃晃。
  终于,霹雳一响,豆大的雨点突然倾盆而下。
  街道上立刻变得更静寂,连平时四处游荡的狗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连猫狗老鼠都不肯出门,又何况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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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警霖并非猫狗老鼠,但他的脸孔也不像是个人。
  他的脸孔只像一个没有血肉的骷髅骨头。
  他在六月初八已来到了姑苏城,他一直都住在悦云客栈最廉价的房子内。
  悦云客栈不但供应最廉价的房间和酒菜,也供应最廉价的女人。
  从六月初八到今天,他一直都在客栈里没有出外半步,客栈的伙计也很少理睬他。
  直到这一天的黄昏,当人人都钻回屋子里的时候,他却从悦云客栈的后门走了出去。
  当他离开客栈的时候,他的房子里还有人。
  一个女人。
  她是悦云客栈所供应廉价女人中最廉价的一个。
  她只值一两银子。
  仇警霖临走的时候,没有给她银子。
  他给她的是金子。
  廉价的女人捧着那块金子,欢喜的差点没有流出眼泪。
  仇警霖只有一句话告诉她:“这是我唯一的财富,希望它可以帮助你跳出这个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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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白马寺左侧不远,有一间小饭铺。
  小饭铺的门外,经常都有一些乞丐群聚着。
  老叫化、跛腿叫化、瞎子叫化、半疯不颠有神经病的叫化,甚至是“偶然干三几天”的临时叫化都有。
  但从六月初八开始,所有的叫化都像冰雪遇见了春日的阳光,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唯一躲在小饭铺门外的并不是叫化子,而是一个没有牙齿的怪和尚。
  这和尚看来也是名副其实的“贫僧”,但他却并不是叫化。
  最少,他没有向任何人讨钱,甚至吃饭也并不是光靠“化斋”,而是不折不扣的照价付账。
  他吃饭的地点,就在这间小饭铺的门外。
  他既付账,而且也不吃斋菜。
  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红烧元蹄和猪杂。
  他只喝酒。
  他喝的不多不少,恰恰十斤五加皮。
  能喝得下十斤五加皮酒的人并不多,能喝下十斤五加皮酒的和尚更少。
  至于能喝下十斤五加皮酒而且还能面不改容的和尚,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怪和尚就是其中一个。
  但假如你细心留意这个和尚喝酒的神态,就不难发觉他喝酒并不是在享受,而是像在发泄一种无可发泄的仇恨。
  他也许并不想喝酒,而是想喝一个人的血。
  他究竟想喝谁的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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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十斤五加皮酒的怪和尚并没有醉倒。
  既不醉,也不睡。
  许多人喝完酒之后就算不醉,也会好好的睡一大觉。但怪和尚反而好像比平时更清醒,一双眼睛所发射出来的光芒也比平时更锋利、更凶悍。
  雷电交迸,天地变色。
  怪和尚忽然霍声站起,也不管外面雨暴风狂,大步的向白马寺走去。
  仇警霖就在白马寺门前,有如一尊石像般站立着。
  在此之前,白马寺门前空无一人,而仇警霖就像是飘忽神秘的幽灵,忽然间就出现在寺门前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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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帽压得很低,几乎遮盖过他的鼻梁。
  当怪和尚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冷冷道:“你不该喝酒,喝了酒就不该来了。”
  怪和尚脸上陡地露出怒容:“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
  仇警霖的声音更冰冷:“我知道。”
  怪和尚冷哼了声:“难道你怕我会因醉酒而误事?”
  仇警霖并不否认:“不错,空门酒鬼花镜空酒量惊人,而且绝少喝醉。”
  这和尚原来就是江湖上人称“空门酒鬼”,又被称为“非僧非俗飞砂掌”的镜空和尚。
  他本是天台派掌门亦翔大师座下七大弟子的首徒,但在八年前他犯了门规,而被逐出门墙,不再行收录。
  他所犯的门规不算太严重,否则遭受到的惩罚,就绝不只限宁被逐出门墙而已。
  但他犯的罪也不算轻。
  他为了要偷练一套掌法,在天台山下的绿柳山庄内,偷窥庄主朱员外练武。
  结果,他被朱员外发现,因而亲自率众至天台山上大兴问罪之师。 
  天台派虽然高手如云,但绿柳山庄亦是藏龙卧虎之地,朱员外更是武功、财富俱冠甲一方的武林大豪,他绝不肯看在天台派的面上,放过镜空和尚。
  镜空终于因此被逐。
  自此之后,镜空和尚就成为流浪四方的怪和尚。
  他俗姓花,本名志雄,但自此之后,他既不自称花志雄,也不自称镜空和尚,却自称为花镜空。
  花镜空离开天台山之后,武功反而进展神速,三年之后,更纠集一伙武功高强的黑道高手,黑夜突袭绿柳山庄,诛杀六十五人,还把朱员外碎尸,总共卸开三十九块。
  花镜空的凶残手段,并非只是用在朱员外的身上,这八年来,他五劫镖车,七次抢掠钱庄,死在他手下的无辜冤魂,最少五百!
  然而,花镜空经常囊空如洗。
  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大赌特赌。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毛病。
  他最要命的毛病是:逢赌必输!
  “这也难怪,谁叫俺是个光头和尚?赌钱当然不会利市了!”
  他讲话有时候也很幽默。
  但更幽默的却是:他随时都可以在别人认为他最幽默的时候,突然向对方发出残酷而致命的一击!
  这是死亡的幽默!
  幽默得要命的幽默!
  花镜空最大的本领并不是赌博。 
  能赌大钱,敢赌大钱的人并不本事,最本事的是赢家。
  但在赌桌上又有多少真正的赢家呢?
  他最大的本事是喝酒。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所以,就算是仇警霖也不能不说:“空门酒鬼花镜空酒量惊人,而且绝少喝醉的。”
  当花镜空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仇警霖接着却冷冷一笑:“但你莫忘记练天绝的脾气,他最时厌自己的手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喝酒!”
  花镜空脸上得意的笑容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的脸变得毫无表情。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并不是练天绝的手下。”
  仇警霖冷冷道:“你若不服从他的措挥,这一次的行动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花镜空的脸色变了。
  他厉声道:“你叫我不要去,除非你先杀了我!”
  仇警霖吸了口气,半晌才道:“你真的恨他如此之深?”
  花镜空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而低沉的吼叫:“不杀卫空空,誓不为人!”
  一阵电光自半空中闪过,惊天霹雳巨响震撼了整个姑苏城。
  但此刻你若看见花镜空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觉得他比雷轰闪电还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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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杀卫空空,誓不为人!”
  花镜空与卫空空,这两个“阿空”之间有何仇怨?
  练天绝又是个怎样的人?
  他们将会对卫空空取些什么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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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仇警霖的头上戴着一顶阔边皮帽,但当他与花镜空来到静心楼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着的。
  花镜空头顶光秃秃的,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打在他的头上,但他也和仇警霖一样,对于这一场大雨不在乎。
  就算老天下的是石块,他们也绝不在乎。
  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如何把卫空空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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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心楼虽以静心为名,但这楼的主人,他的心境并不平静。
  他姓练名五,但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练天绝。
  “天地十绝,最绝练五!”
  二十年前江南最难缠的绿林大盗,也许就是天地十绝。
  练五在天地十绝中并非排名第五,而是排名第八。
  但经过这二十年的考验之后,武林中人终于作出了一个结论。
  这结论就是那八个字:“天地十绝,最绝练五!”
  二十年前十绝中名气最大的,是排名第四的简四爷。简四爷的千里追魂鞭,和八八六十四路太阴千毒掌,使他被人认为是天地十绝中的第一位高手。
  逐渐地,时移世易,天地十绝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
  直到现在,天地十绝唯一还生存在世的并不是简四爷,而是练五。
  练五以前被人认为是天地十绝中最窝囊、最没有本领的一个。
  但到了现在,那些人才知道这种看法实在是错得多么厉害。
  天地十绝为什么在二十年之后,只剩下练五一个人呢?
  原因很简单,这十绝每一个人都实在是太“绝”了,“绝”得连自己兄弟也容忍不下。
  他们火拼、内讧。
  到了三年前,十绝已“绝了八绝”,只剩下两绝。
  这两绝就是简四和练五。
  那时候,许多人还是认为简四是老虎,而练五却比羊牯还更羊牯。
  简四可以把唯一剩下来的练五吃掉,这几乎是任何人都可以肯定的事。
  但结果却是练五吃掉简四,而且还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动手的。
  简四处心积虑干掉了八个结拜兄弟,以为可以把天地十绝所抢掠回来的一切完全据为己有,孰料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在天地十绝里,还安排了练五这个人存在!
  自从天地十绝仅余一绝之后,练五就被人称为练天绝。
  “天绝”就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外号。
  练天绝现在有多少财宝,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计算清楚。
  在姑苏城,以前最有钱的,是南街万家。
  万家是姑苏城的名门望族,城内最少有八十家商号全都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但自从练天绝在姑苏城重金买下静心楼,在这个地方上逐渐生根之后,万家的商号已急剧减少,由八十家变为十二家。
  其余的六十余家,都已变成练天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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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更黯淡,风雨更加狂暴。
  练天绝在练武厅里,最少已捏碎了三十只瓷杯子。
  这是他的怪脾气,当他想杀人的时候,就会先把杯子作为生气袋,他捏碎的杯子越多,心中的杀机也越是炽烈。
  仇警霖、花镜空站在他的两旁,这两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在练天绝的面前,还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
  练天绝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沉,他冷冷的盯着花镜空,缓缓道:“把脚上的芒鞋脱掉。”
  花镜空一怔。
  练天绝立时又厉声喝道:“脱鞋!”
  花镜空头上的青筋已凸起,但他最后还是俯身脱鞋。
  他脱的是右鞋。
  但练天绝立刻又喝道:“是左边那一只!”
  花镜空的脸更青白,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脱鞋?”
  练天绝冷笑道:“你若不脱,我也不勉强你,但这次行动,你也不必去了。”
  花镜空终于道:“我脱!”
  他果然脱了鞋、袜。
  他的左脚有什么好看?
  没有。
  这一只脚完全没有值得欣赏的地方,花镜空只不过是个臭和尚,而不是一个标致的大姑娘。
  但练天绝却看得很仔细,就像血气方刚的少年看见了一个完全赤裸的少女。
  花镜空的神态居然有点窘,而且窘得就像个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赤裸的少女。
  仇警霖对于和尚的脚一向都没有兴趣,他本来并不想看。
  但人到底有好奇心的,连练天绝这种不世枭雄都有兴趣看的脚,他又怎能不看?
  一看之下,这一只和尚脚虽然没有值得欣赏的地方,但也有特别之处。
  但这种“特别”也不能算是太特别。
  花镜空的左脚有四只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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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花镜空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而他这一只脚又只有四只足趾的话,那也可以算他是个“畸型之人”,的确相当特别。
  但花镜空缺少的一只足趾,并不是“他母亲欠他”的。
  他少了一只尾足趾,而这一只小小足趾,是给人用剑削断的。
  练天绝看了半天,才叹口气道:“这一剑砍得又快又准,果然不愧是高手!”
  花镜空更窘,他突然大声道:“我一定要亲手宰掉那个臭小子!”